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棋天下 第一百三十六章 游子归家

傀儡宫，以机关傀儡闻名江湖，神秘诡异，亦正亦邪，与世无交，却经久不衰。

明暗双宫，暗宫位于一座高入青云的山顶，明宫离这座被称为“傀儡山”的高峰却足有一日的路程。

明宫极尽奢华，机关楼阁花销投入巨大，上千名弟子进进出出，甚是热闹。

暗宫则全部隐藏在云海与山体之中，远远看去只见一座寸草不生的高山。

大内清扫傀儡宫明宫无疑让江湖对傀儡宫产生了觊觎之心，蠢蠢欲动。但紧接着丐帮的铩羽而归、死伤无数又令人收起了黄雀之意。

莫止咳看着这座已经完全陌生的山，凝视良久，无力迈步。

登上这座山，就回到了自己的家，自己思念了十二年的父亲母亲一直生活的地方。莫止咳的莫，是傀儡宫的莫。

迈出这一步，“华山派大弟子”将死去，再不会有人知道，曾经在华山之巅独自舞剑的那个莫止咳，去了哪里。

一念，就是今后的一辈子。

对曾经的留念，对未来的彷徨，令他恐惧。

“你为什么站在这里？”身后传来的声音带着奇怪与不耐，“那么多事等着你，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偷闲了？”

莫止咳回头，看见的是一个以面纱罩面的男子，眼睛细长，清冷而淡漠，搭配着那两道直飞入鬓的眉毛，更是显得夺人目光。这双眼睛，莫止咳印象很深，但他不敢确定。

“唐……叔？”

唐笑愚微微皱眉，满眼奇怪：“你怎么了？突然间这么客气？就叫我唐笑愚吧，这么客气我听着都瘆得慌。”从他身边走过，踏上了上山的那条线。

可能是因为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唐笑愚又转过了身：“不上去吗？那我就自己走了。”果然没有等他的意思，自己继续往前走了。

莫止咳回过神来，连忙追了上去：“二叔你等等我。”

唐笑愚的背影明显的一僵，脚步停顿，然后看向莫止咳，眼神说不出的诡异。他从上到下把莫止咳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才满脸古怪地问他：“你是莫止咳？”

莫止咳怔怔点头：“是啊。”

唐笑愚说不出是惊讶还是想笑，脸色变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天啊，你怎么也长得这么丑？”

莫止咳看见了曾经最亲近的几个人之一，感动不已，却听见了唐笑愚这么一句话，笑容和满肚子的话都憋了回去，愣愣的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唐笑愚着实笑了好久才止住了笑：“我的意思是，你和莫哭长得太像了，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伸手比划了一下他的身高，又笑了起来：“一样高，一样瘦，声音也差不多。虽然仔细看看你俩还是有区别的，但差距太微妙了。”

莫止咳动了动嘴唇，终于挤出了一句话：“二叔和三哥一切都还好吧？”

唐笑愚笑够了，显得也不是那么没心没肺了：“还好，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忧心的事了，自在得很。小四，欢迎回来。”

“我……”莫止咳红了眼圈，嘴唇重复动了极久，才吐出声，“我回来这么晚，三哥不会怪我吧？”

唐笑愚眸子恢复了平静：“也就是现在，才能让你回来啊。”又等了一会儿，加了一句：“走吧，去见见你三哥？”

莫止咳低下头，小声嗫嚅：“我不敢。”

唐笑愚耸耸肩：“那等你敢了再上去？那我可不等你了，我急着回去呢。”

莫止咳咬咬牙，狠下心来：“我上去，我想回家。”

唐笑愚眼底似乎闪过了一丝什么，但很快又归于了平静：“等了十二年，又等回来一个，不容易啊。”转身领路。

看着他的背影，本以为路上这几日已经流尽了的眼泪又不禁湿了眼眶。

“笑愚笑愚，人如其名。自傲有之，但他配傲。”这句话，父亲说过，师父说过，江湖上很多很多的人都说过。

唐笑愚这个人，品性怪异，行事无端，但有怪才。

唐门留不住他，西域留不住他，他却在傀儡宫一待就是二十三年。而留住他的，却是一个已经死去十二年的人。

二十年前，他傲骨嶙峋，冷笑睥睨，孑然一身。

二十年后，他似乎一丝变化都没有。没有变，也没有老。

记忆中犹能响起母亲最后的一句话：“笑愚，怀瑾他何德何能，能留你在此？”

是啊，何德何能，能让一个不惜背叛师门、与天下武林为敌，宁愿众叛亲离流离失所，也不愿意低一低头求得容身之所的这么一个傲到极致的人，守着故人不再、大势已去的一座山，等了这么多年？

“啧，怎么鼻子有点酸？难不成是中午吃饺子放的醋太多了？”宫诡蹲在远处的一棵树上，皱了皱鼻子，又挤了挤眼睛，撇撇嘴，“哭不出来啊。”

宫诡摸着下巴，冥思苦想：“我记得师父貌似说过，杀手的眼泪和血是一种东西。所以……我是流血流太多了，所以不会哭了？”发愁的叹息一声，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想这些干什么？不哭应该是好事来着吧？”宫诡换了个姿势躺在了树枝上，眯着眼睛看着缓缓西落的太阳，“回去了又要辛苦，还是稍微休息一会儿，等天黑了再回去吧。”

他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了一张纸，用两根手指拎着看上面的黑点：“还有十三个……还有十三天公子才会去新舵。我从这里赶回鸩酒堂新舵要九天，最多十天……还有三天的空闲，应该来得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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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主，这里……”

“我说了，这些全部拆掉，转移到后山布置三道关卡。这一片地方用来安放我刚刚说的那个机关。”

“这里是玄武道的要处，宫主说的这个机关固然威力巨大，但是发射的间隔时间过长，完全可以强行通过，实用性完全没有原来布置的这些机关强。”

“这一块的机关的确发射间隔短、覆盖面广，但针对少量闯入者的作用要低很多。这些机关弩用的全是高穿透力的钢针，用过一次之后就无法再次利用了。这里是哪儿？是最后的一段机关区。你是太瞧不起咱们的机关还是太瞧得起来的人？都到最后了，能剩下多少人？好，就算剩下了值得动用大规模机关的人数，你认为这些人会被这点小破钢针弄死？”

“可这种机关覆盖面较小，很有可能无法命中。”

“那就加啊，上面，这里，全都加上范围攻击的机关。”

“可是……”

只是走到门开，便听见里面争吵的声音。

唐笑愚推门而入，问道：“讨论什么呢？”

莫哭敲敲铺在桌子上的图纸：“鸩酒堂新的分舵我选在了一座不大的山谷中，整体构架与傀儡宫略有相似。这边出来沿岸是一条河，水流湍急，下面全是尖石，河道并不是很窄。这条河我去看过，完全可以乘坐筏子。只是这个筏子要用特殊的方法制作，而且花费不菲。话句话讲，这里就是一条除了极少数人之外，没人可以过去的一条极妙的河道啊！”

唐笑愚顺着他手指指的方向看去，点点头：“嗯，的确。如果可行，这条河就是绝妙的运输重物的通道。”

莫哭道：“这里固然极妙，但筏子毕竟大，不能多加使用。我打算在这里从山腹往里面开一条大路。你看，这里本来就有一个山洞，按距离看，直着挖过去已经通了六成半。这条路打通，就是充当一个运输通道的作用。地势险峻，需要布置的机关也不用太多。”

唐笑愚眯着眼睛估算了一下大概的距离：“想要把这条路弄好，至少要两年的时间。”

莫哭又将旁边的一张牛皮铺开，用手指在上面圈画出一块位置：“看，这个就是这处山谷。这是祖父那一辈选择的分舵位置之一，后来因为人手原因半途而废。但你看，虽然很多次要地方都没有开动，但山谷之中，还有周围几座山的山腹，里面都处理了大半。现在山谷里面已经动工，主要的机关已经建好，他们随时可以住进去。而其他的，慢慢来就可以。反正是新舵，他们训练杀手也要很多年，不用急。”

唐笑愚点头：“的确不错，速度很快。对了，你还没说你们刚刚在吵什么。”

莫哭摊摊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我打算对玄武道最后的卡子变动一下，他们不愿意。”随手将一边的图纸递给他。

唐笑愚挑眉：“这个机关不是前几个月才做出来吗？这么快就要用？”

莫哭问道：“你觉得不合适？”

唐笑愚笑道：“合适，当然合适。我只是表示一下惊讶而已。”

旁边的男子忍不住提醒：“殿主，这套机关制作起来非常困难，耗时也很久。算上您们二位，恐怕整个傀儡宫能做出来的也只有二十余人。现在傀儡宫元气尚未恢复，又抽调了数十人去建造分舵，哪里有闲人去做这个机关？”

唐笑愚这才想起来自己过来的原因，连忙道：“我都忘了。莫哭，你弟弟回来了。”

“我弟弟？”莫哭一怔，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哪个？”

唐笑愚似笑非笑：“你有几个弟弟？”向门外努了努嘴。

一身灰色长衫，背着一把剑，满身风尘的莫止咳看着与自己长相极为相似的兄长，扯出一个笑容，轻声道：“三哥。”

谁都不认识也不可能不认识自己，莫哭自然没有理由认不出他是谁。许久的呆愣后，莫哭露出了笑容，快步走出，一把将他抱入了怀中：“你终于回来了。”

他俩不站在一起恐怕根本分不出来谁是谁，但站在一起，差距还是比较明显的。常年不见光，天天与机关傀儡打交道的莫哭显得要更瘦弱，肌肤苍白，个子也比莫止咳要稍稍矮了几分。但笑容满面，情感收敛的莫哭，要比莫止咳稳重了太多太多。

莫哭抱了一下便松开手，伸手比了一下莫止咳与自己头顶的差距，满意的点头：“嗯，长大了，已经比我高了。你怎么长这么矮？我以为你至少要比我高小半头。”

莫止咳也将伤感收了起来，努力的笑了起来：“没好好吃饭，没长起来。”

莫哭摊摊手：“罢了，也不是太矮，不管它。看起来咱俩这窝就是长不高，以后见了二哥恐怕又要被嘲笑了。”

莫止咳张张嘴，临到嘴边又将话咽了回去，转而问道：“三哥欢迎我回来吗？不会怪我回来太晚吧？”

莫哭笑道：“怎么会？回来就好。”

没有过多的寒暄，带笑的一句“回来就好”，包含了莫哭所有的情感。

这里，是家。

以后就有了家人，不用再如无根浮萍一般漂浮无依。

莫止咳所需要的，也仅仅是这样而已。

唐笑愚在一边静静看着，唇角不经意的流露出了一丝笑容。

其实，他还是老了。岁数大的人总是希望看见年轻人的笑容，尤其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年轻人。

自己像他们这般年纪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光景？

昔日之人，又还有几人留在世上，今生还有得见之时？

时光匆匆，白驹过隙。故人未死，也要老了。这天下，这纷争的江湖，也该让与年轻人。

待得此劫过去，自己便可带着一壶浊酒，坐在故人的坟前与他们聊聊年轻时候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