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风 第二百零二章 二百五一枚

夙照都城在享受了短短三个月的安宁后，又紧张起来。

巷子里没了玩耍的小孩儿，街道上了没了热闹的开张店铺，远远望去，这座城池仿佛就是一座空城。三个月前夙照都城街景萧条的时候，至少还有巡防戒严的军队，现在，却连军靴叩地的声音都成为奢侈。

整个夙照城，安静到让人困倦，却隐藏着满满的惊慌和不安。。

逆魔者那些怪物的可怕之处，随着东泽王的陨落和东泽国的消亡，开始疯传在夙照三城。他们很快就从那些无比可怖的信息里知道，他们正在和一帮杀戮成性、残忍无情、毁灭了默多、屠杀了联军精锐的逆魔者同处一城。

随着这个消息扩散开来，夙照都城已经少了四分之一的人口。但凡是有可以投奔的亲友，有可以迁家的财富，他们都会选择搬离这里。永久的搬离还是暂时的躲避都无所谓，他们只求尽快远离那些可怕的怪物。

勉强留在夙照城的，是那些恋家的，没钱挪窝的，还有一些虚妄地设想即便夙照城出了什么事，他们也不会遭殃的人。

更何况，不是还有奥兰族人监管着逆魔者吗？神裔的强大在普通民众心里总是被无限放大，很多人都坚信，只要奥兰家还管这个事儿，那些逆魔者就算再怪物，也折腾不出什么事儿来。

可，当负责监控逆魔者聚居区的奥兰家族卫士在大白天收拾行装，在众目睽睽中撤离这座城池后，一切就不再那么乐观了。

有人说是一个神秘的组织惹怒了奥兰大公，大公才会离开。有人说，是新王霍兰德排挤奥兰大公离开的。

还有人则认为，肯定是奥兰大公认为无法控制那些逆魔者，所以选择了逃走。他们这么想的理由也很简单：奥兰家族的人撤走之前，逆魔者聚居区发生了剧变，一个凭空而生的城堡出现在逆魔者聚居区上。

人人都对魔法有初级概念的这片大陆上。喜爱推理的普通百姓很轻易就判断说那种城堡肯定是召唤物。而那种级别的召唤，得多么强大的力量啊！

奥兰家肯定是看到这种实力，才逃跑的。

哼，有人不屑起来。所谓的神裔也就那样，真遇到事儿，就是废物一样。

总而言之，奥兰大公命令族人撤出夙照城后，城内言论急转直下，纷纷都是悲观的估计。有些人不计代价地丢掉自己的家业，逃之夭夭。其余的则闭门不出，开始躲在窗口门缝边偷看外面空无一人的街道。

其结果，越是看到街道上空着，越是看到街道没人。他们就越觉得心中害怕不敢出门。

只用了两天时间，夙照城便如同死一般的沉寂。

小史蒂芬很喜欢这个氛围。因为他不必再老老实实呆在那片聚居区了。原本奥兰大公撤人后，紫发艾克还严令他们不得允许不能随便离开聚居区内。但在城内街巷一空后，这份严令就放宽了――紫发艾克开始允许一些品性比较平和的人出去寻找粮食、水、茶、盐等各种急需物资。

上次风灵伪造的那份手令，随着民政官除职。以及奥兰大公的干涉，全部泡了汤。猎魔人本来匮乏的物资没得到补充，眼见预料之中的大战即将来临，他们不得不自己动手，从城中各个仓储里找东西来用。

逆魔者现在已经在城墙上驻防，每人负责的区域极广，。闲余的人手基本没有。而且逆魔者既然不熟悉城内布局，搜集物资这种事自然是效率不佳。

更何况，小史蒂芬这种逆魔者，虽然战力很废，好奇心却很旺盛。他瘦小的身影在街上左逛逛右钻钻，遇到个鸟要飞跑着追半天。遇到个狗，要趴地上学着它对吼半天，遇到个耗子……呃，这个他们在地下还是见得很多的，地下魔炼工厂里的耗子个儿又大嘴又长。经常袭击人，所以小史蒂芬遇到这些家伙，自然是一脚上去，让它魂兮归神。

“万物有灵，你不该无缘无故去踩死它。”小史蒂芬踩死第三只耗子时，穆克尔低头瞟着他，慢慢说道。

“它们咬人。”

“阳光下的耗子不会咬人，只会咬书纸衣物。”

“它们咬书纸衣物，不就该死吗？”

穆克尔低头想了会儿：“如果有人偷盗你的书和衣物，你会杀了对方吗？”

“会啊。”

“为什么？”

“他们偷了我的东西啊。”

“你觉得你失去的东西比一份生命的重量更沉吗？”

小史蒂芬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不解问道：“生命怎么会有重量？”

穆克尔伸手摸了摸小史蒂芬的脑袋，问：“你失去家人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你看到朋友死去的时候有什么感觉？你亲手埋葬地下魔炼工厂里众多无辜者的尸体时，是什么心绪？”

“……”小史蒂芬默默低下头，没有回答，但一直欢愉的神色却沉落下来，眉眼间写上复杂的悲伤。

穆克尔叹口气，说道：“这就是生命的重量，你现在已经把它握在手中了。”

小史蒂芬似有所悟，默默点了点头。

这谈话，让小史蒂芬和穆克尔之间的气氛沉重起来。

一直走在他们前面的风灵回头瞟了他们俩一眼，撇撇嘴说：“就快到夙照城内最大的混合仓储库了。”

穆克尔微微沉吟一下，从腰间解下一个空间储物袋交给小史蒂芬。“你还记得怎么用吗？”

“记得。”小史蒂芬点点头答道。

“一会儿就由你来挑选物资。”

小史蒂芬又点了点头。

很快，在风灵和穆克尔的指引下，他就到达了目的地。破开仓门后，小史蒂芬就开始做自己的正经事儿，风灵和穆克尔反倒闲在了一边。

“穆克尔，你对这个孩子很耐心。”

“我只是教他一些我知道的事情。”

“这么说，你是他的老师，他是你的学生？”风灵笑了笑，“看不出你还有这种潜质。”

穆克尔无奈笑道：“我说了。我只是教他一些我知道的事。谈不上老师，也算不上学生。”

“你可以当个老师试试。”风灵收敛起平时对穆克尔的轻松笑脸，说得无比认真，“逆魔者军团需要一个引路人。”

“那不是你吗？”

“我不是。”风灵摇摇头。“我只能给他们打开一扇们，却没法为他们指明前路，但你能。他们心中长久以来的怨恨和怒意，只有你才能平息掉。你有过和他们相似的境遇，有过和他们相似的身世，既然你找到了出路，那么指给他们也就没那么费劲了。”

“呵呵。”穆克尔笑了一声，忽然转移掉话题，“奥兰大公的火翼骑团已经到城下了，但还没有动作。清林城那边的皇家戍卫军这几天也一直通过夙照都城外围的传送站集结。现在估计已经达到万余人的规模。我们怎么办？真的就什么都不做，等着他们来攻？”

“怎么忽然问这个？”风灵笑眯眯看着穆克尔，“这事儿我们不是早就商量好了吗？”

“你只说要用鱼绮协防城池，却没说你打算怎么退敌。”

“我以为你已经猜到了。”风灵向远处那个借来的神殿望了一眼，“难道你没察觉那时候我准备好的魔法阵吗？”

穆克尔愣了愣。“魔法阵？”

风灵笑而不语。在一方裸露土地的地方划了几个字：“以神之名。”

这几个字，很快就被风灵随手一挥拂去，只空留着土壤的厚重，无人知晓。

……

……

城外，皇家戍卫军营地，中帐。

皇家戍卫军军团长亚尔曼正坐于军事会议的正席上，威严地扫视着列席两侧的下属。

“夙照是我们的都城。不管前方的敌人是什么。我们都要把这个国家未来的都城、我们的神迹之城夺回来！再让我听到那种扰乱军心的话，我就直接将他吊死在军营门口！我亚尔曼的军队，不需要孬种!”

被亚尔曼呵斥的下属纷纷低下头，大气不敢出。而招来这场训斥的人更是憋红了脸，一个字都不敢反驳。

他的同伴低下头时，还不忘斜瞥他一眼。对他冒失的问话深感不满。

他们当然知道，对手是毁灭默多的的逆魔者，是在西线百战百胜，无所不利的逆魔者军团。他们也很清楚，如果是普通的对战。以他们现在的兵力对比，完全可以发起攻击了。之所以攻击日被一拖再拖，就是因为顾虑逆魔者的强大，还在等待兵力的集结。

连上面的统治层，都在为这场针对逆魔者军团的战斗紧张不已，又怎么能强求下面的军团不紧张？

大家虽然对这种事情心知肚明，但也明白这些都不能当面说出来。可偏偏这个平日里就大大咧咧不长心眼儿的家伙，竟然不长眼地问和逆魔者打有没有胜算，到底要不要打这一场。

有没有胜算，那是军团长决定的事儿，轮得到他们这些下层军官说话吗？在东泽国的军事专断习惯里，下层军官在战前问这种问题就是动摇军心，杀了你都没人追究！

“军团长大人。”帐外，一个侍卫亲兵掀帘而入，很利索地一个标准军礼。“奥兰大公派人来传信。”

“进。”

“是。”

那为亲兵先后退几步卡在门帘处，一手掀开帐门，一手做了个让客的手势，粗重浑厚的声音很有气势地喝了个“请”字。

随着这亲兵通告，外面摇摇摆摆走进一个人来。

主座席上的亚尔曼看到这个人时，嘴角狠狠抽搐了几下，心中直蹿出一种“哪家把这个糟糕物给放出来了”的气恼感，但面上却绷得紧紧的，重咳一声，威严下令：“你们都退下，我与客人有事相商。”

军官们一个个右手捶胸的军礼后，撤出大帐外。

他们很高兴亚尔曼来了客人，因为这个客人很及时地把他们从亚尔曼的训斥中解救了出来。至于亚尔曼……诸神在上，他已经开始祈祷能有天使来解救他了。

“亚尔曼，你认出我来了？”说话的人虽然穿着戍卫军衣甲。却明显不搭号。人小甲大，下摆的前襟链甲都快能拖到地上了。

真不知道门口守卫是干什么吃的，这么明显的套牌儿兵，怎么就能随随便便放进来。

可一转眼。他就看到来人腰间明晃晃一个奥兰家族徽章……得嘞，看到这个还敢不放行的戍卫军士兵，还真是千里无一。

“波妮卡小姐，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霍兰德陛下和奥兰大公知道吗？”亚尔曼见帐门关上，虽然脸还板着，但姿势却略恭敬了一些。

“听说现在夙照城好热闹，我怎么能不来看看？”波妮卡又蹦又跳跑到亚尔曼面前的军事地图上，随手一扒拉，昂贵的军事沙盘就被推平个山头。

亚尔曼急忙走过去几步，把波妮卡从军事沙盘旁挤开。“这里现在局势不稳定。您不该来。我马上派人通知奥兰大公和霍兰德陛下，在他们回复之前，您就待在我这里，我会派专人照看您的饮食起居。”

“通知就通知呗，可我不会待在你这里等他们来抓我回来。我来这儿见你就一件事儿。告诉我爹他们，就说我先进夙照城里去转转，让他们在外面等我。”波妮卡说话时又探头探脑捏碎沙盘上一个山头。“你也别想着拦我，凭现在的你们可办不到啊。”

“波妮卡小姐！”亚尔曼急了，一把去扯住波妮卡的胳膊，“你不能。”

“我能。”

“您不能。”

“……”波妮卡哼哼一声，斜转一圈。很轻巧地挣脱了亚尔曼的手。“我想做的，就能做到。”

话音刚落，波妮卡就消失在中帐里。亚尔曼很清楚，那是空间魔法的效果。

――波妮卡和生命女神的邂逅，在东泽国，呃不。是在岐山国，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

……

……

小史蒂芬本来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着找后勤物资。这整座城池都几乎不见个人影，想向人问情况也问不到，因此小史蒂芬只能乱跑着找。幸运的是，他正好巧遇穆克尔和风灵。也就凭借这一点，他马上就变成为一只光荣的有头苍蝇。

找到仓储，再加上穆克尔给他的空间储物袋，小史蒂芬很霸气地完成了自己的后勤任务。现在，粮仓附近的街道上，对穆克尔大哥感激涕零的他，因为任务成功而产生的自豪感头扬得高高的。

风灵和穆克尔也不是出来闲逛的，见顺手解决了小史蒂芬的问题，风灵也就把自己的事儿又放回首位。

“紫发艾克还等我们告诉他皇家戍卫军军的情况呢，我们刚才在城外……”风灵忽然梗了梗，下面的话一个急转就迸出三个字“波妮卡？”

随即，只见天空中倏然滑落一个人影，直接砸在了风灵他们左手边百米外的某个民院里。

“哇靠！”只听一声惊叫，随即是一串狗吠。再然后，就见波妮卡满身鸡毛从某个地方飞奔了出来，她直直奔向风灵和穆克尔所在的位置，大声喊道：“那后面怎么一院子鸡和狗啊？快帮我啊，撵走那帮狗啊！”

风灵无动于衷地看这个从天上掉下的某妹妹，只见她冲到自己身边，带着一身鸡毛，叽喳了那么几句，就因为群狗的追赶，不得已又向远处逃去……

那些狗，就跟没看见风灵和穆克尔一样，直接从两人身边踩起一串烟尘飞驰而过，追着前面的鸡毛波妮卡狂吠着杀将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各自无语的风灵和穆克尔又看到一群公鸡母鸡又扑又叫地也杀了过来，照样无视掉风灵和穆克尔，朝着波妮卡奔逃的方向直直追去。

……

“那是专门的斗兽饲养场吧？这里斗鸡、斗狗、斗牛、斗虎之类的行业挺多。”穆克尔认真判断了一下情况。

风灵则抽了抽嘴角，说：“那天把丫的也关进去，养结实了好去斗人。”

风灵和穆克尔不帮忙，不等于堂堂神裔的波妮卡没有办法摆脱一群**狗狗。所以，等风灵和穆克尔赶到紫发艾克所在野战堡垒时，三人会议也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四人会议。

紫发艾克目瞪口呆地看着波妮卡，手指向她，正脸却冲着风灵和穆克尔说：“我们要当着奥兰大公女儿的面讨论我们的行事计划吗？”

“当然不是，这家伙嘴不牢靠。有些事不能让她听去。”风灵当即否认了紫发艾克这不靠谱的想法，转而对波妮卡说道：“别偷听我们说话。我们有重要的事儿商量。”

波妮卡郁闷了：“我大老远来找你，你用得着这么戒备我吗？”

“这些事，你不听比较好。”风灵认真说道。

波妮卡看来瞅去。瞅来盯去，没盯瞅出个许可来，只好郁闷无比地放了个断音小结界，蹲到墙角里去。

――看得紫发艾克都无语了！这就是风灵的保密措施吗？而且是针对奥兰大公女儿的保密措施？如果她听去了今天商议的事儿，再随便找个空当把情报递出去，他们还能守这个城吗？

再转眼，只见风灵已然无视了波妮卡，直接就准备和自己开谈。

“……”紫发艾克闭死了嘴巴，死死盯着角落里的波妮卡，其用意不说也知道――这家伙在场。我们没法谈事儿。

风灵当即不耐烦了，“你到底想不想逆魔者赢下这个城池？”

紫发艾克却毫不退让，冷哼一声，非常不满地说：“我并不觉得我们这种商量事儿的方式，能对拿下这个城池有任何帮助。”说话时。他还一眼一眼往波妮卡身上瞟。

风灵只觉一阵莫名怒火，她一把掐开了波妮卡老老实实放出的断音结界，拖着这货直接走到紫发艾克面前。“这么说，你是喜欢用这种方式商量事儿了？”

紫发艾克快气歪鼻子了！这算什么！把敌人的女儿弄来参加自己的作战会议，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穆克尔一直默不作声站在一边，这时才忽然开口：“风灵，你说过波妮卡最好不要卷进这件事儿。“

“可她已经卷进来了！她跑到这座夙照城里时就已经卷进来了！“风灵显得很气恼。也很无奈。“这个蠢货，身为未来的王妃，身为奥兰大公的女儿跑来找我们的时候，就已经让奥兰大公和我的约定变数难料了！如果奥兰大公与我们之间按约定的那样和平收尾，少不了有人会利用我和波妮卡的关系指责我们在这件事上串通一气。否则为什么我偏偏教训了别人，只对奥兰家族一指未动？不就是因为波妮卡是我的同窗、室友皆朋友。更明显的是她在这个时候找我见了面！这本身就是一个勾人遐想的事情！

“奥兰大公答应和我打默契仗，一大半是为了奥兰家的声威。现在多了这个背污名的风险，奥兰大公就未必乐意践行我们的约定。另一方面，一国的未来王妃亲自出面和逆魔者军团接触，也难免被人怀疑国王企图控制逆魔者军团。到时候。波妮卡就会被推倒风口浪尖，成为那些乱七八糟的政治纠纷的中心纠葛。”

风灵一口气说完，转而指着波妮卡的鼻子就问：“你现在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跑来这种地方？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吗？”

波妮卡被风灵说的一愣一愣，最后面对风灵横指一指，啪啦啪啦眼泪就掉下来了：“我没想那么多啊，怎么办啊？我只听说你这里要打大仗，想来问问你怎么回事儿，想问你为什么要和我爸打。谁知道会有这么多事儿啊，这可怎么办啊？我老爸会不会活劈了我？”

风灵却没搭理她，直接转头对紫发艾克说：“看到了，这家伙就是个二百五，你还担心她会泄密？”

“……”紫发艾克没说话。

“……”穆克尔没说话。

“……”波妮卡也没说话，呃，确切的说，是一时半会儿没说话，半天后，“嗷”地一声叫，“风灵！你竟然敢说我是二百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