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熟悉的下坠感再度传来。
楚路猛然惊醒,随后瞬间便反应过来,自己之前的担忧没错,那个梦它又来了。
不过毕竟是第三次了,再加上先前两次的经历让他明白,这个梦境无法挣脱,只能被动接受。所以他干脆也不反抗,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准备看看这一次,这个诡异的梦境又想给他展现些什么。
他注视着前方亮起的光点,等待着画面的展开。
这一次依旧是那个人偶谢明姝的视角。
此刻,她正被假谢明姝塞进旧衣袖袋里,随着自己的身体一同晃动。
她看到假谢明姝天不亮便起身,在庭院中扎马步,练拳脚,一招一式,像模像样,看到她埋首书卷,刻苦攻读,一坐便是一整天。
而且这还不是一时兴起,三分钟热度,而是日复一日,从不倦怠,颇有几分要将自己打造成文武双全的谢家麒麟儿的架势。
若非亲眼见过她之前的种种言行,人偶谢明姝几乎都要以为她真的洗心革面,想要当一个好女儿了。
但怎么可能?
人偶谢明姝绝不相信,这么一个邪恶又残忍的诡异存在会安分守己。人偶谢明姝很想弄明白,假谢明姝到底想做什么?偷走她的身体,占据她的人生,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
无尽的疑惑与不安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终于,在一个夜晚,当假谢明姝结束了一天的刻苦用功,准备上床歇息时,人偶谢明姝忍不住了。
她来到假谢明姝的床头,质问道:“你偷走我的身体到底想做什么?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假谢明姝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这个小木偶居然到了今天才想到问这个。她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我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啊。”
她顿了顿,语气轻柔得如同情人间的低语:“我只是想让你那位好母亲明白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真理?”人偶谢明姝疑惑地追问,“什么真理?”
“这世上,最珍贵,最坚固,也最美好的关系,”假谢明姝的声音带着一丝病态的迷醉,“是没有男人插足的,纯粹的母女关系。”
人偶谢明姝闻言一怔,疑惑道:“什么意思?”
但假谢明姝只是看着她,笑而不语。
而人偶谢明姝在这一瞬间,突然回忆起无数画面——假谢明姝对她爹谢承渊那莫名其妙的敌意;她怂恿阿娘去杀了阿爹;她追问阿娘,在她心中,阿爹和自己究竟谁才更重要……
一个可怕的念头恍如晴空霹雳,轰然劈过她的脑海!
“你想离间我爹娘!”她失声尖叫,“你想破坏我的家!你这个妖怪!你这个疯子!”
“不对,”假谢明姝脸上的笑容愈发愉悦,她纠正道,“我是在教导你的母亲,让她明白真正的真理。至于你的家?呵呵,那本来就是一个谎言,是粉饰打扮后的地狱罢了。”
“你放屁!”人偶谢明姝愤怒地嘶吼,“我的家才不是地狱!”
“你还深陷在迷雾之中,所以什么都不懂。”假谢明姝语气中充满了怜悯与嘲弄,仿佛在看一只可怜的蝼蚁。
“我懂!我什么都懂!你就是个疯子!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人偶谢明姝继续大骂,“你休想得逞!阿爹和阿娘的感情那么好,那么深,不管你做什么,你都休想破坏他们!”
假谢明姝闻言,眼中闪烁着猫戏老鼠般的光芒:“是吗?这可不一定哦。我想做的事情,还从来没有做不到的。”
#####
之后时间流逝,日子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一天天过去。
直到某一日傍晚,天色骤变。
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便乌云密布,狂风大作,吹得庭院中的草木树枝哗啦啦作响,仿佛鬼哭狼嚎。
前院家塾早早便散了学。假谢明姝站在廊下,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天,脸上莫名的兴奋,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人偶谢明姝被她抓在手里,看着她这副表情,顿感疑惑,不明白她在兴奋什么,但随后她突然想起前些日子的那番对话,心中顿时涌出一股不安。
不多时,凌氏撑着一把油纸伞,匆匆从雨幕中走了过来,显然是来接女儿回东跨院。
“姝儿,快,阿娘接你回去了。”凌氏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
看着这一幕,人偶谢明姝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她感到了一丝熟悉,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一幕一般。
凌氏本想将假谢明姝抱起来快些走,但假谢明姝却灵活地避开了她的手,自顾自地走在前面。凌氏无奈,只得快步跟上。
回到东跨院的卧房,外面的雨更大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屋檐上。
“怎么雨越下越大了?”凌氏忧心忡忡,不停地抬头往外张望,显然是挂念着尚未归家的谢承渊。“来人,去前头看看,大爷的马车可回来了?”
下人应声去了,如此来回数次,得到的回复都是谢承渊依旧未归。天空已经漆黑如墨,沉甸甸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天边偶尔划过一道惨白扭曲的闪电,短暂地照亮东跨院中被狂风暴雨蹂躏的花木。
“轰隆——!”
一道炸雷猛地在屋顶炸响,离得极近,那震耳欲聋的声响简直像是在人耳边爆开。凌氏吓了一跳,身体猛地一颤,但她自己明明害怕得不行,第一时间却还是伸出手,想要去捂住假谢明姝的耳朵,嘴里还柔声安慰:“乖女别怕,有娘在呢。”
假谢明姝抬起头看着她,嘲笑道:“分明是你怕,怕得腿肚子都在打颤呢。我可不怕,这雷声,在我听来倒像是什么助兴的鼓乐。”
凌氏怎能在女儿面前露怯?她勉强定了定神,强撑着壮了壮胆子说:“娘不怕,娘胆子大着呢。”
话音刚落——
“轰隆隆——!!!”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雷,仿佛要将整个东跨院的屋顶都给掀开!凌氏再也忍不住,惊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好不容易等那雷声滚过,她惊魂未定地喘着气,一抬眼,便看见女儿正看着自己,眼神戏谑。
凌氏脸上有些挂不住,赶紧清了清嗓子,试图在女儿面前保留一点做母亲的尊严:“你,你看,娘根本不怕,你阿娘好着呢!这点小场面,算、算什么……”
人偶谢明姝看着这一整个过程,越发觉得眼熟,每一个细节都似曾相识,但就是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看过。心里的那份不安,如同涨潮的海水般,越来越强烈,几乎要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一个家丁冒着大雨从外面跑了进来,满脸喜色地禀报道:“主母!大爷回来啦!”
凌氏闻言,顿时大喜过望,立刻起身便要迎出去。
当她快步走到门口,掀开厚重的门帘时,却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谢承渊站在廊下,手中打着一把伞,雨水顺着伞面淌下。而在他的另一只手里,赫然牵着一个颇为瘦小的男孩。那男孩看起来比假谢明姝要大上一些,约莫七八岁的年纪。
在看到那个小男孩的瞬间,人偶谢明姝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刹那间一片空白。
她突然明白了!
明白为何自己会对这一天感到如此熟悉!明白为何假谢明姝会那般有恃无恐,那般期待着暴风雨的降临!
今天原来是那一天!
她怎么会忘了?!明明是那么重要的一天,是彻底改变了她整个人生的一天!
今天是阿爹带回私生子的那一天。
人偶谢明姝小小的身体不断颤抖,一瞬间无数记忆浮现出来。
那个小男孩就是谢凌霄!那个在宫宴上,高坐龙椅,用冰冷戏谑的目光看着她舞动的当今圣上!那个流落在外,被阿爹假借私生子之名,偷偷带回谢家的皇子!
她记得清清楚楚,她上一世所有悲剧的开端,便是从这一刻开始的!阿娘因为不知内情,开始怨恨阿爹,感情出现裂痕。而她,也因此恨上了谢凌霄,变本加厉地欺凌他,作践他,最终为谢家,也为自己,招来了灭顶之灾!
她猛地转过头,看向假谢明姝。
果不其然,那个占据了她身体的怪物,脸上正挂着一抹毫不掩饰的、得意的、残忍笑容!
她终于明白假谢明姝的目的了!这个怪物,是想利用谢凌霄来离间她的阿爹阿娘!
“不!不可以!”人偶谢明姝在心中疯狂地尖叫。她焦躁不安,不顾一切地想要挣脱假谢明姝的钳制,她要冲出去,她要告诉阿爹阿娘真相,她要阻止悲剧重演!哪怕因此被当成妖孽活活烧死,她也在所不惜!
然而,就在她拼命挣扎的瞬间,假谢明姝的手指猛地收紧,一股诡异的麻痹感瞬间传遍了她小小的木偶身体。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连动一动眼珠都变得无比艰难。
假谢明姝低头看了她一眼,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乖,好戏就要开场了。你只是个可怜的小木偶,等着看好戏就好了,其他事情别掺和了。”
另一边,凌氏见到谢承渊身旁的陌生男孩,脸上的喜悦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错愕。她快步上前,疑惑道:“大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带个孩子回来?这孩子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孩子?跟咱们家又是什么关系?”
谢承渊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他避开凌氏的目光,低声道:“此事说来话长,外面雨大,先进屋再说。先不着急,等会儿我再与你细说。”
凌氏点了点头,强压下心中的疑惑:“也好。大爷快去洗个热水澡,去去寒气,万一病倒了可就不好了。”
谢承渊心中挣扎不已。他能想到之后将要发生什么,他知道,一旦他说出那个早已准备好的谎言,这个家将会发生怎样的天翻地覆。但是,他别无选择。如今朝堂之上,四面楚歌。
一旦有人得知陛下尚有骨血遗留民间,必将群起而攻之,引来杀身之祸。这个秘密,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守住!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等谢承渊带着谢凌霄去内室梳洗完毕,换了干净衣裳出来时,饭桌上已经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此刻外头依旧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屋内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谢凌霄显然是饿了许久,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满桌的佳肴,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起来。
谢承渊却毫无胃口,他看着凌氏,沉声道:“夫人,你随我到内室来,我有话要与你说。”
凌氏心中一紧,点了点头,跟着谢承渊走进了内室。
一进内室,凌氏便再也忍不住,急切地问道:“夫君,到底是什么事?那个孩子究竟是……”
谢承渊深吸一口气,窗外又一道闪电划破夜空,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他是……我的私生子。”
“轰!”
惊天动地的巨雷轰然响起,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撕裂。然而此刻的凌氏,脸上却再也找不出一丝一毫对雷声的惧怕。她只是死死地盯着谢承渊,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愤怒。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你再说一遍!”
谢承渊满面愧疚,乞求般地说道:“夫人,是我对不住你!但是凌霄他是个可怜的孩子。他身世坎坷,孤苦无依,只能流浪街头,我也是前不久才千辛万苦寻到他……”
“夫人,我知晓你最是心善不过,你定然不会为难一个无辜的孩子,对不对?算我求你,让他留下来,让他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好吗?”
凌氏的大脑此刻一片混乱,谢承渊的那些话,她一句也听不进去。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地盘旋——恩爱了这么多年的夫君,背叛了她!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她的心上!
她红着眼睛,死死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见她这副怨恨的模样,谢承渊亦是心如刀绞,痛不欲生。可是他不能说,他绝对不能对她说出真相!
“夫人,是我对不住你……”
他试图去握凌氏的手,却被凌氏狠狠一掌拍开!
“你是对不住我!”凌氏强忍着心头撕裂般的剧痛与滔天的愤怒,声音却压得极低,生怕吵到外间的女儿,“当年你向我父兄求娶我之时,是如何信誓旦旦的?你说你会一生一世待我如珠如宝,绝无二心!这些话,你都忘了吗?!”
谢承渊垂下头,哑口无言。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见他如此,凌氏眼中的最后一丝希冀也彻底破灭了。她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摇摇欲坠。
谢承渊闭上眼睛,脸上满是痛苦的挣扎,最终,他沙哑着声音说道:“夫人……你先好好休息。今晚我睡书房。等明日一早,我再与夫人细细解释。”
说完,他再也没有勇气去看凌氏那张写满绝望与怨恨的脸,狼狈地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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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人偶谢明姝听着内室里阿娘的哭泣,看着阿爹那副失魂落魄从里面出来的样子,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要跟着碎了。
这时,谢承渊看见了假谢明姝,他踉跄着走到她面前,声音沙哑地开口:“姝儿,你听阿爹跟你说……”
人偶谢明姝满是乞求地看向假谢明姝,她多希望这个怪物能在此刻大发善心,哪怕只是说出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至少能稍稍缓和一下阿爹阿娘之间那剑拔弩张的矛盾,不要让她的家,就此分崩离析。
然而,假谢明姝却挑了挑眉,对谢承渊说道:“我都听到了。”
她看了眼谢凌霄说道:“你想要儿子,不想要我,所以带他回来。对不对?”
假谢明姝眼里充满了报复的快意:“说什么我是你最重要的宝贝,说什么阿爹有姝儿一个就够了,绝不会再生了……哼,原来也不过如此罢了。”
“不!不是这样的!姝儿!”谢承渊闻言,脸色煞白,慌忙解释道,“你永远都是阿爹最重要、最心爱的宝贝!阿爹只是……”
假谢明姝却不依不饶地继续挑衅:“只是什么?你说啊!我倒要看看,你这次又要编出什么花言巧语来哄骗我。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自私自利的小人。你这样耍人有趣吗?”
谢承渊如遭重击,身体猛地晃了晃。他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最终,他仿佛再也承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踉踉跄跄地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人偶谢明姝看着阿爹的背影,心中的痛苦几乎要将她撕裂。她再也忍不住,对着假谢明姝声嘶力竭地哭骂道:“你到底有没有心?!这些天来,阿爹阿娘待你还不够好吗?!就算你真是铁石心肠,也早该被他们捂暖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他们?!为什么?!”
假谢明姝却只是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容:“这才刚刚开始呢,你就这么激动了?那后面……你可有的受喽。”
人偶谢明姝闻言,如坠冰窟。她惊恐地瞪着假谢明姝,声音颤抖地质问道:“你还想干什么?!你到底还想干什么?!”
但是,假谢明姝只是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再也没有理会她。
第二天,谢承渊一夜未睡,面色憔悴得吓人。他几次三番想要见凌氏,都被紧闭的房门挡在了外面。无奈之下,他只好寄希望于女儿,想让假谢明姝去向凌氏求情,让她见自己一面。
假谢明姝自然不会帮他。
凌氏一直将自己反锁在卧房内,不饮不食,不言不语,下人们几次在门外呼唤,都得不到任何回应,看起来情况着实不妙。但假谢明姝对此却表现得毫不在乎,依旧和平日里一样,到点便施施然地去前院家塾刻苦攻读去了。
就这样过了两天。
到了第三日清晨,凌氏卧房的门终于打开了。
她走了出来,面色虽然依旧苍白憔悴,但眼神却平静了许多,仿佛已经想通了什么。她先是来到假谢明姝的房中,仔细叮嘱她好好上学,莫要与同窗争执,然后才轻声说道:“姝儿,阿娘……要去找你阿爹谈谈。”
假谢明姝点了点头,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但在凌氏离开后,她却立刻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一路尾随凌氏来到书房外,然后熟门熟路地寻了个隐蔽的角落,偷偷听着里面的动静。
书房内,谢承渊一见到凌氏,便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心中有愧,因此诚惶诚恐道:“夫人,你终于肯见我了。”
凌氏的表情却异常平静,她缓缓开口:“夫君,你我成婚多年,你一直对我极好,即便成婚多年,我未能为你生下一个儿子,你也从未有过半句怨言。也正因如此,我才心甘情愿为你受那些委屈,为你操持这个家。”
谢承渊声音沙哑地说道:“我知道……都是我不好,是我对不住夫人,是我违背了当初的誓言……”
凌氏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继续说道:“我是个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人。既然你已经违背了誓言,那我就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谢承渊一听这话,顿时慌了,忙上前一步,急声道:“不!夫人,我……”
凌氏却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道:“你什么都不用说,听我把话说完。虽然大爷你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孩子,但我不会与你和离。这一点,你能接受吧?”
谢承渊最怕的,便是凌氏会一气之下提出和离。此刻听凌氏亲口说不和离,他那颗高悬着的心顿时落回了原处。他连忙点头说道:“好!夫人,我也不愿与你和离!我们不和离!”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凌氏却别过头去,不去看谢承渊脸上那欣喜的表情,“我们虽不和离,但我与你之间,却是恩断义绝。从今往后,你想做什么,都与我无关,我只要这谢家主母之位,以及我女儿应得的一切。”
谢承渊听了这话,那颗刚刚落回原处的心,又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而凌氏的话还没有说完:“眼下你既然已经有了儿子,日后说不定还会有其他的女儿。所以现在,我便与你把话说清楚。我的嫁妆,你谢家一分一厘都不许碰,那些都是我留给我女儿的。你名下的那些宅子、田产、商铺,也都要全部转到姝儿的名下!”
谢承渊急忙道:“我不会再有其他儿女了。”
“你不要跟我说这些没用的!”凌氏厉声打断他,“你只说,你答不答应!”
谢承渊看着凌氏那张写满决绝的脸,他沉声回答:“我答应。这些本就是姝儿应得的。”
“你的话,我现在可不敢信了。”凌氏讥讽一笑,“我要你立下字据,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谢承渊听了这话,只觉得心痛得无法呼吸。但他知道,这是他应得的惩罚。他强忍着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依言取来笔墨纸砚,按照凌氏的要求,立下了字据。
凌氏接过那份字据,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好。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大爷带回来的那个孩子,我不愿费心教养。此事,还请大爷自己处理吧。”
谢承渊点了点头,又说道:“好,夫人,此事我会亲自向父亲母亲解释清楚。凌霄那边……我还想送他去前院家塾读书,你意下如何?”
凌氏闻言,发出一声自嘲般的冷笑:“你既然都已经做好了决定,又何必再来假惺惺地问我?难道我说不许,你就不送他去了吗?”
谢承渊沉默了。
凌氏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彻底破灭了。她再也不想看到他,疲惫地转身离开。
窗外,人偶谢明姝听着父母这番对话,只觉得天都塌了。阿爹的无奈与苦衷,阿娘的绝望与决绝,像两把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曾经温馨美满的家,如今四分五裂,再也回不到从前。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曾经清晰的一切,都化作了令人窒息的泡影。
假谢明姝却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头,她似乎仍感到不甚满意,仿佛这出戏还不够精彩一般。她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书房的角落,径直往学堂的方向去了。
待到傍晚放学归来,假谢明姝刚踏入东跨院,便见凌氏快步迎了上来。此刻的凌氏,脸上竟带着几分笑意。
她拉起假谢明姝的手,声音带着几分献宝似的雀跃:“乖女,你猜,阿娘今日为你争取来了什么好东西?”
假谢明姝歪了歪头,不咸不淡地问道:“是什么?”
凌氏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她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谢承渊亲笔所立的那份字据。她将字据展开,递到假谢明姝面前,语气带着几分邀功:“姝儿你看,这是你阿爹立下的字据。往后,这谢家的一切,就都是你的了!旁人,休想染指分毫!”
她满以为女儿看到这份字据,定会欢喜不已。
然而,假谢明姝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那字据,便将目光移到了凌氏的脸上,那目光看得凌氏心头发毛。
她开口道:“你哭了。”
凌氏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下意识地想要否认:“谁说的?我没有。”
“你们在屋里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假谢明姝语气轻松,像是在说一件小事。
凌氏一口气顿时噎在了喉咙里,她想数落女儿几句,但又不舍得。最后只能干巴巴批评了一句:“你这孩子,怎么能偷听大人说话呢?”
“我想听,便听了。”假谢明姝的语气理所当然。
凌氏不愿再与女儿提及此事,试图岔开话题:“大人之间偶尔也会有意见不合的时候,有些争吵……也是在所难免的。这种事情啊,就不用你这个小孩子操心了,你只要安安心心,好好读书就行。”
为人母,凌氏总是下意识地想要将女儿护在羽翼之下,不愿让她沾染半分世间的苦难。
假谢明姝却直直地看着她,问道:“他让你如此难过,你为什么不离开他?”
凌氏闻言,整个人都愣住了。她从未想过,女儿会问出这样的话。她看着假谢明姝那双眼眸,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有些慌乱地反问道:“这些话都是谁教你说的?”
“没有人教我。”假谢明姝语气坚决,“若是有人敢让我这般伤心难过,我定会先远远地离开他,然后再想办法,狠狠地报复他!”
凌氏闻言,如遭雷击,她慌忙去看女儿,女儿小小的脸上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如此暴戾十足的话从一个六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来,凌氏下意识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假谢明姝见凌氏不语,又追问了一句。
凌氏苦笑一声,声音带着几分无力:“姝儿你不懂……”
假谢明姝眼中闪过一丝狡猾与恶意,她知道现在是时候乘胜追击了。
她微微抬起下巴,用一种残忍的语气说道:“不,我懂。他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儿子,因为我是个女儿,对不对?”
这话像淬了剧毒的利刃,狠狠扎进了凌氏的心脏!她猛地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假谢明姝,声音颤抖:“姝儿,你怎么会……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知道,是吗?”假谢明姝冷笑一声,一步步逼近因痛苦而摇摇欲坠的凌氏,声音清晰而残忍,“因为你。”
“什么?”凌氏茫然地看着她。
“因为你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职责!”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了凌氏的头顶!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这样恶毒的指责,竟然会从自己视若性命的亲生女儿口中说出来!她可以对不起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但她自问,对这个女儿,她倾尽了所有,从未有过半分亏欠!
人偶谢明姝在假谢明姝的袖中,听到这话,更是气得浑身颤抖,她在心里破口大骂:“你胡说八道!你这个没有心的怪物!阿娘待你好不好,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她何时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职责了?”
凌氏眼眶通红,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她从未有过哪一刻,像现在这般寒心刺骨。
她声音哽咽,字字泣血:“我怀胎十月,九死一生才将你生下。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忍,什么都可以做。姝儿,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的亲娘?”
说到最后,凌氏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双手捂住脸,任由泪水顺着指缝奔涌滑落,发出痛苦至极的呜咽。
假谢明姝看着凌氏这副濒临崩溃的模样,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她知道,自己终于成功撬开凌氏的心防了。
她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蛊惑:“你可以不受委屈的。”
凌氏依旧低着头,绝望地说道:“这世上,又有谁能不受委屈呢?”
“你可以。”假谢明姝的语气笃定,“你出身高贵,乃是士族嫡女。只要你想,你完全可以活得比现在好一百倍,一千倍!”
凌氏闻言,凄凉一笑道:“说得简单,可我要怎么做?”
“你可以跟他和离。”假谢明姝看着她的眼睛,清晰无比地说道,“我愿意跟你一起走。”
“不可能的!”凌氏想都没想,便下意识地摇头,“谢家是不会答应的!他们更不可能把你给我的!”
假谢明姝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心防已破的凌氏,此刻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女儿。她低下头,声音带着几分疲惫与认命:“你阿爹他既然已经有了儿子,那自然也就不需要我再为他生了。
日后他是想纳妾也好,想养外室也罢,也都与我再无干系了。我会继续做好我谢家主母的职责,除此之外我不会原谅他。”
这便是她能想到的,对自己,对女儿,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她原以为,这个回答,至少能让女儿稍稍满意一些。
可凌氏失望了。
假谢明姝听完这话,她细细咀嚼,蓦然爆发狂笑,眼尾淬上血染刀锋的红,嗓音里掺杂竭嘶底里的病态:“这就是你哭了一天一夜之后,想出来的,最好的方法?哈哈哈,笑死我了。”
人偶谢明姝在心中痛苦地哭喊着:“你还想要阿娘怎么样?!她已经够苦的了!明明最好的办法,是你去告诉阿娘,那个谢凌霄,根本就不是阿爹的亲生儿子!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成全呢?你究竟想怎么样?!”
而假谢明姝则继续用那冰冷刻薄的言语,无情地攻击着凌氏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也就是说,日后你还是要像从前那般,逆来顺受地孝顺公婆,任劳任怨地操持着府内的大小事宜,累死累活地继续扮演着贤良淑德的谢家主母?”
假谢明姝阴阳怪气地下了结论:“真不错。可是谢承渊在这其中,又有什么损失呢?他从此可以名正言顺地纳妾养外室,可以光明正大地生养儿子了。
他在外面风流快活,应酬享乐,你却还要在家里替他打点一切,操持后方。你不爱了又怎么样?他真的会痛苦吗?不过是在表面上装装罢了。”
凌氏被女儿这一连串尖锐无比的话,说得哑口无言。
假谢明姝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眼中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满意。她站起身,便要往外走。
凌氏见状,下意识地叫住了她:“姝儿,你要去哪里?”
假谢明姝头也不回,声音懒散说道:“我不喜欢跟蠢货待在一起。”
凌氏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消失在门外。
#####
之后数日,假谢明姝特意抽空去了谢凌霄居住的东跨院查看。
然后她发现谢凌霄的日子居然意外舒适。他虽然衣着朴素,但还算干净,每日三餐也并未短缺。毕竟是谢承渊目前唯一的儿子,那些下人自然不敢得罪他。
假谢明姝自然不喜欢这种情况。
于是,她暗中寻了几个在东跨院颇有些脸面的管事婆子。
“几位嬷嬷安好。”假谢明姝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姿势散漫,双脚随意交叉。
那几个婆子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都有些疑惑,不知这位六岁的大小姐今日想玩什么花样。
“大小姐安好。”为首的一个姓王的婆子上前一步,敷衍地行了个礼,“不知大小姐今日唤奴婢们过来,有何吩咐?”
假谢明姝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请几位嬷嬷帮我照顾照顾新来的那位大少爷。”
说话间,她笑吟吟的,只是那笑容却不达眼底。
那几个婆子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都忍不住在心里发笑。她们都是在谢府伺候多年的老人精,哪里听不出这位大小姐话里的意思?这分明是要她们去苛待克扣那位刚被大爷认回来的私生子啊!
王婆子心中暗道这丫头真是善妒又狠毒,面上却是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劝道:“哎哟,我的大小姐喂,您可千万别动这样的念头!那凌霄少爷再怎么说也是大爷的骨肉,如今更是咱们大房唯一的少爷,金贵着呢!咱们做下人的,哪里敢怠慢他半分?若是真个苛待了他,让大爷知道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呀!”
另一个张婆子也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大小姐,您年纪小不懂事,可千万别听那些碎嘴的下人胡咧咧。那凌霄少爷是您的亲哥哥,您可得跟他好好相处,将来长大了,也好有个帮衬不是?”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想要三言两语将她糊弄过去。
假谢明姝脸色冷了下来,冷笑道:“我办事用不着你们指指点点。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教训我?”
说话间,她背后那太阳一般夺目的女主光环缓缓升起。
那几个婆子原本还对假谢明姝的冷笑嗤之以鼻,但是下一刻,她们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心中充满了惶恐。
她们当即跪了下来,大声道:“大小姐息怒!奴婢该死!大小姐息怒!奴婢该死!”
“所以我要你们去做的事情,你们做是不做?”假谢明姝又问。
“做!做做做!奴婢们一定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绝不敢有半分差池!”她们连连答应。
这一刻,她们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
她们开始觉得,听从大小姐的吩咐,去折磨那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子,似乎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自己等人根本没有拒绝的必要。
假谢明姝看着她们这副模样,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又继续道:“往后,他的饭食,每日只给一顿残羹冷炙便可,衣裳嘛,挑那些最破旧、最不合身的给他。至于住处,下人房就不错,不必再费心打扫了。
对了,他既然住在谢家,总不能白吃白喝,让他每日负责打扫整个东跨院的走廊地面,若是擦不干净……”
她顿了顿,露出残忍恶意的笑容:“你们便让他用舌头舔干净。记住,别说是让他能像个人一样吃饭睡觉了,我要让他知道,在这里,随便哪个下人,都能踩着他的头作威作福!”
“是!是!奴婢们明白了!请大小姐放心,奴婢们一定让那个野种知道知道厉害!”婆子们磕头如捣蒜,争先恐后地表着忠心。
假谢明姝满意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去吧。”
“是,大小姐!”婆子们如蒙大赦,千恩万谢地退了下去。
之后,她们立刻开始着手准备欺凌谢凌霄。
他们先是将谢凌霄的饭菜换成馊臭的残羹,身上的衣物也换成了破烂不堪的旧衣。
随后又开始逼他干下人的活儿。
“凌霄少爷!”王婆子双手叉腰,尖声尖气地说道,“我们谢家可不养闲人!你既然住在这里,每日吃着谢家的饭,就得知恩图报,为府里做些活计才是!”
谢凌霄闻言,猛地抬起头,满脸不可思议:“我阿爹说了,我住在这里,再也不用做这些杂务,会有人照顾我的!”
“呸!你阿爹?”王婆子不屑地啐了一口,“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叫我们大爷阿爹?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野种,能让你进谢家的门,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还想白吃白喝,当个正经主子不成?我告诉你,没门!”
另一个小厮也上前一步,恶狠狠地说道:“少废话!从今天起,这东跨院所有的走廊地面,都归你打扫!若是让我们看到一丁点儿不干净的地方,仔细你的皮!”
“我不干!”谢凌霄鼓起勇气,大声反抗道,“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要去告诉我阿爹!”
“告诉你阿爹?”王婆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与其他几个仆人对视一眼,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哄笑声,“你以为大爷是会为了你这个来路不明的野种,来责罚我们这些伺候多年的老人吗?”
说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凶狠,对那两个小厮使了个眼色:“看来这小崽子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好好教教他,让他明白明白谢家的规矩。”
那两个小厮狞笑着应了一声,便如狼似虎般扑了上去。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谢凌霄惊恐地尖叫着,拼命挣扎,但瘦弱的他,又哪里是两个成年男子的对手?
他被粗暴地按在地上,拳头像雨点般落在他身上,踢打声,闷哼声,以及仆人们那得意的咒骂声,交织在一起。
“小野种!还敢犟嘴!”
“打!给我往死里打!看他还敢不敢不听话!”
“让你知道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假谢明姝就躲在不远处的假山后面,冷眼看着这一切。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谢凌霄那压抑不住的痛呼声,以及骨头与地面碰撞发出的沉闷声响。她的脸上满是沉醉,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绝伦的戏剧。
这场单方面的殴打,直到谢凌霄忍受不了,开始求饶,才终于停了下来。
王婆子走上前,用脚尖嫌恶地踢了踢他,冷笑道:“怎么样?现在知道厉害了吧?还敢不敢不听话了?”
谢凌霄紧咬着牙关,不敢反抗。
“哼!早这样不就好了?”王婆子满意地哼了一声,将一块又脏又硬的破布和一只缺了口的木桶扔到他面前,“赶紧给老娘起来干活!若是天黑之前,这东跨院的走廊擦不干净,晚饭你就别想吃了!”
谢凌霄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每动一下,都牵扯着浑身的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他捡起那块破布,默默前往走廊。
假谢明姝看到这一幕,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又过了几日,假谢明姝照常去前院家塾上学。
途中,她偶遇了谢凌霄。
此刻的谢凌霄,身上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仆役衣裳,那衣裳又宽又大,松松垮垮地罩在他瘦弱枯槁的身体上。更诡异的是,明明是炎炎夏日,他身上那件粗布衣裳却是秋装的款式,厚实而不透气。假谢明姝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汗水正顺着他那瘦削内陷的脸颊不断滑落,将他额前几缕枯黄的头发粘在了皮肤上。
假谢明姝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她知道,这又是那些下人们的杰作。
她也立刻明白了,谢凌霄今日的目的地,定然也是前院的家塾。
“哟,这不是我们谢家的大少爷吗?”假谢明姝故作惊讶地停下脚步,拦住了谢凌霄的去路,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怎么穿成这副模样?莫不是府里的下人都瞎了眼,竟敢如此苛待我们未来的顶梁柱?”
谢凌霄闻言,那双深陷的眼窝中燃烧着屈辱的怒火,但他不敢看向假谢明姝,他知道自己只是私生子,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
假谢明姝见状笑得更加得意。她绕着谢凌霄走了一圈,啧啧有声道:“不过话说回来,这身打扮倒也挺配你的。来路不明的野种,就该穿这种衣服。”
说完,她也不等谢凌霄反应,便径直越过他,提前一步抵达了前院的学堂。
她自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谢凌霄。
她先是找到了负责教导男孩子们启蒙的夫子。这位夫子姓钱,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学究。与被假谢明姝险些打死的王夫子是莫逆好友,因此对假谢明姝极为厌恶。
假谢明姝一见到钱夫子,便故作天真地说道:“夫子安好。我今日来,是想跟夫子说一声,我阿爹新认回来的那个哥哥,今日也要来家塾读书了。他可是我阿爹唯一的儿子,求夫子您一定要好好教导他!”
钱夫子闻言,果然脸色一沉。他听假谢明姝如此袒护谢凌霄,心中对那素未谋面的谢凌霄顿时无比厌恶。
随后,假谢明姝又不动声色地在那些谢氏旁支的子弟中散布了一些消息。她添油加醋地描述了谢凌霄是如何大字不识一个,却能凭借野种的身份轻易进入谢氏家塾,相较之下,他们这些辛辛苦苦通过层层选拔才获得听学资格的旁支子弟,是如此可怜。
起初,这些少年郎大多光明磊落,或是能认清形势,知道谢凌霄如今是大房唯一的儿子,背后有谢承渊撑腰,轻易得罪不得。
然而,在假谢明姝那无往不利的女主光环影响下,他们心中的那点理智很快便被嫉妒所取代。他们开始觉得,谢凌霄的存在,就是对他们这些勤奋苦读之人的莫大侮辱!凭什么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能和他们同处一堂?!
做完这一切,假谢明姝脸上露出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容,施施然地回了自己的学堂。
到了中午歇息的时辰,她特意绕到前院来打探情况。
果不其然,只一个上午的功夫,谢凌霄那张本就瘦削的小脸上,便又添了不少新的伤痕。嘴角青紫,眼眶也微微红肿,显然是没少挨揍。
假谢明姝见状,得意不已。
人偶谢明姝在她袖中,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只觉得遍体生寒。
她再也看不下去了,趁着四下无人,跳了出来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明明知道他是未来的皇帝!是掌握着天下人生杀大权的至尊!为什么还要折磨他?你是想让整个谢氏一族都被新帝记恨吗?
算我求你了!我求求你还不行吗?!不要再让人这般欺辱于他了!”
然而,假谢明姝却只是发出了一声愉悦的轻笑,语气斩钉截铁道:“不行。”
人偶谢明姝闻言,脸上充满了绝望,上一世的凄惨遭遇不受控制地在她眼前回放,她被夺走的弟弟,她阿娘凄厉的悲鸣。
人偶谢明姝身体颤抖。
随后她放弃了所有的尊严,跪了下来,啜泣地哀求道:“求你了。我怎么样都可以……只要你能放过我的家人……求求你救救我的家族……救救他们……”
假谢明姝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不解的表情,她歪了歪头问道:“你怕什么?反正这一切,都殃及不到你呀。”
人偶谢明姝听到这话,如遭雷击,彻底呆住了。她怔怔地看着假谢明姝,终于明白,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在对牛弹琴。眼前的这个怪物,根本就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也没有丝毫的同情心。她自私自利到了极点,不会在乎其他人的死活。
人偶谢明姝的内心,瞬间被无尽的愤怒与憎恨所填满!
她死死瞪着假谢明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因为我不是你这种畜生,因为我不是只关心自己!”
假谢明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她冷笑一声,从袖中摸出一把锋利的小刀,狠狠刺向人偶谢明姝的右眼!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从人偶谢明姝的喉咙里爆发出来,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要晕厥过去。
假谢明姝拔出小刀,看着刀尖上沾染的那一丝木屑,神情高傲:“再敢这么和我说话,就把你另一只眼睛也戳瞎,明白了吗?”
人偶谢明姝没法说话,她在地上狼狈地打滚,喉咙被哀嚎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