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熵减文学 > 历史 > 锦衣长安 > 第五百九十七回 诸事皆宜

锦衣长安 第五百九十七回 诸事皆宜

作者:沐华五色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2-11 00:47:33 来源:平板电子书

四月二十三日,是个诸事皆宜的日子,太常寺夜观天象,断定这日天气晴好,碧空高远。

朱雀大街半夜便封了路,众多腰际佩着班剑的金吾卫神情肃然的戒严在街道两侧,从天黑站到天明,身子丝毫不见疲惫,连晃都不晃一下。

卯初时分,天光初亮,承天门外吹响一声悠长浑厚的号角声,这声音高亢嘹亮,直冲云霄。

淡薄的阳光洒落,班剑柄首上的龙凤圆环在晨阳下闪着寒光,金吾卫五步一哨,十步一岗,那一脸的肃然杀意,将原本打算挤到路上仔细围观的百姓都给吓退了好几步,都不需要大声呵斥,熙熙攘攘的百姓便不敢多有造次喧哗了。

号角声停下来后不久,浩浩荡荡的导驾仪仗从承天门鱼贯而出。

最前头的几辆大车里乘坐着朝中重臣,其中一辆极为宽敞,铺的盖的也格外厚实,里头坐着的正是颇的盛宠的蒋绅蒋阁老。

别人看起来是盛宠,可蒋绅却如坐针毡。

自从省试结束之后,虽然舞弊案并没有牵连到他,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早遭了永安帝的猜忌,虽然这一回驳了他乞骸骨的折子,但也只是个面子情罢了。

若他把这面子情当真,那可就太天真了。

宦海沉浮中,连父子师徒之情都不牢靠,更何况这点稀薄的面子情。

况且无情最是帝王家,坐在那张龙椅上的人,可以操控人心,可以鉴空衡平,唯独不会有情。

蒋绅觉得这辆华丽的马车就像华丽的牢笼,送他去死无葬身之地。

这几辆马车驶过长街,引得一众百姓哗然,指指点点,这几辆车里的重臣,都是他们此生仰望之人。

华盖马车之后,两排手持十二面龙旗的金吾卫紧随而至,再后头便是由四匹骏马拉着,健壮端正的车夫驾着的司南车、记里鼓车、白鹭车、鸾旗车、辟恶车和皮轩车。

这些车马是等闲人看不到的,从前战乱多,陛下也没法子一年出一次京,这些年天下昌明,渐成政通人和之势,陛下才有了兴致,年年都出京一游,可奈何他慢慢上了年纪,一年游一次,身子骨受不住。

这等盛景,也就更加的难得一见了。

导驾仪仗声势浩大,可最受百姓期待的还是引驾仪仗,引驾仪仗中青年才俊最多也最为引人注目,且不说走在最前面的十二排羽林军,个个都器宇不凡,即便手持横刀和弓箭,骑着高头骏马的,身上穿着银鳞铠甲,一身的冷意也掩盖不住俊逸的的风姿。

而伴驾出行的高位朝臣、今科进士、各国使臣和皇亲国戚的车马也跟在引驾仪仗中。

高位朝臣、各国使臣和皇亲国戚也就罢了,老的太老小的太小没什么可看的,即便有那么几个看得上的,也高攀不上。

反倒是今科三甲,大半都是青年才俊,一甲是攀不上了,但是二甲三甲还是可以惦记一下的。

或风流倜傥,或温文尔雅的今科三甲走过长街,顿时引得无数大姑娘小媳妇一阵欢呼。

更有胆子大的,将香囊、珠花钗环,帕子之类的东西,往这三个人身上扔。

年纪最小的榜眼崔景初羞得不敢抬头,一张脸通红通红的,险些被砸下马。

哒哒哒的马蹄声渐渐走远,晨光渐亮,明黄色的幡幢和旌旗遮天蔽日,颜色显得格外鲜艳刺眼,气势恢宏。

旗阵的后头,跟着一队队低位的朝臣和护卫,这些人多半都出自勋贵之家,家里有钱也有地位,不指望升官发财,只是占个官位一日日的混着,根本不那么在意官威形象,看上去懒懒散散的,有些不那么像样子。

还有官员因为起的太早,精气神自然有些不足,骑在马上摇摇晃晃的,还时不时的张大了嘴打个哈欠,困得泪涕横流。

实在是有碍观瞻。

浩浩荡荡的导驾仪仗和引驾依仗已经走上了朱雀大街,永安帝乘坐的车驾仪仗才堪堪驶出朱雀门。

那永安帝乘坐的玉辂被四十一名体健貌端的驾士簇拥着,太仆寺卿驾驭,外侧还有北衙禁军将玉辂围了个水泄不通,让想要一睹圣人风采的众多百姓根本无法得见天颜,有些失望罢了。

北衙禁军大将军柳晟升紧紧贴着玉辂的一侧,寸步不离,一双虎目在人群中来回巡弋,目中精光必现。

紧随玉辂的是永安帝的后妃公主的车驾。

永安帝下旨,此番前往玉华山避暑,所有的皇子公主都要伴驾随行,包括年幼的皇子公主。

后妃和公主皆是乘坐车车驾前往,而皇子们则是骑马前往。

永安帝下这样的旨意,也是存了一番历练皇子之心。

他的年岁越来越大,虽然整日被人喊着万岁,但谁又能真的活上一万岁,时至今日,即便没有再立太子,他也要为自己百年之后的大靖朝多做些筹谋。

陛下出行,随侍之人甚多,除了身着银鳞铠甲,手持弓箭、班剑,陌刀的北衙禁军,还有数都数不清楚的内侍宫女,内侍和宫女们则捧着孔雀扇、小团扇、方扇、黄麾、绛麾、玄武幢。

这些人都是永安帝的近侍,又紧跟着永安帝乘坐的玉辂,个个神情严肃而平静,行走间不会发出半点声响,更没有人窃窃私语。

整个车驾仪仗显得格外的庄严肃穆,连呼吸声都整齐划一,谁都不敢露出分毫懈怠轻松的神情。

永安帝的车驾缓缓驶上朱雀大街,而金忠和郁新则率领着四十八队步甲兵、二十四队骑兵和十二支旗队走在整个依仗的最后头。

一直到这支象征着帝王的权利地位的大驾卤薄完全走出了金光门,这一场超过五千余人,声势浩大的帝王出行才算刚刚过半而已。

看到永安帝的銮驾驶出金光门之后,在朱雀大街上等待已久的朝臣家眷的车马,也纷纷的紧随其后,往金光门驶去。

韩长暮作为内卫司的司使大人,本应也该跟在引驾仪仗中,但他另有差事,只是策马在整个仪仗的外侧穿行巡视,一袭紫袍被风掀起,别有一番肃杀冷意。

他目送銮驾仪仗驶出了金光门,便策马往相反的方向驶去,迎上朝臣家眷们的车队,在熙熙攘攘的队伍中找到了带有韩府徽记的马车,忙策马过去,隔着车帘低声问道:“阿杳到了吗?”

车帘儿微动,一缕渐渐明亮起来的阳光洒落车内,韩长云懒洋洋的半躺在车里,连眼皮儿都懒得睁一下:“大哥,你怎么只顾着问那个凶巴巴的丫头,也不想着问问我。”

韩长暮愣了一下:“问你做什么?”

韩长云哗啦一下撩开车帘,指着自己的脸颊,愁眉苦脸道:“大哥,你难道没发现我瘦了吗,没发现这马车颠得厉害,我都快散架了吗?”

“......”韩长暮面无表情的冷声道:“没有。”

“......”韩长云扯着嗓门干嚎:“大哥,你不心疼我了!”

韩长暮实在听不下去了,“唰”的一声放下车帘。

就在韩长云哼哼唧唧的跟韩长暮叫屈时,前头赶车的小厮突然转过头,沉着脸色,阴阳怪气的开口:“七爷觉得小的车赶得不好,可以下车走着去!”

韩长云从微微晃动的车帘缝隙里望出去,看到那张皮笑肉不笑的俏脸,心里虽然不服气,奈何他打不过她,只好心虚的缩了缩脖颈,嘴角下挂,一脸的敢怒不敢言。

他可惹不起这个母夜叉,万一惹火了她,她真敢一脚把他踹下车,让他走着去。

韩长暮看到赶车的小厮,惊愕道:“阿杳,你,怎么穿成这样了?”他转眸望着同样坐在车辕上的金玉:“不是你在赶车吗,怎么让阿杳赶车了,她身上还有伤。”

金玉心虚的笑了笑,赶忙从姚杳手里抢过缰绳,低语道:“看,我说的吧,让世子看到你在赶车,肯定骂我。”

姚杳嘁了一声。

韩长云适时在车里嚷嚷道:“大哥,赶车这事儿不赖我,我让她到车里来坐着了,她不肯,非要在外头赶车,搞的好像我是个坏人一样。”

“......”姚杳尴尬极了,在车辕上不自在的扭了扭。

韩长暮看了看姚杳,又看了看韩长云,冷笑一声:“你不是吗?你对阿杳做了什么,让她对你避之如蛇蝎?”

“天地良心啊!”韩长云大声喊冤:“大哥,我喜欢那种娇软的小姑娘,姚参军好看是好看,可是她凶啊,一言不合就开打,这是半点没长到我的喜欢上,我看到她就像看到你一样,她是我的兄弟啊,我能对她做什么?我又不是饥不择食的禽兽!”

“......你,”韩长暮险些喷出来,瞪着韩长云,无语的指了指。

姚杳气极反笑,头也不回的嘲讽一句:“七爷,你这张嘴,没被打死真是老天保佑!”

“是吧,我也觉得是,他们都说我长了这样一张嘴,能活到现在真是祖上积德了。”韩长云兴奋的拍了拍姚杳的肩头,颇有一种见到知己的开怀愉悦。

“......”韩长暮实在无法想象,自己怎么会有韩长云这么蠢的弟弟,果断决定不再理他了,再跟他多说一个字都折寿。

姚杳看了看韩长暮,又看了看韩长云,觉得有些怪异,传言韩长暮跟他的那些弟弟们都不和,跟这个幼弟自然也不亲近,但是现在看来,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可见传言有虚。

但若这种不合是在人前做出的假象,那他们俩为何在她的面前不维持这种假象了呢。

她和韩长暮似乎还没有熟到这个份上吧。

韩长暮自然知道姚杳看出了不妥,他没有多做解释,低声问姚杳:“要不要和我一起骑马?”

姚杳微微皱眉,摇了摇头:“卑职伤势未愈,怕拖延了大人的速度。”

韩长暮的心里有些失落,但面上没有流露出来,压低了声音道:“昨夜,内卫司地牢里死了两个人。”

姚杳愣了一下,正想再问些什么,韩长暮却已经催马走远了。

她微微低眉,很快想清楚了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里的深意。

清虚殿炸毁一案不已经能再继续拖下去了,韩长暮只好递了折子上去,果然不出所料,永安帝震怒,判了陈氏兄弟斩立决。

不是秋后问斩,是当下就杀。

可见永安帝有多恨这兄弟俩。

当然了,杀人偿命,陈氏兄弟也并不无辜,但终究其情可悯。

姚杳轻轻的透了口气,靠着车门,微阖双眼。

不知有朝一日,她会不会用得上这金蝉脱壳之计。

玉华山距离长安城一百多里地,若是催马疾行,一个白日也能也能赶得到,但永安帝是御驾出行,车驾扈从足有五六千人,再加上朝臣家眷,浩浩荡荡上万人的车队,脚程自然快不到哪去。

故而车队要在途中歇息一夜,永安帝可以住在馆驿中,可其他的扈从就只能就地安营扎寨了,但随行之人众多,荒郊野岭也无法全部容纳,官位实在低微之人,恐怕会连个安营扎寨的地方都没有的,便只能睡在自家的马车上,凑合一宿。

天晚之后,车队正好行到距离玉华山六十里的地方,早已累的人困马乏,不易再往前赶路了。

永安帝的车驾已经赶到了距离玉华山六十多里地的一处馆驿,这处馆驿是专门为陛下前往玉华山避暑所修建的,平日里虽然安排了驿丞和驿卒驻守,但并不对往来官员开放。

永安帝下旨定下前往玉华山避暑一事之后,这处馆驿便被内卫司和羽林卫共同接手,内卫司负责勘查,羽林军负责戍卫。

永安帝的车驾赶到时,韩长暮和羽林军的右卫指挥使金忠就在馆驿门前跪迎,身后跪了一溜连头也不敢抬的驿丞和驿卒。

“回禀陛下,馆驿内外都已清理干净,臣等恭迎圣驾。”韩长暮恭恭敬敬道。

永安帝叫了声起,朗声道:“辛苦久朝了。”

韩长暮躬身道:“为陛下尽忠,不敢言苦。”

永安帝没再多说什么,举步走进馆驿,身后的妃嫔们也纷纷跟了上去。

这处馆驿虽然不及玉华山行宫那般金碧辉煌,但修建的初衷便是为了供陛下避暑途中休息,故而修建的也格外的宽敞,比之一般的行馆,不知要富丽堂皇多少。

永安帝和后妃皇子公主都安置下来后,韩长暮和金忠交接了戍卫一事,便催马往长安城方向赶去。

上万人的车队停在距离玉华山六十里地的荒郊野岭中,星星点点的灯火蜿蜒了十里地,营帐连绵亦是数里不绝,最近的一顶营帐距离玉华山只有五十五里地。

歇脚的地方是有了,可是用饭却不那么方便了。

住在馆驿中的永安帝和后妃、皇亲国戚和各国使臣有御厨做饭,但在荒郊野岭中安营扎寨的朝臣极其家眷,就只能自行解决了。

当然了,若是没有自带厨子,馆驿里的厨子也在荒野里架起了大锅做饭,供车队中的众人取用。

韩府的车队馆驿的后头,距离玉华山六十五里左右。

韩府人少,两个主子加上随从也就才十二三个人,搭了五顶营帐。

旷野中风大,劲草低伏,树影婆娑,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深黑如墨的天际低垂着,与无边无垠的旷野相接,天上一勾淡淡的清月,云翳缭绕,月色被遮的若隐若现。

营帐间的空地上燃起一堆堆篝火,松枝枯木填进火堆中,火苗蹿起数丈高,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当值的兵卒在各个营帐之间来回梭巡,盔甲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韩长暮催马赶到韩府的营帐前,看到几个人围坐在熊熊燃烧的篝火旁,火光映照在脸上,红彤彤的一片。

韩长云倾身,不知道朝姚杳说了什么,姚杳突然笑的前仰后合,平日里略显寡淡英气的眉目,在篝火红光的映衬下,平添了几分妩媚。

韩长暮将缰绳拴在树干上,举步走过去,硬是挤到了韩长云和姚杳中间坐下,面无表情的问了一句:“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韩长云看出了韩长暮的脸色不虞,他又转头看了一眼木然下来的姚杳,微微挑眉,像是窥探到了什么天机一般,捂着嘴摇头:“没,没说什么。”

他一把揽过在旁边伺候的婢女的肩头,浪荡的勾了一下她的下巴:“没说什么,对不对。”

那婢女羞红了脸,连连点头,嗯了一声。

韩长暮简直不忍直视,一脸严肃的对姚杳道:“离他远点儿,免得带坏了你。”

姚杳愕然无语,看来韩长暮跟韩长云的关系的确不怎么样,上晌那会看起来的和睦相处,其实是她的错觉。

韩长云是个极会享受之人,篝火上烤的是他提前腌制好的羊肉,火堆旁边是他从京里带出来的梅花酿,食盒里还有已经凉透的胡麻饼和各色点心,稍微热一热就能吃。

看着他一样样的往外端着各种吃食,韩长暮格外的不以为然,轻嗤了一声,声音中带着浓浓的不屑和讥讽。

韩长云并不生气,微微错身,越过韩长暮,望着姚杳笑道:“苦了什么,也不能苦了自己这张嘴,对不对,阿杳姑娘。”

姚杳连连点头:“可不是么,人间实苦,吃不好就是苦上加苦。”

韩长云简直觉得自己是找到了知己,若不是因为打不过韩长暮,他就要把这个碍眼的家伙推得远远的了。

看着韩长云和姚杳你来我往的说的热闹,韩长暮心里发涩,烤的喷香入鼻的羊肉吃起来也如同嚼蜡,没滋没味的。

夜色渐深,营帐前的篝火渐渐熄灭了,奔波了一整日的人们纷纷钻进各家帐子,听着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勉强睡了过去。

韩长云多喝了几口酒,早就搂着那婢女进了帐子。

韩长暮和姚杳都是有差事在身的,不敢饮酒,便多吃了几块炙肉。

姚杳拿着一根拇指粗的树枝,有一下没一下的挑着微弱的篝火,想到上晌时,韩长暮语焉不详的那一句话,终于没能耐住性子,低声问道:“他们,出京了?”

韩长暮心知肚明,并未说的那般直白,只是低低的“嗯”了一声。

静了片刻,姚杳叹息:“可惜了,以后只能隐姓埋名了。”

韩长暮并不认同这话,淡淡道:“活着,就不可惜。”

姚杳愣了一下,骤然笑了,有个念头在她的心里叫嚣,她没有多思多想便问出了口:“司使大人还会对旁人生出恻隐之心吗?”

韩长暮对上姚杳的一双似水杏眸,他心里微微一动,寒星般的双眼中骤然波光潋滟,抿了抿嘴:“那要看对谁了。”

姚杳话中有话:“是,法理不外乎人情?”

韩长暮眉峰微挑,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看起来是一脸冷肃,可温软的笑意却从眸底泄露出来:“人情就是人情,没有法理可言。”

姚杳觉得这话是个坑,就等着她心甘情愿的往里跳,她可没那么傻,会自投罗网。

她眯起一双眼,像一只狡黠的狐狸,笑眯眯道:“可若是,杀头的,诛九族的罪过呢?”

韩长暮其实猜到了姚杳想问什么,淡淡笑道:“那也无妨。”

只是淡淡的四个字,在姚杳的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她扭过头,把激荡的心神按下去,按的如枯井般平静,才转过头,慢腾腾道:“大人的胆子还真不小。”

韩长暮本以为说了这句话,会看到姚杳有所动容的模样,会听到她说些别的什么话,可却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情形出现,不禁有些失落。

他一时激动,抬了抬手,手刚要落到姚杳的发髻上,不意她撇了一下头,躲过了他的手。

两个人都有些尴尬,一时无话。

就在此时,孟岁隔急匆匆的翻身下马,刚刚靠近篝火堆,一身寒露便化作了淡白的雾气。

他压低了声音道:“世子,出事了。”

从仪仗出京,孟岁隔便一直走在最前头,若不是大事,他绝不可能调转回来。

韩长暮瞬间变了脸色,冷厉问道:“怎么了?”

孟岁隔看了看左右,低声道:“在离玉华山五十里的林子里,发现了两具尸身。”

韩长暮的心里咯噔一下,自从永安帝下旨要前往玉华山避暑,这条路就被千牛卫来回勘查了许多遍,圣驾出京的前一日,千牛卫更是将这条路戒严了,寻常人根本无法进来。

这个时候出事,要么是赶在千牛卫到来之前做下的,要么就是千牛卫里出了问题。

韩长暮的脸色阴沉的厉害,腾地一下站起身,疾言厉色道:“在什么地方,带我去。”

“我也去。”姚杳也扔了手上的树枝,跟着韩长暮走了出去。

韩长暮转头看了姚杳一眼,忧心忡忡道:“你的伤势,受得住吗?”

姚杳洒然一笑:“大人放心。”

三个人策马疾行,穿透浓重的化不开的夜色,山石溪流,荒林衰草倏忽而过,十几里的路程转瞬即至。

那一片密林并不算很大,就在旷野的边上,但是树木都长得高大茂盛,落叶常年堆积在地上无人清理,一股股陈年腐朽霉烂的气息在林中弥漫。

几名内卫守在林子的边缘,一看到韩长暮三人策马过来,赶忙迎上前,行了个礼:“大人,就在林子里。”

韩长暮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内卫,跟着孟岁隔极快的走进林中。

发现尸首的地方就位于密林的中间地带,湿气深重,腐朽的气息更加浓厚。

地上挖了一个深坑,两具尸首就趴在坑里,坑外是潮湿的新土。

三条黑色的细犬围着深坑来回打转,吐出长长的舌头,发出赫赫嗤嗤的声音。

三名守在深坑边上的内卫拽了拽绳索,让细犬安静下来。

孟岁隔指着深坑道:“卑职等巡视到此地,细犬突然朝林子狂吠,卑职等觉得有异,就进来查看,发现了这个地方有新掩埋的痕迹,挖开便发现了尸首。”

韩长暮点点头:“千牛卫呢?”

孟岁隔指着不远处隐隐约约的人影:“千牛卫都在林子外头逡巡,卑职已经问过了,三日前他们赶到此地,用细犬查过一回,并没有发现异常,昨日白天,也用细犬查过,也没有异常,此时他们带的细犬都赶去玉华宫了。”

韩长暮微微沉凝,做下此事之人显然知道千牛卫的行事规律,这才钻了个空子,但是他们没有想到,这次不单单是千牛卫提前逡巡,永安帝还派了内卫司沿途察查。

若非如此,这个空子还真的让他们钻过去了。

韩长暮淡声道:“把尸首挖出来。”

几名内卫齐声称是,忙将两具尸首抬出了深坑,仰面摆在枯叶上。

韩长暮和姚杳提灯凑到近前,仔细查看。

这两人都是男子,死的时间并不长,身体还没有腐败的迹象,只是脸被毁的厉害,根本看不清楚模样了。

姚杳微微蹙眉:“司使大人,这两人都是脖颈受伤,一刀毙命,死的干净利落,没有任何受过折磨的迹象,凶手和死者之间显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为了杀人,那么毁了这恶二人的容貌也不是为了泄愤,卑职以为,是为了掩盖这二人的长相。”

韩长暮深以为是的点点头:“你看他们的指甲都很完整,没有痛苦挣扎的痕迹,脸上的伤应该是死后造成的。”他微微一顿,转头望了望四周深幽的密林:“这附近没有人家,千牛卫也提前三日将这里清了路,寻常人是进不来的,只有负责陛下避暑一事的官员,兵卒和随从,拿着相应的文书才可以通过。”

姚杳“嗯”了一声,和孟岁隔一起,在尸身上一通翻找,片刻之后,她摇了摇头:“大人,这二人身上并没有刻意证明身份的文书。”

这个结果并没有出乎韩长暮的意料之外,他微微点头:“凶手既然毁了这二人的脸,又怎么会留下可以证明他们身份的文书。”

姚杳看着二人身上的衣裳,思忖道:“大人,这二人穿的都是粗布短褐,一个是靛蓝色,一个是深褐色,边缘磨损的比较严重,两个人都穿深色布鞋,鞋底也磨损的厉害,由此看来,这二人的身份不高,都是出苦力的人。”

韩长暮自然也看出来了,拿起其中一人的手看了看:“此人的手臂粗壮,左手的拇指内侧有极厚的老茧,手指和手背上都有陈年烫伤,可是,”他仔细看了看这人的指甲:“可是他的指甲修剪的干净平整,没有半点灰尘,应该是极为讲究之人。”

姚杳也拿起另外一人的右手,微微皱眉:“这个人的手上同样的位置也有同样的老茧,但是他是右手,大人你看,”她指着这人的右手:“是不是老茧的位置几乎一样,手臂也比较粗壮。”

孟岁隔疑惑不解:“是什么样的人,会长出一模一样的老茧,而且还是一个在左手,一个在右手。”

韩长暮抬手比划了一下。

姚杳偏着头想了片刻,朝韩长暮伸出手:“大人,有匕首吗?”

韩长暮愣了一下,弯腰从革靴的靴筒里抽出一把短刃,连着刀鞘一起递给了姚杳:“要匕首干什么?”

姚杳没有说话,抿了抿唇,按照这两个人手上长得老茧的位置握住刀柄,来回做着各种动作。

可是每一个动作都不那么顺手,她微微摇了摇头。

韩长暮看出了姚杳是在做什么,他皱眉道:“这两个人手上的老茧,看起来不像是常年拿刀剑留下的。”他微微一顿,将尸身身上的短褐脱了下来,指着其中一具尸身道:“这个人是左手臂粗壮,而另一个人是右手臂粗壮,但除了手臂粗壮之外,他们身上的其他地方并没有习武之人的见状,下盘也不够稳当。”

姚杳低眉看了一下,也觉得颇为奇怪。

那这手上的老茧到底是怎么留下的呢。

韩长暮拿着两身短褐仔细查看。

两人都是被一剑割喉而死,从伤口上看,就是普通的双刃剑,东西两市随便一个铁铺都能做得出来,并无半点特殊,从凶器上显然是找不到什么线索了。

二人被割喉之后,大量的鲜血喷溅出来,大一部分喷到了案发现场,而小部分洒落在了衣裳上,其中鲜血主要聚集在衣领和胸口,将短褐染透了。

血迹已经干透了,染了血的地方,布料硬邦邦的。

血腥气和泥土的腥气混杂在一起,已经不那么容易分辨的出了。

若是内卫没有带细犬探查,恐怕根本发现不了这两具尸身。

韩长暮仔细看了看短褐,突然双眼一缩,指着衣裳上胸口靠下的位置,低声道:“阿杳,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姚杳赶忙凑过去看。

只见那个地方有星星点点斑驳的污渍,颜色比衣料的颜色略深一些,痕迹的边缘并不是十分的清晰,像是污渍渗透进了衣料中,而且慢慢的洇开了一些。

姚杳拿着那衣裳闻了闻,微微皱眉,有些难以置信:“闻着,像是油腥味儿。”

韩长暮的脸色微微一变,又拿起另外一件短褐,同样在相同的位置发现了大小不一的污渍,形状上看起来跟之前那间差不多。

姚杳脑中灵光一闪,换了个姿势捏着匕首,来回的比划,片刻之后,她突然开口:“大人,卑职知道这两个人是做什么的了。”

孟岁隔流露出喜色,插嘴问道:“做什么的?”

韩长暮像是也想到了什么,亦是点头:“我也想到了。”

姚杳和韩长暮杳对视了一眼,齐齐出声:“这二人都是厨子。”

“厨子?”孟岁隔难以置信:“怎么会是厨子呢,这,从哪看出来这是厨子呢?”

“没错,就是厨子,这两个人都是在灶房做饭的厨子。”姚杳一手拿着匕首,一手指着短褐上的污渍,比划给孟岁隔看:“孟总旗你看,这是不是大厨颠勺留下来的老茧,那污渍是不是常年做饭,油腥溅到衣裳上留下的痕迹。”

孟岁隔恍然大悟:“还真是,分毫不差啊。”他微微一顿:“那为什么是一个老茧在右手,一个老茧在左手。”

话音方落,他对上韩长暮看傻子一样的目光,忙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失笑摇头:“是了,是卑职犯傻了,右手上有茧子的,必定是个左撇子。”

韩长暮凝神望向营帐绵延之处,星星点点的篝火已经极为微弱了,如同暗淡的星辰洒落在荒郊野岭间。

他思忖道:“馆驿中是没有厨子的,日常只有一名驿丞和四名驿卒驻守打扫,每年圣人下旨前往玉华山避暑,这四人就会将馆驿提前打扫收拾干净,静待羽林军的接手。”

姚杳也是清楚这件事的,微微点头:“所以,这两名厨子,并非出自馆驿,而起这条路的附近居住的都是普通百姓,家里是养不起厨子的。”

孟岁隔问了一句:“那若是这人原本便是这附近的住户,但自己又是个厨子,是在酒肆或是高门大户里做工的呢?”

韩长暮摇了摇头:“这附近没有高门大户,更没有酒肆客栈,若是做工的厨子,根本没有必要走到这里来,虽然这片林子并不是他们的遇害之处,但能在千牛卫的眼皮子底下埋尸,想来杀人之地应该离这里并不远。”

孟岁隔心头一跳,赶忙叫过几名内卫,去四处仔细查看。

韩长暮凝神道:“在这附近,唯一用得着厨子的地方,只有一个。”

姚杳和孟岁隔对视了一眼,齐声道:“是玉华山行宫。”

韩长暮沉重的接口道:“不错,就是玉华山行宫。”

姚杳看着那两具面目全非的尸首,心头一跳:“大人,若只是单纯的为了杀人,凶手完全没有必要把这两个人的脸也毁了,除非是,”她欲言又止。

“除非是为了李代桃僵。”韩长暮沉沉接口道:“行宫里定然已经混入了宵小之徒。”

“什么!”孟岁隔惊呼了一声,想到自己现在身处何地,他又赶紧压低了声音,道:“大人,这,这怎么得了,圣人明日就要赶到玉华山了,行宫里若是混入了歹人,那圣人的安危,大人,这,这可怎么办啊。”

韩长暮沉了脸色:“现在请圣人回銮显然是不可能的,只能,将行宫里的隐患拔除掉。”他转瞬有了主意,低声吩咐孟岁隔:“即刻给顾辰飞奴传书,让他将行宫中的厨子和帮工暗中控制起来,严加查问,一切都要隐秘进行,不可引起慌乱。”

孟岁隔应了声是,赶忙密林,传书去了。

韩长暮抬眼看了看姚杳,神情有几分凝重。

姚杳心里咯噔一下,似乎猜到了韩长暮想要干什么,赶忙道:“大人不必担心卑职的伤势,有话直说便是。”

韩长暮笑了一下:“你倒是机敏。”

姚杳挑了挑眉。

韩长暮淡声道:“行宫之事大意不得,可圣驾在此,我又走不开。”

“卑职明白,卑职这就赶去行宫。”不待韩长暮说完,姚杳便接口道。

韩长暮还是不放心姚杳的伤势,想了片刻又道:“让孟岁隔和你一起去,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不用!”姚杳赶忙拒绝:“孟岁隔是大人的亲随,跟着卑职算怎么回事,卑职的伤没事,星夜兼程不算什么,大人放心便是。”

韩长暮巡弋了姚杳一眼,见她神情坚定不似作假,也便答应了。

姚杳这才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她是巴不得先行赶往玉华山的,整日和一个装疯卖傻的韩长云,还有心机深重的韩长暮凑在一起,她得折寿三年。

说定了此事,孟岁隔也将信笺写好,交给韩长暮过目。

韩长暮淡淡道:“再补一句,姚参军即刻出发前往玉华山。”

孟岁隔诧异的看了姚杳一眼,他是知道她伤的有多重的,但是见姚杳一脸坦然,他应了声是,补上了一句,将信笺装进细小的竹筒中,用蜡封好口,绑在飞奴的腿上。

飞奴穿林而过,密林中一阵剧烈的激荡,它在密林上空打了个转,调转方向,穿透浓重的化不开的夜色,一路往玉华山飞去。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