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月传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大梦初醒

大梦初醒，杯中清茶尚有余温。

许闲月望着天地间无边落雪，忽而闭上眼，双掌合十。

天若有德，佑我月神此去称心如意，天若有情，佑我月神今生欢喜无忧。

双眸再睁开的时候，仿佛一派清明。

满天飞雪不知疲倦，仍在飘飘洒洒。月神庄里头有无数匹骏马奔驰而出，当最后一人飞马而去，月神庄的大门缓缓闭合，九龙逆天大阵很快运转起来，守护着月神庄。

队伍最前头的人，自然是月神，花墨耘与西岭千秋紧随其后。

月神坐骑是踏雪，通体雪白的踏雪仿佛与这雪地融为一体，偏偏背负的月神却一身黑衣，无比扎眼。

自从月神伤了踏雪，踏雪便再不愿与他亲近。就连幼婷几个小丫头都能爬到马背上骑着它晃悠一圈，独独月神不行。澹台君言也曾哄着踏雪几回，让月神能骑上它，总归次数不多。

实则，月神却知道，踏雪仍然还认它，只是，它有着自己的骄傲。

就像他，纵然承受许闲月何等伤害，终究是将她看做姨娘的，只是，却再不会如幼时那般，向她撒娇讨饶。

此时，雪地纵马，有碧玉长蛇藏在踏雪鬃毛之下。

这碧玉长蛇来自无间地狱，是月神从守狱族人手里接下的，那年得了无间天下与碧玉长蛇，还救回了澹台君言。月神救下澹台君言的事，世人皆有耳闻，可碧玉长蛇与无间天下在他手里，却压根没几人知道。

在守狱族人离开世代生存的家园之后，公冶明曾经回去找过他们——当时他已经意识到东西被人掉包，可惜，惊险地从跨越天堑的悬桥上走过去，却只看到空旷的、被遗弃的守狱族人故土。至于诺大的守狱族究竟去了何处，他居然寻不得踪迹。

可这亏，他只能暗暗地吃了，不能与任何人说。

碧玉长蛇在北野无凭那儿露过面，但他只当月神从无间地狱偶然获取，钟离雪颜也赞叹他能得此机缘，他们却不知道，这东西本是镇阵之物。而澹台君言曾经亲眼见过此物，但那时它被冰封千年，早已如死物一般，兼之被公冶明取下后，便是那样不愿回首的含恨之境，澹台君言自然不会关心它的下落。

即便是偶尔思量起来，也只当被公冶明带走了。且被公冶明带走的，还有他心心念念终于得偿所愿的，无间天下。

纵然心智不敏，可月神是有私心的，无间天下在他手里，他从来没有告诉澹台君言。澹台君言得闲会教授月神习字，月神时常会将无间天下上的句子临摹出来，让澹台君言为他讲解，因着句子七零八落，澹台君言只当是月神小库里那些私藏的武功秘籍，并未怀疑太多。

碧玉长蛇自从进入月神庄后，便径自逃离，寻不得踪迹，庄里这么多年都没人见过它，月神也几乎将它遗忘。谁知，从无良水轩出来的时候，他却看到这碧玉长蛇躺在雪地里，仿佛初见那般身体僵硬。

月神不信这奇物会被这样普通的雪冻僵，便将它捡起来，放进怀里，果不其然，它很快便活动开来。

“既然如此，我便带你一同前去吧。”

月神想，大抵这都是注定的事情，便随身带着碧玉长蛇，未必没有用处。

这二十多年，月神也曾数次踏足昙华地界，唯有这一回，心中是存了死志的。

非是人间无恋，一心求死，实则不破不立，向死而生。倘若真就此走向终结，便如他自己之言，这一生，注定求不得圆满，但回想起来，却也精彩无双。

若得天怜悯，能留下一条性命……

思及此处，嘴角勾起弧度，仿佛将这满天飞雪的冬日，变作春暖花开。

似有所觉，花墨耘抬头去看月神，就见他面上的笑。

尽管只是侧脸，匆匆一瞥，却是风华无双。

“哥哥……”

两个字在唇齿间来来回回地滚，终究说出来口，却唯有飘雪听闻。

花墨耘知道，倘若澹台君言见到此时月神模样，必然要骂他。这几年，澹台君言将月神看管的越发严厉，恨不能揉进骨血里去，偏偏他们之间，总存着那一层难以破开的阻碍。月神倘若出庄，已经极少能够展露真颜，而今，却是无所顾忌。

却是，无所顾忌。

最在乎的那个人，总担心月神招惹许多桃花情账的人，而今，已忘记月神姓名。

这世间事啊，怎就不能桩桩件件称心如意？

花墨耘甚至经常想到，倘若面临生死境地，若她的命能救月神的命，她是否会去救。

答案居然那样不可思议，就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必然会去救。

夜半无人，她甚至几次三番换做另一人心情问自己：若是你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所爱的人了，怎么办？

可为何，心底却清清楚楚地知道，就算辜负那一人痴心，也想换月神欢喜。

就像庄里的羽翎卫，明知道这一程如何凶险，明知道月神庄他日前程，居然，无一人出言阻止月神。

总归，愿倾尽所有，换他不皱眉，换他心温暖，换他展欢颜。

有飞雪迎面而来，花墨耘眨眼，雪花附着在脸上，很快融化成水。

这几年，她的武功越来越好，总算能称得上月神庄庄主的妹妹。

“墨耘。”

无由来的，仿佛听见澹台君言的声音，素来孤高霸绝的女子这几年入局一般，越发像是寻常的夫人娘子，心里总念着月神，连带着她这位小姑子都招她惦记。

倘若嫂嫂此时在眼前，会与我说些什么呢？

花墨耘好奇，却寻不得答案。

若无紧要事情，澹台君言几乎不回逍遥界，月神庄真正成了她的家，若他们夫妻结合，本该是天下人恭贺的喜事。可偏偏，可偏偏为了他们二人能此生执手，钟离雪颜付出幸福作为代价。

忽而，花墨耘自己也展颜欢笑：因着钟离雪颜的情意，月神才不顾生命去相救，而她自己，不也是念着自己对月神的情意，才会生出以命相代的想法吗？

那是，她的哥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