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霄承夏 第二卷·麒麟王侯返四州 第五十七章：赤霄幽咽

是夜，星月皎洁。

苏启霄在房中熟睡，幽草在殿下床边相候。

苏叙侍立于屋外守夜，前半夜由他负责，后半夜将和幽草换班。苏叙身为府军统领，平日再怎么嬉嬉笑笑，关键时刻从没掉过链子。

而那位对农活极不擅长的浪荡王爷，白天追赶大盗柳碧芊、傍晚在郊野走了十里路，方才又在村里劈了半座山高的柴堆，干了不知多久才吃上饭食，苏启霄深感农民日日面朝黄土背朝天不易的同时，两臂酸痛得直抽抽……

午夜梦醒。

苏启霄隐约感觉手臂舒缓柔和，缓缓睁眼，原来是幽草还在为自己按摩肌体。

月色透窗映照，幽草一双英气绿眸挂满温柔，脸颊汗涔涔的，想必是在床边按摩了一整晚。

苏启霄刻意没发出声，幽草也不知公子已经醒了。

苏启霄贵为苏王，自小身边无数人对他好，可世间哪有多少不求回报的好？普遍都是为了邀功……

只有白若筠和幽草二人不一样。

白若筠从不需邀功，她的地位无人可撼动。

而幽草，永远是苏启霄的倚赖之重。

只是就连苏启霄都不知道，幽草比之更甚十倍百倍……

其实呀。

早在九年前，二人初见那日，幽草便发誓要守候在公子身边了——

九年前……

姑苏城。

虎斑霞绮、林籁泉韵的苏王府。

“喂！哪来的不长眼的女人！”

在王府走廊怒吼之人，正是那时还没晒成黑球的白虎侯汤重御。

而在他脚边，一个身着伽蓝翠软纱的异域少女半跪在地，默然无言。

汤重御弯下虎背熊腰，定睛看去，惊奇道：“哟，陌生脸孔！从哪来的？”

异域少女长得一双英气绿眸，目光满含不屑。

汤重御质问：“你这是，不服气？”

“嘁。”少女与之对视。

“找死！”

汤重御顿时勃然大怒，抽出鞭子暴戾鞭笞！

皮鞭划破空气猛落，狠狠抽打在少女腹部，她闷哼一声，忍受剧痛跌坐在一旁角落。

王府管家的唐老这时赶来，劝和道：“白虎侯爷，这姑娘是长公主带回来的，打不得啊！”

汤重御暴怒道：“老子是替长公主殿下给她立立规矩！”

就在此时。

汤重御身后，有一声冷峻又不太明朗的贵气嗓音传来——

“本王在府邸还吵吵闹闹。造反？！”

汤重御两眼睁大，显然听出这是自家王爷怒极前的声音，连滚带爬地向其奔去：“殿下，这有个不知死活的女子，我替您教训教训她！”

少年苏王长眸轻启，“汤重御，苏王府的人，什么时候轮得上你来教训？”

汤重御大汗淋漓：“这……属下知罪！”

少年苏王抬脚踩住他的肥手，骂道：“你是自己没府邸，天天往本王府里钻？”

“痛痛痛！殿下，轻点儿！”汤重御叫苦不迭，“我这不是想多跟殿下亲近亲近嘛……”

“没事就滚吧。”

“得嘞！”汤重御又连滚带爬地跑了。

少年苏王呵斥退了鞭笞少女的白虎侯，遂低头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少女，径自负手朝自己寝居的霁风苑走去。

旁边随同苏王的唐老上前搀扶少女，赶忙悄悄告诉她：“姑娘啊，你还不快跟上小王爷的步子呀！”

初入王府的少女不知所措，眨了眨惹人怜爱的盼兮眼睛，她从未见过此等奢靡的王府，也从未与苏王这般男子相处过丝毫，一时竟然没懂老管家的意思。

唐老点了点她的眉心，耐起性子，解答道：“傻丫头，小王爷只有无事才会让你们退下，什么都没说，你哪能直接走呀？你就着跟咱家王爷走，他若不说话，你也别开口。”

绿眸少女青涩点头，跟着少年苏王的脚步，追了上去。

“你倒是听话，别人说什么你就做什么。”苏启霄贵气的嗓音从前面传来，“刚才在那胖子面前怎么没这么乖？”

苏启霄负着单手，只留个锦衣王服的背影。

少女看不到他神情，捏着手指，怯生生回禀：“因为奴婢觉得公子是好人……”

苏启霄手挡在嘴前，掩了下微微翘起的唇角，换成其他人，苏启霄都会大笑反驳“你大错特错了，本王可绝非善类！”

可面对这个似乎他说什么都会听的青涩少女，苏启霄是绝对讲不出口这番话的。

更何况，苏启霄非常喜欢她叫自己“公子”这个称呼。

“你叫什么名字？”

“幽草！”

“真好听啊。”苏启霄回头，关心问，“刚才死胖子打的那一鞭疼不疼？”

幽草低头道：“不疼……”

苏启霄手指摩挲过她腹部，幽草皱眉痛哼一声。

“以后不准嘴硬。”苏启霄又道，“跟本王来吧，去霁风苑拿薤叶芸香。”

幽草好奇道：“那是……什么？”

苏启霄柔声道：“疗伤的。汤重御下手没轻没重，你若只用寻常的金疮药会留疤。”

幽草受宠若惊，摆手道：“公子，那个药很贵吧……”

苏启霄平静道：“一种出自十二宗天药的绝品，别说姑苏城了，放眼整个苏地四州也只有本王的霁风苑才有。”

“奴婢，不敢……”幽草摇头道。

苏启霄感受到了她的惊慌，虽未转头，表情却很温柔：“本王允许你用，因为……”

“公子是厌恶奴婢吗？都不曾回头看奴婢。”幽草听他没继续说下去，万分担心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问。

“因为你是本王一眼就想要的人。”

霁风苑内，清风吹拂，桂花微微摇曳。

幽草眼前转瞬是神逸公子的回首面容，无暇俊颜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沉黑眼神不再清冷，嘴上挂着和煦微笑……

“从今往后，本王霁风苑便是你的家。”

·

有件事，幽草一直不知道——

与其说苏启霄喜欢“公子”这个称呼……

不如说，苏启霄非常喜欢的，是她。

而苏启霄亦不知晓——

苏王府这一见，并非二人初见。

只是他忘了，如此多年前绿纱遮面的惊鸿少女，原来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大夏北境之地，伽蓝城的佛陀寺。

那里有座由优钵罗华孕育而出的巨大千岁雕像，那是伽蓝人出生起便拥有的至高信仰！传说面对伽蓝千岁许下的愿望，若是愿者内心虔诚至纯，千岁就会允这愿望实现。

十年前呀，小幽草就曾在伽蓝千岁面前许下过一个心愿。

小幽草缓缓踏入佛殿，将一串铜币挂上伽蓝千岁雕像的手指，双手合十祈愿：“幽草祈求千岁，允我去往那个名唤姑苏城的地方，无论如何与他再度相见！”

那日恰逢舞阳长公主到访大夏北境的伽蓝城。

舞阳就在伽蓝千岁雕像后的大殿与佛陀寺的住持交谈，她自然将小幽草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也认出了这孩子便是霄儿提起过的绿纱少女。

舞阳了解儿子，能让霄儿念念不忘之人，迄今为止只有两个。

佛陀寺住持循着舞阳的目光，看向少女，慈蔼道：“这孩子最近是日日来此，虔诚得很呐。”

舞阳问道：“她是不是去过姑苏城？”

住持道：“是，伽蓝城的镇城王师带她去的。”

舞阳震惊道：“镇城王师！难道是天下六大神王之一……轩辕刀神？”

住持笑道：“不错，去时不知发生了什么，回来以后这孩子便常对着千岁许愿。”

舞阳诧异于这少女究竟拥有什么样的背景，能与天下六大神王结识……

说来舞阳长公主此行伽蓝城，其一是冲着世间灵签为首的佛陀寺名号，为儿子苏启霄卜得一签。

至于其二，则是跟伽蓝城城主合谈协作之事——

伽蓝城孤悬于大夏北境，尽管北晋王朝目前与大夏王朝交好，然而北晋雄主兴圣帝刚倾尽举国之力灭佛，倘若有一日夏晋交战，难保作为佛教圣地的伽蓝城不受冲击。

伽蓝城城主蓝念武急求外界庇佑，得知镇城王师与大夏太师苏歧交好，蓝念武便以此为契机同苏地合盟。两地一处在北境，一处在江南，纵然相去甚远，蓝念武仍力排众议实现合盟！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若伽蓝城遭受灭顶之灾，城中的万户百姓能携着伽蓝信仰迁徙至一个安栖之地……

舞阳长公主从千岁佛像后走出，安静地凝望小幽草坚定眸瞳，决意将这少女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舞阳蹲在少女面前，柔声问：“为什么想再去姑苏城？”

小幽草认真道：“我与一个人有过约定！”

舞阳抚着少女额头，道：“本宫想带你回姑苏，本宫答应你，到时你能与他重逢。”

小幽草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舞阳远望佛陀寺外，神情隐忧——

漠北之境，风劲角弓鸣。

伽蓝城内，疾风知劲草。

舞阳轻声道：“要委屈你成为他一生的侍女。”

小幽草一双绿眸稚嫩且坚韧，“我愿意！”

·

当下，纪海村。

夜色迷人，月光温润。

“啊……公子，你怎么醒了？”

幽草望见苏启霄已从床上坐起，而且他凝视自己的目光满怀欲火，英气绿眸不禁低垂。

苏启霄指腹拂去幽草额间的汗珠，温柔问道：“今晚别换班了，可愿意陪本王整夜？”

幽草冷颜难得绯红羞怯，“幽草愿意的……”

是夜——

赤霄幽咽。

软玉温香，夜阑梦甜。

唯独苦了屋外尽职尽责守夜的苏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