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石斋志异 第三十二章 张扒皮地府行贿

从前，有个秀才，家里过得精穷。但是他却为人正直，看不惯世上那些唯利是图，拍马溜须的小人。更痛恨那些贪官污吏，欺压百姓，仗势欺人。秀才有一个邻居，是当地的一个土财主，他姓张，叫张望才。他家大业大，良田千顷，骡马成群。但是这个人虽然过得这么富裕，可是，他还是不知足。整天价就是想着怎么想法赚个便宜弄到钱，他要是知道谁家有一块好地，或者有一匹好牲口什么的。他就会眼红，心里不是味，连晚上睡觉都惦记着。他会挖空心思地想尽一切办法弄到手。只要是有便宜赚，他甚至拿钱去巴结当官的，让官家帮忙来达到他的目的。

张望才平时家里放着高利贷，他用驴打滚利滚利的办法来欺压百姓。家里还雇着打手，向他借钱的人家要是到时候还不上钱，他领着打手能把人家逼得上吊，甚至卖儿卖，就是家破人亡也不能少了他的一分本利。老百姓是看在眼里恨在心里，背后都叫他张扒皮。骂他活着的时候作恶不行好事，死了到了阎王殿上阎王老爷也不会放过他，一定罚他下油锅。秀才更是看着他就恶心，连路上遇着张扒皮他也会绕道走开。他坚信，像他张扒皮这种人一定会得到报应，只是时候还没有到罢了。

有一天早上天刚明，秀才让张扒皮家里的哭声给惊醒了。他赶忙穿上衣裳来到了院子里一听，原来是张扒皮突然得暴病死了。他听了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心想：看来张扒皮的报应是真的来了，要不然一个正好好的，二五中十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原来，昨天晚上张扒皮就得病了，他突然感觉到自己得了一个不好的病。他把老婆孩子们都叫到他的床前，对他们说：“看来我不行了，我这辈子做了很多的坏事。我死了以后到了阴间里，阎王老爷和小鬼一定会折磨我。你们等我一咽气，就给我多烧冥钱，我到了那边好有用。”

老婆听了哭着对他说：“你放心地去吧，我知道你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我早已经吃斋念佛了，在佛堂里我天天烧冥钱。为的就是给你多积点阴德，到了阴间好少受点罪。”

张扒皮听了老婆的话放心了，又看了看他的这万贯家产也无福享受了，最后还是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十分不情愿地到阎王殿上报到去了。张扒皮刚咽气，他就看见黑白无常，正在他们家的屋门口里等着他。二鬼差见是时候了，就到了屋里一铁锁链子把张扒皮锁上，然后拉着就走。现在张扒皮早已没有了他活着时候的威风了。吓得两腿打着颤颤也不敢说话，任由黑白无常二鬼牵着他往前走。

张扒皮一下子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也看不见太阳，昏昏沉沉地跟着二鬼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这时候，他突然觉得他的两只袍袖里沉甸甸的。心想：此时老婆孩子们在阳间里，一定烧了很多冥钱，看来金银已经来了。钱在阳间能通神，在这阴间里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想到这里，他十分小心地试探着对黑白无常二鬼说：“二位上差，你们辛苦了。到了我的家里连一口水也没有喝上，实在是对不住上差。我这里有两块银子，二位拿去喝碗茶吧。”说着，他早已把银子递了过去。

二鬼一听张扒皮要给他们银子，生气地对张扒皮说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拿钱来贿赂我们。”

嘴上这么说着，他们却把手伸了过去，早已把银子拿了过来。说道：“咱地府里不兴这一套，你要下不为例，不然有你的好看。”

张扒皮赔着笑脸，见二鬼把钱收下了这才放了心。他们不一会就来到了奈何桥，张扒皮看见了奈何桥。突然想起来阳间里人们说的话，说是人死了，到了奈何桥要喝孟婆汤。喝了孟婆汤以后，从这里开始就彻底脱离了阳间，在阳间里一辈子做过的事，和所有的亲朋好友就都忘记了。

此时，他心怀鬼胎地梦想着还能还阳。心想：我如果喝了孟婆汤，就是还了阳。自己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谁都不认得，我虽有万贯家财还有什么用。他想到这里，又从袍袖里拿出金银来，对二鬼说：“我还想麻烦二位上差，给孟婆说说，别让我喝这‘孟婆汤’行吗？”

二鬼见了这么多金银，忙接在手里。对张扒皮说：“你老老实实地在桥头上等着，我们哥俩看你也是一个实在人，就去替你跑一趟吧。”

不一会的工夫，黑白无常回来了。对张扒皮说：“总算是给你办好了，但是，过奈何桥，一定得喝‘孟婆汤’这是规矩。不过你放心吧，你再拿五十两银子给孟婆，喝一碗孟婆特制的‘孟婆汤’就行了。”

张扒皮听了鬼差的话，又赶忙拿出七十两银子，对二鬼说：“多谢了，这二十两是二位上差的辛苦费。”

二鬼收了银子心里怪高兴，把锁链子也给解下来了，说这样喝“孟婆汤”方便。然后，领着张扒皮到奈河桥的那头见孟婆去了。到了桥头，孟婆正端着一碗“孟婆汤”在那里等着他。张扒皮偷偷地看了一眼孟婆，原来孟婆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看上去也就是三十多岁的样子，在阳间里他哪里见过这么好看的媳妇，她只是表情严肃了一点。张扒皮老老实实地接过“孟婆汤”喝了下去，他感觉到这碗汤不苦，不甜，也不咸。

他们离开了奈何桥时间不长，张扒皮远远地听见了有鬼哭狼嚎声音，有求饶和痛苦撕心裂肺地喊叫声。早已吓得他浑身哆嗦了起来，他明白，前面一定是到了传说中的地府行刑的地方了。果然不假，这时候二鬼对他说：“咱们到了地府行刑的地方了，我们先领着你到里面看看，到时候你好有个心理准备。”

张扒皮一进刑房的大门门，就看见这里是一个特别大的大厅，大厅两边全是单独的刑房。一边有三十六个单间，这样一共就有七十二个单间，每一个单间里都有一种不同的刑具。让他万万也没有想到是，都说作恶的人死了以后，到了阴间里会受到惩罚，这却是真的。并且还真的是这么残忍，让人真是想破脑袋都不敢相信。

活生生的一个人，有割掉耳朵的，有割掉鼻子的，有直接把人扔到翻滚的油锅里炸的，有架在火上烤的。缺胳膊少腿的，无头的到处都是。张扒皮看了吓得他浑身流着虚汗两腿发软，晕晕乎乎地跟着黑白无常继续往前走。一直到了阎王殿门口，二鬼招呼他的时候他才清醒过来。张扒皮赶忙把身上所有的金银都拿了出来，交给黑白无常二鬼。哆哆嗦嗦地说：“二位上差，求求你们救救我吧。你们把这些钱打点打点这里的大小官差，好让他们对我网开一面，我一定会好好地报答二位的大恩大德。”

二鬼接过金银，对张扒皮说：“只要你舍得花银子，我们会替你跑腿的。现在就带你去阎王殿，到了那里你对阎王老爷说你得了重病，装的一定要像。阎王老爷见你病了，就能停两天对你行刑。这样我们也好替你上下打点，你一定要记住我们说的话。”

交代完张扒皮以后，他们这才站在阎王殿外高声喊道：“张扒皮已带到！”

话音刚落，听见阎王殿里的鬼差喊道：“带上殿来！”

二鬼便领着张扒皮进了阎王殿。阎王殿里阴森森地，两边站着一些牛头马面和青面獠牙的鬼差，手里拿着水火棍都威风凛凛地站在大殿之上。阎王老爷的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闪着威严的亮光，拉拉着一张铁青的脸看着张扒皮。张扒皮看到了这些，早已吓得像一根软面条一样，还没等着阎王老爷问话他就瘫痪在了地上。只听见阎王老爷问道：“下面可是张扒皮，为什么躺在地上？”

现在张扒皮吓得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躺在地上打哆嗦。黑白无常赶忙替他说：“回老爷，张扒皮在来的路上得了重病，已说不出话来了。”

阎王老爷看了看张扒皮的这个样子像是得了病。然后说道：“既然这样，那先把他押到牢里去。等病好了再审，现在退堂。”接着过来了两个鬼差，把张扒皮连扯再拉地弄到牢房里去了。

过了两天，阎王老爷让两个鬼差，又把张扒皮带到了阎王殿上。这回他不怎么害怕了，因为他心里有底。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黑白无常，他想他们应该是上下已经打点好了。现在张扒皮老老实实地跪在下面，等着阎王老爷审问。阎王老爷看着张扒皮，比来的时候好精神多了。大声问道：“张扒皮，你在阳间干了很多坏事，现在你可知罪？”

张扒皮听见阎王老爷这么问他，心想：阎王老爷现在一定是在诈我，我在阳间做的那些事他怎么会知道。张扒皮想到这里，心存侥幸地连忙辩解道：“阎王老爷开恩，我可是一个好人，在阳间里我从来也没有做过坏事。”

阎王老爷一听张扒皮到了这里了，还敢睁着眼说瞎话。马上来了气，只见他把脸一沉。说道：“你已经来到这里了还敢狡辩，你在阳间做的那些坑蒙拐骗，勾结官府欺压百姓的事。在这里一件件，一桩桩的都给你记得清清楚楚。事实面前你还敢抵赖。来啊，先打他五十大板，让他长长记性。”

这时候，呼啦一下子上来了几个鬼差。把张扒皮摁倒在地上，就噼噼啪啪地打起了板子。可是，张扒皮却觉得一点也不疼。他想：看来不管是阳间还是阴间钱都能通神，我现在要见机行事。他马上装得很疼的样子，杀猪一般地嚎叫起来。

刚打完板子，他又看见一个头上戴着乌纱帽的鬼差，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本子，过来小声地对阎王老爷说了些什么。阎王老爷听完，他伸手接过本子来，一页一页地慢慢地翻着看。看了一会，他摇了摇头，好像是很无奈地对张扒皮说：“你这一辈子净做坏事，一件好事也没有做过。可是，没有想到你的老婆却是一个善良之人。为了给你赎罪她敬神礼佛，常做善事。为了给你积阴德经常烧冥钱，她在功德库里已经给你存下了很多赎罪钱。这些钱财将来会还给那些被你坑骗的人，用来替你赎罪。”

阎王老爷说完，那个戴乌纱帽的鬼差，又对阎王老爷说了些什么。阎王老爷听完，然后又对张扒皮说：“既然你的阴德已大于罪恶，就再给你加寿一十二载。你现在就还阳去吧，希望你回去以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这时候，张扒皮就觉得被两个鬼差抬出了阎王殿，然后从一个高高的山崖上给扔了下来。把他吓得大叫一声，还真又还阳了。他从灵床子上慢慢地坐了起来。正看见老婆孩子们都围在他的灵床子跟前哭，他便把阴间里的事，从头到尾地给老婆孩子们说了一遍。

后来，这件事被秀才知道了，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以后，气得他三天三夜都没有睡着觉。心想：人世间那些作恶作端的人，用钱买通官府就能平安无事。老百姓都还想着，做了坏事的人一定会得到恶报。阳间报不了的，到了阴曹地府里，阎王老爷那是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会让恶人下油锅，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人们世世代代地都是这样教育后代的，要好好地做人，多做善事，将来会有好报。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是，阴曹地府里也和阳间一样，也是只认钱不认理。真是应了那句话：有钱能买鬼推磨，这句话说得一点也不错。秀才气愤不过，就写了一首诗，来讽刺地府里的所作所为：

自古阳间多贪官

不认理来只认钱

谁知地府也如此

只要送钱罪恶免

早知钱财通阴阳

何让子孙学圣贤

机关算尽多积财

死后地府把命换

谁知道这首诗一下子就流传开了，都说看了这首诗解气。后来时间不长，有一天晚上秀才刚睡觉，突然看见黑白无常来了。他们也不说话，一条锁链子把秀才锁上就带走了。秀才心想：坏了，看来我作诗的事情让阎王老爷知道了。他想把我抓到地府里来报复我，现在我一定是死了来到了阴间里。不一会的工夫，秀才随着黑白无常来到了阎王殿上。到了这里，秀才也不害怕。他想：我没做亏心事，就不怕半夜鬼叫门。我走得正站得直，阎王老爷我也不怕你。

秀才到了阎王殿上也不下跪，直挺挺地站在大殿上看着阎王老爷。阎王老爷一看秀才这般藐视地府，气不打一处来，好你个酸秀才，已经到了这里了还如此的傲慢。气得他大声喊道：“大胆的秀才，竟敢见了本老爷不跪，先给我打他五十大板。”

秀才一听阎王老爷要打他板子，气得也大声说道：“你这个昏官，凭什么打我板子？”

阎王老爷听了一愣，心想：看来今天真是碰到硬茬子了，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敢骂我的狂徒。又生气地说道：“凭你作诗辱骂我光明正大的地府，就应该割了你的舌头，再把你下油锅。”

秀才听了阎王老爷的话，使劲地“呸”了一口。然后理直气壮地说道：“你还光明正大的地府，你说这话难道就不觉得脸红吗？老百姓不知道的，都认为地府是一个公正严明的地方。活着的时候要老老实实地做个好人，多行善事不敢做坏事，怕死了来到阎王殿上受到惩罚。可是，他们哪里知道，现在的阎王殿已经不是一个为百姓做主的地方了，而是只认钱不认理的阎王殿了。”

阎王老爷还没等到秀才说完，气得一摔惊堂木说道：“你现在还敢在这里胡说，你如果拿不出证据，就来颠倒黑白往我们地府抹黑。我一定把你下油锅，大卸八块，然后再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

秀才听了阎王老爷这样说，他只是微微一笑。说道：“你要证据是吧，那我来问你，张扒皮一辈子无恶不作，坑蒙拐骗，欺压百姓。他做的那些坏事难道你们不知道吗？就凭他老婆为他烧的那一点纸钱，他来到这里以后拿着钱，又上上下下地行贿，买通各个关卡，就连孟婆他都能买通不用喝‘孟婆汤’。难道这些事情你不知道？你们最后还判他无罪，又放他回到阳间继续作恶，欺压百姓。难道这就是你说的，地府是正大光明的，是为百姓做主的地方吗？”

阎王老爷听到这里一愣，然后又说道：“你一个秀才，地府里的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里是讲阴德的地方，不论是什么人，只要他的阴德圆满，就能功过相抵。如果功大于过，他不但能还阳还能添寿。这是自古以来就定下的阴间法规，这难道是我们的错吗？”

秀才听到这里，又说道：“这是什么阴间法规，那如果是强盗，土匪。他们把杀人放火抢来的钱财，然后再用小小的一部分钱换成冥钱，天天烧来积阴德。这就是你说的阴德圆满，死后还能还阳，还能添寿。那世上的人谁还会去做好人，去行善事，都去做强盗好了。”

秀才说完，过了半天也没有听到阎王老爷说话。原来阎王老爷正在看着一本书出神。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就听阎王老爷喊道：“速到阳间，把张扒皮抓来，我要重新审问。”阎王老爷说完，他又看了看秀才。说道：“秀才你回去吧，希望你回去以后做一个好人。好好地读书，将来做一个好官。”

秀才突然从梦中醒来，想想好像是自己做了一个梦。但是又不像是梦，地府里的事情他还记得一清二楚的。这时候，他突然听见张扒皮家里又是哭声一片。他赶忙从床上爬起来又来到当天井里，只见已是下午的时候了。他这才相信自己真的是去了一趟地府，要不然张扒皮怎么又死了呢。过了没几天张家就把张扒皮埋了，看来这回张扒皮是真的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