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棋天下 第一百一十五章 如释重负

一向冷清的木马侯府今日却是分外热闹。木家小姐要嫁人本该是一件大喜事，但很明显，高兴的人并不多。

木清菡看看身边的空位，幽幽一叹：“子御果然没有过来。”

白臻问道：“你希望他过来？”

木清菡自嘲地一笑：“谁知道呢？明知道是不来的好，却还是抱有几分期待。”

白臻举起手中的杯子，微笑道：“恭喜，你马上就要嫁人了，就会有自己的家庭了。”

木清菡微微一怔：“你是真心在祝福我？”

白臻道：“自然，我相信你们会幸福的。”

木清菡没有多说，抿唇一笑，也端起了面前的茶杯：“多谢，承你吉言了。”

“对了。”白臻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递给她，神秘的冲她眨眨眼，“知道这是什么吗？”

木清菡伸手接过，拔开塞子凑到鼻子前轻嗅了一下，问道：“酒？”

白臻道：“准确的来说，是女儿红。十年前子御吵着以后要娶你，然后买了一坛竹叶青埋在了他大哥院子里的那棵大槐树下面，还记得吧？昨天我和子御把它挖出来了，我俩先对饮了一场，就剩下了这一小瓶。怎么样？喝了它？”

木清菡轻轻摇头，将塞子塞了回去，嫣然一笑：“晚些再喝吧。”

白臻耸耸肩表示无所谓，然后道：“子御虽然不肯过来，但他已经想通了。我们两个岁数也不小了，大抵也该找个心爱之人成亲生子了。各自都有了自己的家，该揭过去的就让忘掉吧，以后还是朋友。”

木清菡垂眸看着手中的瓷瓶，喃喃自语：“不如不见，何苦相见？”

白臻微笑道：“十年情谊，你不要这么冷漠好不好？也许从此不见，也许还会相遇，又有谁能说得准呢？当几年之后，有了自己的家，过往的这些，也不过是一场年少懵懂无知的梦而已。”

木清菡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只是细细看着被手掌紧紧包裹着的瓷瓶，目光痴痴而悠远，似乎回想起了自己的曾经。

白臻也没有打扰她，只是将掌中尚未触唇的茶杯轻轻放回桌面，然后看着萦纡的水汽升起，继而在空中缓缓消散，一如脑海中记忆不清的缥缈一梦。

当滚烫的茶水变得微凉，当冰凉的酒水变得温热，木清菡才轻轻一笑，眼神清明，似乎放下了什么，果断的将瓷瓶中不足一口的酒液饮尽，毫不留恋。

酒并不好喝，在地底埋了十年，早已失去了曾经的醇香。发苦，还有几分酸涩的味道，难喝的要命。木清菡皱起了好看的鼻子，轻掩着小巧的樱唇，微微做出要吐的表情。一向优雅端庄的木清菡故意做出这种的表情，几分俏皮，几分可爱，还有着几分优雅，反而另有一种说不出的美。

白臻也不禁目光微凝，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低声笑了起来：“是不是特别难喝？”

木清菡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有些不满的道：“我简直没喝过这么难喝的酒，若不是我闻见了酒的味道，我都要怀疑这是一瓶酿坏了的醋。”

白臻也苦起了脸，一脸的悲伤：“天知道我们昨夜是怎么坐在房顶，看着被遮住的月亮，将这么一坛子醋喝下去的？”伸手比划了一下酒坛的大小。

木清菡眼中带着笑意：“你没偷着倒掉一点？”

白臻叹道：“我当初怎么会特意多走了一里的路买了这么大的一坛？又大又沉，还没买对酒。”

木清菡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黄昏的时候，太阳的余晖金灿灿的洒下，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走在行人稀少的路上。左侧黄色衣袍的少年背着一个比他略小几岁的女孩，明明汗水顺着下巴不断滴落，却还在用洪亮的声音表示着自己一点都不累。右侧白色衣袍的少年则抱着一个巨大的、几乎有一个小水缸般大小的酒坛子笨拙的走着，不断嘟囔着自己要回去一定会被父亲骂，脸上却还是带着笑容。

时光流逝，年少不再。

不变的，不过是方才口中那几丝苦涩到令人作呕的酒液，和面前坐着的人。

十年光阴如水，身边相伴之人从未离弃，还有什么要去苛求的呢？

木清菡展颜一笑，多日来的不快一扫而空，笑容澄澈美好。

默默旁观的白臻有几分失神，却在木清菡看过来的前一瞬，移开了目光，故作不经意的顺着目光的方向拂落了膝上没有的灰尘：“这样就对了，我也可以放下心了。不然劝了子御又劝你，谁都不领我情，我岂非白忙一场？如今子御放下了执念，你也解了心结，我就放心了。”

木清菡嫣然一笑，反问道：“我们以后还有机会以朋友的身份相见，对吧？”虽是疑问，却等待着肯定的回复。

白臻如她所愿的点点头，给予了肯定的答案：“墨王妃所言极是。”见木清菡笑容依旧美好平静，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而有什么改变，也不禁暗暗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白公子，老爷请您去一趟。”一名男子毫无声响的出现在五步之外的位置，微微躬身。

白臻讶然回头：“木叔，王爷他们已经离开了吗？”

男子用没有什么感情的声音答道:“是的，王爷他们刚刚离去，老爷正在等候。”他的年纪看起来约在六十前后，长相虽然算不上丑陋，脸上的皮肉却像贴在骨头上的一张纸般干瘦，令人不欲多看。他的个子不矮，但身体却微微佝偻，须发也掺杂了几丝雪白，加上黝黑枯瘦的身体，活像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

而这位在别人看来恐怖厌恶的老人，在白臻和木清菡眼中却是一位忠诚认真，和蔼可亲的前辈。这位不过四十有余，却为了木马侯府操劳至此般模样的老人，对木清菡来说，无异于第二位父亲般尊重。

白臻颔首起身，半转着身道：“清菡，那就走吧？”

不待木清菡出言，木朽又开口了：“老爷是叫白公子过去，没有叫小姐一同前去。”

白臻一怔：“只叫我？”

木朽点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木清菡代为开口：“既然父亲只让你过去，你就去吧，我自己稍坐一会儿就好。”

白臻应了一声，道：“那我就先过去了，之后若有时间我就再过来待一会儿。如果时辰晚了我就不过来了，你早些休息。”

木清菡点点头：“嗯，知道了，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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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伯父，您找我？”白臻在亭子外停下脚步，询问的看向木马侯。

木马侯将目光从面前的木匣挪开，指指对面的座位：“坐吧，我有点事求你帮忙。”

白臻一怔，问道：“伯父这是哪里话？有什么需要直接和我说就是了啊，凡是侄儿之力所及，一定会替伯父完成的。”

木马侯沉默了一下：“不，这回不一样，可能会让你有些为难。时间紧迫，恐怕来不及等你父亲回来了，只好拜托你了。”

白臻似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没有多加询问，只是深吸一口气，郑重点头：“伯父请说吧。”

木马侯见他答应的这么快却是一呆，片刻后才缓缓道：“我也不知道最后会发生什么，也许只是有惊无险，也许……会把你们卷进大麻烦之中。”

“侯爷。”白臻轻吐一口气，眼神镇定，“我只知道侯爷与父亲是几十年的交情，侄儿多年来亦是常受侯爷照拂。侯爷若有需要我和父亲相助之处，我们没有理由去推脱。”

木马侯摇摇头：“这不是交情的事情，这是关乎你们身家性命的事情，马虎不得。这样，时间紧迫，我先将事情简单说一下。之后如何做，你交由你父亲定夺，可否？”

白臻点点头：“伯父请说。”

木马侯道：“你应该也知道我的那个徒弟几年之前就离开了，他如今的住处我写在了这个木匣中，之后你们打开木匣去找他，然后将这个木匣交给他。嗯……我是说，如果木马侯府出了什么问题，而我不方便亲自去寻他，你们就将这个木匣给卿言看一眼，然后你们一起去找我那个徒儿。里面有两封信，一封给你父亲和卿言的，一封给我徒儿的。”

他的情绪似乎有些不稳定，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多加耽搁，继续说了下去：“除了你、你父亲、卿言之外，这件事不要透露给任何人——包括清菡在内。尤其是清菡和温纶，切不可让他们知道，也不要让齐王和其他人知道。当然……我说最好不要让他们知道。如果有必要，让谁知情由你们决定就好。记住，是在木马侯府出了什么问题之后，再打开这个木匣。如果什么也没发生，就毁掉它。”

白臻郑重的点头：“我知道了。”

木马侯默默点头，又道：“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欲言又止。

白臻道：“侯爷请说。”

半晌沉默后，木马侯才开口：“我要你，无论发生了什么，一定要让清菡嫁给赵卿言。”

白臻没有立刻答话，许久之后才露出了一丝笑容：“嗯，我知道了，我会尽力的。”

木马侯看着白臻的强笑，张张嘴，却又什么都没说：“这件事可能会让你们卷入一些是非之中，抱歉了。”

白臻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问道：“伯父为什么要这么做？甚至不惜惊动夏大哥？”

木马侯故作轻松的一笑：“如果我说是因为我为侯府占了一卦，预测到侯府最近会有一个大劫，必死之劫，你信吗？”

白臻的脸色很明显的变了：“侯爷亲自占卜的？”

木马侯颔首：“对，卦象很怪，我也不能完全看透。我能做到的，恐怕只有保住清菡和清浅了。”

白臻眼中出现了极为明显的恐惧和慌乱：“无法可解吗？”

木马侯目光投回到那个木匣上，悠悠道：“卦是死的，人是活的，怎么可能算得清呢？只是算不清劫数从何而来，所以才不知道如何破局罢了。”

木马侯语气固然平淡，但白臻听完脸色却愈发的惨白：“可侯爷……”

木马侯温和的看着他：“没有准备才是必死之局，已有准备，就有可解之策。温兄和白兄并不在近处，若说木马侯府外我能信得过的人，怕也就是你们这几个孩子了。温纶性子急，容易冲动，卿言年纪尚轻，虽然多磨多难，也容易慌乱。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太过重了。但除了你，也没有其余的人了。”

白臻只是呆呆的立在原地，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将木马侯的话听进去。

“臻儿，你坐下听我说吧。”木马侯等了一会儿，见他一动不动，也只是轻叹口气，“臻儿……”木马侯等了一会儿，见他一动不动，也只是轻叹口气，“罢了，也没有什么值得多说的了……你先去吧，要是温纶也在附近，你看着他些。”起身将木匣递给白臻。

白臻性子本就坚毅沉稳，虽然因为木马侯突然间的话而动容不已，但过得这片刻时间，还是缓过了几分。听见木马侯的话，白臻只是迟疑着点点头，伸手接过木匣仔细收入怀中：“我明白了，那我就先回去了。”转身离开，似乎有几分失魂落魄。

木马侯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有几分不忍，最终还是选择了让他完全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

“老爷，这件事不告诉小姐真的好吗？”木朽无声的出现在木马侯身份，用沙哑的声音询问。

木马侯摇摇头：“不要告诉她，先瞒着吧。”

木朽点点头，又无声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