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记事 第 15 章

杨婧此时正忙碌，一车间、二车间、三车间的组长都来她这儿开单子支钱买料子。qiuyelou

“小杨，在哪儿签字？”

“小杨，听说城东那家料子涨价了是不是？”

“小杨……”

三个组长你一言我一语，乱哄哄的。杨婧笑着把声音提高了点说：“别急别乱，按步骤来，听我说。”

“好好好。”三个组长安静下来，听杨婧的话，按部就班地走程序。

不过十分钟，杨婧有条不紊将各个单子、条子整理完毕，三个组长心满意足地离开财务办公室。

“还是杨婧办事能力强，三下五除二就稿定了。”黄姐笑着说，她说的是真心话，真没见过哪个姑娘像杨婧这么好看，工作能力又出色的。

“就是，有了杨婧之后，我们办公室工作轻松多了，连张会计都少发脾气了。”

“你们埋汰我呢？我现在也就只能做这种底层的事情了。”杨婧说着站起身来，借着倒水的空荡，向窗外眺望，看一看叮叮当当在玩什么，是在背唐诗，还是翻花绳，还是折纸船呢？

杨婧看过去时，第一次没看到叮叮当当的小身影。

杨婧向窗子靠近两步，扩大视线，左右环顾，仍旧没看到叮叮当当，去哪儿了？她放下白瓷缸，转头问：“黄姐，你去不去厕所？”

黄姐：“我刚才才回来。”

“那我一个人去。”杨婧说着便出了财务办公室，直奔梧桐树下，四处环顾，没有看到叮叮当当，她找了几个叮叮当当常玩的地方，都没有。

她心里一咯噔，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这么一想，她的步伐开始乱起来，把整个厂子都跑了一遍，没有找叮叮当当，她开始慌起来，连忙跑到厂子门卫处问保安：“请问一下，你有没有看到那边那棵梧桐树下的两个小孩子？”

保安一愣：“龙凤胎，三四岁？”

“对！看到了吗？”杨婧急急地问。

保安打量一眼杨婧，从服饰上他认出她是财务的，财务的都不能得罪，不然工钱上扣你几毛一块钱的都让人没话说，保安也不敢隐瞒，直接说：“看到了，刚才六车间组长她们说，小孩子在厂里影响不好，让我把他们撵出去了。”

“撵出去了？”杨婧只觉气血逆流，她的叮叮当当才三岁多，那么懂事那么乖，有点人性总得给他们找个监护人才能下决定吧，杨婧顾不得这些，问：“什么时候撵出去的？他们朝哪儿走了？”

“撵出去有一会儿了，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杨婧看着保安，面带愠怒地质问：“这位大哥，我请问你家里有孩子吗？推己及人，假设你有，你试想一下，别人随意驱赶你三岁的孩子，你有什么感想？”

保安一怔，顿时愧疚地低下头，想想刚才那两个可爱的小孩子，他是被猪油蒙了心，才立刻把小孩子撵出厂子，明明他们在那儿玩也不碍事，越想越后悔，再看杨婧时，杨婧已经连喊边跑走了。qiuyelou

保安想着两个孩子才三岁多，万一丢了怎么办，他再也待不住，和同伴说了一声，也去找孩子了。

杨婧顺着平常回家的路线，跑回大院子，仍旧没有找到叮叮当当，当时她双腿一软，幸而手扶着栏杆才没摔倒。

叮叮当当……

杨婧的大脑中瞬时出现二十一世纪诸多社会新闻事件，比如拐卖儿童，比如走失死……杨婧后背冒出一层层冷汗，脸色发白，她立刻跑下楼，脑中是她刚来这个时代时，叮叮当当追着自己喊妈妈的情景，叮叮当当说我爱你的样子，叮叮当当趴在她怀里撒娇的样子，乖巧的样子，懂事的样子……他们才三岁，她怎么就那么放心把他们给丢在厂里随便跑呢。

杨婧越想越后悔，下了楼梯就往外奔，一下撞到一堵肉墙上，被弹回来。

“你没事吧？”

杨婧抬头看去是陈正。

陈正见她脸色发白，问：“怎么了？”

“叮叮当当不见了。”

陈正一愣，忙问：“说情况。”

杨婧快速地将情况说一遍，陈正眉头一皱，安慰杨婧：“先别急，我陪你一起走，这一片治安还不错，一会儿找不到我再去派出所一趟，别太担心，可能只是孩子贪玩。”

杨婧点头，继而跑出了大院子。

陈正随即转身。

“陈正，咋才回来就出去？”汪丽敏从房内出来问，汪丽敏是房东，也就是陈正的妈妈。

“有点事儿。”陈正应一声就出去了。

“你、你也不想自个儿的事，就知道往外跑！”汪丽敏在后面碎碎念：“都多大的人儿，这一片儿上哪儿找你这么大的了。”

然而陈正已跑远。

杨婧也正焦急地找，以大院子为原点，发散地去寻找，然而到处都没有，杨婧越找越焦急，越焦急越恐惧，恐惧慢慢转变成绝望。

她满头大汗在大街上跑，她的念头开始消极，会不会找不到了，会不会已经被别人跑走了，会不会……那她在这个时代还有什么意义？

“叮叮！”

“当当！”

杨婧大声，情绪过于激荡，眼睛被逼的通红，想着叮叮当当搂着自己喊妈妈的样子，通红眼眶一片湿润。

“杨婧！”

正在这时，耳边传来一个低沉喊声，杨婧应声看过去，就见陈正正在不远处望着自己，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伸手向身后指了指。

杨婧一惊，找到了？她迅速奔过去，被自己绊个踉跄，终于跑到陈正身边，随即看到了叮叮当当，两个小家伙手拉着，站在一家代销店门口，昂着小脑袋盯着代销店里的黑白电视机看。

“哥哥，那里面有人。”当当软软地说。

“是大人。”叮叮说。

“他们怎么跑进去的呀？”

“嘘，别吭声，不然就把他们吓跑了。”

“嘘。”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杨婧紧绷的一根弦终于松动，她松了一口气，眼泪倏地掉下来，她伸手擦了一下，转头看向陈正。

陈正挑眉看她，笑：“刚好看到。”

“谢谢。”杨婧说。

“客气了。”陈正偏了偏头：“还不去看看。”

“嗯。”杨婧转身走到叮叮当当面前蹲下来：“小宝贝儿，你们怎么跑这边了？”杨婧想着两个孩子被保安赶出来，压根儿不忍心责怪。

“妈妈！”两个小家伙直接惊喜地扑过来，紧紧搂着杨婧的脖子，杨婧一手搂一个，挨个亲脸颊，亲的两个小家伙搂着杨婧咯咯笑。

“妈妈，你头上都是汗，我给你擦擦。”叮叮伸手给杨婧擦汗。

杨婧眼睛一酸，差点又落泪。

陈正站着不远处，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在手里颠两下，颠出一根烟，擦了火柴，单捂住点燃后，边悠悠地抽着边看着杨婧。

“走，跟妈妈走，好不好？”杨婧抹掉叮叮当当脸上的泥土和汗渍。

“好。”

杨婧站起来，一手拉一个向陈正这边走。

陈正立马将抽了半根的烟弹灭，又将烟头在木头上摁了下，装回烟盒，塞进衣兜。

“叔叔。”当当一看到陈正就喊，陈正五官峻整，透着凌厉，不笑时很压场子，叮叮都怕陈正，当当却不怕，回回见着陈正，总往他靠拢。

陈正嘴角带笑，弯腰把当当抱起来，摸摸她的小脸，问：“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来听歌。”当当伸手指着代销店里的黑白电视机说：“框框会唱歌，好听。”

“那是电视机。”杨婧告诉她。

她茫然地看着杨婧，杨婧笑着说：“不是框框，是人会唱歌。”

“妈妈，你会唱吗？”叮叮拉着杨婧的手问。

“妈妈，你也唱，你也唱。”当当眨巴水汪汪的眼睛，期待地看着杨婧。

陈正弯身把叮叮也抱在怀里，看着杨婧说：“唱吧。”

“妈妈你唱。”

“妈妈唱。”

杨婧笑起来了，因为找到了叮叮当当心情分外好，而且她爸爸是中国金曲库，她也不差，她想了想，想到小时候爸爸常唱给自己听的一首《九九女儿红》，酝酿一会儿，开口：

“摇起了乌篷船，顺水又顺风，你十八岁的脸上，免映日荷花别样红……”

杨婧一开口，叮叮当当惊呆了，眼睛睁的圆圆地盯着杨婧。

陈正也是一愣，没想到杨婧不但说话声音好听，连唱歌也这么好听，尤其是她唱歌时，眼中流露出绵绵情意，像是无形的游丝绕着他游动，让他心跳与平时不一样。

“九九女儿红，酿一个十八年的梦……”杨婧摸着叮叮当当的小脸，两个家伙听着歌兴奋地动起来。

杨婧笑着唱完，趴在叮叮当当脸上亲了一下。

“这是情歌吗？”陈正问。

杨婧愣了下，笑说：“应该不是，是说女儿成人了，找到好归宿，全家人很开心。”

陈正听完脸上一热，咳嗽一声，转而问：“回家还是去上班？”

“去上班。”杨婧说。

“叮叮当当怎么办？”

“带着。”

陈正抬眸看杨婧，杨婧神色平静，接过叮叮当当，把两个孩子放在地上：“陈公安谢谢你了。”

“不客气，有事可以找我。”

杨婧笑：“谢谢。”

“嗯。”陈正应。

杨婧拉着叮叮当当向利民食品厂走，陈正看了一会儿，转而回到院子。

不一会儿杨婧拉着叮叮当当到了利民食品厂门口，保安已累的满头大汗没找着叮叮当当，见杨婧找到两个孩子，忙笑着迎上来，杨婧理也不理，直接拉着叮叮当当进厂子。

保安面露尴尬。

这次杨婧没有把叮叮当当放开，也没有把他们扔到梧桐树下，而是直接拉着向财务办公室走。

刚到财务办公室门口，黄姐就急急地上来说：“杨婧，你去哪儿了？六车间组长正找你办事呢，等好久了。”

黄姐话音一落，低头看着杨婧手里拉着两个三四岁的孩子，两个孩子眉宇间皆是杨婧的影子，特别好看。

“是吗？来得正好，我正找她呢。”杨婧语气偏冷地说。

秦可可此时正在办公室内，暗自得意，想着杨婧跷班这么久，现在终于回来总得有个交待吧，她转过头预备“好好”迎接杨婧时，却发现她带着孩子回来了。

秦可可一怔，她居然敢把孩子带到办公室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