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千年 第二十九回 破釜沉舟

艾月上气不接下气终于摸到恩泽堂的大门时，义阳的背影第一个出现在自己眼前。

“月儿你怎么了？”

身后的夏沫从义阳的肩缝中看到门口气喘吁吁的艾月，忙欲起身走过去。

“师父他...他好像着凉了，虚弱无力，还烧的厉害...”

艾月一边喘气，一边扶腰倚门，眉目焦虑，溢于言表。

“可是若泽出诊了，不然可以让他去看看。不过，我也可以给你开个方子，只是...”

夏沫鹅黄色的裙衫随风轻轻吹起，显得气色十分明艳。

“只是什么？”

艾月顾不上拭去额角的汗珠，只顾追问治病的药方，却不曾正眼看过身边的义阳一下。

“只是最近发寒的病人很多，有一位药材，桂枝，这里已经用光了。要去城外的凤潮崖上去采...”夏沫思忖了一下，双眉紧锁，神色有点为难。

“我去采！”还没等她把话说完，一旁被晒了半天的义阳就蓄势待发的自告奋勇道。

艾月和夏沫不约而同转头看他，突如其来的众望所归，让他微微乱了方寸。

“呃...夏沫姑娘她呢，肯定是店里人手不够走不开嘛，所以我陪你去采药好了月儿！”

夏沫见义阳这么当仁不让，自己的确也抽不开身，就勉强同意了。

“桂枝是柳桂树梢的干燥嫩枝，去除叶后切片晒干即可入药。桂枝辛温，可祛风寒，能治疗感冒风寒、发热恶寒等。这种药材一般在春、夏季节采收，现在正是时候。只是柳桂只生长在崖间的平坦坡地，但那里一般土壤松滑，你们等下去了凤潮崖可要多加小心！”

夏沫自幼生在苗寨，登高采药、斗蛇禽兽的事情对她来说自然已经稀疏平常，易如反掌。可第一次把采药的事情交代给生在中土的义阳和艾月，还真的有一点担心。

艾月看了脸上春风得意的义阳一眼，虽然心里不情愿，但还是跟夏沫点了个头，上了路。毕竟先给师父治病要紧，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二人一路上也没怎么说话。因为担心素善的关系，艾月并不觉得去凤潮崖的路有多么漫长枯燥。

“月儿姑娘，我要是生病了，你也会这么着急吗？”

义阳本来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和艾月说，可打从见了艾月起，她就只顾走路并不理会自己，心里很是不爽。好歹刚刚跟夏沫讨教功课的时候，她说女孩子最喜欢男生对自己认真和关心了，可是艾月好像既不需要自己的关心，也从不理睬自己的认真。

“嘿嘿，不会~你那么健康怎么可能生病的嘛！”

艾月终于侧目看了义阳一眼，看他那一副没心没肺的眉开眼笑和富家公子的健硕模样，自己就真的是一点都不担心他会有什么不测。而且，本来第一眼见面时还觉得挺顺眼的人，不知为何，自从被小琪拉上在景缘坊送银票那次以后，就总想要躲他远远的。

“谁说我健康了，我心里可是病入膏肓呢！”

义阳玩世不恭，总是一副油腔滑调不正经的模样。可能就是他脸上这种不羁的邪气，让艾月上心不起来。

“专心点，我们快到凤潮崖了，说不定哪棵就是柳桂呢，别光顾着讲话！”

艾月不知道以什么方式叫他安静，就转移了话题让他留心找药材。

“你看那边崖上冒出枝丫的那棵！”

才刚提醒了义阳认真，艾月就看到远处崖边一枝独秀的树杈。两个人脚前脚后来到崖边往下一望，果真如夏沫所言，树根深深扎在崖脚下的斜坡上，旁边有一泓清泉流过。古木新枝交叉呼应，盘根错节。树身高耸入云，近旁了才发现，足有十来人高。

义阳跟着艾月凑近一看，悬崖到斜坡间的断层陡峭，唯独树旁有一条天梯般的窄路，切插在崖口，直通到坡底。路上雾气昭昭，烟云缭绕。窄路和斜坡上水汽聚集，湿滑无比。

“我们好像得到下面一点才能采到嫩枝！”

说着艾月已经半蹲下身子，开始试探着往凹凸不平的窄阶上落脚，却被义阳一把拽了回去。

“我先走，你在我后面下来。”

真是拼了啊！采个药都跑到悬崖边上来了。义阳一掀裙裳，快步一跃，稳稳踩在碎石土路上，转身朝艾月伸出手来准备随时接住她。

艾月搭过义阳的手，小心抬脚，紧随其后，一起往崖下走着。走走停停，颠簸蹒跚，走了差不多到一半的位置，土路开始渐渐变宽，稍稍可以和斜坡相接。雾气渐渐变淡，桂枝也好像触手可得，可走在头里的义阳却突然停了下来。

“我去坡上看看，能不能够到一些树枝下来。你在这里等着我，别乱动！”

为素善的事上刀山下火海义阳心里自然不情不愿，但是能跟艾月一起，便是他最大的心满意足。他说不上自己到底喜欢艾月什么，是那出尘不染的清丽面容，百态千姿的曼妙身段，天真自然的平易近人，还是似曾相识的旷世依恋。但是有种感觉他很熟悉，有种确定他很笃信：只要有艾月出现的地方，就是佳美，就是故乡。

“诶！等等~”

义阳刚要跨步而出，艾月即刻从身后叫住他。

“上面湿滑，你小心啊...”

第一次被艾月关心到，义阳喜出望外不自胜，也就得寸进尺起来。他回退了一步，走到艾月身边，得意忘形的开起玩笑。

“那我要是摔伤了摔残了，你是不是要养我一辈子啊？”

义阳喜笑颜开，轻俯下身，低头想要看清艾月的表情。对他来说，不是故意要在艾月面前油嘴滑舌，而是自己的认真对艾月来说反倒成了故弄玄虚。

“放心吧不会的，你的身手这么灵活，这种事情一时半会儿还轮不到你！如果你怕摔残摔伤，干脆就在这里歇着等我好了！”

什么情况？我只不过怕你毛手毛脚，伤胳膊断腿的又不能采到桂枝而已，不要自作多情好么？艾月本想关心下义阳的奋不顾身，但看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就觉得没法让人放心。求人不如求己，说着，就往义阳的方向垮了一大步。不料脚下一滑，顺手推了义阳一把。义阳本是闪身一躲，回身间脚下落空，一个踉跄失了重心滚下山坡。艾月情急之时伸手去拉他，也因着这股重力一起被带了下去。

二人上上下下滚了足有十来圈，到了一块平地才停了下来。滚跌停止的一刹那，艾月听到身旁潺潺的流水声，才敢轻轻出了一口气。云消雾散，全程都双目紧闭的她敛声屏气的微微睁开眼睛，却见身下的义阳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头发上衣服上都是泥土和杂草。

四目相对，尽是千头万绪诉与谁说。悲欢离合，几时雁归花落断肠我何。

三寸半的瞩目凝视，气定神闲间归于平淡。

“快松手啊！”艾月一惊想要爬起来，却被义阳的一双手在腰间揽得紧紧的。她一面挣脱，一面推搡着义阳的臂弯。

“你都不问问我摔伤了没有~”他话中带羞，对艾月小心责备。

经艾月这么一挣扎，手虽是松开了，义阳却像大爷一样的把双手往脑后一枕，静静看她。

“看你这么舒服自在就知道什么事都没有！”

义阳倒也是骨骼惊奇。生来胆壮，从小到大爬树、爬山、爬屋顶，摔下来过无数次，却从来都毫发无损。义阳稳稳当当的躺着不动，看着艾月起身站在自己面前，就朝她伸出手来，有点故意的调侃她道。

“我手都伸出来了，你也不说牵一下，拉我起来，到底够不够朋友啊？”

艾月白了他一眼，转身便往坡上走去，打算继续去摘桂枝，却被义阳闪身拦住。

“快谢谢我~”为了你的师父素善，我也算破釜沉舟了，好歹对我温柔一点嘛！

见艾月不理自己，义阳自找没趣的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跑到艾月跟前，把手中的桂枝在她眼前一甩。脸上自信，嘴里得意道，“有没有发现我特别的重要？特别的能干？特别的省心？带我出来啊，算你找对人了！”

原来刚刚滚下山崖的时候，义阳手里已经握住一根树枝，滚下山坡以后，就一直藏在身后，想要给艾月一个惊喜。见到义阳手里的桂枝，艾月眼里闪过一道电光，脸上也终于有了清甜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