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言 在这个世界告终以前 第九十章 在这个世界告终以前

这是年代久远的故事。

老人将心愿寄托给精灵。

精灵承接了老人的心愿

——此为两人旅途尾声的记忆。

老人从浅眠中苏醒了过来。

“凯亚？”

他立刻呼唤起旅伴的昵称。正确名称当然是“凯亚奈特”，但简称已经在世间流传开来，人们都以这个简称来称呼“勇者”的同伴。

没有回应。

换作平常，祂很快就会在枕边现身，然后问说：“你终于肯许愿了吗？”但这次连气息都感受不到。

（——啊，是了。）

他想起昨夜的对话。

昨天晚上入睡之前，他叫祂去实现祂自己的愿望，然后就晾着祂不管了。这种对待简直是从根本上侮辱愿望精灵的存在。祂应该很傻眼，也很愤怒。纵使保守估计，应该也会对他感到厌烦吧。

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结束了。

再也没有等待许愿的精灵，以及迟迟不许愿的旅人了。这里只剩下一个许完愿望的孤独老人。

因此，他从现在开始就是一个人了。

“……嘿！”

在遥远的过去，他也曾习惯孤身一人。当时的他还是个年轻人，一再投入异常危险的战斗之中，几乎没有人能跟得上他。

他打算回想起当时的感觉。

不会波及到任何人，不用害怕谁会死亡，独自一人去面对最后的战役。

（那么……）

他掀开毛毯坐起身来。

只要踏出洞穴一步，就是再次展开殊死战。

赤铜龙尼尔吉涅森既结实又强韧，更重要的是，它和他们一样是不会死亡的存在。一般武器杀不死他，不过，他之前说“想办法至少战场平手”也并非谎言。若是放弃活着回去的话，便还有一战的余地。

（走吧——）

他将手伸出视野外准备把行囊拉过来，却抓到了其他东西。

“——嗯？”

那是剑柄。

“这不可能”——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掠过。因为他手上的武器应当都在昨夜的战斗中消耗殆尽了。

与此同时，他内心涌现出一股莫名的肯定，认为这把剑的确应该要出现在这里。

（不是……这怎么可能……）

他转过头，确认自己抓住的东西是什么。

而他的两个肯定都是正确的，也都是错误的。

这里不可能有剑，实际上也真的没有。

相对地，某个类似剑的物体理所应当似的待在那里。

“啊……？”

相较于一般仪式用、对人作战用的长剑，这把剑明显更大，长度将近一个人的身高。剑柄也很长，显然是设计成双手使用。

奇怪的是剑身构造。

所谓的剑，通常是用一整块金属锻造、磨削所打造出来的。但是，这把武器不一样，是将几十个拳头大小的钢片拼接成剑的形状，简直像是强行组合起来的积木玩具。

“这便是吾之心愿，勇敢之人，年迈贤者啊；行走于悲伤之路、寂寥之路，依然昂首挺胸的人啊。”

声音响起。

仿佛余音一般逐渐远去的细细呢喃，从某处传了过来。

“凯亚……你还……”

老人没有将“你还在这里吗？”这个问题问完。他察觉到了。那个愿望精灵已不在任何地方。

这个声音只是留给他的口信。

来自已经确定好的过去的余音。

“若你希望得到旅伴，吾便期望那样的未来。”

“……凯亚……”

老人的眼睛注意到剑身接近底部的地方镶嵌着一块淡色石片——蓝晶石的碎片。

无论是组成剑的金属片，还是蓝晶石的苍蓝色，他都有印象。

“吾希望为你祈祷的四十一种祝福，以及你自身的一个愿望，皆会陪伴你踏上今后的旅程。”

“……你啊……你啊……”

他早已习惯别离。

也早已习惯孤独。

但是到头来，这并不是别离，今后的他也不会是孤独一人。因此，老人的视野之所以模糊，是其他原因造成的。

温热的东西从干瘪的眼角滚落下来。

“无法保护自己想保护的食物，无法回到自己想回去的地方。怀着愿望的心灵逐渐干涸，却依然勇往直前的人啊；被传为世界上最不幸的存在，但还是找到自身幸福并怀抱于心的人啊。从今以后，你的战斗由吾等一同支撑。没错——”

（……啊。）

蓝晶石失去颜色，逐渐变为透明水晶片。

愿望的力量达成目的后，逐渐消失无踪。

神片精灵凯亚奈特已经不在了。祂对自己施展了那股能够让愿望实现的力量，以自身意志作出决定，选择自己今后的存在形态。

“这把勇者之剑（seniorious），便是为此而诞生——”

“——真是的。”

老人捂住眼睛，淡淡地笑了笑。

“这样的好伙伴，给我实在是浪费啊……”

他站起身。

远方传来龙的咆哮声。它在愤怒，并且急不可耐。

“哎呀，客人等得不耐烦了。”

只要离开洞窟一步，就会被赤铜龙发现。照理说，接下里就是完全的死地，亦即无法生还的战斗之地。

“来了、来了，现在就过去。”

老人迈出步伐，动作就像是去散步一样。

踏出洞窟后，强大的敌意一发现目标便转为杀意。风静止下来，树木却因为其他原因而颤动起来。

朝阳眩目，老人眯起了眼睛。

他轻轻挥动手中的“剑”，“咻”的一声，发出了微微的劈空声响。

“那么事不宜迟，把力量借给我吧，伙伴！”

史书没有提到他们在那之后的旅程。

唯独流传到现代的那把剑——现在被称为挺进破坏者，作为他们曾经存在过的证明，至今依然保存了下来。

……

……

“这就是，神片精灵凯亚奈特的故事。”

斯雨薇径自将故事讲完，又补充道：“那把剑，在那之后也曾有过不少的使用者，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所有的使用者似乎都被这把剑诅咒了一般，必然要经历远超常人的痛苦才能获得它的认可，而最终的结局也几乎如出一辙地非常凄惨。”

“正是如此。像是最早的那位主人，他后来其实并没能在那种战斗中活下来。说来好笑，明明是当时为了全人类奋战的勇者，可到最后竟然孤独地在某个角落永远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到最后连名字也没能被人记住。

“再就是其后的第二位主人，他曾经被爱人背叛，本来这不过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次情伤，可偏偏他们在之前曾经许下过誓言，一旦分离就会带来全世界的灾难，挺进破坏者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来到他的手中，既是对他的惩戒，亦是对他的救赎。

“还有一次，那位主人曾是公主，却在三岁时便被灭国，成为了没有归宿的流浪者。这一点倒是和你很像，说不定某天挺进破坏者会找到你也说不定哦?”

自己的命运并不算太过糟糕，至少和曾经那些使用者比起来是这样的。

况且自己没有任何灵力来发挥它的强大之处，即便真的被它找上门来自己也会让它大失所望的。

在七岁时，她因为某次机缘，遇到了自己一见钟情的男生，可对方却似乎对她并不感兴趣，不过好在当时卑兽袭击尤为动荡不安，两人后来颇有缘分地成为了勇者小队的成员，也共同经历了许多的战斗。

时光就在这样的平静之中一点点度过后来，她没有表达自己的爱意，他也始终都认真投身于战斗，根本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事情。

直到最后的那一场战役中，他们必须要面对强大无比的敌人。

由于对方特殊的结界，在同一时间只有一人能够进入其中，也就是说，二人（其实也包括小队的其他人）必须决定出一个顺序，在第一个人与之作战直至战死之后，之后的人才能够陆续进去。

换言之，越先进去的队员生还概率自然就越低。而因为对方已经强大到超出人类认知范畴的地步，第一个进去的队员能够活下来的概率几乎无限接近于零。

战争前夕，在这个世界告终以前，小队中的七个人用抽签的方式决定了出战的先后顺序。

其中由于担任前卫的艾米莎已经有了家庭，并且前卫这个职业也完全不适合单兵作战，就被预先排在了最后的位置。而那位名为亚斯普莱的亡国公主，则抽到了第三的位置，她暗恋的少年第四。

说的不近人情一点，经过前两位的拼死奋战，原本排在第三位的亚斯普莱将会毫无悬念地结束战斗，而代价则是两位成员的牺牲。不管怎么说，少年都能够活下来，原本这样的安排就是对亚斯普莱最有利的结局。

然而，她太了解她暗恋的那个少年了。

“那个人，明明那么弱，却又那么喜欢逞英雄，即使我不来的话，他一定也会偷偷跑来这里，哪怕牺牲自己也会和你决战到底的。”

亚斯普莱轻轻拭去嘴角渗出的鲜血，惨烈地笑着。

“所以啊，在这个世界告终以前，我只好抢先他一步，来杀掉你了！”

语罢，挺进破坏者的四十一块护符尽数碎裂开来，伴随着亚斯普莱的怒吼散发出无尽的光辉。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少年！”

感知到主人的勇气和信念，以及必死的决心，挺进破坏者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强大威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穿了敌人的心脏。

而亚斯普莱本人，也因为使用了凯亚奈特的能力，再也无法握起这柄剑了。

第二天众人来到战场时，不论是敌人还是圣剑，都已经不复存在，而作为凡人之躯的亚斯普莱则静静地躺在那里。

“有人说她的一生是幸福的，因为她找到了自己想用命去保护的东西，并且也有能力付诸实践；也有人说她的一生贯穿着不行，因为她失去了故乡，失去了归宿，对暗恋之人爱而不得，甚至最后连为他去死都要搞得偷偷摸摸，没有人知道她战斗时候的惨烈，也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死的，史书记载的仅仅只是‘勇者亚斯普莱于霍克斯登一战中牺牲’，仅此而已。”

“有人说，挺进破坏者只是在利用每一任的主人，用来保护世界而已；也有人说，挺进破坏者真的只是在主人本就不幸的生命中伸以援手。但是，有一个观点确实大家都公认的。”

“那把剑，一定很爱它的第一位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