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 八 殊途 上

“放过他？”万劫谷主冷冷嗤笑，“这种人，怎么能够放过？”

“不错，这种人性丧尽之辈，合该当死！”鬼伊也寒声说道。

皮少锋闻言大惊，又岂会愿意赴死？当下连忙叫道：“你们一干妖魔，居然也能够说我皮少锋没有人性？佚之狐，你这老妖，妖孽祸害，何不该死？还有你这魔女？你本就是恶风盗魁首，死在你手中的修士，简直不计其数，你不该死，谁又该死？”

鬼伊眸光依旧澄澈，淡淡说道：“我自要上太玄山，请天玄道门领袖，玄天宫的诸位真人定夺责罚。”

正元子略微点头，忽然说道：“周洛，你怎么看？”

周洛怔了怔，斟酌说道：“师尊，弟子以为，凡我辈修士，逆天修行，挣扎求存，岂无杀戮之事？不过本心二字而已。皮少锋此人，假以正道之名，行施屠戮之事，这且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所谓虎毒尚不食子，此人心性凶残，唯有自我，已经到了连道侣骨血都不惜杀戮的地步了！实在是人性丧尽！弟子不知我玄天宫对此列人等的责罚，请师尊定夺。”

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周洛实在是恨极了此人。

况且，他深深地知道，自己与这位三师兄，已经是最深刻的仇寇，永远不可能化解了，皮少锋若是不死，实在是他的一个大麻烦。他虽然进入修道界不久，但是一路行来，所见杀戮之事不知凡几，深知其中的厉害，更何况，他原本就是个信奉“你不杀人，人便杀你”的信条的人。

于公于私，皮少锋都必须要除去。

他的目光落向那狐妖少女，佚秀灵，顿觉此女委实是可怜得紧。这已经不是所托非人，简直是瞎了眼睛。

佚秀灵面露哀容，泣血说道：“爹爹，诸位仙长，秀灵求求你们了，少锋他……他只是求道心切，乱了心性，所以才至于此……”

周洛摇头道：“秀灵姑娘，莫非，你还相信此人麽？”

佚秀灵惘然半晌，摇了摇头，说道：“秀灵只求饶恕了他性命，自此以后……秀灵与他，再无瓜葛……”

皮少锋闻言，陡然之间，哇呀一口逆血，猛地喷出。

正元子招了招手，将佚秀灵唤到了身边，说道：“你叫做秀灵？很好，与你娘亲颇有几分想象呢……”

“呃？师尊竟然认识秀灵姑娘的母亲？怪不得，他与万劫谷主也是旧交。”

羽劫老怪桀桀笑道：“笑话，这厮的老相好，他如何能够忘却？”

“呃……”

周洛，慕华，赤煌三人齐齐一震，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来，连鬼伊都是一样。

万劫谷主却神色猛地一变，怒斥道：“你这老鸟，胡说八道，本尊撕了你的鸟嘴！”

羽劫老道嗤之以鼻：“老狐狸，漫说你如今伤得半死，就算没有，你是我老人家的对手麽？三百年前，我老人家能打得你半死，如今一样能够做到！”

正元子摆了摆手，道：“数百年的老相识了，你们还争个什么？”他伸出手来，轻轻摩挲佚秀灵的发梢，面现微笑，十分温缓，周洛竟从来没有见过正元子露出过这等神情来。

这是一种近乎于濡慕、舔犊之情。

一直以来，周洛心中的正元子，都是冷肃、毅然，强势护短的霸气师尊，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温情的一面。

正元子仿佛对于羽劫老道的揭底丝毫都不在意，竟是自己说道：“这也不是什么不可对人言之事，三百年前，贫道与羽劫道兄，佚道兄，还有婉柔，也就是秀灵的娘亲，一道同赴蛮荒之地，采集天材地宝，祭炼本命法宝，羽劫道兄天然是个呆子，不识七情六欲，竟是顺顺当当地渡过了真劫境前期的红尘炼心之劫，贫道与佚道兄，却同入此劫，情根深种，便在秀灵的娘亲，婉柔的身上。”

正元子娓娓道来，竟说起了三百年前，自己与佚之狐，还有秀灵姑娘的娘亲的一段奇诡三角恋情。

这确实是一段奇诡无比的恋情，正元子彼时已经是真劫境的修为，乃是玄天宫正元峰的执掌真人，佚之狐是天下闻名的狐妖，妖道巨擘，那婉柔也是一名妖狐，这样的情事，确实古怪得紧。

正元子继续说道：“而后之事，也没有什么，婉柔选择了佚道兄，贫道心灰意懒，回转正元峰，悉心求道，欲斩了这一道红尘炼心的情劫，因此还和羽劫道兄打了一个赌，结果自然是贫道胜了，所以羽劫道兄在我正元峰上的山洞中，一蹲就是三百年，哈哈哈哈……”

说到此处，似乎是前尘过往，种种事故，有如沧海桑田，过眼云烟，一一掠过心头，正元子心怀之中，不知是什么气概，什么情节，竟然放声长笑起来。

周洛，慕华，赤煌，这三人竟听到了师尊的情事，虽然都觉古怪得紧，却似乎是心有同感，不由得面露微笑。万劫谷主佚之狐与羽劫老道也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佚秀灵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说道：“正元子仙长，你不是正道的前辈麽，怎么会与我娘亲……”

佚之狐没好气道：“正元子这厮，昔年若不是自己纠葛着人妖殊途，若即若离，也不会使得本尊能够最终成功，得到婉柔的心。哈哈，正元子，你如今可曾后悔过？”

正元子道：“生来过往，何有悔意？”

一瞬之间，正元子的身上，一股浩浩然的洒脱气度，油然而生。

“况且，什么狗屁人妖殊途？贫道后来在正元峰上，斩了这一道孽障，悟通此节，知道你们居于万劫谷，也曾来过，不过，那时你这老狐与婉柔已是结为道侣，贫道见了，也算是彻底得斩了最后一丝心劫。”

佚之狐叹息道：“三百年而至渡劫通天，正元子，你是得失参半啊。”

正元子转向皮少锋，说道：“少锋，你可知道，为师三百年前，斩断了这一道心劫，悟出了什么道理来？”

皮少锋惶然道：“弟子不知。”

正元子道：“你天性聪颖，又岂会不知？为师方才已经说得明白了，什么狗屁人妖殊途？这就是为师悟出来的道理！你不过是恋上了一只小狐妖而已，这又算得了什么？有为师在玄天宫，谁人能够动得了你？你便是光明正大地娶了这小狐狸回我正元峰，也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妖若有情，便是人，人若无情，便是妖，三百年前，婉柔如是所言，贫道因此而顿悟，破除心劫。少锋，你徒然自误，谁都帮不了你。”

“师尊，我……”

正元子却不再理会他，反是扶过了佚秀灵，轻声道：“秀灵，你年方几何了？”

佚秀灵乖巧答道：“秀灵今年六十三岁了。”

正元子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已有元婴境后期的修为了，就算是在我玄天宫弟子之中，也是天才之选，资质不逊于你娘亲。四十年前，天下大乱，更朝换代，你娘亲与前朝有旧，竟然入世了一遭，贫道算计到了，你娘亲杀劫在身，将会遭逢大劫，可惜，贫道知道天数难违，竟未有动作，若是贫道早四十年渡劫，达至通天之境，感悟天人，明晓气运，必然会亲自插手，拦她一拦……”

万劫谷主佚之狐脸色显得十分难看，冷厉道：“正元子，玄天宫统御东土道门，掌管气运，可知那李唐王朝，气数几多？”

正元子道：“佚道兄，你是要为婉柔报仇？”

“不错！这个仇怨，是定然要报回去的，只不过，本尊也知道，李唐大兴，正是国祚昌荣，气数延绵，恐怕不是时候。但是，本尊一日尚在，自然可以等得。”

正元子面现奇异笑容，只道：“佚道兄，你等得到，贫道也等得到。”

佚之狐登时大喜。

“秀灵，贫道收你作个义女，自即日起，你便跟随贫道修炼如何？”

“义女？”佚之狐神色一变，忽然之间，他和羽劫老道对视一眼，齐声道，“善，甚善！”

佚秀灵见状，不由盈盈下拜道：“女儿秀灵，拜见父亲大人。”

正元子瞬间脸色红润，一副老怀大慰模样，大笑不已。

赤煌啧啧说道：“小师弟，原本你最受师尊宠爱，如今看来，必要换人了。”

周洛默然无语。

正元子自然是一切都听得分明，也不在意，反而微笑说道：“周洛，你是为师的闭室弟子，你的进境，为师也甚为满意，心性更是通达，善恶自有分明。你记住了，人心有善恶二念，毋须自扰，唯分明即可。”

周洛心头一紧，知道正元子这是在警教自己。

他与慕华、赤煌都齐齐俯身道：“谨遵师尊教诲。”

正元子颔首说道：“佚之狐，你要不要与贫道同回正元峰？嗯，秀灵要为贫道添一孙儿，贫道是一定要带走，在我正元峰的天正元气池中，洗涤元气，好生调养一番的。”

佚之狐大怒：“正元子你这厮忒也无耻，分明是本尊的孙儿，本尊岂能不去？”

正元子大手一挥，立刻一片罡气凝成云朵，缓缓降临，他大手张开，一把就将虚罗长老等摩罗道一干人摄成一团，禁锢在云朵之上，自己又大袖一卷，将众人全部卷了上来。

原地只剩下来了一人，正是皮少锋。

他惶急跪倒叫道：“师尊，求师尊责罚，求师尊责罚……”

正元子的声音在云端传来，飘飘荡荡：“秀灵，为父为你择一良婿，你可愿意？”

皮少锋伏在原地，忽然之间，仿佛是断了一根心弦，猛地喷出数口逆血，仰天一声长嚎，绝倒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