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烬九州 第106章 琉璃目

雨滴悬停在洛桑眼前三寸处。

她下意识去摸左眼，指尖触到的不是预期中的血肉凹陷，而是光滑如琉璃的球体。透过这颗新生眼瞳看到的雨幕呈现奇异的分层——普通右眼看见的只是雨水，而左眼视野里，每滴水珠中都裹着缕黑色丝线，正随着坠落不断增殖。

\"别看。\"苏璎的手帕突然挡住她视线，\"紫薇花种还没完全融合。\"

洛桑拨开手帕，整个世界在左眼中已然天翻地覆。萧烬周身缠绕着赤红气焰，其中心口位置蜷缩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透明人影；寒漪背后浮现巨龙虚影，龙角分叉处卡着半截青铜傩面；就连地上散落的瓦片，在她左眼看来也布满血管状的暗纹。

最骇人的是地面。雨水渗入处，无数黑丝正编织成庞大的地下网络，有些已经钻出地表，缠绕在昏迷的禁军口鼻处。被缠住的人立刻面色发青，脖颈浮现与刘昶相同的傩纹。

\"地脉污染...\"她刚开口就被自己声音里的回声惊到——左眼视野中，自己的声波竟是珍珠色的涟漪，\"皇城下面...全是傩神的血脉。\"

寒漪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她眉心的花种发出刺目蓝光，皮肤下龙鳞纹路疯狂游动。萧烬正要上前，却被洛桑的鲛纱袖拦住——在她左眼里，寒漪天灵盖正腾起半透明的龙形烟柱，与九龙鼎残骸中飘出的古老龙魂纠缠在一起。

\"她在接收记忆。\"洛桑的琉璃瞳自动聚焦，看清烟柱中的画面，\"三百年前...东海...\"

幻象如潮水涌来。洛桑看到年幼的寒漪（那时她还叫敖漪）躲在珊瑚丛中，窥见岸上人类举行祭祀。青铜鼎里燃烧的并非牲畜，而是十几个手腕系着紫绳的孩童。为首的祭司摘下傩面，露出少年刘昶青涩的脸。

\"以紫薇星契为引...\"少年将青铜小刀刺入孩童心口，\"请龙族赴约...\"

海面突然沸腾。五条巨龙破浪而出时，藏在暗处的青铜巨鼎骤然发难，鼎身伸出无数锁链缠住龙颈。最健壮的那条黑龙（寒漪记忆里称它为\"三叔\"）突然反口咬住同伴咽喉，龙血喷溅在鼎上，瞬间被吸收得干干净净。

幻象突然切换。洛桑看到刘昶跪在某座地宫，面前悬浮着傩面青铜镜。镜中伸出枯爪般的手，将什么东西按进他天灵盖。少年惨叫打滚，再起身时脖颈后已嵌着微型傩面。

\"原来傩神早就...\"洛桑的喃喃自语被萧烬打断。男人浑身是血地抱起楚明昭逐渐冰冷的身体，女子心口的紫薇烙印正在褪色，化作光点升空。

\"她说双生花...\"萧烬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是什么意思？\"

苏璎突然掀开左臂衣袖。她的药王谷刺青此刻清晰可辨——正是两朵并蒂紫薇，其中一朵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星契宿主死后，另一朵会吸收养分继续开放。\"她颤抖的手指轻触楚明昭尚未闭合的右眼，\"温姑娘当年...把魂魄拆成了'情感'与'记忆'两半...\"

寒漪的尖啸刺破雨幕。她彻底龙化的右手抓着自己心口，鳞片缝隙里渗出蓝莹莹的血：\"不对！龙族典籍记载过...紫薇星契需要...\"

琉璃瞳突然灼痛起来。洛桑的左眼自动锁定寒漪心口——那里嵌着的花种正在吞噬龙血生长，根系已经缠住她的心脏。更可怕的是，通过那些根系，隐约可见地底黑丝正试图攀附而上。

\"花种被污染了！\"洛桑的鲛人骨刃毫不犹豫刺向寒漪心口，却在触及鳞片前被冰晶挡住。冰晶来自三丈外沈清璃化作的雕像，此刻冰雕表面正渗出鲜红的血珠。

血珠落地成线，如有生命般游向寒漪。所过之处，地底黑丝纷纷退避。洛桑的琉璃瞳看清血线里藏着无数微小冰剑，正是雪霄宫最精纯的冰魄劲气。

\"师姐...在净化地脉？\"苏璎难以置信地望向冰雕。原本晶莹剔透的冰体内部，此刻浮现出完整的人体经络图，心脏位置有团蓝光规律脉动。

萧烬突然放下楚明昭的尸体。烽燧刃插进地面裂缝，赤红气浪顺着地脉奔涌，所过之处黑丝燃烧殆尽。但更多的黑丝正从紫宸殿地基渗出，其中几缕已经缠上寒漪的脚踝。

\"没用的。\"虚弱的女声响起。洛桑转头看见个浑身是血的雪霄宫弟子爬出废墟，她左臂已经不见，右手却死死攥着块冰晶碎片，\"暮长老...早就在皇城...埋下十万颗傩种...\"

弟子呕着血举起冰晶。洛桑左眼透过碎片看到恐怖景象——每具死在皇城的尸体天灵盖内，都埋着粒芝麻大的青铜傩面，此刻正随雨水发芽。

寒漪突然安静下来。她睁开眼时，瞳孔已变成完整的龙族竖瞳，只是左眼湛蓝如海，右眼却赤红如血。\"我看见了。\"她声音带着双重回声，\"傩神需要龙女的身躯...因为只有我们...\"

话未说完，她突然抱住头惨叫。眉心花种绽放出妖异的赤红光芒，皮肤下的龙鳞纹路全部倒竖。洛桑的琉璃瞳看得真切——那些地底黑丝正通过花种根系，疯狂涌入她体内！

\"斩断连接！\"苏璎的金针暴雨般射向寒漪周身要穴，却在触及皮肤时全部弹开。她突然撕开自己衣襟，露出心口处与楚明昭一模一样的紫薇烙印：\"萧烬！用烽燧刃刺这里！\"

萧烬的刀尖在触及苏璎心口前硬生生停住。洛桑的琉璃瞳看见他体内那个透明人影突然睁开了眼——那是双燃烧着烽火的眼睛。

\"不行。\"萧烬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陌生，\"她的星契是假的。\"

烽燧刃突然调转方向，刀气劈向三十步外看似空无一物的雨幕。虚空裂开，露出后面满脸惊愕的暮北溟真身——老者胸口插着根冰魄凝成的长钉，钉尾缀着半片破碎的紫薇花。

\"你怎么...\"暮北溟的质问被寒漪的龙吟打断。少女浑身骨节爆响，身形在人与龙之间急速变幻，每次变幻都有黑丝被逼出体外。洛桑突然明白过来——寒漪在故意引诱傩神血脉集中入侵！

\"敖漪！\"她喊出这个尘封的名字，鲛人骨刃划过自己左腕。珍珠色的皇血喷涌而出，在空中凝成上古鲛文\"净\"字，当头罩向寒漪。

血符与龙吟共振的刹那，洛桑的琉璃瞳看见震撼景象——寒漪体内盘踞着条双头龙魂，一个头是她的本来面目，另一个赫然是九龙鼎里那条堕龙！而连接两者的，正是那颗紫薇花种。

\"花种在融合龙魂！\"她刚喊出口，左眼突然剧痛。视野里浮现出陌生画面：深海水晶宫中，与自己容貌相同的鲛人女尸缓缓睁眼，唇间吐出颗珍珠。珍珠里裹着的...竟是半片紫薇花瓣！

记忆碎片如潮水涌来。洛桑看见幼年的自己被敖钦抱离水晶宫，男人耳后根本没有鲛人皇族特有的金鳞；看见所谓的\"抽取血脉\"仪式，实则是敖钦在将某种珍珠色液体注入她脊椎；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卷鲛绡上，文字显示\"皇血继承者需以紫薇为引，方可唤醒沉眠的...\"

现实中的痛呼将她拉回。寒漪已经半龙化，右手死死抠入心口要挖出花种，而萧烬正用烽燧刃抵住她眉心。刀尖燃起的火焰与花种赤光相持不下，火星溅落处，地砖融出一个个微型星图。

暮北溟的冷笑从四面八方传来。洛桑的琉璃瞳终于锁定声源——那老贼竟将魂魄分散在无数雨滴中，每滴水里都有个微型傩面在狞笑。

\"没用的...紫薇星契本就是为融合魂魄而创...\"暮北溟的声音忽远忽近，\"当年温晚那丫头发现真相，才不惜裂魂...\"

冰雕突然炸裂。沈清璃的身影在冰晶中一闪而逝，她化作一道蓝光没入寒漪眉心。花种赤光顿时被压制，寒漪的龙化特征开始消退，只是右眼仍保持赤红竖瞳。

\"师姐用最后的冰魄劲...\"苏璎突然跪倒在地，\"暂时封印了堕龙魂...\"

萧烬的烽燧刃突然脱手飞出，悬在寒漪头顶旋转。刀刃投下的火光里，渐渐浮现温晚临终前的画面——少女站在星轨仪前，将绣春刀刺入自己心口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记住，双生花...相见之时...就是...\"

暮北溟的惨叫截断了幻象。洛桑转头看见难以置信的一幕——楚明昭的尸体心口长出紫薇枝条，正刺入某滴悬浮的雨水。那滴水瞬间沸腾，里面藏着的傩面魂魄被枝条缠绕吸收。

更多的枝条破土而出。每根都精准刺中藏有暮北溟魂魄的雨滴，空中响起连绵不绝的惨嚎。洛桑的琉璃瞳看得真切，这些枝条的脉络...分明是楚明昭尚未消散的血管！

\"原来如此...\"萧烬拾起烽燧刃，刀身映出他燃烧的瞳孔，\"温晚把'杀死傩神'的执念...种在了楚明昭血肉里...\"

寒漪突然咳出大口蓝色血液。血中有细小的黑丝扭动，落地即燃。她艰难地抬起赤红右眼：\"堕龙记忆...傩神当年也是龙族...它被...\"

地面突然剧烈震动。紫宸殿废墟下传出闷雷般的龙吟，所有黑丝疯狂回缩。洛桑的琉璃瞳穿透地层，看到百丈深处有团黑影正在凝聚龙形——那东西头顶的角，与寒漪折断的龙角形状完全相同！

\"它要醒了...\"寒漪的赤红右眼流下血泪，\"我们只有...\"

苏璎突然扯开全部衣衫。她心口的\"紫薇烙印\"此刻清晰可见是青冥草汁液绘制的假货，而真正的印记在丹田处——那是朵含苞待放的双生花。

\"药王谷的使命...\"她将金针刺入花苞，\"就是确保星契宿主...永远成对出现...\"

金针拔出时带出一缕香气。洛桑的左眼看见香气实质化为银色丝线，正将萧烬、寒漪与自己串联起来。线的那头延伸向远方，终点赫然是...

\"海底城...\"她听见自己说，\"紫薇花种的源头...在鲛人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