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圭 第22章 五叶初成椵树阴,紫团峰外即鸡林

长白山，金之前多有别名,自金始称长白山，素有“千年积雪万年松，直上人间第一峰”的美誉。旧事仙人白兔公，掉头归去又乘风。柴门流水依旧在，一路寒山万木中。

秀缘一月前来到长白山，长途跋涉，穿山涉水，走的多是山林野道，所以并未在吉林市区外门符师据点歇脚，孤身前往山脉深处。以至秋末，秀缘行走在雪山密林之中，寒风凛冽，漫天飞雪。涉雪走出密林，两山之间一条峡谷跃然于眼前，一张飞瀑自山间缺口处飞奔而下，溅起层层水雾，秀缘心想：这便是松花江正源了。秀缘行至溪边，手取一捧冰凉的泉水入口，顿感疲惫尽除，这泉水蕴含山灵之气，常年饮用倒可以延年益寿，果真是人间圣地。

“救命！”身后传来一声求救，只见一身穿灰色貂袍的男子呼救之后便倒在雪地上，无力动弹。秀缘疾步过去扶起男子，只见男子嘴角有血迹，脸色苍白，嘴唇青紫，十分虚弱。秀缘带男子至溪边，给他喂了几口山泉，男子好转许多，睁眼看着秀缘一怔，随后面露狂喜。

“可是法殿殿主秀缘天师？”男子双手紧抓秀缘。

“你认得我？”秀缘问道。

“禀殿主，我是法殿执事元智，这是我的信物。”男子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符，此玉符正是法殿外出执事到法殿领取之物。一是若遇非青城山修道之人可证明身份，以免冲突；二是若死于非命此物便如同士兵的狗牌，殿内都有外出行事之人的命魂灯，以便同门收敛尸身。

“我不曾见过你，你何时外出行事的？”秀缘询问。

“我是三月前领法旨外出查明长白山外门符师命案，未下山之前，殿主执掌法殿，山门前宣喻法殿法旨，弟子有幸在场，目睹殿主风采，所以认得殿主。”元智道。秀缘心想多半是自己未下山之前，青玉真人已吩咐法殿派人查明此事。

“你为何重伤？发生何事？”秀缘问道。

“天池深处，我发现外门符师踪迹，一路查探，不料在一山洞中发现失踪符师尸体，上前仔细验证，发现皆是被人生抽魂魄而死，体表并无伤痕，显然是这些符师未作反映之前便已毙命，凶手手段超绝，我暗忖不是对手，正想折回禀报门内，不想刚出洞外便遇到几名黑衣人追逐着一名女子和一只熊精往山洞而来。黑衣人以为我是同伙，不问缘由出手凛冽，那女子与熊精早已受伤，无力再战，我寡不敌众，抽身而逃，却也重伤。”元智一口气道清原委。

“你为外门执事，已至道人境界，世俗之人难伤你，对方看来也是修道之人，他们是否与外门符师命案有牵扯？”秀缘问道。

“这个我倒是不清楚，不过这几个黑衣人本身修为不高，但都豢养厉鬼，我看不是道门之人。”元智说道。

“这里适宜疗伤，你且寻一隐秘之处等我回来，我前去查探。”秀缘见元智有所恢复，便起身往天池而去。

一个多小时后，秀缘在天池外山下密林中，本以为长白山脉范围极广，加之元智已离开天池多时，这几名黑衣人也不好寻觅了，便打算先到那山洞之中查探符师尸体的线索，不料却看见密林上方一道人影滚到在雪地之中。秀缘立马上前，扶起地上之人，仔细一看，却是满脸诧异，这人是个俏丽绝美，清秀可人的女子，而且还有一面之缘，印象不深刻都不行，就是在三潭雾泉裸身沐浴的女子。只是她怎么会在长白山？这女子显然受伤不轻。难道这就是元智所说的女子？

“小和尚，救我......”女子睁眼看清抱住自己的人，说完就晕死过去。双目禁闭，嘴唇微微发抖，楚楚可怜。

这时，密林里闪出几名黑衣人，见秀缘抱着女子，便围了上来。

“和尚！放开那女子，此事与你无关，别多管闲事。”为首的黑衣人似是感觉这和尚并不好对付，也不想旁生枝节，开口冷冷的说道。

“既然你叫我和尚，难道不知和尚多为慈悲之人，而且都有管闲事的毛病？”秀缘淡淡的看了黑衣人一眼。这些人蒙头藏面，且在山林之中杀人行凶，多为歹人，据元智所述，这些人豢养阴魂厉鬼，旁门之术，邪魔外道，秀缘不可能不闻不问，况且这女子连他师尊都放她离去，今日又遇见自己，如何能不救？

“若你执意要救这女子，那就留下你的命！”黑衣人双手一挥，剩下三人合围而来。

“修道之人都知道规矩，不可自持法术伤世俗之人，你们如今作为，并非常人，那就怪不得我出手了。”秀缘起身手掐咒印，长袍猎猎作响，周身似有旋风，卷起风雪，却不沾身。

“和尚！这女子不是人！劝你一句，别与黄泉做对，后果难料。”黑衣人见秀缘无惧，且一印可令风雪动，修为不弱，不想硬拼，便说他要救之人并非人类，想让和尚放弃。

“且不管这女子是不是人，你们几人身缠阴气，一身腥味，多修饲鬼之道，我且问你们，这长白山有符师死于非命，是否你们所为？”秀缘不为所动。

“动手！”那黑衣首领一听符师二字眼神一变，毫不犹豫吩咐几人立即出手。

“天清清地灵灵，拜请五鬼阴兵出，天法法地法法，拜请阴山老祖放阴法。疾！”几人各自从怀里摸出一面铜镜，置于地上，身形一退，双手掐决，口中念咒。顿时铜镜之上乌光一闪，一阵黑烟蹿出，四周阴风阵阵，鬼哭狼嚎，似有恶鬼出笼。

“引魂咒？”秀缘一皱眉，这引魂咒都是驱使生人魂魄的，倒也并非邪法，只看用此法之人是否行正道。

“天青地明，阴浊阳青，开我法眼，阴阳分明。”秀缘闭目，口念法咒，随后双眼睁开，精光一现，这是开了阴眼。鬼物善藏匿，秀缘虽无需开眼也能看见阴魂鬼物，但若对方执意藏身，隐于暗处偷袭，也要开眼才能找到。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天罡雷法，风雷受命！敕！”接着雷霆乍现，赤雷天降，轰击在其中一人的铜镜之上，只听得一声惨叫从黑烟中传来，黑烟立即消散，铜镜咔嚓一声碎裂开来，那黑衣人胸口如遭闷锤，身形倒飞，口吐鲜血撞在树上，倒地不起。为首黑衣人见秀缘如此棘手，一击便重伤一人，灭其厉鬼，毁其魂器。此人道法精深，需速战速决，几名黑衣人互望一眼，本来心生退意，奈何那女子没得手，恐怕无法交代。

“天法鬼地法鬼，阴山老祖请五鬼，四面地方成鬼枷，吾有一身丈，吾有五鬼阴兵将。”随着几名黑衣人同时念咒，四周阴风呼啸，盖过了外界风雪声，剩下的铜镜黑光大盛，不断蹿出浓郁的黑烟，弥漫在树林之中，似要偷天换日。此时白昼如同夜间，光线昏暗，四周变得的极为安静，与外界隔绝。

“天绝绝地决决，谨请五方五鬼，真形正影，天阴阴地阴阴，五鬼急来显真身，叫魂震惊，显身做前行，吐舌三寸长，人人惊。”几人快速念咒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桀桀桀桀......”黑暗之中传来阴恻恻的诡笑声，秀缘左右扫视，几名黑衣人的身形虽然掩藏在黑暗之中，但秀缘却是清晰所见，只是这惊魂咒所凝聚的凶魂一出，不见人血，不吞魂魄是不会罢休的。秀缘只觉阴风袭面，身形一闪，一道黑影蹿过，速度奇快，这黑影没有形状，只有一双泛着红光的双眼露在黑气之外。若是寻常人遇到，单是这一眼阴厉的红光便能摄人生魂。秀缘发现凶魂踪迹，手上印决一直掐着，等的就是它！

“半碗清水照乾坤，一张灵符命鬼神。手来浮世三生印，鬼魅魍魉皆魂惊。困龙咒！敕！”秀缘两指并剑，法随口出，咒随印现，一道金光化为金色铁链捆住凶魂，引得它厉啸连连，几名黑衣人也是闭眼掐咒，双手不断颤抖，要帮凶魂脱困。接着秀缘松开咒印，二指在布袋中捏了一撮朱砂，在掌中虚空画符。

“五百神雷掌中存，推开地裂天也崩，精邪鬼怪若逢此，顷刻之间化灰尘。”秀缘一掌拍向凶魂，掌中符咒脱手而出，化为符印悬在凶魂上空，伴随着万千雷霆镇压而下，凶魂凄惨咆哮，却于事无补，未等万千雷霆劈完，便烟消云散。剩余雷霆之力寻不到目标，直接劈向了几面带有凶魂气息的铜镜。铜镜崩碎，几名黑衣人皆是跌坐在地上，同时喷出一口鲜血。

“你不是和尚！你这是道法！不用符纸，不借外力，法随口出！堪比道教天师境界，你到底是何人？”黑衣人首领眼神惊惧，今日可能命丧与此。

“我是谁不重要。我且再问你，长白山符师死于非命，是否你们所为？如不交代，我生抽你等魂魄，虽有违天道，但你们乃十恶不赦之人，应能抵消。”秀缘负身站定，不怒自威。此时阴气消散，四周恢复清明，风雪吹动他的长衫，犹如仙人之资，谪仙下凡。

“哈哈.....”黑衣人一阵惨烈狂笑。

“不管你是何人，我等死于你手，就有你的气息，魂灯一灭，自有人知道，不管你是那个宗门，都惹不起我黄泉！那几个符师，修为儿戏，却贪心不足，妄图染指我黄泉之物，死有余辜......”黑衣人说完一掌拍向面门，头骨碎裂而亡，剩余几人皆是如此，让秀缘措手不及。

“看来事情复杂难明，这几人应当脱不了干系，黄泉？”秀缘低头思忖，不得其法。

“小和尚......”这时，那绝美女子醒了过来，转头虚弱得叫唤。

“你伤势严重，身体虚弱，别急着起身。”秀缘扶住女子道。

“熊大被打伤了，跌落山崖，我要去找它。”女子双眼微红，眼泪在清澈的眼眸打转，强撑身体要站起来，如此一幕让人舍不得拒绝她的任何请求。她口中的熊大应当就是与她相伴的黑熊精怪了。

“你别着急，我帮着你寻，先离开此地把伤势疗养好再做打算。”秀缘安慰道。

“我如今一人，熊大生死不明，我家也被这群坏人毁了，我往哪里去？”女子委屈的哭了。

“这样！你先与我一起到山中瀑布，那里有我受伤的同伴，也好有个照料。”秀缘想了想。

“我走不动了。”女子咬着嘴唇努力着想站起来，却是实在虚弱，无可奈何。

“我背你。”秀缘也不多说，背起女子，向风雪中走去......

“小和尚！为何那么多人想要抓我？”女子在秀缘背上轻轻的说道。

“我也不知，我该如何称呼你？”秀缘答道。

“我没有名字，不过很久以前有个如你一般光头的老和尚来过我家，他给我取了名字，叫我小楼，又说我灵秀于山林，便是姓林！”女子吐气如兰，在秀缘耳边轻声说道。

“林小楼，嗯，好听！”秀缘认真道。

“真的吗？”林小楼问道。

“真的，我觉得很好听。”秀缘微微一笑。

“我很开心，外面的人都要抓我，只有你帮我，以前我对你不好，骂你是坏人，不要难过，我不怪你了。”林小楼脸色苍白却仍是开心的笑了，令风雪也失了颜色，寒风都轻柔了许多。

“我也开心，你不是常人，黑衣人为何要抓你？”秀缘轻声问道。

“我是长白山的参灵，自我有意识开始我还是个人参娃娃，后来我无意间发现能吸纳长白山蕴育的灵气，便开始借灵气修炼，至今已有千年才化得人形，后来来了一个老和尚，说我是天地造化，叫我不要出山去，否则有祸事缠身。我不信，就出了山，结果没多久就被这些人追来，要抓我。我和熊大离家逃跑，本想在青城山重新安家修炼的，结果被你打跑了，再后来以为甩掉了这些讨厌的人，就回了长白山，结果他们还有人一直守在我家，我打不过他们，熊大也打不过。后来就遇到你了。”林小楼娓娓道来。

原来如此，秀缘想起了师尊的话，这林小楼果真是天地之灵，得造化之道。普通人参娃娃至五百年便能化为人形，但这不算是真正的人形，还是有人参草叶长在头顶，只有极为难得的才能有千年修为，才算是修得法身，可拥有凡人躯体继续修炼，得证天道。正是由于世间罕见，万年难遇，只需千年参灵的一丝根须便可活死人，肉白骨，何况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参灵？其价值可想而知，难怪遭到追捕。

“那你以后可别到处乱跑了，找地方藏起来吧。”秀缘说道。

“我藏到哪里都能被他们找到，我的头发被他们割掉一丝去了，我逃不掉了。”林小楼耷拉着脑袋落寞的说道，似乎认命了。

“没事，至少现在我能护你周全。”秀缘也是没有好的办法了。

“小和尚，你能一直保护我吗？我从你身上感受到很安心。”林小楼轻轻的说道。

“可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啊。”秀缘道。

“那我可以帮你做事情啊，我什么都会，还会治伤。”

“可我所办之事多有危险的。”

“我不怕啊，你受伤了，我能医好你啊。”

“那万一我们都受伤了呢？”

“那，那不是还有熊大吗？它力气大，抗揍，他背着我们跑，就像你这样。”

“我不是熊大，我也不是小和尚，我是道士......”

“那我怎么叫你呢？”

“我叫秀缘!”

“奥，秀缘小和尚......你走错路了。”

“......”

茫茫风雪之中，声音越来越远，只剩脚踩积雪的声音还在山间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