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土回响者 第六十八章 白夜资料室（下）

“沙涅娃长官，这么说，您承认您的战略是错的了？”莱特站在一旁，脸上略带嘲讽道：

“米哈伊尔才向我介绍了那位对战略判断异常准确的失落者，不，是异能者奥尔加。他希望借此向我展示联邦委员会人才济济，现在的困难只是暂时的，很快联邦就能在您的手中复兴。

“我……不想否认您的雄心壮志，也不会对您的行动做任何干扰。只是我想提醒您，达克告诉过我，前任行政长官瓦西里就是死于无比的自信，这种已经晋升为自负的自信，摧毁了他所擅长的谨慎，也让联邦的步调不断扩大，最终造就了灾难。”

“你想说明什么？”沙涅娃先是语气严肃，对莱特怒目而视道。

然而，米哈伊尔迅速贴近她的耳朵，半是警告、半是劝告道：

“现在‘白夜资料室’内就我们三个人，按照您的安排，大量的【战士】都驻守在通往这里的道路中间，没有人能够进来。如果，您在这里和莱特闹得不愉快，他想动手的话，我们……打不过他。”

听到这里，沙涅娃迅速冷静了下来，脸色也由刚才的愤怒和疑惑，迅速缓和下来。

毕竟，身为联邦委员会的领袖，克鲁斯德半壁江山的行政长官，这点控制情绪的能力还是具备的。

“我想听听你的看法，莱特。”沙涅娃语气和缓道。

“您应该看清楚您真正的敌人到底是谁，究竟是所谓的乃布里乌斯叛军，还是失落者和‘无心人’。如果您能了解清楚这个，您的战略就不会失误。”莱特进一步解释道：

“实际上，早在我和达克初入诺瓦亚斯克的时候，‘雷页’，也就是安娜，还有‘伏冰’和我们一起聊到过艾温特莱目前的形势。当时，我们想在诺瓦亚斯克补充武器和物资之后，和亚达罗尼一起横跨艾温特莱无人区，径直前往宴会帝国，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契丹里斯。”

“战争的情况是复杂的，况且，你和达克这样拥有非凡力量的强者，在任何领导者眼中都是重点关注的对象。”沙涅娃试图解释自己硬拉莱特参与战争的目的。

她停顿了几秒，因空气中弥漫的灰尘猛烈咳嗽了好几声后，才用带着沙哑的嗓音，继续解释道：

“无论你们去哪，克鲁斯德也好，契丹里斯也好，日涅帝国也好，中部帝国……或是现在已大部分毁灭的普托亚联邦也好，只要存在能够掌控局势的领导者，必然会想办法招徕你们为我们服务。

“如果你们拒绝或是对抗，那么，在其他地方，或许遭到的就不是驱逐了，而是追杀。况且，你背后的触手，还有无法隐藏的‘古旧力量’是瞒不过任何人的。莱特，身为克鲁斯德的领导者，我知道你所需要承载的宿命。如果你不想遭受被人利用的命运，只有两个办法。”

“看来您好像误会我的意思了，不过……这也是我希望知道的，愿闻其详。”莱特微微颔首，看向沙涅娃。

“要么，成为‘混乱组’那样以刺杀谋生的组织，杀掉一切试图利用你的人，只要战争不结束，自然就不会有领导者再想沾染你这烫手的山芋。要么，成为军官，一路晋升，或是在机缘巧合的运作之下，自己建立组织、招募军队，成为领导者。”沙涅娃向莱特展现了一个宏大的蓝图：

“我知道，你曾希望能够成为终结废土纪元的人类，成为星辰纪元的缔造者，成为人人敬仰的‘回响者’。那么，你就应该想办法成为领袖，解放一切被‘无心人’和失落者占据的领土，拯救那里正在遭受苦难的人们。

“如此，你将会成为比伊凡二十二世更为伟大的领导者，你的丰功伟绩将会被铭刻在钢板上，雕刻在陨石间，印于书本上，成为后世人类永恒敬仰的伟大领袖。”

“所以，第一步，我应该怎么做？”莱特问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他看向沙涅娃，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了难以发觉的轻蔑微笑。

“第一步嘛，当然是寻找一个强大的平台了。你知道的，这里距离契丹里斯远，距离冰临城近。”沙涅娃“循循善诱”了半天，这才略显尴尬地说出了她的本来目的：

“契丹里斯人享受和平的领土和时间远超大陆上的一切民族，他们能够维持大的连片的领土，无非是靠着艾温特莱荒原区、西域沙漠、高原省那些巍峨的雪山，还有东方之海形成的囚笼而已。

“‘新元危机’‘无心人病毒’源自克鲁斯德，等这里彻底混乱，‘病毒’传播时，契丹里斯人有足够的反应时间来构筑防线、研制药剂。等边境真正出现‘无心人’时，他们早已将大量的人口和资源转回了核心控制区，这才能够成为人们心中所谓的‘天堂’。”

“您也提到了，那里拥有足够的资源和人口，也就拥有足够向外拓展的机会、能力和决心。如果我和达克能够去往契丹里斯，再去领导几支军队向外出击，或许能比在克鲁斯德时面对大量的‘无心人浪潮’更为容易。”莱特说出了一半的内心想法。

“可这么多年了，契丹里斯人有拓展他们的生存区吗？”沙涅娃冷哼一声，看向莱特，自问自答道：

“事实是，并没有。他们被束缚在所谓的‘对土地的迷恋’之中无法自拔。在第三纪元那人口暴涨的时期，土地已无法承载如此多的人口了，他们也依然没有效仿普托亚和中部人向外殖民。

“要知道，就连克鲁斯德这个以陆权为主的帝国，都开展了海外殖民，夺取了普托亚人在‘非利加’行省的几个港口和一片领土。契丹里斯的皇帝在整个第三纪元都没有丝毫动作。”

沙涅娃顿了顿，用余光看了眼莱特的反应，见他有些愣神，便进一步劝告道：

“你去了契丹里斯，即便你对他们的文化相当了解，能够熟练使用他们的语言，可你依旧会被看作域外之人，成为他们眼中的异类和‘二等臣民’。你在那里反而不会得到足够的资源，满足你那颗原初的、本质的野心，对吗？”

“你知道的，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我有可能本来就是炎火帝国人……”莱特试图解释道。

可沙涅娃迅速打断了他：

“希望教会和日涅人那帮蠢材把你召唤，进入这个世界之后，你就没有任何方式离开这里了。除非死亡，否则你的身体和灵魂会紧紧地与你的命运联系在一起。这是造物主所制定的‘理’的内容。

“不信吗？”

沙涅娃说着，从米哈伊尔那里接过了一本厚重的黑色封皮的古老书籍。

她抚摸着封皮上栩栩如生的简笔画紫色巨龙，感受着刻意清洁过的略显光滑的表面，内心领略着书本的厚重，将其娴熟地翻开到了靠后的页面。

紧跟着，她将雕刻着“太阳灰烬”徽章的书签取出，揣进了兜里，把书拿给了莱特。

“克鲁斯德语，你既然会说，也应该能看懂吧？”沙涅娃指了指一段手写的略显潦草的克鲁斯德语文字，道：

“这是大约新元15年左右时，旧帝国内一批精通神秘学的专家记录的。他们要么是魔法师，要么精通魔源力的使用，甚至还有上层职业者。在与造物主的分身和残留在世间的意识进行多次沟通后，用克鲁斯德语写下了这本《理》。”

“这就是，我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多次听到的‘理’的具体内容？”莱特难以置信地看向沙涅娃，试图从她的眼神中找到欺骗的痕迹。

然而很遗憾，无论是红色魔源力反馈的波动，还是单纯的对微表情的观察，莱特并没有找到哪怕一丝一毫欺骗的痕迹。相反，身为领袖，尤其是崇尚纯粹武力、力量的克鲁斯德人的领袖。

沙涅娃不会使用那些令人厌烦，备受诟病的欺骗阴谋，她的目光中，竟然露出了浓重的——真诚。

“没错。”沙涅娃进一步解释道：

“如果按照那个已被取缔的组织制定的标准，这本《理》已经够得上序位魔物的范畴了。嗯，实际上，新元213年的时候，那个组织的克鲁斯德分支，的确将它列入序位魔物序列，为MB-4001，算是新元后新增的为数不多的序位魔物了。

“作为联邦委员会的领袖，我愿意承认《理》成为序位魔物。因为，那群神秘学家就是预感到‘新元危机’不仅会摧毁帝国，更会摧毁整个世界，在极度的绝望和慌乱之中，依靠决绝的信念才完成了这一著作。”

“如果这些都是真实的话，他们的确付出了很多。”莱特翻看着这本沉重的《理》，不禁赞叹道。

“他们所付出的，不仅是魔源力、金钱、资源和精力。还有生命！”沙涅娃的语气变得沉重，她几乎哽咽道：

“不具备神性的凡人看到神明后会疯狂，拥有序核的魔法师在见到七大首列序位神明后会疯癫，而上层职业者，接近半神的人们，在见到造物主，聆听祂的训示，接受祂赐予的信息后，也会不堪精神的折磨而自尽。

“为了完成这本几乎无法示人的著作，这群神秘学专家们怀着必死的信念直视造物主，尽可能地理解祂传递的知识和信息。他们始终以‘人类’的身份来催眠自己，避免在洞悉宇宙真相的时候，因为对广袤无尽的浩瀚宇宙的崇拜，以及自我卑微身份的自卑，而陷入认知崩溃的‘匍匐跪拜’泥沼之中。”

“我能理解，这种感觉就像是……你是一只下水道里生活了十几年的老鼠，突然有一天你见到了神明，它向你灌输了身为人类的概念的认知。那样，你就会猛然意识到在垃圾堆里翻找散发恶臭的食物是多么‘令人’作呕，大快朵颐同类的身躯和人类的肢体是多么令人崩溃的事情。”莱特“感同身受”道。

毕竟，莱特本就不是神明，却拥有了红色魔源力这一绝对超凡的力量，还必须承接【秩序者】的使命，以接近神明的角色来行事。这一切都是被动的，没有任何指引的过程，与“认同人格”的老鼠并没有多少区别。

恍惚中，他竟真的认为人类渺小如蝼蚁，以蝼蚁的身份领略神明的力量，让他感觉到一阵羞愧与难以名状的耻辱。人类的卑劣让他作呕，生而为人的痛苦缠绕着他的灵魂，弱小无助的自卑环绕着他的躯体。

然而很快，他就从错误的认知中迅速苏醒，看向手中的《理》，问道：

“那么，这群神秘学家，后来怎么样了？”

“都死了。他们将**与灵魂全部献祭给了造物主、神明，以及属于造物主的一切意识的化身。因为他们窥视了原本属于神明的‘规则’，他们应该用精神的崩溃，以及为神明们永恒服侍的灵魂来买单。”沙涅娃停顿了几秒，微微擦拭几下眼角，继续说道：

“这本《理》算是介绍有关造物主一切规则的专著了，他对‘理’的记录相当完善。可有一点，绝对不能使用中部语去转写它，更不能用契丹里斯语来朗读它。”

“为什么？”莱特困惑道，抬头看向沙涅娃。

“中部语本身就是与神明沟通的语言，契丹里斯语本体也带有神性。普通人，看这本《理》超过三页就会疯癫、死去。而你我这样的上层职业者，一次也最多阅读不超过13页。想要完整阅读它，除了拥有‘神性’之外，还得得到神明的许可。”沙涅娃解释道：

“可遗憾的是，废土纪元时的神明，要么被弑杀，要么隐藏起来了。如果你真的想了解它的全部，只能去找暗夜之主了。

“对了，有关你的那句‘理’就在这里。”沙涅娃指了指书页的中部。

“这里吗？”莱特大致看了一遍，阅读道：

“任何祈求造物主而降临于世的智慧之物，均无法离开造物主创造的世界。除非造物主死去或是智慧之物成为神明。造物主会赐予该召唤之物以伟大的使命，直到其死亡为止。”

“所以说，是去契丹里斯再图未来，还是留在克鲁斯德成为军官，取决于你的决定。莱特·苏格拉。”沙涅娃那属于领袖的威严嗓音，从莱特的后背传入他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