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刀行 第676章潜入京师

春夜微寒，月明星稀。

通州往京城的官道上，马蹄声碎，惊起草丛间蛰伏的虫鸣。

时值三月，北地春迟，官道两旁的榆树才抽新芽，嫩绿的叶尖在月光下泛着银辉。

李衍他们的队伍着实不小。

罗明子的十几名手下，还有孔尚昭的管家仆人四人，以及驮运行李的马车，规模不输于一支小型商队，在黑夜的官道上举着火把前行。

夜空中，鹰隼立冬来回盘旋。

吕三操控蛇鼠传信，李衍也捏动法诀侧耳倾听。

半晌，李衍微微摇头，“看来他们放弃了。”

“这马上就快到京城，在这里动手已毫无机会。”

“可惜了。”

罗明子看向后方，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他可是清楚知道李衍等人的战绩，这次有十二元辰相助，且提前设伏，说不定能将人抓到，顺藤摸瓜扯出幕后之人。

但现在看来，对方远比他想的还要谨慎。

远处，永通桥的石拱如一道苍黑的脊梁，横跨在泛着月光的通惠河上。

放眼望去，竟颇有一番韵味。

李衍勒马稍驻，呵出的白气在春寒中凝成薄雾。

“这桥是前朝年间所建，已经上百年了。”

罗明子指着东北方一片黑魆魆的建筑：“瞧见没？那是通州西仓，隆元年间扩建的，如今堆着四十万石新到的春粮，也有驻军看守。”

众人顺着他手指望去，只见高墙内仓廒的乌瓦连绵如丘，墙头巡更的火把忽明忽暗。

简单介绍一番后，罗明子便看向李衍。

他实在好奇，李衍查到了什么，但现在人多眼杂，还不太方便。

不知不觉，东方天际已透出一线鱼肚白。

“到了，前面就是京城！”

罗明子忽然抬头，指向前方。

众人抬头观望，只见官道尽头，京城巍峨的城墙如巨兽蛰伏。

箭楼上的灯笼在晨风中摇晃，像悬在薄雾里的猩红眼睛。

李衍若有所思，想要掐动阳诀探查。

“千万别！”

还没动手，罗明子便连忙阻止，摇头道：“京城不比其他地方，不仅是城隍总司所在，还有国祭社稷和日月星辰，俗神巡查十分严苛，私自用神通探查，便会惹来麻烦。”

旁边沙里飞愕然，“这不还远着呢？”

罗明子没多解释，只是意味深长道：“总之别乱来，国祭若那么简单，也不会影响王朝社稷，玄门正教趋之若鹜，待到了京城，申请下令牌，除去皇城皆可施展神通探查。”

“但去年陛下严格约束玄门，即便我们，事后也要详细说明。”

李衍停下手，皱眉道：“如此束手束脚，还怎么查找妖人？”

罗明子沉默了一下，苦笑道：“这里不比其他地方，我太玄正教也不能随意乱来，否则便会引起皇室猜疑，放心，待我帮你申请下令牌后，许多事便好办了。”

说着，看向远处，“京城大门待会儿开，你们先别进城。”

众人闻言都没说什么。

这是李衍路上就定下的计划。

他们来京城，本是要参加乾坤书院开院典礼，虽说路上耽搁了点时间，但还有差不多半月。

乾坤书院如今是京城风暴眼，要看清局势再定夺。

当然，李衍还有个原因没说。

那“赵清虚”送信挑衅，必然已在京城布局，等着他往里跳。

京城可非善地，不排除隐患，李衍自然不放心。

在罗明子带领下，众人离开官道，转弯往左侧而去。

天色渐亮，约莫走了十里路，远处阡陌间，出现一片片灰墙黛瓦的庄园轮廓。

晨雾如纱，笼在庄园四周，衬得那高耸的围墙愈发森严。

田野之间还有早起干活的“百姓”，看到他们后并未靠近，只是远远行礼。

这些“百姓”的背篓中，隐有利刃反光，显然都非普通人。

待靠近庄园，只见大门紧闭，朱漆剥落，户部的封条残片被夜露浸湿，字迹模糊。

门前一对青石抱鼓，左侧鼓面裂了一道细纹，似是曾遭重击。

“这庄子原属工部侍郎高世宁。”

罗明子命人上前将门打开，同时介绍道：“他卷入朝堂之争，被打入大牢，家产罚没，庄园暂由户部查封，尚未发卖。”

“这宅子靠近通惠河支流，背靠矮山，前临官道，四周密植松柏，隐蔽性极佳，因此我临时征用，作为京城外落脚点，他们应该已收拾出了房间。”

众人跟着进入，左右打量。

这宅子是典型的北方豪绅园林，又融合了一些江南园林造景，规模不小。

里面正在进行着改造。

前院原本仆役居住的“倒座房”，被改为暗哨，透过小窗可监视官道动向，几个死角位置，正在安装着弩机、火绳枪的暗格滑轨，影壁浮雕“仙人骑鹤图”，后方已经剖开，按五行埋藏镇物。

而中轴的垂花门附近，也有匠人正在替换辟邪铜镜。

这些匠人年纪都不小，看身上挂着的家伙，还都是玄门匠人。

看到罗明子后，也只是微微点头，并不搭话。

“诸位先生辛苦了。”

但罗明子却很是恭敬，问候了一声后，便带着众人前往后院，并且解释道：“这些大匠，都是皇家匠人，家中都已被安排好，谁的面子都不给。”

如此一说，李衍顿时了然。

这些匠人来自传闻中工部的“天工司”。

他与墨门长老田丰关系不错，喝酒闲聊时听其说过。

这个部门，从前朝大庆年间就开始出现，类似钦天监与将作监的职能融合，专司皇室建筑中的隐秘技艺，成员多选拔自匠户世家幼童，自幼入“玄机院”受训，习《鲁班秘典》《撼龙经》及《天工开物》等知识，精通机关术数、风水堪舆与厌胜之术。

他们的家人，通常已经被安排好。

年轻时，负责营造皇宫的一些隐秘通道和仓库以及皇宫机关。

毕竟，这个世界害人的玄门匠人之法数不胜数，要有所防备。

而等到年迈，垂垂老矣，每当有皇帝下葬，他们就会跟着进入陵墓，制作机关。

破解机关的方式和地图，也会和他们一起给皇帝陪葬。

罗明子能请来这帮人，也说明深受皇帝信任。

……

后院的面积也不小，主楼“枕霞阁”是栋二层歇山楼，窗外正对后山，可俯瞰全园。

除去西厢房、东跨院，还有座小花园。

房间已简单收拾过，虽说简陋，但也十分干净。

“来来来，诸位先凑合着吃点。”

罗明子让人弄来了两桌早点，就是些简单的茶汤、糖火烧和蒸鸡蛋，还有牛皮纸包好的卤肉和咸菜，满满当当放了一大桌子。

连续坐船，又赶了一晚路，众人都有些疲惫，简单吃过后，便各自回房休息。

吕三选了主楼最高位置，方便鹰隼出入，监控四方。

李衍则选了西侧厢房，靠近院墙的地方。

刚回到房间，罗明子便跟着走了进来。

“不急。”

他刚要说话，李衍便微微摇头，从王道玄那里取来如意宝珠，挂在门头。

“啧啧。”

望着那微微发亮的珠子，道人啧啧称赞，摇头道：“这便是如意宝珠吧，大唐十三宝，国祭神器，也就是你如今名头响亮，镇得住场子，否则这东西便是祸害。”

说罢，便转移视线，满脸好奇道：“到底查到了什么，神神秘密？”

“‘赵清虚’给我送了信。”

李衍面色阴沉，将事情讲述了一番，“他故意将东西送到李家堡，就是要用当年的事来激怒我，京城之中恐怕已布下杀局，等着我往里面钻。”

“还有，津门鲁静海死前提过一个名字，我没有告知都尉司。”

“什么名字？”

罗明子来了兴趣，连忙询问。

“蟠桃会！”

李衍沉声道：“道长在京城许久，可曾听说过这个？”

“蟠桃会？”

罗明子眉头微皱，摇头道：“从未听说，这是个什么组织？”

“我也不清楚。”

李衍若有所思，看向窗外，“那鲁静海乃是替英王府敛财，我怀疑这玩意儿，会不会和那些军中勋贵有关？”

罗明子轻捋胡须，沉思了一下摇头道：“不像。”

“鲁静海的情报我已看过，他当年在北疆杀敌，战功显赫，但为人性子暴虐，暗中杀良冒功，还纵容手下祸害汉民村子，有人借机将其拿下，要军法处置杀头，但被英王保下。”

“虽说英王早已去世，但他对英王府一直忠心耿耿，若与英王府有关，肯定不会说。”

想起鲁静海此前的犹豫，李衍眼睛微眯，“那可不一定，或许这鲁静海隐瞒了重要信息，比如得知蟠桃会的过程，如此隐秘，必然不是普通人能知晓。”

罗明子顿时了然，“你想从英王府查？”

“没错。”

李衍沉声道：“敌在暗，我在明。去往乾坤书院的事，建木的妖人必然早已知晓，说不定严九龄和田丰前辈身边，就有他们的人，我若大张旗鼓进城相见，便会落入圈套。”

“如今之计，只能先暗中潜入，先发制人。”

“也好。”

罗明子也不废话，点头道：“我会帮你遮掩，将那些人的视线吸引到庄园。”

说着，面色凝重，拍了拍李衍的肩膀，“还是那句话，京城不比其他地方，龙蛇混杂，据我所知，便有三名宗师常年驻扎在京城，还有那些个帮派和权贵深宅，都有玄门高手。”

“有些不出名，但手段却一点也不弱…”

“每晚都有城隍巡游，且不可在街上使用遁法…”

“还有皇城附近，一旦使用术法，便会被国祭镇物反噬…”

罗明子不厌其烦，将京城中一些关键情报细细讲述。

李衍已从赵婉芳那里得知了京城形势，但玄门秘事却不知晓，如今正好补足。

二人这一聊，就又是两个时辰。

将所有细节确认后，李衍才找来同伴告知，随后沉沉睡去…

………

次日，天空有些阴沉。

罗明子一大早，便将手下全部召集起来发布命令。

“继续查找所有道观！”

“还有，那些个江湖帮派也别放过，通知他们，谁能提供赵清虚的线索，必有重赏！”

“后院的那些客人旅途劳累，要休息数日，谁都别去打扰…”

“是，大人！”

三十多名手下齐齐抱拳，转身离开。

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罗明子端着茶杯，眼神凌厉。

他早知道，这些人中有内奸。

皇帝从都尉司和玄祭司执法堂调集精锐，本没有什么错。

这些人也确实是精锐，要么是办案老手，要么是玄门后起之秀。

但事情错也错在了这儿。

都尉司不用说，能当皇家鹰犬，同样能当妖人走狗。

而玄门精锐，更是来自不同正教和法脉。

建模组织消息灵通，埋个暗子，轻而易举。

之前从礼部查找当年档案，对手总能领先一步。

田千户在南方中伏，也透露着很多异常。

他已清理过一批，但在通州那边，还是中了招。

这次李衍进城查探，对他同样是个契机，借着帮李衍遮掩，或许能将暗鬼查出！

想到这儿，罗明子眼咕噜一转，转身来到后院。

王道玄和沙里飞他们正在看书修行。

他们这一路走来，只要有空便琢磨着如何增强实力。

“道长来的正好。”

沙里飞见状，连忙走来，“我想弄些材料，改造火器…”

“好说。”

罗明子微微一笑，“想不到沙兄弟还有这手，列个单子让人去拿便是，庄园中也有匠人备下的炉子，正好没人使用。”

说这话时，他没怎么放在心上。

自从新式火器出现后，玄门中人研究的不少。

沙里飞一介粗人，大不了废些材料，反正朝廷给的经费足够。

他的注意力，全在另一头。

匆匆应付完沙里飞后，便来到了孔尚昭的房间，脸上带着温和微笑：“听闻孔兄弟擅长分析典籍，可否帮个忙，你的那些事，我们帮你处理。”

“这…好！”

孔尚昭二话不说，便点头答应。

他离开后，最担心自己父亲，有这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好，把东西搬进来！”

罗明子大喜，一声令下，一车又一车的老旧典籍和档案被拉入后院…

……

与此同时，京师入城的大门外。

密密麻麻等着入城的人，排了两三里地。

“开门啦！”

轰隆隆！

伴着巨大轰鸣声，城门缓缓开启。

人群中，李衍压低草帽，跟着人流进入这宏伟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