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界之癌 第六章 白晋城

白晋城永远无法忘记父亲第一次给自己展示解剖活着的小白鼠的场景。

四肢被图钉紧固的小鼠颤抖着躺在解剖板上，茫然的血红双眼好像只是在进行一场午间的小憩，笨拙的父亲为了讨好最爱的小儿子使出浑身解数解剖这只健康的生物。

虽然后来母亲大骂了一顿父亲，但白晋城觉得那只小白鼠是他见过最美的生物。父亲醇厚的嗓音讲解着一个个散发着热气的内脏，微微搏动的小巧心脏让白晋城觉得自己看见了最为璀璨的红宝石。

自然而然，白晋城走上了研究生物奥秘的道路。

但越是研究，他越感觉到失望，再也找不回最初的那种感动。数不清的尔虞我诈，加上父母的离异，他甚至在想，这么完美的人体，这么会承载那样丑陋的意识。

他变得越发沉默、偏激、苛刻甚至刻薄。

作为一个天赋异禀的优秀人才，他以最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天京国中央大学，并一路顺利地考上了硕士、博士，甚至在四十岁前离教授职称也只有一步之遥，却依旧迷惘。

看到街上伸手乞讨的乞丐，他突然从对方无神的眼中读到了对于生活的绝望和只能寄托上天的凄厉希望，他哭了。这个世界太过残酷，将不完整的生命们毫不负责任地扔下，坐视着满是缺陷的他们挣扎打滚。

他要拯救这样的世界，通过自己的学识和技术，解决所有的苦难和缺陷。

但人类的猜忌和流言，还是让他蒙受了过多的指责。

却因为一封莫名其妙的举报信而被高层猜忌，明升暗降贬到了这么一个偏远的城市，远离了全国科研的中心。

一个学者，失去了与最尖端学术圈子交流的机会，想搞出成绩是多么的困难！这个穷乡僻壤甚至连高尖端的仪器都没几台。

每天在那个庸碌之辈云集的地方大学扮演着好好先生，期盼着上头能看到自己的良好表现调回去，这样的伪装让他自己耗尽了自己的心力。

今天，他的调职申请又被拒绝了，表面上是嘉奖他的工作，实际上还不是猜忌他，排斥他。

白晋城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上楼梯，心中涌动着无比的愤恨和不甘。

“一群胆小的废物、懦夫、小人！”

一拳打在房门上，他在门前昏暗的灯光下低吼着。

发泄完，打开房门，他习惯性地走进客厅。

“嗯？”

他突然发现黑暗里多了什么东西，他开灯一看，桌上赫然多了一大叠文件，而一个浑身异味、蓬头垢面的人低着头在看。

“你是谁？谁让你闯进来的？”白晋城气急败坏地走上前，想去拉扯那个人，想着大概就是哪里来的流浪汉或者惯偷，而在他的背后，一只手却默默地握了一把锋利无比的手术刀。

他想着，好久没做这种事了……

难民一样的人乱发一晃，露出闪着妖异光芒的眼睛瞬间定住了他，让他感觉到自己只要再上前一步，就会被撕成粉碎。

良久，男人眼睛下垂，白晋城感到空气一轻，手上的刀也不觉一松，哐啷落地。他才感到自己一直屏住了呼吸，一时间感到眼前发黑，浑身发软，半跪下来大口呼吸。

然后男人念道：“xx年4月7日，实验编号173号进行体细胞去分化实验……4月10日，173号死亡，死时大面积细胞坏死，全身脏器衰竭，异型细胞广泛增生，恶变严重……”

男人的音调高低不平，像老旧的收音机一样怪异，念着白晋城视为生命的文件，每念一段都让白晋城冷汗直冒。

是的，一旦泄露，所有针对他的指控都将成立，他也会万劫不复。

他用那个向他伸手的乞丐，做了一次伟大的实验。既然乞丐对生活如此绝望，为什么不让他们为人类的未来做出贡献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白晋城一次又一次出手，直到被人举报为止。

男人停了下来，抬起头，露出了乱发下的脸庞，白晋城一看，吓得魂飞魄散，那竟然是他的脸！

但突然，男人的脸又不断蠕动起来，五官飞速变化，又成了另一幅脸，最后再变回白晋城的脸。

白晋城看得呆滞起来，突然他亢奋地靠近，一不小心跌倒，也爬到男人脚边，激动地抱住男人肮脏的裤脚，喊道：“体细胞脱分化再塑技术……你竟然能完成它，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我的实验就是不能成功！？你是谁？哪个私人组织过来招揽我的吗？”

这个男人就是阿东萨，它“询问”了几个路人后，很快找到了这里，又发现了这个房间里的空腔暗格，找到了这些文件。

文件上的内容让它很有兴趣，那是一个编号173到178的六组实验记录，虽然用编号代替得很隐晦，但字里行间可以很容易地看出来，那是**人类实验。

看到这里，阿东萨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它要来这里，于是它为这里的主人举行了一个它独有的欢迎仪式。

白晋城是一个优秀且虔诚得疯狂的生物学家，虽然他做得很干净，却还是被人发现了一点称不上证据的踪迹，被调离了中央大学，就是这样的人才才最适合帮助现在的阿东萨。

是的，阿东萨打算和它视为食物的人类合作。

光靠吃，白晋城只能算是一堆比例失衡的碳水化合物，但他的知识却是无价之宝，他的身份更能为阿东萨提供许多便利。

阿东萨抚摸着白晋城激动却有些英年早衰的脸，说：“不，那只是细胞程序性死亡后刺激原始干细胞产生的定向分化罢了，只是无趣的小把戏而已。”

白晋城的热情有些冷却，这才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亚美斯特联邦的间谍吗？就算是人体可控的定向分化，也是最前沿的技术，甚至没听过有人成功。”

面对自己的合作者，阿东萨认真地思考起自己的介绍词，一幕幕光怪陆离的画面闪动着，星辰闪耀，血龙长啸，光暗双星，甚至其中很多它自己也无法理解。

有些迟疑地开口：“我来自人类视界之外，从无穷变量中诞生，毁灭与征服都只是转瞬的泡影。我是……”

这一番话说得它自己都不明所以，但却可以感受到一种深邃恐怖的意味，思绪一断，便说不出后续。

它只能说：“……我叫阿东萨，我来与你合作探索生命的禁忌。”

话一出口，阿东萨灵光一闪，似乎把握到了事情的重点，那个电话主人的真身。

但当它重新看向白晋城，却发现后者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你是外星人，你是地球之外的全新物种。天啊，这个世界上竟然还能有这么奇特的生物存在。让我研究你，让我研究你。求求你了，让我做什么都行！”

他语无伦次地念念有词，阿东萨反而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一个忠于求知欲的科学家，为了自己的实验甚至不惜使用活人，确实是最佳的合作者。

最重要的是，他很会隐藏自己。

从他被怀疑被疏远却一直没有被逮捕就能看出他的谨慎。

虽然白晋城一脸亢奋，却难掩倦色和心力憔悴的身心。阿东萨伸出食指，指尖探出一根紫色的触手，白晋城专注地看着触手靠近，最却只能遗憾看着来到自己的后脑，无法一睹全部过程。

没有任何感觉，阿东萨的小手术一小会儿就完成了，收回了触手，也留下了什么。

这是给白晋城的小礼物，也是阿东萨留下的后手，可以完全控制住这个有些疯狂变态的学者。

白晋城浑身一震，一个轻灵的感觉从天灵盖灌进，片刻间席卷全身，那些模糊的记忆和难以推演的公式全部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好像脑袋里的尘埃被一扫而尽。全身更是精力充沛，难以抑制。

白晋城眼中精光直冒，说：“丘脑刺激？不对，你还强化了脑干网状上行激活系统，是直接激活了NE和5-HT神经元吗？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阿东萨无法回答他，这一切都是它的本能，它知道该怎么做，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像人反而解释不清自己是怎么走路的。

它说：“我需要系统地学习这里的知识，否则我也没办法进行说明。”

白晋城来回踱步：“对，对，你需要学习人类的知识，只有懂了我们的知识你才能教我。我们马上开始，马上开始！”

就这样，阿东萨开始了第一次知识交流。没人知道，这对整个世界而言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