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皎皎心头一紧,又听到轰隆几声,底下微微震动,平城沸腾一片,大批人都往城外冲,即便是官兵暂时也无法引导恐慌的人群。
连忙撑着站了起来,咬着唇往平城冲,手却被人一把拉住,压住了手上的手,鲜血直流。
“你受伤了!”黑鳍敛去笑容,看着鲜红刺目的伤口,语气担忧。
白皎皎一把拍开黑鳍的手,一身狼狈至极的站在他面前,冷笑,“你是故意的。”那原本澄澈,对鹤子谦充满绵意,或对他厌恶的眼神,此刻通通冻结成冰,却带着泪光。
人群拥挤往外头奔涌而去,只恐爆炸再起,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穿过人群拼命的往里面而去,那个背影像是一把要破开人群巨浪的利刃,却被巨浪打的飘动摇晃,几次被人推到在地踩住手脚,却还像是强压不倒的野草,坚韧的爬起来,朝着那危险的地方前进。
黑鳍看了看手中的鲜红,那是她手上的血。
他不是关心她吗?为什么他的关心反而会让她厌恶。
再抬头,看到白皎皎根本就挤不进去,黑鳍皱着眉头想要上前,身后却突然出现一个叹息声,“这就是你为什么赢不了白尾的原因。”
灵虚出现在黑鳍身后,看着白皎皎,大袖一挥,蜂拥的人群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推开,无形的给白皎皎让出一条小道,让她可以进去。
黑鳍咬牙,“白尾动了情!我没有!他现在还在五雷炼狱,他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害的他喜欢的人也郁郁而终,留下白皎皎一个人,我好心照顾她,还让她跟我一起修炼,我比他更能控制自己!”
“可你不懂爱,不懂善,你强制克制自己的情,却没克制住自己的欲。”灵虚摇摇头。
“欲!我有什么欲!”黑鳍恼怒的转过头,他只是想让白皎皎陪他回去棠湖修炼罢了,“你不是也想让她去修炼成仙吗?我这么做有什么错吗?”
“你的欲是白尾的嘱托,是红衫的托付,是将白皎皎视为你的责任,但实际,白皎皎并不是你的责任,你只是习惯对她有占有欲罢了,这条鱼就是你的劫。”灵虚的眼神微眯,看着白皎皎消失在人群中,有些遗憾,但是她还未成仙那就无事。此刻她仅仅是一条很善良的鱼,只是她喜欢上了一个人。
“我有欲……”黑鳍不信,但看白皎皎消失,抛下一句,“我先去看看她。”
他是照顾白皎皎的,谁知道这底下还会不会继续炸,总不能让这条鱼压死在地底下吧。
沉土飞烟,灰雾厚积,却是没有继续爆炸,只是整个平城中心,几乎都塌陷了下去,人群散的飞快,白皎皎拼命往里冲惹来众人侧目,尘埃落定之后,几个人影站在废墟前,动作疲惫而又有倦意。
“鹤子谦呢!”白皎皎冲上去拉着江舟摇摇欲坠的身子。
江舟微微的抬了眸子看着白皎皎,痛苦的闭上了眸子,“他在下面。”
是了,下面没有人,但是那份地图上说,在地下的某一处藏有鹤建中的罪证,他们一同去了地上,却没想到他们中被插进了鹤建中的人,鹤子谦在那地方看见了炸药桶与导线,让他们离开,那人却告诉鹤子谦,他知道罪证在何处。
这罪证,必须得有人去拿。
鹤子谦笑着说,“这鹤建中的罪证,需要我这个叫鹤子谦的人去。江舟,想想江立,你应该带着你的人离开,若是我有事,你也能第一时间能救我,最好,救我时我能留下他的罪证。”
一物换一物,要东西就得用命来换。
白皎皎摇摇头,想到阿银的话,转过身就用手疱着层层土堆,“他在下面,那就应该救他上来。”
余下的人终于反应过来,立马跟着一同开始挖。
可这大堆山土,哪儿能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挖出来的,何况鹤子谦在何地也没有人知道,白皎皎的手几下就挖破了皮,眼睛里包着泪光却久久不落下,粉白色的下唇咬出了血,一点一点的挖着。
鹤子谦怎么能就这么死呢,他明明答应过她,等事情结束就带着她跟娘亲一起去好多好多地方,吃好多好多吃的。
明明昨天才说的话,今天就让她不要等他了呢。
手中痛感麻木,不过些许时间,后颈被人提了起来,“白皎皎,你入魔了吗!”
黑鳍痛斥,白皎皎终于回过神,白着脸咬着唇,手下大力推开黑鳍,“是你入了魔,你不是要成仙吗!你为何要害他!”
“他不是一般的人!他是在害你,他害你无法专心修炼成了你的执念,我是为你好啊。”黑鳍百思不得其解。
白皎皎只是冷笑,“不修炼是我自己的选择,你没有责任替我做决定,黑鳍,该死的应该是你。”
“我保护了你那么多年!你居然说我该死?”仅仅攥住白皎皎肩上的衣衫,江舟的人反应过来立马要冲上前,却被一个无形的大力给打开,心血翻涌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你看见了吗?你是在伤害人,是在伤害我,你保护我什么了?”白皎皎指着地上江舟的人马,看着这个陌生的人,只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
“若不是你爹你娘……”黑鳍理所当然的理由再出来,被白皎皎高声打断。
“我娘希望我幸福,我娘是希望我幸福,她希望我变成人走出棠湖去找自己的幸福,不用留在那个地方,和她苦等我爹的不归。”所以,所以娘亲才会施了障眼法,把自己变成了馒头,撑死自己,让她一口一口将她的血肉吃掉,这样,灵果之力才会全部聚集于她身,助她早日修炼成人。
妖灵罩是为了保护她,防止有别的鱼分的一点,那么灵果之力都不能够助她修成人身。
那一日在井底,她尝到了鹤子谦的血,被遗落的记忆的碎片拼凑到一起,那些鱼发了狠的撞击妖灵罩,只是为了娘亲的尸身,而她在妖灵罩内,一口一口的啃着娘亲的尸身,所以那馒头的味道才会不同,因为她吃的根本不是馒头。
“皎皎,你还小所以你不懂,但是有一天,你一定会知道这样的等,是娘亲心甘情愿的。”
“既是心甘情愿,就没有难过的,只是娘亲在盼。”
“在盼一个结果,求有一天,他们能善良一回。”
那些话,当时她都是云里雾里,但是现在她懂了。
见黑鳍发愣,白皎皎推开黑鳍,转过身要继续做那无用之功,突然之间,周遭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江舟等人全部静止不动,所有巨石凌空而起,巨石之下,一个血红色的身影趴在其下,白皎皎颤抖着脚走向前。
青丝散开合着血迹,肩头有一角厚重的册子,也已经染血,皎皎缓缓的蹲下,在发丝中抽出两根断开的木簪,拼合到一起。
“这素玉簪是我娘留给我的,本就是女子簪,如今你戴着正好。”
“那你呢?”
“我有自己的木簪,你不用担心?”
心口骤然被一只大手紧握,掐的她缓不过气,想哭却有哭不出来,突然想到一事,立马又吸着凉气儿,将那血红色的身影翻了个身,那双手果然紧紧的护着那册子,除了边角被血染一点,那册子是完好无损。
但是鹤子谦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眼角额头,无一不是鲜血淋漓,嘴角更是紫青,整个人安静的倒在地上,熟悉的轮廓似乎还是他第一次用长衫裹着外套抱着她放在床上的样子。
白皎皎眨巴着眼睛,泪花就掉了下来,伸出白皙纤细手腕,用那木簪对准脉搏狠狠的一划,鲜血顿时潺潺的渗出来,滴滴落在鹤子谦的唇瓣上。
“我能救你的对不对,我能救你的对不对。”白皎皎低低的说着,看着鹤子谦,只盼着他如上一次一般,恢复面色。
重重的巨石之下,这一幕,让人心酸,眼看着白皎皎的面色越来越白。
黑鳍紧紧的握拳低吼,“你根本救不回他!你若跟我修炼,你的灵血尚在,也不会如此!”
“黑鳍!你还不明白吗?”身后传来怒斥,灵虚向前。
“我不明白!”黑鳍咬牙回头,再看白皎皎,她根本听不进二人的话,只是入了魔的一般怔怔的重复着一句。
“我一定能救你的……”
纤细的身躯摇摇晃晃,黑鳍绷直了身子,“难道你就要看着她这么下去吗!”血流干,就算她是一条鱼妖,是鱼仙的女儿,也是会死的。
“这是你的孽,黑鳍。”灵虚走上前,重重的一拍白皎皎的后颈。
然后蹲下身子对她的手腕一抹,所有伤口消失不见。
再看了看鹤子谦,咬破他自己的手指后,点了一点的鹤子谦的眉心,红色带光的鲜血缓缓渗入鹤子谦的额头,合着他体内白皎皎的鲜血,蹿遍全身。
“你救他?你不是不会破坏人的命运吗。”黑鳍不明白,灵虚救白皎皎也就算了,为何他还要救鹤子谦。
“可如果不是你,他的命运会是安然解决到鹤建中,长命百岁的享受这南离的荣耀。”灵虚冷声道,“黑鳍,你并非无智,前些日子命姑测算,下一任的鱼仙仍在你跟白皎皎之间,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黑鳍往后退了两步,“你也在怪我,你们都在怪我,我不是该死吗,我怎么还能成鱼仙呢。”
灵虚摇了摇头,“天机不可泄露,黑鳍,你回去吧。”
黑鳍侧头,眼睛直勾勾盯着趴在鹤子谦胸膛上的白皎皎,“那她呢?”
“她已经选择了她自己所要走的道路,已经与你无关。”灵虚抛下一句话后,一指二人,将鹤子谦与白皎皎移到一旁,一挥衣袖,所有的石子掷声落下。
江舟立时反应过来,白皎皎和这黑衣男子并非是普通人,再看地上的白皎皎与鹤子谦,还有面前莫名多出的老人,正要开口,就见那老人对他的额头一弹,似有东西飞入他的脑海,剥夺着一片记忆,随后一群人一同陷入黑暗当中。
卞赢带着人马过来的时候,却发现平城几乎成了半个废墟,受伤的人许多,但死的却只有四五个,还有几人昏迷,走进一看,不正是江公子、鹤公子、白姑娘和几个侍卫吗,而鹤子谦手中还露出册子一角。
立马找了大夫为几人诊脉,一边拿过鹤子谦手中的册子。
这一本册子,是来自蔺回的父亲所记载的,关于黑山十八里地,最初黑山十八里地只是逃犯一群逃犯汇集,有些逃犯是有心悔改,有些逃犯死不知改,奈何手上有本领,又有些头脑,就频频出去劫掠,但一边还宣传着黑山之事。
多年来不少人都逃逸或投靠,或因崇拜而到黑山来,两个人在一切尚且会有分歧,何况是黑山的一群人。
这册子里有部分名单,是后来蔺回整理的,关于黑山的名单,除去当年死去的两万人,还有三万人,其中特别交代了鹤建中,这份册子里有记载,进入黑山的人都会在大腿内侧纹上一个极细的菱形图案。
这个菱形图案极为的细微,晃眼一看只以为是颗痔。
但这是找寻当年黑山出去的人的唯一方法,但这些人现在大多都老了,有些人累了,有些人还固执的惦记着,所以教导着自己的子孙后代。
卞赢粗略的看了一下就已经知道这册的重要,再听闻大夫说几人都无碍,只是疲劳过度,休息便罢,就命人准备了营帐送他们几人休息。
册子命人快马加鞭送回了皇宫。
第三日,鹤建中一早坐在殿堂之内等着宫内来人。
鹤子谦没想过自己还会再醒来,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胸口上很重,然后就看到一张熟悉的小脸,沉重的抬起手,刚一触碰到那柔软的发,就看到她的羽睫轻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白皎皎的脑海中,模模糊糊多了一个记忆,那是灵虚留下的,她的选择,将由她自己承当,只望她自己莫要后悔。
“鹤子谦。”白皎皎轻轻的唤出声。
鹤子谦摸了摸她的头,“皎皎,我不是让你好好待在院子里吗?”他的记忆里,只有崩塌的地道,除了想到是白皎皎救了他之外,想不到别的,因为黑鳍曾说过,白皎皎能救她。
白皎皎勾了勾唇角,“我怕你忘记,你答应过我,要带着我,带着娘亲一起去很多很多的地方。”
二人醒来后没多久,江舟就进了来,看着他们,笑道,“我们真是命大,这样竟也能逃出来,子谦,卞赢已经将册子送了回去,现在只等我们回去商议事情了。”话说的理所当然没有半点异常,被篡改的记忆只剩下他们一同从地道中逃出,成功拿出了册子。
这册子,是推翻鹤建中的证据,他即将报仇如何能不高兴。
回道京城已经是一月中旬,京城飘起了鹅毛大雪,人人议论纷纷,谈论平城之事,但却没有半点流言,有的,就是鹤建中告老还乡。
“他不能死。”尉迟容平拿着册子与江家道,“一是乱民心,二是,这册子上只说当年从黑山出来的人身上有迹可寻,但是那些人都已经老了,而他们的子孙,却没有。”
“我想,我们不必赶尽杀绝,他们有悔改之意不是吗?”鹤子谦记得那一天,那个假的蔺回说,他们现在不叫黑山余孽,而是统称为,平城的百姓。
“不,没有结束。”尉迟容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说,我身处此位就应该知道,黑山那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消失,只是黑山将他们聚集了起来,而如今,他们又分散了,我永远都停止不了斗争,但是他却不会告诉我。”
众人沉默。
鹤子谦开口说,“我只是想要他再也把握不了权势,如今,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意思大家都明白,事情已经结束了不是吗,他从来都没想过参与朝政,如今鹤建中的事情已经了解,那么他是否应该离开了,他答应自己的事情已经做到,现在他要去实现答应白皎皎的事情。
尉迟容平却紧紧握住他的肩膀,语气带着笑意,目光却有些肃然道,“子谦,我的朝堂少了一个丞相,你是不是应该赔我一个。”
鹤子谦怔住,看了他很久,才开口问,“跟我说话的,是尉十二,还是皇上。”
“我是尉十二,但我也是皇上。”尉迟容平笑道,“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思璇怀有身孕了。”
不知此事提起穆思璇是为了什么,鹤子谦沉沉的看着他,听着他继续道。
“她希望你留下,希望给自己的孩子找个老师,她说如果她跟你说,你一定会答应的,因为你还欠她一次。”
袖子下的拳头紧紧的握了起来,最后又放开。
他是欠了穆思璇一次,只是没想到尉迟容平同他算计鹤建中,最后也会算计到他的身上,留下穆思璇的时候,只怕已经有了这个想法,鹤建中的心思深沉,但是尉迟容平的心思也不见得简单。
得民心的丞相推离朝堂,但是其子代替其位,一如既往辅佐帝王,这样对民来说,也不是难以接受不是吗?
鹤子谦回到府内,白皎皎高兴的跑了过来看着他笑道,“鹤子谦,事情都结束了,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上一次你让人告诉我的,说扬州特别的好看,我想去看看行吗?”
许久没有听到鹤子谦的回答,白皎皎不由得收敛的笑容。
那好看的薄唇微微的张开,带着声音低沉道,“皎皎对不起,恐怕,我要失言了。”
白皎皎怔住,随后干干的笑道,“鹤子谦,你答应过我的。”
“皎皎,我是南离的百姓,是曾经的丞相之子,我与皇上交近,一心想着我要远离权势朝堂,但是却忘了,从我与他交近开始,我就再也没有办法脱离此地,况且,事情还未结束,鹤建中下去后,朝堂重洗,正是缺人的时候,无论是皇命还是责任,我无法推脱。”鹤子谦苦笑。
“那我呢?我娘亲呢?”白皎皎笑着,但是眼眶却泛了红。
娘亲的希望是望她自由,望她幸福,带着娘亲的期盼离开此地,本想着跟鹤子谦一起离开,可是如今,他怎么能反悔呢?
鹤子谦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白皎皎一跺脚,忍不住转身就离开,她要抱着娘亲,一个人走!
鹤子谦下意识的就拉住她的手,将她一个大力转过身面朝着自己,“皎皎,皇命难为,我的身体由不得我,但是我的心却能跟着你。”沉默许久,见白皎皎咬着唇没有说话,鹤子谦再开口。
“皎皎,失言并非是故意,但是如今我是迫不得已,这样,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他看着她,眼中带着渴求。
白皎皎只觉得心里都揪成了一团,看着鹤子谦的面容,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过了一会儿,还是含着泪笑出声,“好,我嫁给你,但是若是有一天,我要自由,你可愿意放我走。”
听到她的回答,鹤子谦笑了,她现在既已答应,又怎会舍得舍下他自己走。
“愿意,若哪一天你腻了这小小院子,想要自由,我放你走。”
心中放松,却忽略了白皎皎眼里的沉重,这自由,也并非来的愉悦,只是闭了闭眼睛,心头默默的说着,娘亲,皎皎再迟一些,再带你走。
朝堂重洗,一批过了年纪的老臣终究退休,换上设令,六十以上当享儿孙满堂之福,退居权势之后,让更多有志气的年轻人为国效力,一展宏图。
新丞相上任之后宣布的第一件事竟是,求皇上赐婚。
江家义女与其情投意合,望皇上能成全一对玉人的珠联璧合。
只要鹤子谦不说走,尉迟容平当然乐意,当即就下了婚,并且因为他的大婚而赦天下,如他所言这斗争无论是否是黑山,从未停止过,而鹤子谦,他需得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