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芳 第四百七十七章 你不支持我铲除王政余孽？

包税制度可以说是路易王朝中后期臭名昭著的恶政，无数贪婪的人利用这一制度向王族缴纳钱款之后获得了包税官的职位，以此强征赋税、中饱私囊，从中攫取大量利益。

罗伯斯庇尔做律师的时候接触过类似的案例，知道包税官这个群体的确是罪行累累。

不过也有一些资料显示，包税官从包税行动中获得的利益并不多，其主要的收益还是被国王拿走了。

他们就像是国王豢养的猎犬，拼死狩猎到的猎物，只有少数属于自己，绝大部分都属于作为主人的国王，所以罪行最大的是国王，而不是作为猎犬的包税官。

只是国王一般不出面，出面的都是作为猎犬的包税官，所以人们的痛恨自然集中在了包税官身上，忘记了最该被问责的其实是国王。

不过现在讨论这些没有意义，因为国王已经摸不到脑袋了。

并且罗伯斯庇尔还知道，包税官和包税官之间也有差别，有些包税官的手段稍微温和一些，比较拟人，有些包税官就完全不是人，像是恶鬼一样对着人们大肆啃咬、磨牙吮血。

总而言之，法国民间社会对包税官这一群体非常痛恨，提到包税官就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其杀之而后快，所以罗伯斯庇尔也无法在这个问题上和马拉做什么争辩。

他放下了文件，颇为无奈地看着马拉。

“那么，你打算如何提审拉瓦锡先生？你的诉求是什么？”

“当然是处死他，为家破人亡的平民报仇，然后顺势把所有隐藏在科学院里的贵族们都给揪出来，把他们一网打尽！”

马拉的眼中闪烁着阴毒的烈焰，他咬牙切齿道：“我一定要让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付出代价！”

罗伯斯庇尔对此很不认同。

“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有罪的人，可以审讯，然后问罪，像你这样不作任何审问和调查，就把他们当作敌人、死人对待，简直和王政一样，这不是共和国该出现的情况！”

“这还不叫有罪？”

马拉扬起那份关于拉瓦锡的资料，怒道：“如果包税官都没有犯罪，那谁才是罪人？国王吗？不好意思，总统先生，国王已经死了，但是国王死了是不够的，他的爪牙们，他的走狗们，都要被清算！

这不是你所支持的吗？彻底铲除王政余孽，这是你公开喊出来的口号，我现在也在这样做，怎么？你不支持我？不支持我铲除王政余孽？共和国的总统要包庇王政余孽吗？！”

马拉那有些癫狂的表情让罗伯斯庇尔不寒而栗。

“让！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我觉得你变得越来越偏激了？他们有没有问题，可以用事实说话，犯了什么罪，就用什么方式来惩处，而不是张口闭口就是处死！”

马拉稍稍恢复了平静，一脸不屑的看着罗伯斯庇尔。

“总统先生，曾经，你可比我要偏激的多，流血先生的名号可不是假的，怎么现在却说我偏激？还是说你成为了总统之后，就和国王一样，不想继续革命了？”

罗伯斯庇尔愤怒的拍了拍马拉面前的桌子。

“马拉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我们都学过法律，你的言辞之中充斥着大量没有事实根据的妄言！这对于你和我这种政府官员来说是非常危险的！”

对于罗伯斯庇尔的愤怒，马拉并不是很在意。

但是马拉无论如何都要确定一件事情，这是他发起此次事件的主要原因。

那就是他作为公共安全部部长的权力，是否依然稳固？

罗伯斯庇尔绕过了公共安全部直接动用军队解决掉了吉伦特派的刺杀行动，这固然为他争取到了庞大的威望，扭转了他在政府当中的尴尬处境，可是这一事实也严重影响到了马拉的权力和威望。

对于正准备在巴黎场内大干一场、彻底铲除封建余孽的马拉来说，这是他难以忍受的。

他无论如何，也要在这件事情上和罗伯斯庇尔决出一个高下，他必须要确定自己这个公共安全部的部长并没有失去属于公共安全部的权力。

于是他坚持发起了对拉瓦锡的审判，以此作为突破点，向罗伯斯庇尔宣战。

这件事情在巴黎引起了很大的震动。

因为罗伯斯庇尔突然展现出的强势手段，整个巴黎正在回归秩序与平静，大家都已经做好了听从罗伯斯庇尔的安排、把所有精力和智谋都用在对外战争上的准备。

可就在这个时候，马拉却有些不合时宜的逮捕了拉瓦锡。

公共安全部的武装人员非常野蛮且粗鲁地闯入了法兰西科学院、将拉瓦锡当众带走这一事件，使得整个法兰西科学院都感到莫名的震惊与惶恐。

在拉瓦锡被带走之后，几乎所有在科学院里工作的科学家们都发动各自的人际关系向政府发起质询，询问政府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说他们这些科学家所做的工作也影响到了革命的进行吗？

著名数学家孔多塞因为在革命期间支持革命的举动以及对赵学宁所提出的共和集权主义和国民主义的极大推崇，所以和罗伯斯庇尔有一份比较不错的私人关系。

在罗伯斯庇尔还没有成为非常重量级的政治人物的时候，他们两人曾经在一起讨论过共和集权主义和国民主义。

而因为这些主义都是赵学宁提出的，所以在巴黎，共和集权主义也被称为赵学宁主义。

事实上，在最开始罗伯斯庇尔尚且还不是赵学宁主义的拥趸，是因为孔多塞对于赵学宁主义的狂热追捧影响到了罗伯斯庇尔，才使得罗伯斯庇尔认真的阅读《共和国》这本书，并最终成为共和集权主义的支持者。

因为这层关系，所以在拉瓦锡被逮捕之后，孔多塞在一群朋友的拜托之下找到了罗伯斯庇尔，也成功见到了罗伯斯庇尔，向他提出了请求，希望他可以介入到拉瓦锡被逮捕这件事情当中。

可让孔多塞感到失望的是，罗伯斯庇尔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似乎比较暧昧。

“我亲爱的朋友，我必须遗憾的通知你，公共安全部对拉瓦锡先生的逮捕是有法律可依的，因为拉瓦锡家族有包税官的背景，并且他的妻子也是包税官的女儿。

公共安全部据此认为，拉瓦锡先生和他的妻子在大革命之前和大革命期间，因为包税官的工作对民众产生了伤害，因此决定调查他，这是符合法律规定的。

你也知道，法兰西共和国政府要清算所有的王政余孽，要把所有王政对人民的伤害都给清算一空，为苦难的人们伸张正义，很不幸，包税官也被算在了王政余孽的范畴当中。”

对于这个事实，孔多塞感到难以接受。

“我并不反对这种行为，拉瓦锡的家族和他妻子的家族的确是从事包税官的工作，但是拉瓦锡本人和他的妻子本人，他们并没有直接从事过这样的工作。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科学研究上，他的妻子则帮助他用各种语言和绘画来描述他的实践成果，他们对于科学的进步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我认为不应该仅仅是因为这件事情就认为拉瓦锡是王政余孽。”

罗伯斯庇尔摇了摇头。

“孔多塞先生，您要知道，这件事情并不是我主动发起的，而是公共安全部的部长马拉先生发起的，从法律的角度来说，他有这个权力，他也有这个职责。

逮捕拉瓦锡先生进行审查是完全合法合规的，我并没有干涉他的理由，这是我们自己定下的法律法规，我们必须要去维护它，而不是破坏它。

孔多塞先生，现在的法兰西是共和国，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王国，就算我是大总统，就算我的权力很大，我也不能滥用我的权力，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拉瓦锡先生会受到公正的审判。”

对于罗伯斯庇尔的说法，孔多塞无言以对。

他感到很遗憾，他想要营救拉瓦锡，可是正如罗伯斯庇尔所说的，拉瓦锡接受审查是符合法律规定的，他们作为共和国的守法公民，不应该是破坏这样的规则。

于是他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了法兰西科学院，将这件事情的结果和他的同僚们通报了一下。

对此事比较关心的拉格朗日、拉普拉斯、蒙日等人对于这个结果都感到非常的遗憾和担忧。

当他们得知这件事情的主要发起者是公共安全部的部长马拉的时候，他们都露出了愤愤不平的表情，显然对此非常不满。

拉格朗日尤为不满。

“当初，马拉发表了关于燃素的论文，因为其中过多的错误被拉瓦锡十分尖锐的批评，我听人说马拉对这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怀，没有忘记！

现在他终于找到了机会，这是要报复拉瓦锡！什么铲除王政余孽？那么多余孽没有铲除，那么多失地没有收复，就先来铲除拉瓦锡？先来攻击法兰西科学家？”

态度更加温和的拉普拉斯则在一旁劝说。

“事情还没有定论，我们不应该用这样的想法去揣测他人的行动目标，马拉和拉瓦锡之间的确是有过节，但是我并不认为马拉会用公权力来报私仇。

拉瓦锡的家族的确是在从事包税官的工作，其实我曾经也劝说过他不要去涉足这样的职业，可是他除了对科学有异乎寻常的天赋之外，对于财富也有着执着的追求。

他没有听从我的劝告，埋下了今日的祸根，这也是他个人犯下的错误，这是事实，无法否认，我想，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帮他脱罪吧。”

一群科学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于这种政治问题他们也没有办法。

他们是科学的巨匠，在科学的世界里，他们有着超人般的能力，能够为人类探索未来。

可是面对政治的介入，他们就像是婴幼儿一样，不具备任何反抗的能力，只能到处奔波，寻找相关人士，帮他们打听消息，判断当前的局势，并且到处寻找能够影响到马拉的人，希望他们可以出面为拉瓦锡说情。

然而一番行动之后，局面并没有变得更好，反而局面变得更坏了。

拉瓦锡被带走，遭到了严厉的审讯，与此同时，马拉还不断地派人去法兰西科学院找拉瓦锡的同事们，要求他们协助调查。

他们往往会被带离法兰西科学院，去到公共安全部的办公室，回答一些非常敏感且尖锐的问题。

比如他们本人所属的家族的财产来源，他们的家族在王政时代属于什么身份地位？

比如他们曾经从事过哪些工作，和王权政府有什么样的关系？是否伤害过普通民众？

又比如对拉瓦锡的犯罪事实有多少了解之类的。

这一系列的问题使得科学院里的科学家们身心俱疲，严重影响了他们的科研工作，并且也使得整个科学院人心惶惶。

原定的工作安排被严重打乱，几乎无法继续进行正常的研究，他们都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会步上拉瓦锡的后尘，被公共安全部带走审讯，失去自由。

有些家境比较殷实的科学家已经准备外逃、寻求生机了。

最后，罗伯斯庇尔实在是无法忍受马拉的粗暴，他在盛怒之下直接介入这件事情，在法兰西科学院外安排了总统卫队进行保护，不允许公共安全部的人进入法兰西科学院，如此，才稍微遏制了公共安全部的行动。

然而罗伯斯庇尔的这一行动又被马拉抓住了小辫子，认为这是罗伯斯庇尔过分行使自己的权力，影响正常部门的正常工作。

他就此在国务委员会当中对罗伯斯庇尔发难，说他今天可以干预公共安全部的任务行动，明天是不是可以干预所有政府部门的工作行动？

他的总统卫队今天可以抓捕那些刺杀政府要员的刺客，明天，是不是也可以同样发起对政府官员的刺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