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捞尸人 第两百九十四章

作者:纯洁滴小龙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5-06-21 20:33:27 来源:平板电子书

翟老的手有些尴尬地收了回去,目光瞥向空当处,坐立难安。

这事,本就是他做得不地道,出尔反尔了。

即使是现在,翟老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忽然决心要这么做,好似莫名其妙的,凌晨自己觉浅醒来后,就成了心底的一种执念,且愈来愈重。

更尴尬的,其实是罗廷锐。

诚然,在这种级别会议上能做报告,确实是个人履历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可他和翟老其实都不需要,甚至连如今的薛亮亮,也不是很需要。

薛亮亮不仅个人能力强且极为全面,这种专业和组织能做到两手抓的年轻人,不管放到哪一行都是稀缺人才,未来独当一面开展大工程几乎是必然的。

“亮亮,亮亮!”

罗工提高了声音。

薛亮亮额头上冷汗都沁出来了。

倒不是被自己老师吓的,而是在刚才,他内心忽然一悸,本能地不愿把这报告书递送出去。

脑海中,响起的是小远昨日特意找自己说的话:

“亮亮哥,这次吸取一下教训,多坚持一会儿。”

当初面对白家娘娘时,秦叔那里几乎就要一个人打穿白家镇了,本是胜券在握的事,谁知薛亮亮先一步以战胜者身份签订了战败条约。

当时薛亮亮还自豪地认为是自己的强硬迫使白家镇让步,是牺牲了自己保护了南通不被白家娘娘危害。

具体的细节薛亮亮并不清楚,但这一大概过程,李追远是暗示过薛亮亮的。

虽然,若是当时能预知后事的话,薛亮亮不仅不会坚持,反而会更早地签订下最苛刻频次最高的“丧权辱国”条约。

可这事儿本身,确实是一次教训。

薛亮亮晓得小远他们过来,不是单纯为了这次工程,小远单独对自己进行这种嘱托,饱含了对自己的信任。

所以,他不敢把这报告书交出去,不,不仅仅是报告书,还有报告人的身份。

“亮亮,你是不是不舒服?”

罗工右手去摸薛亮亮的额头,左手去拿报告书,这算是打算给薛亮亮台阶下。

可薛亮亮却往后退了两步,坚定道:

“不行,老师,您可以不在乎这次报告,可这也是我露面的机会!”

罗廷锐深深皱眉,此时的薛亮亮,让他这个老师感到很陌生,这孩子一向目光长远看事通透,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了?

翟老双手摩挲着膝盖,想要离开,可刚起身却又莫名坐了回去,他再次抬头,看向薛亮亮,道:

“小薛同志,我知道我确实强人所难了,你放心,这件事后,我会在其它方面对你进行力所能及地补偿。”

前半段是对着薛亮亮说的,后半段则是对着罗廷锐说的。

罗廷锐知道,这件事再不解决,翟老可能就会觉得是自己故意暗示学生拒绝,在特意拿乔。

而薛亮亮本人,则在听完翟老这句话后,立刻陷入了一种松弛状态。

他本就不是为了这个报告资格在争,懵懵懂懂间,某种坚持被遗忘和抚平,薛亮亮面露笑容,一边将报告书主动递过去一边开口道:

“翟老,瞧您说的,我这是在和您开……”

松弛的精神,猛地再度绷紧。

薛亮亮如溺水的人浮出水面,大口吸气的同时马上改口道:

“我这是在和您开玩笑,事实是我和老师为了这次报告准备了很久,您临时拿走,准备必然不充分,报告会上就难免会出纰漏。”

……

鬼街。

少年仍然坐在那儿,眼睁睁地看着润生哥以残破身体气门全开,在铁狮子身上砸下好几道破口。

每一次,都能让那铁狮子发出痛苦哀嚎,可很快,铁链会重新凝聚,将那破口覆盖补全。

而润生,也终于透支掉了所有,被铁狮子尾巴抽中后砸落在地,双臂将黄河铲举起,阻挡着对方踩在自己面前的铁蹄。

“咔嚓……咔嚓……咔嚓……”

骨骼碎裂,血肉崩飞。

最终,

“砰。”

润生整个人炸开,铁蹄落地。

这最后的声音,像是一记重鼓,打在少年心头。

然而,少年的眼神,依旧平静,不见一丝波澜。

赵毅死前曾问过他,有没有想过赌输了的后果?

答案是想过。

但无论是在同伴们死前、死时和死后,李追远都未曾有丝毫表露。

少年的意识深处。

本体从地下室走出,锁好门,外头没下雨,他往外走时却拿了一把雨伞。

沃野一片,纷点着民居,可实则,其它民居只是远看时能瞧见,可也就起个布景的效果,若是视角转换,甚至可以发现这些民居别说内部装修和人员活动了,它只有外部可见部分的外墙。

这里,唯二的“完整建筑”,一个就是太爷家的房子,另一个就是那座鱼塘。

本体一路走来都是阳光明媚,唯独推开鱼塘的栅栏门走进来时,头顶下起了雨。

将伞撑起,本体来到塘边,除了雨水打落而出的波纹外,水下好像还有好几股裹挟着烂泥冲入这里的暗流。

过往,无论李追远倒进来多少情绪垃圾,这里的鱼苗都能兴奋至极地快速享用。

可这次,它们明显进食和消化得都很慢,乃至瞧着有些无精打采病怏怏的样子。

因为以前李追远往这儿引入的,是外部的情绪垃圾,这次则不是。

本体:“你不是一直渴望获得情感么,为何这次的情感明明如此强烈,却主动将它们抛进了这里?”

蹲下来,右手继续撑伞,左手在水面上来回撩了几下。

“已经笃定在认知中不可能有意外的事,只是走一个流程而已,可这过程,依旧让你体验到难受了么?”

“追求这种无聊的情感,却又怕这情感影响到自己的状态将其丢弃,我无法理解,这种无用功,到底有什么意义?”

“做一个人,真没意思,一身的累赘。”

……

现实中的鬼街。

润生死后,铁狮子开始对阴家人进行攻击,它这种可怕的防御力和爆发力,哪怕是那些前代死去的阴家先人,也无法真正奈何得了它,只能被其一个个碾消拍碎。

再者,码头下方水域里的鬼怪,几乎无穷无尽,明明已经被阴家人灭杀了一大批,可依旧在源源不断地扑上来。

蚂蚁多了,是真能咬死大象的,况且,对方阵营里此刻,还有一尊可怕的铁狮子。

先前阴家人一出来时,就按照极为明显的强弱划分,按照年代上的死亡顺序,越是早死的越在前。

街头混混打架,很适合这种套路,越彪越勇的冲最前头打出顺风,带动后方凑数小喽啰的积极性。

可放在这里,就有些不合适,若要利益最大化,应该是最弱的那批冲第一排,可以充当炮灰探路,给后方的人摸底,以便调整更为合适的手段。

然而,这种自发形成的不合理,却亦是一种理所应当。

先辈们先上,晚辈们留后头,毕竟是一代代的阴家人,辈分摆在这里,在前排阴家人眼里,后方的阴家人,何尝不是自家的孩子?

阴萌的爷爷,自然就落在了最后,因为他是里头,最小的一个孩子。

“噗哧!”

李追远打开了一罐健力宝,喝的同时,又拿出一把“最后一颗”或者叫“最后两颗”。

赵毅上去送死前,把一个袋子留在了原地,里头有几件工具类的器具,嗯,最多的还是这一包药丸。

极为珍贵的药丸,这会儿被李追远拿来当糖豆吃,药引子还是汽水饮料。

好东西,不吃就浪费了,况且这会儿也不用担心虚不受补的问题。

在如堤坝破口漫灌的鬼魂冲击,再加上铁狮子以几乎作弊的方式强行横扫下,阴家人化作的死倒,正越来越少。

萌萌作为当事人,心里对大帝有怨怼这很正常,可即使是她,也不会当众去宣扬讲出,因为这世上……大部分人的祖坟和被烧纸的先人,都没什么实质意义。

与其说,阴家人是在报答他们的先祖阴长生,不如说是在践行自己的姓氏承诺。

其他姓氏是没这种团员齐聚的机会,要是有,大概率也会这么做,这,就是宗族的凝聚力。

一罐饮料喝完,“糖豆”也都吃光了,少年头发变得湿漉漉的,开始升腾起热气。

李追远抬头,看向空中,大量鬼魂的崩散和阴家人的消亡,让上方盘旋凝聚的鬼气怨念正变得越来越浓郁庞大。

低下头,少年的目光落在那头铁狮子身上。

大家伙都知道,它具体是个什么东西,可它就是在明知故遮。

当它出现在这里时,就是菩萨意志的体现。

神话传说里,很多东西会与现实存在较大失真,但不得不说,神话背景的加持,让人在看见它时,会激起更多的兴奋,尤其是,在你准备去尝试镇杀它时。

李追远站起身,走到供桌前,重新点香。

阴家人拦不住了,伴随着最前排长辈的消亡,晚辈们的阻拦时间就一下子变得越来越短暂,倒也是充分诠释着什么叫子孙不争气。

阴萌的爷爷终于捞到了出手的机会,在接连灭杀好多头鬼魂后,被铁狮子一蹄碾碎。

“轰!”

他是最后一个,这一脚,宣示着这一波阻拦,彻底失败。

李追远将香插入香炉中。

大帝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他也一直处于摸索阶段。

不过有一点少年可以确认,大帝是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子孙。

这和子孙后代是否被诅咒过无关,哪怕是以大帝的视角来看,子孙死后宁愿化作死倒也要助祂,大帝都不会有丝毫情绪波动。

活得越久,就越不像人,你就不能拿人的模版去对祂套用。

站在事后诸葛亮的角度,前期无论是自己以因果泼脏水大帝发怒下达旨意灭门,还是后来阴萌的献祭,包括赵毅呈送上去的那对狗懒子。

大帝,是真的在发怒么?

以前,李追远是不确定,可昨日在翟老门口,听到菩萨与大帝对话中,对自己的称呼是……嫡传弟子时。

少年确定了,大帝,并不是一个鲜活的人物。

都是拿自己当刀使,区别仅仅在于,大帝的握刀习惯,让李追远更适应些,而菩萨的那种用完就丢、使好就弃,确实让刀很难对其产生倾向性。

鬼魂如潮,向李追远这里冲来。

那头铁狮子,也在其中奔跑。

李追远双手掐印,随即左臂举起,指向空中。

头顶那一盏盏橘黄色灯笼中,有一盏,化作了一颗硕大的眼球。

李追远右手再次覆盖住右眼,鲜血流出,这次的鲜血不是来自于掌心血雾,而是真正的眼眶。

头顶那颗眼球亦是流出鲜血,如星火般射出,点燃了上方那浓郁至极的鬼气怨念。

“轰!轰!轰!”

一道道燃烧着业火的火柱垂落,街面上,大量鬼魂在其间被焚灭。

好几根柱子砸落在铁狮子身上,使得其不得不低伏下头,以做抵御。

李追远离开供桌,开始奔跑,他没练武,速度就不会太夸张,但在这满街业火里,他反而是最安全的那一个。

匍匐在那里的铁狮子似有所感,微微抬起头,可这时,一道火柱又恰好砸来,将其全身覆盖。

待得业火消散后,李追远已来到它跟前。

铁链就是最好的阶梯,它又趴着,李追远一口气,直接“上了楼”,来到其头顶。

巨大的尾巴已悄无声息地拘了过来,距离少年很近很近。

李追远脑海中浮现出对方杀赵毅时的方式,它喜欢把自己憎恨的人,以一种带仪式感的方式吞噬咀嚼。

它如此恨赵毅,那就没理由不恨自己,而且只会更恨。

少年准备伸出去的手,收了回去。

尾巴出现,将少年捆缚住。

铁狮子张开大口,打算将少年咀嚼后吞咽。

李追远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的手,指向下方的血盆大口。

头顶的灯笼,瞬间化作了好多颗眼睛,上方还未来得及落下的业火此刻如同受到指引,全部集成粗壮的一束,带有明确的指引性,全部砸入铁狮子的大口中。

“嗡!”

业火焚烧,铁狮子身上的锁链完全融化,然后是下一层的虚影遮掩也被焚毁。

刹那间,李追远得见它的真容,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谛听!

显露出真身的它,如同被剥了皮的鸡蛋。

它开始哀嚎,身体不断扭曲和开裂。

此时的它,已无意义再去搭理其他,李追远被他尾巴甩出,落地时,少年及时侧身翻滚卸力,虽未直接摔死,却也是滚了个头破血流。

“噗通!”

谛听的身躯倒在了地上,它就像是一块被丢入油锅的肥肉,正在被炼化。

火焰的滚烫,飞溅四周,形成了无差别的覆盖,李追远也在其中,这无法躲避。

少年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着褶皱,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橡皮泥,即将融入水。

累了,懒得折腾了,死就死了吧,不管怎么样,死前好歹拉了一头这个陪葬。

“哗啦啦……”

一条极为粗壮的铁链自水面下探出,以极为强横的姿态将谛听的一只腿缠住,然后,将它快速下拉。

将被焚化而死的李追远,就这么……脱离了被炙烤范围。

反倒是在拉动途中,那些街面上的残余鬼魂都被连带着焚灭,等谛听被拽入水面下后,水面沸腾,无尽凄厉尖叫发出。

不知多少还在水底,并未来得及上岸朝拜的鬼魂,永远失去了上岸机会。

李追远坐在地上,他只能保持着这个姿势不能动,因为他的皮肉已严重缩水,多处粘连,稍微的动弹,等于自己主动撕扯身上的血肉。

前方,是无比干净的街道,一切杂物肮脏,都被火焰荡涤了个干干净净,仿佛今晚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

“啊……”

李追远喉咙里发出一声低鸣。

他眼睛闭起,他进入了弥留之际。

普通人在这个阶段,就是意识不断陷入断断续续的昏迷,像是高频率打盹儿,只等最后最长的那段“长眠”。

可李追远在意识模糊时,见到了另一个画面。

他看见自己坐在大卡车的副驾驶位上,光着身体,一丝不挂。

卡车仍在前进,可车窗外并不是路面,此时的卡车,像是沉入了某处河底,泛着黄色的河水充斥四周。

“啊……”

李追远的意识重回清醒,他的视线再度回到鬼街上。

梵音,再次奏响,自码头处传来。

庄严肃穆的气息开始凝聚,接下来走出水面的,不再是鬼魂,而是一位位身穿袈裟的僧侣,他们排着队,念着经,分成整齐的八排,自码头登岸,沿着鬼街前进,数目越来越多,根本就数不尽。

一张巨大的輦被抬起,托举它的,是一众罗汉。

輦上,有一条毛发烧焦,极为凄惨,不知是死是活的狗,依稀能分辨出其原本毛色应该是白。

狗躯上,摆着一座婴儿大小的菩萨金像。

解决掉一切拦路者后,菩萨上岸,将入鬼门,进阴司,掌酆都。

梵音入耳,让李追远很是难受,他下一口气又没接上来,喉咙里发出长音,意识又进入的弥留时的另一侧。

还是黄色的水面之下,还是在卡车里,依旧光着身子,但这次看见了,驾驶室里,有一具具晶莹的白骨,它们将手抓住自己的身体,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后头的白骨无法抓到本人,只能抓住前面的白骨。

这个互相抓起的白骨队伍,蔓延出了车窗,在外面,形成了令人难以想象的长条队列,它们在水下不断地飘荡。

这次,李追远扭过头,看向主驾驶位置。

赵毅的左手搭在方向盘上,右手夹着一根正燃着的烟,烟头并未在水里熄灭,仍保留着明亮,却也没有再继续燃烧下去。

同样,赵毅也是光着身子,四周附着着大量抓着他身体的白骨,且也都是长长的延伸出去,看不到边。

区别在于,李追远这里的延伸是从副驾驶窗出去的,赵毅那里则是主驾驶窗。

在这夸张的白骨长条衬托下,这辆卡车,显得迷你如玩具。

意识,再度回归现实。

那口气,又接了上来。

李追远又回到鬼街上,他该死了,因为现在活着,很痛苦。

赵毅当初最煎熬时的柔若无骨,都比少年眼下要好太多,少年觉得自己现在,像是一块被彻底炖烂了的排骨,只需轻轻一碰,就能脱骨。

不过,这会儿李追远倒是迸发出了比较强的求生欲,因为他想多保留一个视角。

虽然,这正在变得越来越难。

下一口气,又难以为继。

李追远的视线再度回到卡车里,这次,他马上尽最大努力,转身,通过中间的窗户,看向后车厢。

谭文彬、林书友和梁艳、梁丽相对而坐,谭文彬在调侃着林书友什么,姐妹俩也在说着悄悄话。

这本是很正常的一个静止画面,可所有人都没穿衣服光着身子……

配合着这熏黄的色调,真有种看油画的感觉。

而且,所有人身边,都被晶莹透明的白骨包裹,它们挤压填充在这里,将整个后车厢塞了个满满当当,画风就更为诡异。

李追远看见了躺在那里的润生,他也是一样的待遇,但李追远没看见本该躺在润生身边,来时也一样处于昏睡中的阴萌。

另外,润生身下的担架也不见了,总之,接下来所有需要拿下车的东西,此时都不在车上。

李追远知道,自己赌对了。

在这里,死亡,只是一场新的开始。

大帝与菩萨最大的区别就是,大帝对帮自己做事的手下,有着最基本的下限待遇。

“吱吱……吱吱吱……”

卡车驾驶室车载收音机里,发出了雪花音。

先是模糊,到逐渐可闻,里头传出了熟悉的声音。

“亮亮,亮亮?”

“不行!”

薛亮亮拒绝了。

李追远嘴角微微勾勒起弧度,亮亮哥,听进去且听懂了自己的暗示。

“小薛同志,我知道我确实强人所难了,你放心,这件事后,我会在其它方面对你进行力所能及地补偿。”

翟老的这句话从收音机里传出的瞬间,李追远感知到自己身体上传来剧烈的疼痛感。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自己,皮肉萎缩,居然和现实里一样,变成“炖烂”状态。

这让李追远有些无奈,本来弥留之际,应该是方便自己摆脱现实惨状痛苦的。

这下好了,弥留两侧,都一个样,自己还是得继续承受这种折磨。

驾驶位上的赵毅,身上出现了一道道扭曲不规则的裂纹,他是被谛听丢嘴里咬碎死的。

梁艳、梁丽,二女前半身一片血红,她们俩是被谛听踩死的。

谭文彬身上也是一片血红,但他红得很有层次感,由上而下,红色逐步变淡,因为谭文彬是被谛听尾巴卷起来,砸地上成了血雾,总有个最先受力点。

润生身上则出现了好几道血线,他虽然是被踩死的,但被踩死前,他还在做着抵抗,他是死于抵抗途中。

唯一正常画风的,是林书友。

因为他是唯一保持着全尸,站着死的。

在一众光着身子各种惨状的蜡像里,林书友显得是那么独特突兀。

身前,原本距离自己最近抓着自己的半透明白骨开始不断消散,一片片晶莹开始没入自己体内。

所有人的白骨队伍都够长,前面的白骨裂开了,后面的白骨立刻跟上。

李追远知道,这一切,都是来自收音机里,翟老的让步。

但是,

“亮亮哥,还不够,这只是基本工资……”

只是捡回一条命,回去靠功德来修养伤势,这算什么报酬?

在李追远看来,这本就是应该的。

所以,大帝还等同于什么都没出!

收音机里的声音,还在继续。

薛亮亮:“您临时拿走,准备必然不充分,报告会上就难免会出纰漏。”

亮亮哥又挺过了一轮。

李追远深知,要想挺过去,这得有多难。

这可是来自那位的“请求”,拒绝本就极为不易,在那位让步后,还能再一次拒绝,那就得有远超常人的信念做支撑。

好在,那位是不可能用强的,不是祂做不到,而是祂需要光明正大的大义名分。

无论是薛亮亮还是罗工亦或者是这次参与开会的人,甚至是这场会议本身,都属于大义的组成部分。

因此,那位想要得到祂所想要的助力,就得尊重这一程序流程。

那晚,在郑华房间里,郑华请李追远帮忙整理翟老的介绍册。

这是翟老吩咐的,可问题是翟老不可能提前吩咐这个,因为他并不是主讲人。

当时,李追远就知道未来的发展,必然得走这个流程,这个主讲人身份,哪怕前期推出去避免打草惊蛇,后头也必然是要再拿回来的。

因为需要做这个报告的,不是翟老,而是祂。

至于说为什么会露出这么明显的一个破绽,只能说,在尊重流程的基础上,这种破绽根本无法避免。

你要白龙鱼服玩这种游戏,那普通人在这个游戏里,自然也就和你处在了同一档次上。

另外,还得感谢那晚郑华的房门锁坏了,要不然,他也不会因为要出去打开水,请李追远进屋帮忙看一下门。

这就是……运气。

翟老:“小薛同志,我认同你的担忧,那这样吧,你来做我的报告助理,如何?”

下一刻,

“啊!!!”

李追远发出了痛苦的喊叫。

先前在现实里被灼烧时,李追远哼都没哼一下,他可以压制住这种炙烤痛楚。

但能忍受由生转熟,不见得能承受由熟转生。

好似一块卤牛肉,剥开后能看见里头纤维化,现在不光要让它重新变得新鲜粉嫩,还得贴回那头牛身上去。

身前,大量的白骨崩碎,后方接替的白骨速度越来越快。

其余人这边也是如此,身上的红线伤势正在快速消退中。

翟老的第二次退步,换来的不仅是李追远等人的性命,还包括伤势复原。

润生的伤,梁家姐妹的伤以及损失的寿元,在此刻也得到了弥补。

就连赵毅最在意的疤痕,也被完美抹去。

收音机里:

罗廷锐:“亮亮,翟老都说到这一步了,你该清醒一点了。”

显然,罗工是真的生气了。

李追远心里则在继续期待着。

短暂的沉默后,薛亮亮的声音传出:

“这像什么话,我又不是您的学生,我为什么要给您做助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的老师被你压低下一头了呢!”

亮亮哥,再次挺住,坚持了下来。

要知道,薛亮亮并不知道这种坚持具体目的是什么,可他就是因为自己昨日的那句提醒,不惜去毁掉自己在老师面前的形象。

亮亮哥,这是在拿前途,践行与自己的承诺。

如果失去了这前途,那亮亮哥余生只能去做一个非常富有的富家翁了。

这对别人来讲,可能已经是顶级的美好生活,但薛亮亮一直以来,追求的是更高的理想抱负。

翟老:“小薛同志,我可以在做报告前,对你老师进行宣明,他是做贡献的一方,而我,因身体年迈,就混了个报告人身份。”

第三次让步。

“砰!砰!砰!”

白骨甚至都来不及触碰人的身体,就接连碎裂。

一种极为惬意的舒适感袭来,精神与身体,都在承受着特殊的滋养。

李追远下意识地运转起《秦氏观蛟法》,将这些涌入的滋养,转化为自己的基础根基。

赵毅胸前的生死门缝处的花骨朵开始绽放,只是这次开放出的桃花上,流转出了黑白二色。

这意味着,赵毅的生死门缝经过前期积累,在这里,正式提升了一个档次。

从当初压制他身体素质的缺陷,到能正常掌握的法门,转化为其现在可以倚仗的真正支柱。

不得不说,赵毅这一浪,当真是吃得满嘴流油。

当然,这也是他应得的。

谭文彬身上浮现出四道灵兽虚影,它们全部变得更加凝实后,又再次没入谭文彬体内。

这等于是在帮谭文彬节省培育灵兽的时间,有希望让它们早日恢复到那一浪之前的状态。

梁艳和梁丽身上散发出微弱的白光,可以看出来,彼此都有缺口,这是梁家自己的秘术实验所致,她们无论是在灵魂还是命格上,都有对方的一部分。

眼下,姐妹俩所追求的配合默契还在,但过去为了强行提升默契所出现的缺陷,亦正在被补全。

润生身上,气门开启,如火山喷发般,先是死倒怨念翻涌,紧接着是煞气迸发,最后,是鬼气的调和。

三股力量此时形成了鼎力局势,或分或合,在润生的各个气门里进进出出。

这种捏合,润生是否醒来,都不影响,哪怕他现在苏醒着,也只能坐在那儿自个儿看着自个儿,不能干预,他也不会干预。

秦叔当初以棺材钉帮润生开气门时,大概也没想到,润生能靠着这种生搬硬套的法门,一步步走到今天。

别人是需要废寝忘食殚精竭虑地去感悟理解功法,只为求那一丁点的进步,润生则是把自己身体雕刻成功法最喜欢的样子。

变化动静最大的,是林书友。

他就坐在那里,脸上还保留着被谭文彬调侃时的微红。

白鹤童子的神影,浮现在林书友面前。

童子也是闭着眼,毫无意识。

而李追远之所以能在这里观察所有人,是因为现实里,李追远还没死透。

首先,白鹤童子的身影变得比之前更为凝实,这一点,和谭文彬的灵兽所得很像。

但有一道黑色的光芒,在打入白鹤童子眉心时,被反弹了回来。

白鹤童子随即神影颤抖。

再次打入,依旧弹回。

童子神影颤抖加剧。

李追远一开始也不晓得这黑色光芒是什么,但很快,他就发现了,这是……敕封。

可是,敕封没能成功。

因为童子的单位关系,有些过于复杂,前官将首、现真君,同时南通捞尸李有供奉,又拜了自己为龙王走江。

不过,虽然敕封没成功,但每一次黑光打入再弹开,都是对童子神体的夯实,而且是纯白嫖出来的次数。

“咚!咚!咚!”

如果李追远现在能正常移动,他倒是可以想办法帮童子在夯实结束后,把这敕封接下,可问题是,现在的李追远,只能做一些基础的动作,他甚至无法离开驾驶室。

但好在,童子不是自己一个人,黑光连续多次敕封不成功后,变得暗淡了许多,最后,干脆不再朝向童子,而是绕过祂,打在了林书友的眉心。

这次,成功没入。

一套和当初所见的鬼帅身上一模一样的甲胄,浮现在了林书友身上。

林书友眉心处,白鹤真君印记流转的同时,又多了一道黑色纹路,二者开始纠缠碰撞。

阿友不像润生,自身穿凿好了水渠,他这个样子,怕是未来得花费不少精力去调整梳理。

李追远目光再次扫向整个后车厢,也尽力看看后车厢后头的区域,但仍然没能看见阴萌。

车尾,除了长长望不到边的白骨群,就是黄褐色的江水。

阴萌,明明上了车,可现在,却并不在车上。

李追远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那就是阴萌是将自己作为祭品献祭出去的,那么阴萌现在……岂不是应该在大帝的桌案上?

车载收音机里,恢复了雪花音。

李追远已经满意了。

亮亮哥在现实里,坚持拒绝了三次,为自己这里争取到三次报酬利益。

很不容易,也很可以了。

每一次拒绝,都是庞大压力的翻倍,要知道,绝大部分普通人站在祂面前,都会心甘情愿地为其所驱用。

更何况,薛亮亮所面对的,还是祂的主动索要。

这真的是字面意义上,与阎王谈买卖。

且祂的身份,可比阎王,要高出太多太多。

李追远:“辛苦你了,亮亮哥。”

然而,当收音机里再次出现声音时,连李追远都被惊愕到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亮亮哥崩溃了,他哭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桌椅板凳被推动的声响,还有手拍脚踢地板的动静。

听声音,可以脑补画面。

但李追远还是难以想象,薛亮亮那样的一个人,会像个孩童一般,抱着报告书坐在地上,不停哭喊,撒着泼。

李追远开始反思,自己昨日的提醒……是不是太过了?

亦或者是,自己低估了自己,在亮亮哥心里的重要性。

昔日挑河工地旁,于篝火前无视同学们嬉笑尽情挥斥方遒的年轻学生,此时涕泗横流蜷缩在墙角,面对罗工和翟老的上前拉扯搀扶,他疯狂晃着脑袋摆动身子蹬着腿,哭喊道:

“呜呜呜……不给你……就不给你……就是不能给你!”

罗工见状,先前的不快全部一扫而空,他开始担心薛亮亮是不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精神出了什么问题,心疼得在旁边红了眼,却又不知该怎么办,不能喊人,不能让外人看见,要是这事传出去,孩子以后的前途会受到极大影响。

此刻,什么同行情谊,什么前辈关系,什么高风亮节,罗工都不在乎了,薛亮亮不仅是他的学生,更是他眼里的“儿子”。

“亮亮,不给,我们不给了,老师带着你去做报告,不给别人,不给别人了!”

翟老站在旁边,脸上原本的尴尬、担忧种种情绪,渐渐抹去。

看着眼前抱着报告书几乎发了疯的男人,翟老眼里,甚至流露出些许深邃的玩味。

最难的一环,反而进行得最顺利。

可恰恰是最简单的一环,出了问题。

说是“神仙打架”,可只是起到串联作用的这根绳子,却意外表现出了惊人的自主性。

他不仅不甘心只充当一根绳子,而且还在努力搅动,疯狂且大胆地往自个儿碗里扒拉着利益。

自己明明已经为他添了一次又一次的饭,可他仍不知足。

卡车内。

同样处于震惊状态的李追远,耳畔出现了一道威严且压抑的声音,这声音代表着一种无上意志,不容侵犯,触之即亡。

“你的胃口,到底有多大?”

可怕的压力袭来,反而使得李追远快速平复心境,少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惊喜且疑惑道:

“是你么,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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