之后的日子,对谢凌霄而言,如同身处地狱。
在假谢明姝的暗中怂恿下,那些针对他的欺凌,花样百出,层出不穷,令他生不如死,每一天都在无尽的痛苦中煎熬。
这日,假谢明姝放学归来,刚走到东跨院门口,便看到院外围着一些凌家的下人,院内也隐约传来一些女眷的说笑声。她心中一动,低声自语道:“哦?原来如此,剧情已经进展到这里了吗?凌氏的娘家人,终于知道私生子的事情,上门来兴师问罪了?”
人偶谢明姝闻言,心中一惊,却没敢发问。自那天眼睛被戳瞎之后,她便一直沉默了下来。
假谢明姝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悄无声息地寻了个隐蔽的角落,再次偷听起来。
屋内,凌氏的母亲,凌老太太,正拉着凌氏的手,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色。她原以为女儿定然会日日以泪洗面,形容憔悴。却不料今日一见,凌氏精神头却似乎还算不错。
凌老太太先是暗暗松了口气,随即又心疼得直掉眼泪:“我苦命的儿啊!我已经跟你阿爹说了,让他立刻上朝弹劾那个谢承渊!他谢承渊能有今日的官位,里面难道就没有我们凌家的功劳吗?!当初他上门求娶你的时候,是如何信誓旦旦?这才过了多久,就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情来!”
见凌氏低头不语,只是默默垂泪,凌老太太更是心疼,连忙追问道:“女儿,你且跟娘说实话,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你有什么打算?莫怕,有娘在,娘定会为你出这口恶气!”
凌氏原本只是想宽慰母亲几句,让她老人家莫要为自己太过操心。可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前些日子假谢明姝的话。
鬼使神差的,她竟真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娘……我想和离……”
“和离?!”凌老太太闻言,顿时愣住了,脸上的怒容也化作了错愕,“你这是当真?”
和离两个字一说出口,凌氏也没了退路,继续说:“我成日见着他,成日待在谢家,我心里实在难受,我就想眼不见为净,我就想和离。”
凌老太太看着女儿这副模样,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也软了下来:“女儿啊,你说你想和离,那你可知道,这和离的女子,依照祖宗规矩,是不得再入娘家族谱,不得葬入娘家祖坟的。而且,和离之后,你也无法自立女户,更不可能将你与谢承渊所生的婚生子女带走。这些……你都想清楚了吗?”
“可是姝儿她说她愿意跟着我一起走……”凌氏辩解道。
“她一个小孩子家家,她愿意又有什么用?”凌老太太打断她,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谢家是绝对不可能把姝儿给你的!否则传扬出去,他们谢家成什么了?儿媳妇要和离,连嫡亲的孙女都不愿意再要了?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凌老太太的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将凌氏心中刚刚燃起的那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彻底浇灭了。她低下头,闷闷地说道:“我知道了,阿娘。”
凌老太太见女儿如此,心中更是酸楚不已。她拉着凌氏的手,语重心长地劝道:“傻女儿,你若当真铁了心要和离,阿娘自然是会支持你的。可是……你也要为姝儿好好想一想啊!你若是真的离开了谢家,你那宝贝女儿就只能独自留在谢家,你舍得吗?”
这番话,无疑是戳中了凌氏心中最恐惧的地方。她默默地流着泪,心中那刚刚冒出头的和离念头,也彻底地烟消云散了。
凌老太太见状,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继续说道:“为娘的知道你心里苦。但是女儿啊……你可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消沉下去了。你要好好将养身子,早日振作起来,姝儿将来还要依靠你呢!”
凌氏闻言,只是更加用力地咬着嘴唇,闷闷地点了点头。
而就在此时,一直躲在外面偷听的假谢明姝,脸上却露出了一抹惊喜。她不再躲藏,整理了一下衣衫,便板着一张小脸,光明正大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哎哟!这不是我最喜欢的乖外孙女儿吗?快过来,让外祖母好好抱一抱!”
凌老太太一见到假谢明姝,脸上的愁容顿时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欢喜与慈爱。她笑着朝假谢明姝伸出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对于这个外孙女,凌老太太是打心眼儿里疼爱。可以说,只要假谢明姝开口,不管要什么,凌老太太都会想方设法地满足她。
然而,假谢明姝却像是没有看到凌老太太伸出的手一般,她歪着小脑袋,假装天真问道:“外祖母,外祖母的外,是什么意思呀?还有表哥的表,又是什么意思呢?”
凌老太太闻言,满脸困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乖姝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一旁的凌氏见状,心中却猛地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她刚想开口阻拦,假谢明姝却已经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外与内相对,外就是外人,表与里相对,表也是外人,既然是外人,她和不和离,没有你说话的份!”
凌老太太活了这大半辈子,何曾被一个小辈如此当面顶撞过?她先是一愣,随即心中便腾起一股怒火。但看着眼前这张酷似女儿的小脸,她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讲,只能强压下心中的不快,尽量温和地说道:“乖姝儿,你是不是听见外祖母和你阿娘刚才说的话了?外祖母不是不许你阿娘和离,而是……”
“我不想听你找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假谢明姝毫不客气地打断她,语气尖刻,“归根究底,你不过就是为了你的丈夫,为了你的儿子,为了你的孙子,为了你们凌家的名声,不愿家里出一个和离归来的姑姑,连累了你们的前程和脸面罢了!”
凌老太太闻言,脸色顿时一黑:“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假谢明姝却仿佛没有看到她那难看的脸色,反而露出一脸失望的表情,摇了摇头,叹息道:“你为了男人勾心斗角,费尽心机,真是可悲,可耻!”
凌氏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她知道女儿的性子乖张,却没想到她竟敢当着自己母亲的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她连忙上前一步,试图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姝儿!不许这么跟你外祖母说话!你外祖母她也是为了阿娘好,她也有她的难处……”
“难处?”假谢明姝歪了歪头,看着凌氏,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她堂堂士族出身的当家主母,手握中馈,儿孙满堂,她能有什么难处?少为自己的不作为找借口!”
随后,她又转过头,看向早已气得浑身发抖的凌老太太,用一种近乎宣判的语气说道:“看吧,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人会真正把你放在第一位。对你的丈夫而言,皇帝的恩宠,国家的安危,谢氏的荣耀,都远远比你重要。对你的母亲而言,你的父亲,你的兄长,也都远远比你重要。”
凌氏被女儿这番话刺得呼吸急促,胸口一阵阵发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而凌老太太更是气得脸色铁青,她终于彻底怒了,指着假谢明姝,质问道:“那你要我怎么办?!你说啊!你说我不作为,说我没把你娘当回事!那你倒是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办?!和离说起来倒是轻巧痛快,可和离之后的那些烂摊子,又要怎么处理?!和离的女儿不得再入娘家族谱,不得葬入娘家祖坟,你要怎么办?!和离之后,她也无法自立女户,你又要怎么办?!她更不可能将你这个婚生女儿带走,你更是要怎么办?!等我将来走了之后,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和离妇人,在凌家,又要如何自处?!”
假谢明姝闻言,脸上却露出一抹理直气壮的笑容,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说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这些都简单得很啊!谁敢不让她入娘家族谱,我就杀了谁!谁敢不让她自立女户,我就杀了谁!谁敢不让我跟她一起走,我就杀了谁!等你死了之后,谁还敢给我们母女脸色看,我就杀了他!”
凌老太太被她气笑了:“你这个小胳膊小腿的,你能杀得了谁?!到底是个小孩子,只会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谁都杀得了。”假谢明姝的语气依旧理所当然,“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把人打死,也能趁着夜深人静,偷偷溜进他的卧房,一刀抹了他的脖子。我能杀男人,也能杀女人;能杀大人,也能杀小孩。谁让我不开心,我就杀了谁。甚至是你,再废话,我就杀了你。”
凌老太太被她这番话气得浑身直哆嗦,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孽畜!你这个孽畜!”
假谢明姝稀奇地说:“怎么,现在我不是你最喜欢的外孙女了?”
凌老太太再也承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逆天言论了,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猛地向后一仰,竟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阿娘!”凌氏见状,顿时发出一声惊叫,连忙扑上前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凌老太太。
外面的下人听到动静,也纷纷冲了进来,一时间,屋内顿时乱作一团,哭喊声,呼唤声,脚步声,响成一片。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眼见凌老太太依旧昏迷不醒,凌家的下人们也顾不上许多繁文缛节,连忙七手八脚地将老太君抬上早已备好的软轿,也顾不上和凌氏再多说什么,便匆匆忙忙地带着人离开了谢家。
待凌家人走后,卧房内便只剩下了凌氏和假谢明姝二人。
凌氏回想着母亲昏迷的样子,以及假谢明姝那些令人心惊胆战的言语,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愧疚。她鼓起勇气,大着胆子对假谢明姝说道:“姝儿……你方才不该对外祖母说那样的话的……”
然而,假谢明姝却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地说道:“我没有错。你也没有错。错的是她,是那个老糊涂。”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脸上竟露出了一丝赞许的表情:“我今天很欣慰,对你肯说出和离很满意,你终究还是有救的。不算朽木难雕。”
一直以来,都被假谢明姝用各种方式嘲讽、贬低、打压的凌氏,乍然听到女儿这番称赞,先是一愣,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惊喜,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瞬间将她淹没!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得手足无措,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将假谢明姝拥入怀中。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一次,假谢明姝竟然没有像往常那般抗拒她的亲近,而是任由她抱着自己。
这个小小的举动,对凌氏而言,不亚于天降甘霖!她只觉得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所有委屈、痛苦与煎熬,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她紧紧地抱着女儿,感受着怀中那真实的温暖,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欢喜与满足。她甚至在心中暗暗庆幸,庆幸自己方才鼓起了勇气,当着母亲的面,说出了那两个字。
原来只要自己肯勇敢一点,女儿就会对自己另眼相看!她们母女之间那层如同坚冰般的关系,也能够融化!
然而,就在凌氏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感中时,她脸上的笑容却又渐渐地消失了。
她想起了母亲被气得当场昏厥过去的模样。这一刻,她心中明白,从今往后,她与凌家,与她的生身母亲之间的那份血脉亲情,恐怕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亲密无间了。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失去了丈夫,又失去了母亲,她已经是孤家寡人了。
不对!
怀中娇小的身躯提醒她,还有女儿。
她看着假谢明姝,心想她现在唯一能够信任的,能够抓住的,就只有自己怀胎十月所生的女儿了。
一瞬间,惶恐,不安,惊惧,依赖……种种复杂而强烈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汹涌而上,狠狠冲击着凌氏那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她只觉得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再也支撑不住,竟也眼前一黑,软软地瘫倒了下去。
看着凌氏在自己面前缓缓倒下,假谢明姝毫不惊慌,脸上反而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凌氏那憔悴的脸颊,语气中带着病态的迷醉:“很好,很好。已经成功了九成了。只差最后一点点了……”
之后,假谢明姝故作慌张地叫来了外面的下人,让他们好生照料。而她自己,则像个没事人一样,淡然地转身离开,连多看一眼都不愿。
过了一日,凌氏依旧卧病在床。
就在这时,有下人前来通报,说是老太爷和老太太有请,让大小姐即刻过去一趟。
假谢明姝闻言,眼中闪过一缕微不可见的锋芒。她非但没有像往常那般拒绝,还在心中暗暗发笑:真快啊!这迈出最后一步的契机,这就来了。
假谢明姝来到谢家正堂大院,首座之上,谢老太爷正襟危坐,面色严峻。一旁的老太太也是一脸不悦,眉头紧锁。
谢老太爷清了清嗓子,沉声开口:“今儿叫你过来,你应当知道,是所为何事吧?”
假谢明姝却只是笑着,既不答话,也不行礼,仿佛只是来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热闹戏码。
谢老太爷见她这副模样,脸上的神情也冷了几分,索性开门见山地说道:“姝儿,我且问你,你那个新认回来的兄长,在家塾之中屡受同窗欺辱一事,你可知晓?若是知晓,为何一直坐视不理,不管不问?”
结果,假谢明姝依旧是一声不吭,仿佛没有听到他的问话一般。
一旁的老太太见状,便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问你话呢!你没听见吗?!长辈问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假谢明姝这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扫了老太太一眼,慢悠悠地反问道:“哦?那你们想做什么呢?”
见她这般目无尊长的态度,谢老太爷语气顿时变得严厉起来:“谢明姝!你暗地里做的那些小动作,真以为能瞒得过我们的眼睛吗?我能理解你因为你母亲的事情,对他心中多有不满。可是,那谢凌霄不管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兄长!你这般胡闹,也该适可而止了!”
谢老太爷说这话的语气,其实还算平和。毕竟他人老成精,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小孩子之间因为嫉妒或是其他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互相排挤、霸凌,在他看来,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打小闹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倒不至于像某些见识浅薄的话本里写的那般,要么就因为孙女小小年纪便有如此狠辣手段而沾沾自喜,觉得她日后若是真能入宫做了娘娘,必定不会吃亏;要么就因为孙女这点小伎俩而感到隐隐心惊,担心她今日能将心机用在同父异母的兄长身上,来日会不会就在自家其他亲人身上也耍弄这等阴险手段,搞得一惊一乍,仿佛天要塌下来一般。
假谢明姝对于谢老太爷能看穿她的那些小把戏,并不感到意外。她只是故作无辜地狡辩道:“他被人欺负,管我什么事?你们去找欺负他的人算账啊。”
谢老太爷和老太太闻言,同时一愣。
老太太皱起眉头,质问道:“难道那些事情,不是你在背后怂恿指使的吗?!”
“是那些动手的人自己愚蠢罢了。”假谢明姝的语气干脆至极,丝毫没有否认的意思,反而带着几分理直气壮,“我不过是随便说了几句话,他们就蠢得要去冲锋陷阵,他们自己没长脑子,难道还要怪我吗?”
这番卑劣至极,毫无廉耻的言论,以及她那副理直气壮的丑陋嘴脸,听得谢老太爷和老太太都想当场吐出来!
谢老太爷气得浑身发抖,怒火中烧:“那是你的亲哥哥!你与他结下这等梁子,日后这兄妹还做是不做了?!”
“这就不劳您老人家操心了。”假谢明姝的语气依旧轻飘飘的,带着一丝不耐烦。
“大胆!”老太太再也忍不住,厉声呵斥道。
谢老太爷也懒得再与她废话,直接沉下脸说道:“从今日起,你不许再利用他人欺辱凌霄!”
假谢明姝闻言,笑了。笑得无比轻蔑。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轮得到你们两个老东西来对我指手画脚?还是说……”她顿了顿,将目光转向一旁早已气得面色发白的老太太,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容,“是我上次打你,打得太轻了?嗯?”
老太太闻言,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谢老太爷见状勃然大怒!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假谢明姝的鼻子:“好哇!好哇!你可真是我们谢家的好姑娘!小小年纪,便如此目无尊长,欺师灭祖!今日,我就要代替你那不成器的父亲,好好地教训教训你这个孽障!”
“你现在就去西跨院门口,给我跪下!不跪到天黑,不许起来!”
老太太一听这话,心中顿时一惊,连忙用眼神示意老太爷不可如此。万一这个小煞星真的发起疯来,当场暴起伤人,那他们两条老命今日恐怕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但是,此刻的谢老太爷正在气头上,哪里还听得进老太太的劝阻?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一次,假谢明姝竟然没有像上次那般动手打人。她只是看着暴怒的谢老太爷,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轻声说道:“这可是你说的啊。”
随后,她便转过身,慢悠悠地朝着厅外走去。
眼见假谢明姝真的走了出去,老太太越发不安,忍不住想跟过去看看情况,却被谢老太爷一把拉住了。
只听谢老太爷不以为然地安慰道:“得了,甭看了。你还真当她会那么听话,乖乖地跑去受罚吗?你且看着吧,她出了这个门,保准就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老太太一想也是,这个孙女的确不是那种会乖乖听话认罚的主儿。于是便不再担心,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满心困惑地说道:“只是我不明白啊。我们谢家就算不是圣人之家,那也是家世清白,怎么会养出她这种畜生?不是亲自动手打自己祖母,就是怂恿别人欺凌她亲哥哥,然后她还一副坏事儿全是旁人做的,她自己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模样。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就在谢老太太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另一边,假谢明姝在走出正堂之后,脸上便露出了奸计得逞的阴冷笑容。
她并没有像谢老太爷预料的那般直接溜走,而是径直朝着府中的荷花池方向走去。
此刻正值盛夏,荷花池内碧叶连天,粉荷婷婷,偶有蜻蜓点水,锦鲤嬉戏,倒是一派赏心悦目的夏日景致。
假谢明姝站在池边,打量了一下池水的深度,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接着在所有人都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她突然纵身一跃,毫无征兆地跳进了荷花池中!
噗通!
假谢明姝那小小的身影,瞬间便被墨绿色的池水所吞没。
守在不远处的仆人们见状,先是一愣,随即,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便划破了谢府上空的宁静!
“不好了!不好了!大小姐落水了!”
“快来人啊!大小姐掉进荷花池里去了!”
正堂内,谢老太爷和老太太听到外面的喧哗声,皆是一激灵,两人匆匆忙忙地往外冲。
刚一掀开门帘,便看到院子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所有的下人都围在荷花池边,熙熙攘攘,惊慌失措。
谢老太爷见状,气得七窍生烟,怒声斥道:“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下去救人!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一个个的,谁都别想好过!”
刚好就在这个时候,凌氏也赶了过来。她刚从昏迷中醒来不久,便听闻女儿被公婆叫去了正堂,心中担忧不已,便强撑着病体,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她还没走进西跨院,便远远地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又吼又叫的嘈杂声。待她心急火燎地冲进院内,谢老太爷那句怒吼,正好一字不落地传入她的耳中!
当下,凌氏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一软,险些当场便站立不住!她踉踉跄跄地扑到荷花池边,往那浑浊的池水中望去,只见水面上静悄悄的,除了几个下人刚刚跳下去时激起的水花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的乖女呢?她的姝儿呢?!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瞬间抓住了凌氏的心!她甚至来不及多想,便尖叫一声,也纵身跳进了冰冷的池水中!
老太太见状,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声嘶力竭地大喊:“快!快快快!快救人啊!都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下去救人!”
凌氏本是不会水的,但此刻,在女儿可能溺亡的巨大恐惧面前,她早已将自身的安危抛诸脑后。她只知道,她的女儿掉进了池子里,若是找不到女儿,那她也不想活了!她要在水下陪着她的姝儿!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了。
不知过了多久,浑身湿透的凌氏被人从池中救了上来。然而,她才刚刚被人拖上岸,便又像疯了一般,不顾一切地还要往荷花池里冲,那副宁可淹死在里面的架势,看得众人心惊胆战。
好在就在此时,一个家丁及时高声喊道:“找到了!找到了!找到大小姐了!”
哗啦啦几声水响,一个浑身湿透、脸色惨白的小小身影,被两双大手合力从浑浊的池水中举了出来。假谢明姝不知是呛水太久还是受了惊吓,双目紧闭,小脸青紫,一动不动。
“姝儿!”凌氏见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一把将那冰冷僵硬的小身体紧紧抱入怀中,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姝儿!姝儿!你醒醒啊!你别吓娘啊!姝儿!我的姝儿啊!”
谢老太爷也是脸色煞白,冲着周围的下人怒吼道:“大夫!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大夫!”
老太太也颤颤巍巍地凑了过来,刚想伸手去探探假谢明姝的鼻息,便被凌氏狠狠一巴掌打开了手!
凌氏此刻双目赤红,眼中布满了血丝,她死死地盯着老太太,那眼神充满了仇恨,她咬牙切齿地警告道:“别碰我的女儿!”
老太太被她这副模样吓得倒退一步,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但凌氏却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她紧紧地将女儿抱在怀中,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院外走去。
她不要再留在这个可怕的西跨院!这里只会害了她的姝儿!她甚至不要再留在这个冷酷无情的谢家!他们都要害她的姝儿!
她现在只剩下姝儿了!若是没了姝儿,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凌氏心中此刻充满了对谢家所有人的滔天恨意!她在走出西跨院门口的时候,猛地回过头,眼睛里充满了刻骨仇恨与无尽怨毒。
那眼神,看得两位老人心中同时一寒。
但没有人注意到,就在凌氏抱着她,即将走出西跨院的那一刻,一直紧闭双眼的假谢明姝,那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的嘴角,也随之勾起了一抹微不可查的得意弧度。
回到东跨院的卧房,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烧热水的烧热水,取干净衣物的取干净衣物,每一个人闲着。
凌氏则一直守在床前,紧紧握着女儿那冰冷的小手,一颗心像是被浸在苦水里一般,又酸又涩,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自责。
她满心想的都是,这么炎热的天气,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掉进荷花池里?说是无意的,她打死都不信!她的姝儿,从来都不是那种会去危险地方贪玩的孩子!一定是那两个老东西搞的鬼!是他们!是他们想要害死她的姝儿!
凌氏强忍着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轻轻抚摸着假谢明姝那苍白冰冷的小脸,声音哽咽:“都是阿娘不好……都是阿娘没有保护好我的姝儿……我的乖女儿,你快快好起来……阿娘还没有跟你说对不起……”
她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祈祷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忽然,被她紧握在掌心的小手,似乎轻轻地动了一下!
凌氏先是一愣,随即,一股狂喜瞬间涌上了心头!她猛地瞪大了眼睛,声音都因为激动而变了调:“姝儿?!姝儿!你醒了?!”
假谢明姝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此刻显得有些迷茫,也有些虚弱。她看着凌氏,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像是认出了她一般,轻轻地叫了一声:“阿娘……”
“哎!哎!阿娘在!阿娘在这里!”凌氏闻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捂住嘴,泪水滚滚而下。她的女儿叫她阿娘了!时隔这么久,她的女儿,终于又肯叫她阿娘了!
她俯下身,急切地问道:“姝儿,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头晕?有没有想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快告诉阿娘,阿娘好让大夫给你看看。”
假谢明姝难得表现得十分乖巧,对于凌氏的问话,都一一作了回答。
凌氏见女儿真的醒了过来,神志也还算清醒,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紧紧地握着女儿的手:“都是阿娘不好,都是阿娘太糊涂了。若是阿娘能早一点想通,就不会让你受这么大的苦。姝儿,我的好女儿,你能不能原谅阿娘?阿娘知道错了……阿娘真的知道错了……”
假谢明姝看着她,那双黑漆漆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凌氏见状,顿时又哭又笑。她期待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
而另一边,假谢明姝看着凌氏这副喜不自胜的模样,心中也是同样的想法——这一刻,她也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她觉得是时候了,是时候进行最后一次试探,将这颗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棋子,彻底收入囊中了。
于是,她轻声说道:“老太爷跟老太太知道我故意欺负谢凌霄的事情了。”
“是吗?”换作以往,凌氏一定会又惊又气又内疚,但现在她毫无感觉,“没事。不过就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外室子罢了,欺负了也就欺负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的姝儿就是聪明,就是有本事!你比阿娘可厉害多了!”
她居然不生气,也不认为这样做很卑鄙,假谢明姝对此十分满意。
其实有件事,假谢明姝没有说,那就是她知道老谢公跟老太太派人在家塾盯梢,之所以利用他人对谢凌霄下手,也是为了让这两人知道,否则他们怎么会单独叫她过去敲打?
她就是要让凌氏彻底与谢承渊决裂,此生再无和好的可能,这样,凌氏才能真正成为她的东西。
那么接下来就该进行最终测试了。
假谢明姝一瞬不瞬地盯着凌氏,问道:“那现在,在阿娘的心里,究竟是谁,排在第一位呀?”
“自然是你!”凌氏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假谢明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但她还是追问道:“当真?”
“当真!千真万确!”凌氏语气无比郑重。
“那好。”假谢明姝露出宛如毒蛇一般的阴毒笑容,“我要阿娘,证明给我看。”
凌氏闻言,下意识地便问道:“要如何证明?”
假谢明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了窗外。此刻,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天空乌云逐渐聚集。
她说道:“马上就要下大雨了。谢承渊肯定想进来看我们,我不想看见他,你要拦住他。”
“好!”这一次,凌氏答应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一个时辰后,谢承渊果然带着宫廷御医行色匆匆地回府了。他刚一踏入东跨院,便被早已等候在卧房门口的凌氏冷着一张脸,死死地堵住了去路。
“你来做什么?”凌氏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这里不欢迎你。”
谢承渊看着凌氏那张写满疏离与戒备的脸,心中一痛,急切地说道:“夫人,我听说姝儿落水了,我带了宫里的御医来给她瞧瞧,你让我进去看看她,我担心她……”
凌氏面无表情地侧开身子,只容御医一人通过:“御医可以进去,你,不行。”
御医战战兢兢地进去为假谢明姝诊治了一番,出来后回禀说大小姐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性命之忧,只需好生休养便可。凌氏听后,便毫不客气地将御医请了出去,自始至终,都没有让谢承渊踏入房门半步。
谢承渊站在门口,看着紧闭的房门,心中无比焦急。他苦苦地哀求着,央求着,希望能进去看女儿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也好。
然而,无论他如何低声下气,如何忏悔道歉,凌氏都铁石心肠,不为所动,坚决不肯让他进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沉甸甸的乌云如同铅块般压在天空,狂风开始呼啸。不多时,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很快就变成了瓢泼大雨,疯狂地抽打着屋檐和庭院中的一切。
谢承渊依旧固执地守在门口,任由冰冷的雨水将他从头到脚淋了个通透。他挺直的脊背在狂风暴雨中显得格外单薄,整个人狼狈不堪,却依旧不肯离去。
卧房内,凌氏透过窗棂的缝隙,看着在雨中瑟瑟发抖的谢承渊,看着他那副凄惨狼狈的模样,心中也不是没有过片刻的动摇。
然而,就在她心中那丝不忍即将占据上风的时候,她一回头,便对上了躺在床上,正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自己的女儿。那眼神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审视。
凌氏心中猛地一颤,那点微不足道的动摇与不忍,瞬间便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坚定的决心。
她不能让女儿失望!绝对不能!
于是,她默默地转过头,不再去看窗外那道在风雨中飘摇的身影。
就这样,母女二人在屋内,谢承渊在屋外,隔着一扇薄薄的门,各自煎熬,撑过了这漫长而寒冷的一夜。
天快亮的时候,雨也渐渐停了。
而那个在门外淋了一夜雨的男人,也终于因为体力不支,再加上风寒入体,重重地病倒了。
看着谢承渊被几个下人从地上抬起来,送去医治的狼狈模样,假谢明姝的脸上,露出了无比满意的笑容。
她转过头,看向身旁一直寸步不离守护着她的凌氏,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凌氏的脸颊,赞赏道:“真乖。阿娘做得真棒。”
凌氏露出了狗一样讨好的神情。
与此同时,在房间的角落里,人偶谢明姝正端坐在地上,她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已经变得无比陌生的娘亲,人偶的面容依然僵硬不变,人偶的身体则在微微颤抖。
痛苦不断地从她的独眼中涌出、涌出、涌出,最终溢出眼眶,从木制的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