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棋天下 第八十九章 胡笳十八拍

赵卿言迟疑了一下，简单的道：“白臻和木清菡的一个朋友，温家的二少爷，你要去的那些画舫不是白家的就是温家的。”

赵柏翼想了一下：“这么有钱？哪个温家？”

赵卿言叹道：“就是那个江南温家，号称江南产业一半都是他家的那个温家。”

赵柏翼满面惊讶：“这么有钱？我怎么都不知道？”

赵卿言反问道：“不然你以为？能和木马侯府还有白家做世交的还能差了？”

赵柏翼道：“那些都不重要，玩的开心就好，我一点都不关心那些画舫是谁的。顼儿你有时间吗？一起去？”

赵顼一愣：“我？我还是算了吧……”

赵曙道：“想去就去吧，功课什么的也不差这几天。”

赵顼犹豫了片刻，还是摇头道：“不了，我不是很感兴趣，多谢二叔了。”

赵柏翼也不沮丧，又向赵卿言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动身？早些晚些？”

赵卿言略加思索，道：“还是早些吧，赶着前几天去玩玩，然后我去木马侯府，二哥可以在那里等着花魁选出来。”

赵柏翼也不好多加勉强，听他这么说也就点头答应了：“那好，那就二十三天之后动身，我骑马，你坐马车，可以吧？”

赵卿言算了下时间，颔首道：“可以。”

赵柏翼看向赵曙，面带揶揄：“可惜大哥有事在身不能和我们一起去，一定很有意思。”

赵曙道：“是有一些可惜。罢了，等回来给我讲讲有趣的事来弥补一下我去不了的遗憾也就可以了。”

赵柏翼笑应道：“那是自然。”

“墨哥哥。”

赵卿言看向揪着自己袖子的赵萦，微微一笑：“怎么了？”

赵萦眼睛亮晶晶的：“我最近刚练熟了一首曲子，墨哥哥来宫里，我弹给墨哥哥听好不好？”

赵卿言迟疑道：“这……”若在以前，他肯定不会拒绝。但现在这种时候，他怎么敢去皇后宫里找赵萦？

赵曙自然看得出他为难，淡笑道：“墨弟就答应萦儿吧，她为了给你弹这首曲子可是下了苦功夫呢。”

赵卿言看着赵萦充满期待的目光，只好点点头：“好，那我明日就过去，可以吧？”

赵萦开心的点头：“嗯，我准备了墨哥哥爱吃的点心，墨哥哥记得早点来啊。”

赵卿言道：“我会早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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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冉浩煵扶着赵卿言下了马车，看着自己少爷神情如常的侧脸，还是不由出声询问，“您就这么进去吗？”

赵卿言颇感意外的看向对自己使用了敬称的冉浩煵，在他眼底隐约看见了担忧。宫门就在眼前，赵卿言也只能轻轻一笑：“我自己进去就好，你可以在这里等我，或者先回王府。”

冉浩煵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了极低的一声：“是，我明白了。”

赵卿言仔细整理了一下整洁的衣衫，翻身上马，抖了抖缰绳。

“墨哥哥！”

赵卿言刚下马，把缰绳递到宫女手中，袖子就被扯住了。

赵萦仰头看着他，得意的道：“萦儿今天特意早早起来等着墨哥哥呢。”

赵卿言习惯性的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意识到自己的手不干净，赶快拿了下来：“我来的也不算晚吧？”

赵萦转转眼睛：“嗯，也不算很晚啦，但我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所以……墨哥哥还是来晚了。”

赵卿言摊摊手：“那怎么办啊？萦儿说要请我吃点心，我两手空空的就来了，拿什么赔你？”

赵萦揪着他的袖子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一会儿墨哥哥给我抚琴一首就行了。”

赵卿言笑问：“抚琴一首？这么简单吗？”

赵萦半回着头，盈盈笑着：“萦儿想听墨哥哥弹琴了，已经很久都没有听过了。”

赵卿言笑笑，任由她拉着自己袖子快步而行。

“给，全喝掉。”赵萦趁着赵卿言洗手，从宫女手中接过一只瓷碗递向他。

赵卿言接过，看着煮的粘稠的粥，奇道：“这不就是粥吗？”

赵萦点点头：“是啊，就是粥。大哥说你早膳一向用的晚，来我这里肯定就什么也不吃就来了。所以让我煮些米粥，等你过来了看着你喝掉。”

赵卿言伸手就要把粥放在一边：“我已经在府里用过早膳了……”

赵萦也没打算听他推脱，直接走到古琴前坐下：“我弹曲子，你把粥喝完，不许剩。”

赵卿言看看粥，又暗自摸了下自己的肚子，只好苦笑着答应了：“好，我喝就是了。”舀了一勺尝了尝。

赵萦趴在琴上一眨不眨的看着赵卿言，忽然问道：“七哥，木姐姐美吗？”

“嗯？”赵卿言愣了一下，“你是说木清菡？”

赵萦点点头：“听说木姐姐是江湖上最美的女子，是不是啊？她应该很美吧？”

赵卿言将举到一半的勺子又放回碗中，想了想才道：“应该吧，我十年前见过她，是个美人胚子。但江湖最美，我觉得不至于。”

赵萦“哦”了一声，又笑了起来：“反正很快就能见到了。”

赵卿言好笑的看着她：“怎么这么开心？昨天不是还因为我要成亲不高兴吗？”

赵萦四处看了看，发现周围没有别人，这次小声的道：“大哥说，木姐姐来了之后，我就可以说要去找木姐姐玩，然后跑去墨哥哥那里了。这样就不用干等着墨哥哥来找我，我也可以去王府找你了。”

赵卿言着实一愣：“这是皇兄说的？”

赵萦笑道：“是啊，大哥还说，如果母后不同意，他可以替我求情。我只是去齐王府，也不到处乱转，母后应该也不会再拒绝了吧？”

赵卿言道：“既然皇兄都答应你了，娘娘自然不会拒绝。”为了防止她继续这个话题，特意将目光转到琴上：“不是说要给我弹曲子吗？”

赵萦扁扁嘴：“我弹的不好，又不想弹了。”

赵卿言将喝了一小半的粥放在一边，起身走到赵萦面前拿起琴谱看了一眼，讶然笑问：“胡笳十八拍？”

赵萦眨眨眼，问道：“怎么了？”

赵卿言浅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个琴曲还挺难的，有些意外。”

赵萦颓然道：“本来就很难啊，我都学了两个多月了还是没什么起色……明明打算弹给墨哥哥听的。”

赵卿言翻了翻琴谱，然后合住，含笑问道：“我教你？”

赵萦不解：“教我？什么意思？”

赵卿言道：“这首曲子我会弹。虽然可能我抚琴的姿势和你有些出入，但区别也不会太大。”

赵萦立刻站起身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用我的琴可以吗？”自己搬了个矮凳坐在对面，一脸期待的等着赵卿言开始。

赵卿言看了看自己的指甲，确认问题不大，这才拂摆坐下，拨弦试了试，然后向赵萦询问：“那我就开始了？”

赵萦连连点头：“嗯！”

赵卿言微微回忆了一下曲调，然后右手手指一抹，八根手指像活了一般轻盈的在琴弦上拨挑。

悲切婉转的琴声从指尖流泻而出，赵卿言低垂着双目，敛去了眼中的全部神情。脸上的神情专注而安静，沉浸于琴声，却并没有被琴声中的悲伤带动。

琴作修身养性之用，很多人抚琴之时，仪态神情都大不同于寻常。赵卿言亦是如此。但他变的，不是性情，而是自信。当他的指尖触碰到琴弦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变得专注而自信，手中的琴和他融为一体了一般。

赵萦很清楚她的七哥是个什么样的人。赵卿言的“无争”表现在极多方面。与其说是不争，不如说是没有兴趣。只有对他感兴趣的事情，他才会认真而专注，力求毫无瑕疵。赵萦只见过他对三种东西感兴趣：琴、机关、药。

不知为何，赵萦总是觉得她这个分外爱笑的七哥的眼睛是不会笑的，永远都是沉寂如死水般的阴霾，如同化不开的墨。而面对着琴，他虽然唇边很少会挂着笑容，但他的眼底却会有一丝满足的笑意。

赵卿言的相貌气质很好，而且耐看。

赵卿言的琴艺也分外高超，放眼汴梁也少有比肩者。

而赵萦喜欢看他抚琴。

因为，他看着琴的时候，眸子中的墨会散开，会露出发自内心的笑。这个时候的墨哥哥，才是最美、最温柔、最快乐的。

赵萦偷偷笑着，然后看着一曲终了，左手轻拂琴弦，轻轻压下余音的赵卿言抬头看向自己，微微一笑：“怎么样？还可以吧？”

赵萦狡黠的笑问道：“是吗？我为什么觉得墨哥哥的琴艺生疏了不少？”

赵卿言愣了愣，问道：“是吗？我自己都没发现呢。”

赵萦眨眨眼，道：“我有个办法可以知道墨哥哥有没有生疏——你再弹一遍，一边弹一边把词背一遍。如果都对了的话，就算你赢了。”

“背一遍？”赵卿言失笑，“如果我背不下来怎么办？”

赵萦指向已经凉掉了的粥：“你赢了，剩下的粥就不用喝了。输了，就把粥热一下，然后添满。”

赵卿言略略苦笑：“那让我先想一想总可以吧？”

赵萦板着脸道：“不可以，现在就开始。不然你真的想起来了怎么办？”

赵卿言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也就由着她了：“那好，现在就开始。但是啊，我要是背不下来，可不能再添粥了。”

赵萦歪歪头：“嗯，好吧。”

赵卿言略加沉吟，仍旧一抹琴弦，弹出几个音调，然后低声轻吟：“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离乱，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对殊俗兮非我宜，遭恶辱兮当告谁?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

长期的咳嗽已经令他的声音变得沙哑，而且不能高声言语。所以他的声音绝对算不上多么好听，更不适合与琴声相伴的吟唱。但吟而不唱，对他来说并不算为难。带着一丝丝沙哑的声音很轻柔，伴随着琴声，出奇的动听。

沉醉于琴声的赵萦和专注于抚琴的赵卿言完全没有注意到屋外何时多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