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棋天下 第六十六章 稍加警示

放弃见血月最后一眼的机会，或者让堂主代替自己受过。

二选其一。

流沙呆滞的抬头，鲜血已经从额头的伤口流到了眼睛里。透过那一片血红，看见的是青衣公子满含戏弄与睥睨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只可以随意作弄践踏的虫子一般。

自己对他，只是一次好玩的尝试。自己的反应，可以给他带来欢愉。自己、血月、还有堂主的性命，在他眼中只是一场游戏吗？三个人的命运，三个人的思想，三个人的憧憬，只是他的游戏……吗？

恐惧与不解，甚至还有些什么别的情绪让流沙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发愣的看着青衣公子，心中空荡荡的。

欣赏着他的表情，青衣公子愉快的笑了，轻声道：“刚刚你不是还心心念的想见你那个‘爱人’一眼吗？不是还明知你师父替你求情是冒着被我迁怒的危险的也没有出言提及吗？既然魔鸩在你心里还不如那一具冰冷的尸体，你还何必去顾忌魔鸩的下场？来吧，做出选择吧。将你收留下来，将你养大，将你手把手教出今天成绩的人，和你爱慕的那个人残破的尸体，你选择哪个？”

流沙颤抖着开口，沙哑的声音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你不是人，你没有人的感情。”

青衣公子像是听到了世上最有趣的话一般大笑起来，半晌后才勉强停下了笑声，眼中带着冰冷的笑意：“人？感情？这是你一个鸩酒堂的杀手该说出来的话吗？说对了，我不是人，我只是一个没有情感的躯壳。我不知道什么叫爱，不知道什么叫疼，不知道什么叫怕，不知道什么叫无助，不知道什么叫愤怒……这些我通通都没有！而你，也不应该有。具有感情的杀手，本就是应当放弃掉的劣质品。你，有感情的杀手，还有什么存于世上的意义？”

他起身走到流沙面前蹲下，伸手抚上他的脖颈，声音轻柔，目光嘲讽：“流沙，因为我，你才能活到今天。是我给了你活下来的资格和权利，也给了你活下来并被人所需要的能力。没有我，你就是一具路边饿殍，你就是一个冻死在路边都得不到一个怜悯眼神的丑陋的尸体。你以为是谁给了你作为一个人活着的权利？听好了，在我眼中，只有有用，和无用这两种区别。我不希望你属于后者。因为，我的鸩酒堂中养了你这么一个废物这么久，我会很心疼我的银子的。”感受到指间传来的战栗，他收回了手，又补充上了一句：“别忘了，你的师兄还在后面躺着，生死未卜。而你却在为一个已经死掉的女人失魂落魄。”他的声音轻柔而诱惑，目光有多令人胆寒，声音就有多么温柔。

猛烈的酒才能醉人，温柔的刀才能杀人。

烈酒虽猛，却只能令人沉睡片刻。

温柔的刀，却能令人毫无所觉的失去一切。

如同情人呓语的声音，寒若深冬冰雪的眸子——冥谷左使，“勾魂郎君”浅痕，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同为魔鸩的亲传弟子，流沙很清楚他这个数年未曾见面的师兄取人性命时的模样。

流沙猛然惊醒，脱口问道：“浅痕他怎么样了？”

青衣公子松开他的脖子站起身，挑着眉笑了起来，眼中满是嘲弄与不屑：“你还记得他？你还知道关心他？你的心里，岂非只容得下一个女人？”

流沙抿起唇，俯身道：“是属下失言，属下不敢再有过多奢求。请公子给属下一次机会，流沙绝不会再如此糊涂。”

青衣公子问道：“拿什么证明？”

流沙道：“我，会忘掉血月，会将她的存在从我的记忆中彻底抹除。”

流鸢惊道：“流沙！”

流沙紧咬着牙，几丝鲜血顺着唇角流下，目光坚定：“请公子给我一次机会。”

青衣公子无所谓的笑了一下，答应道：“可以啊。”抬眼看向其余人：“文启华、轩辕、魔鸩你们跟我过来，其余人散了吧。”拍了拍流沙的头：“你俩也一起来。”站起身离开。

“随便坐吧。”青衣公子毫无风范的往床上一躺，打了个哈欠。

屋中还有三把椅子，魔鸩、轩辕阴和文启华就不客气的坐下了，流沙和流鸢站着自然不会有怨言。

青衣公子从影子手中接过茶水喝了几口，向文启华问道：“疼吗？”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个小瓷瓶扔给他：“这个药只能护住经络，没有疗伤的用处。你拿着吧，回去见毛珙之前别忘了再自己给自己拍一巴掌。”

文启华下意识接过，愣愣的看着他：“公子……是什么意思？”

青衣公子反问道：“什么什么意思？你以为我真打算把你打死啊？”

文启华点点头，又连忙摇摇头：“属下该死，公子怎么处置我都是应该的。”

青衣公子勾唇，悠然笑道：“这回的事不能全怪你，也有我和影子的失误。我本来就没打算因为这件事迁怒于你，只是给那些人看的。顺便也晾晾他们。”

文启华问道：“那些人？”

青衣公子揶揄的道：“就是傀儡宫和傅绍爻，不包括风琼，你放心吧。我叫你们过来是另外有事，用不上风琼就没叫她。”

文启华脸一红，又连忙道：“属下没有那个意思。”

魔鸩在一边突然问了一句：“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

文启华瞪了他一眼，嘟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我玩笑。”

魔鸩露出一丝笑容，向站的笔直的那两个人说道：“你俩不用那副表情，公子叫你们过来就是不和你们计较了。”

“老魔，这话说的可是不厚道啊，公子我什么时候和他们计较过了？”青衣公子嚷了一声，舒适的往后躺了一些。

魔鸩道：“那你刚才就不要吓唬他们。”

青衣公子随口应道：“是是是，我的不对行了吧？”轻扫了他一眼：“这件事就留给你处理吧。你徒弟的事这次我可以不管，但别想再有下回。”

魔鸩点头道：“是，我明白。”

青衣公子摸着下巴，问道：“你们觉得莫哭信得过吗？”又补充道：“冥谷和鸩酒堂总要有所加强，还用得上他们的机关。如果能信得过，也免去了我特意找人布置阵法的麻烦。”

魔鸩问道：“公子是打算增加机关和阵法？”

青衣公子颔首：“就算几年之间还不会出现问题，但迟早会被人打上门来，多做些准备总是好的。”

魔鸩问道：“公子是不是太过心急了？”

青衣公子道：“没有。我已经算过了，机关群想要达到我预期中的规模至少要用两年到三年，还是不算这段时间内变动的结果。流沙，你们鸩酒堂可以动用的金钱有多少？”

流沙道：“可以直接调用的五万两。”一贯铜币约为一两白银，也就是五万贯铜币。

青衣公子从怀里抽出一沓银票随手扔到流沙怀里：“正好直接给你，这件事交给你负责了。就当你今天莽撞的处罚，多干点活赎罪吧。你说的那五万两取二留三，加上这十万两，十天之内我会给你吩咐。”

魔鸩轻皱下眉，道：“公子，这么大的事就这么决定了？”

青衣公子道：“对啊，就这么决定了。我说要问你们意思就是做做样子，就当你们同意了。我现在手头也拿不出更多，一个月吧，我尽量挪出足够的银两给冥谷。小型机关先不用急，把几处大的机关抓紧弄好，我有大事要做。”

既然他已经决定了，魔鸩自然不会多说，只是问道：“这回损失严重，公子准备怎么进行补充？训练新人吗？”

青衣公子摇头道：“先不要，等等看。现在西北饥荒，频发抢官粮的事，离上次大赦又过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我想再过不久可能会大赦天下——这样的大赦规模不可能大，会多的人都不会被放出来。到时候看情况吧，就算规模小，里面也总会有一些值得招揽的人才。”

文启华惊喜道：“这就是公子说的有大事要做？这一次下来鸩酒堂和冥谷的实力可是要增强好多啊。”

魔鸩和轩辕阴对视一眼，齐声道：“但凭公子吩咐。”

青衣公子轻笑道：“有信心吃下没有？”

魔鸩和轩辕阴起身跪下：“属下定倾尽全力以对，定不令公子失望。”他们二人都不是感情丰富，善于言辞之人，但从他们的动作可以看出他们微微波动的内心。

青衣公子满意的点头，然后道：“启华，那就只能委屈你多当几年你的少帮主了。解决了他们的事，才顾得上丐帮。”

文启华耸肩笑道：“无所谓啊，做什么都由公子说了算。公子放心，有了这次教训，我学会了好多好多，以后就能沉得住气了。”

青衣公子哼了一声：“学会就好，公子我可是下了好大努力才说服自己不杀了你。”

文启华这回没有再害怕，反而轻松的笑道：“我会让公子相信这些努力没有白费。影子，三年，你等着，三年之后我一定会赶上你的——一半！”

青衣公子不给面子的笑出了声：“也好，你能赶上影子的一半我就已经分外欣慰了。”

文启华正色道：“公子，我没有开玩笑。三年之后，我一定会做好丐帮的帮主。以后我不需要公子过多的帮助了，我想试着用自己的能力让师父相信我有继承他位置的能力。那个帮主，我配当。”

看到他的认真，青衣公子也不知信不信，含笑道：“那就如你所愿吧，在不耽误大事的前提下随便你怎么闹。”

文启华一下泄了气，苦笑道：“公子，你怎么就不能配合一下？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这种话。”

青衣公子瞥着他：“年轻人，有梦想有拼头是件不错的事。但是别忘了，公子我要的，是会审时度势、步步为营的心腹。”

文启华沉默了一下，点头。他虽然不愿意，但也很清楚，他没有自己进行选择的权利。青衣公子所说的，才是他该做的。他对此没有怨言，也没有不甘，至多是一点点的遗憾。

青衣公子看看影子，又看看轩辕阴，轻叹了一声：“启华，这些人里，可能只有你不适合这样的生活。”

文启华一愣：“但是我愿意。”

青衣公子不置可否：“我知道，我也相信你能做到。”眸子极深，看不出心中本意。

文启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青衣公子，只是在许久之后出声回答：“在看见公子所说的群山之巅的风景前，我绝不后悔。”

站在群山之巅，俯瞰世间万物，苍生皆在股掌。

这是青衣公子给予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