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贤良师来到罗马时,
这里的居民为他发出了无数的欢呼。
奥古斯都也来到自己的宫殿之外亲自迎接,然后拉着对方的手,一同进入宫廷。
两位老者相对坐下。
奥古斯都没有带上他的皇冠,大贤良师也只是将上帝恩赐下来的九节杖,随意的拢在怀里。
当美食、美酒相继送上,
仆人又按照君主的吩咐,纷纷退下去后,
奥古斯都在静默的宫廷中开了金口:
“行走于世间的圣者,我想要向您咨询一些问题。”
“请说。”
于是奥古斯都抚摸着自己的胡须,略过心中驳杂的念头,随后说道:
“我听诸夏有一位仁爱的圣贤,曾提出过‘敬鬼神而远之’的主张,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神不在乎。”
奥古斯都的眉毛动了动,“至高的神不在乎人?不在乎人对祂的祭祀和崇拜吗?”
这与他熟悉的教派经文并不一致。
即便是朱庇特,或者上一版本的宙斯,
在神话传说中,都有不少降下罪责,驱使凡人为之拜倒、奔波的事迹。
这是祭祀们高贵的理由,
也是神庙得以凝聚财富的原因。
不过,
奥古斯都想起那被使者从中原、从新夏、从西秦收集来的诸多道派经书,心中又有些释然。
其中讲话最玄乎的新夏经文,都更加倾向于劝导世人向善、体悟自然,而不是恐吓世人不捐赠、不信从就有罪。
如此,
还真是“神不在乎”。
这样一看,
能说出“敬鬼神而远之”这句话的先贤,其智慧的确远超世俗。
起码到现在为止,
罗马还没有出过这样的人物。
哦,
隔壁希腊倒是出过不信神的,可惜给灌药灌死了。
大贤良师也笑起来,“神灵为什么要贪图凡人的东西呢?”
“天与地,都是归属于祂的存在。”
“而世间之人,都是依附于天地的。”
“世人所能得到的,自是神灵固然所有之物,又何须令人再供奉给他呢?”
奥古斯都听了,便沉默下去。
一会后,
他才缓缓开口,询问大贤良师,“上帝不在乎许多东西,但对中央之国的法度道德,应该是比较喜爱的,对吗?”
大贤良师没有否认,只平静的点了点头。
于是奥古斯都的目光从对方微微卷曲的头发和胡须上扫过。
“罗马和中央之国相距实在遥远,而且诸夏也有‘因地制宜’、‘橘生淮南’的说法,因此让我全然效仿诸夏,推行他们的法度和文化,这是不可能的。”
他不会背叛自己的文明。
哪怕神灵的确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罗马的征服,也不会因为上帝而停止。”
若按照域外诸多教派的逻辑,
在神灵显迹的情况下,君主还能如此梗着脖子放狠话,那是需要对方狠狠忏悔的。
但上帝和他的传道者向来不管这些。
“神不在乎!”
大贤良师重复了一遍,然后询问奥古斯都,“能吃饭了吗?”
奥古斯都静静的盯了他一阵,然后缓缓点头。
耶哥儿于是用自己在泰西丛林里战损严重的老牙,对罗马特色打卤馕发起了冲锋。
他成功征服了后者,并在之后享受的啄饮起葡萄美酒。
奥古斯都等着他吃喝完毕,才开口说道,“如果我要进攻玉壁城,还有您的故乡所在之地,上帝和您,会为此生气吗?”
大贤良师总算停下了宴饮。
他先是默然,随后摇头说,“如果你有那个能力,并为那些饱受战乱的地方带去和平的话。”
“那神和我,都不在乎。”
“我可以将之视为上帝对罗马的应许吗?”
耶哥儿笑了起来,“大国的土地,要么依靠武力,要么依靠繁衍开垦,没有听说过依靠神灵恩赐的。”
“你若夺取了那些地方,我只希望在许多年后,别人再将之夺回,并对罗马施以回报时,你不要因此生气。”
奥古斯都摇着头说,“我只做自己能做的事,如果后继者无能,那我也不会为他担忧。”
最后,
他站起身,将自己身上的紫袍脱下,盖在年老、受不住地中海冬日寒风的大贤良师身上。
“那么——”
“就让上帝的归上帝,罗马的归罗马!”
“愿您能为我还有这个国家,带来一些深刻的改变!”
大贤良师抚摸着那用丝绸做成的长袍,只是回道,“如你所言,我也只做自己能做的事。”
“后来者如何,是与我无关的。”
都快八十岁了,
他即便在罗马当招牌,又能当几年呢?
神不在乎那么多,
他也不会在乎那么多。
……
“但是我在乎!”
“为什么还要我抚养他呢?”
洛阳的后宫中,
窦氏向着自己再度入宫的母亲说道。
她擦拭着自己不存在的泪水,内心充满了委屈,“我用尽手段,才让刘肇成了我一个人的孩子,再帮他得到了太子之位……”
“怎么到了最后,刘庆还要待在我身边?”
眼下,
是建初七年,
距离皇后窦氏拥有子嗣,已经过去了三年。
在这三年里,
窦氏认清了现状,不再追求生下自己血脉的子嗣。
而沘阳公主则是更进一步,劝说女儿清扫宫中多余的人,让人不敢在刘肇面前,提起他的亲生母亲。
如此,
这个跟窦家没有一点血缘的孩子,才能在长大后,全心全意的将窦家认成自己的亲族,为窦家施以无尽荣华。
窦氏听从了母亲的建议,对后宫展开了大力整顿,让如今正开蒙认字的皇子刘肇,无法从他人口中得知真相。
他只知道,
自己长在皇后宫中,是皇后的孩子。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母亲”对他不是很亲近。
这让刘肇感到莫名的委屈,看见兄长刘庆被他母亲宋贵人抱在怀里时,时常会生出几分懵懂的羡慕来。
好在他三岁,能读书了,
而母亲显然很重视这件事。
刘肇天真的觉得,只要自己读好了,就能够获得母亲的喜爱。
可惜,
面对显露出早智天赋的孩子,窦氏并没有给予他渴求的拥抱和赞赏,而是趁机找到皇帝,吹起了“废立太子”的枕头风。
窦氏陪着皇帝睡了几年,已经摸清楚了这位君主的底线——
显而易见,
他是一位贤明的君主,
在放松了先帝为群臣设下的禁锢后,又通过白虎观的议论,兼职了天下第一大儒,为臣子换上了一条更加柔和的红线。
在延续父祖统治的基础上,又将国力提升到了新的地步。
但他却又称不上一位圣人。
对比起光武帝对后宫诸多女子的脉脉温情,明帝对后宫妃子的赏罚分明,
当今天子在后宫的处置之道上,更喜欢随心所欲。
毕竟后宫的妃子们在本质上,只是皇权的依附品,是属于皇帝的东西。
除却一些出身显贵,或者得宠的妃子外,
其他的,哪怕是为其生育过子嗣的女人,也无法得到皇帝的照顾。
就像那失去孩子,忧郁而死的梁贵人一样。
皇子很重要,
但皇子的生母并不重要。
能养孩子的女人,后宫可太多了!
而重视子嗣的皇帝,也十分关注“谁能继承基业”这个问题。
这是皇帝在后宫中,花费的最大的精力。
刘肇年仅三岁,才启蒙不久,就能背诵几句经典,明了它的深意,
这难道不是天赋超群的体现吗?
那个长到五岁,结果智慧还比不上弟弟的太子,又凭什么占据高贵的宝座?
所以窦氏劝说皇帝废立太子,可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而是为了大汉江山啊!
光武帝为了明帝这个明君种子,都能甩了她的外祖父,现在皇帝再甩掉刘庆,又有什么疑问呢?
皇帝被她说动,心中想着光武帝故事,又想起自己册立刘庆,本质上是为了敷衍太后,令其在死前没有遗憾。
如今太后已经去世,
刘庆不仅没有增长智慧,还有体虚多病的趋势,怎么可以担当起国之储君的责任呢!
于是,
皇帝废了刘庆,改立刘肇。
今汉传了三代,复立至今还不到六十年,竟发了两次易储之事。
有些臣子在私下里谈论它,觉得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光武帝废立之前,为明帝造势了多年,以至于朝野对此,都有所预料,事到临头,也不觉得过于震动。
而景帝废立之时,太子刘荣已近二十岁,才能未显,又受到母亲栗姬的牵连,故而被少而聪敏的七岁刘彻取代。
但当今天子的废立呢?
前太子刘庆不过五岁,
新太子刘肇不过三岁,
要说才能智慧,这两个才启蒙认字的小孩,又能显露多少?
且在此之前,
一点风声也没有传出,
忽然生出来这样的大事,着实让臣子们惊叹惶恐。
阴间那两位被拿出来举例的汉室先帝,也抱着手发出抱怨,觉得刘炟这事做的不地道。
更让他们惊讶的是,
在废黜了刘庆后,刘炟又默认皇后窦氏携私报复,将刘庆的生母宋贵人迫害致死。
热爱吃瓜的死鬼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窦氏会像吃饭喝水呼吸一样,平等的仇恨刘炟后宫的其他女子,向她们发起莫名其妙的攻击。
其后,
当死鬼们以为大汉后宫的活儿已经整完了,没有新的时,
皇帝刘炟表示这还不够!
当五岁的刘庆在他面前哭声哽咽,却懂事的不敢提起自己母亲时,刘炟忽然生出了些许的父爱。
然后,
他就让窦氏抚养起了刘庆,并要求后者对膝下两个孩子一视同仁。
窦氏都给他整无语了。
虽然她作为皇后的权力,在后宫中是无限的,
可安排去用毒药灌死宋贵人的宫人,也是皇帝身边的亲信。
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为什么还要把刘庆送到自己身边?
“这男人真是没用!”
窦氏再次喊出了自己心里的话。
沘阳公主却是说,“怕是皇帝对你有些不满了。”
窦氏点头道,“我也这样猜测。”
“不过皇帝不在乎其他的妃嫔,只要我好好把两个小子养大,他就不会说什么。”
至于对窦氏跋扈而产生的些许不满?
窦氏只要对着他柔情一段时日,再落上几回眼泪就好了。
皇帝就吃这一套!
“但我听说刘肇的母族因他成为太子的事而在家中庆祝,这让我很不高兴!”窦氏又对着母亲说起来这件事。
在她看来,
刘肇之所以能够成为太子,都仰赖于自己的努力。
凭什么要让梁氏沾染她的光辉?
而且对外的说法,
梁贵人死于产后疾病,皇子是因为皇后的心善,才被抱走抚养。
宫里人感念皇后的仁爱,又心疼于皇子的年幼,对之出生丝毫不提。
如今人养好了,地位也崇高起来,
梁氏怎么一点都不懂事,竟然敢贪天之功?
难道他们想在皇子懂事之后,向后者揭露血脉来源,白捡胜利的果实?
“我懂!”
母女连心,
窦氏的想法,沘阳公主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当即说道,“你眼下在宫里不好做什么,梁家的事就交给我去办。”
放下这句话,
沘阳公主便起身离去,针对起了梁家。
很快,
梁氏父子便因一封莫名其妙的谋逆举报信被流放交趾,
而嫁入梁氏,又抚养梁贵人长大的舞阴长公主也被皇帝下令囚禁起来。
至此,
朝野内外,终于都肯定了窦氏对太子刘肇的所有权。
没有人会再说些离间母子亲情的闲话。
同样被窦氏拿走所有权的废太子刘庆,更是显得沉默寡言,张口说话时,要么带着病气发出几声咳嗽,要么就是涨红着脸,结结巴巴的,半晌难以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窦氏因此不提防他,甚至还让渐渐长大的刘庆照顾起了刘肇。
毕竟养一个孩子是很受罪的,
虽然窦氏身为皇后,很多事只需要吩咐宫人去做就好,但她还是觉得费劲。
哼,
不是她生的,
她才不养!
……
“我觉得窦皇后下来之后,可以跟那几位姓赵的女子玩得来。”
“哪个姓赵的?”
遇见上帝在郊野开饭趴,死皮赖脸蹭过来的汉太祖嘿嘿笑道。
他的眼神飘动,最后落到旁边的始皇帝身上,被后者给瞪了回来。
何博也跟着嘿嘿,直到把始皇帝笑得炸了毛,一副即将哈气的样子,他才正色回道:
“当然是赵飞燕赵合德这对姐妹!”
“你想什么呢!”
赵氏姐妹自然有罪过,
可说到底,
后宫之女为恶,多是贪美好色的君主纵容。
汉景帝宠爱的栗姬也是个脸好无脑的,怎么她就没整活?
汉武帝晚年宠幸的那几位年轻貌美的妃子中,也有想闹腾的,但事情往往起了个苗头,便被皇帝给摁了下去。
因此,
阴司更多责罚的是滥用职权的成帝。
这家伙至今还关着没出来。
而赵氏姐妹在品尝了长久的牢狱之后,则是得以在冥土中探头,等待着排队转世。
而在等待期间,
理所当然的,
她们跟作为前辈的栗姬玩在了一起。
如果窦氏死的早,
还真能跟赵氏姐妹在阴间会面。
“窦氏还是比赵氏姐妹聪明的。”
所以她能够得到比成帝精明许多的刘炟的宠爱。
“现在只希望她能死在刘炟之前,以免让前汉的王氏之祸,再度上演。”
被上帝拉来陪酒的夏文王不理会秦皇汉祖间的眼神官司,只淡然的捧起酒杯,抿了一口又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