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 二 万劫谷 下

“本性难改。”

饕餮是真龙之子，天性贪食，肚量无边，有无穷吞噬神通。这是老怪自己说的。

老怪叫道：“本尊乃是龙种血脉，血统高贵，本尊的本性，为什么要更改？”

周洛不再理会他，说道：“却不知道三师兄他们前来诛魔，到底如何了。鬼伊，我们深入这万劫谷中，既然你是熟路，便你来引路好了。”

鬼伊点头，并无多话，已经飞掠向了这美轮美奂，宛如仙境的万劫谷中。

他们顺着随万劫谷走势而流的一条大川而飞，向着万劫谷深处而去，越发深入之后，山谷之中已有重重叠叠的雾嶂，映衬在两侧山谷，绿荫红阵之中，竟反而有一种神秘莫测的美丽，令人惊心动魄。如果不是早已知道，根本无法相信，这种地方，竟然是凶名赫赫的左道险地，历来滋生了许多魔头妖邪。

雾霭越来越浓重，最后竟然有一种要凝成气液交融的实质的趋势，若是一个普通人走进来，不要说是此地恐怕有种种剧毒，就算是想要行动，都十分艰难。周洛和鬼伊却可以不断破开雾嶂，向前进发。

忽地一声尖啸响起在耳边，这是一种尖锐物体刺破空气发出的声响，似乎是飞剑刺杀。周洛目光一凝，却还未及动手，一直悬浮在头顶之上的太虚罗盘中已经扑出一只黑手，一把抓去，便抓了一个什么东西入手，拉了回来，老怪冒头出来，张口便嚼吃了。

“咦？这是什么东西，味道却还不错……”

鬼伊道：“这是万劫谷中一种十分凶猛的毒豸，叫做‘玉娇儿’。”

周洛抓下来太虚罗盘，果然看到老怪手中还抓着三条这种毒豸，是一种约莫三寸来长，遍体仿佛碧玉一般，晶光流转，背生一双轻薄翅翼，十分好看的虫子，还在不断蠕动。“玉娇儿”这个名字，倒是符合这种虫子。老怪张开了嘴，吧唧一口，把剩下来的三条“玉娇儿”都嚼吃了，还啧啧赞叹，口味甚好。

周洛看得大奇，忽听鬼伊又说道：“这‘玉娇儿’的口中，有上千根细微到极致的毛刺，只要一根，就足可以毒死丹元境的高手，就算是元婴境的大高手，若是祛毒不及，也有莫大危险。”

周洛登时浑身一颤，顿生毛骨悚然之感，不由说道：“老怪，你实在是太变态了，这种东西，你竟然说好吃……”

“确实很好吃啊，很对本尊的胃口，小娘皮，哪里还能捉到这种虫子？”

鬼伊道：“‘玉娇儿’比较少见，能够让你一下捉到四只，已是十分难得了。不过，玉娇儿炼化了口中剧毒毛刺，还有腹中毒腺之后，确实是一种佳肴，而且精华丰富，对于修道练气之士而言，是不错的益补肉身之物。”

周洛龇牙道：“变态，你们都是变态……，老怪，速速运转太虚罗盘，将我们笼罩住，若是撞上了大量的这种东西，那就麻烦大了！”

老怪嘿然笑道：“嘎嘎，要是真的有一大群，本尊就要吃得痛快了！”

不过，老怪还是张口一吐，一口精气吐出，化为一片精光，将周洛与鬼伊都笼罩在内，向着前方破开雾嶂前进。

鬼伊曾经三次来过万劫谷，对此地自是轻车熟路。万劫谷虽然秀丽美妙，但是越往深处，越是曲折诡秘，渐渐显现出来了一种左道邪魔的气息来。那条贯穿万劫谷的长川，也越发得水静流深，有一种诡异之气。

“咦？”老怪突然叫了一声，脑袋在太虚罗盘上乱晃，黑手又抓了出去，直接抓入水中，竟拖出来一具庞然大物。老怪确实是凶残，也不管是什么，抓过来就张口嚼吃了。

“这是……一具尸体？”周洛猛地叫道，“老怪，不准吃！”

自从到了天玄世界，老怪就没有能够开怀大吃过，此时肥肉到嘴，岂能放过，周洛喝止之时，这具尸体已经被老怪咬了一大口！老怪的头颅从太虚罗盘上冒出来，变得足有水缸一般大小，张开血盆大口，一轮磨盘都能一口吞下，这一口，就将这具尸体嚼吃了一大半，当胸以下都没有了，只剩下了血淋淋的上半截，已经发黑的血水混合着脏器淋淋洒洒下来，鬼伊面不改色，周洛却禁不住皱眉，怒喝道：“老怪，你是不是又舒服得过头了？”

周洛的脸色十分难看，因为这具尸体的残余衣衫他很熟习，是玄天宫弟子的道衣。

周洛语气冷淡，厉声说道：“这是我玄天宫弟子，混蛋，连身份令符都被你一口吃了！”

老怪眼窝中幽光一闪，竟有一种无赖的意味，说道：“要不要本尊吐出来给你？”

周洛大怒喝道：“下次在做这种恶心的勾当，小心你体内的禁制！”

老怪果然浑身一哆嗦，不敢多言。

周洛向岸边掠去，发现这里的河滩上都是一种阴森的黑土，只好掘了一个大坑，将这位同门的半截尸身埋葬了。

继续前进，周洛凝重说道：“看来，三师兄他们确实是遇上了大麻烦了，大举出动诛杀邪魔，有所损伤是在所难免的，但是连同门的尸身都顾不得带走，甚至就地埋葬都来不及，可见情形之严重。”

鬼伊道：“万劫谷在整个东土八十一州所有左道凶险之地内，都是排得上名号的，你们玄天宫向来是屡次剿杀，却也难以肃清。因为，万劫谷中，有一处绝阴之地，最是适合修炼邪魔道法，当年我修炼太阴元神，也慕名来此，一连三次，若非是他，我只怕早已死在了谷中了……”

鬼伊的遮面黑布上，一双澄澈的眸子忽然有些迷离。

周洛诧异说道：“他？”

鬼伊的神色很快恢复清明，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忽然加快速度，撕裂迷雾前进，留下一条不断转折的轨迹。周洛不敢大意，小心地跟随这鬼伊飞掠过去的痕迹，此地是凶险之地，一个不慎，就有可能遭到不测。

鬼伊突然停了下来，周洛跟上她，奇道：“怎么了？”

鬼伊将手一指，道：“你看。”

周洛顺着鬼伊指的方向看去，就见河道在此已经曲折的惊人，并且变得狭窄，流速甚快，但是因为河道每过数丈就是一个转折，大量的杂物堆积在转折处，周洛一眼就看到了至少有七八具尸体拥堵着，只是看衣着就知道是玄天宫弟子。

周洛大惊，连忙飞掠过去，运手一抓，五指暴射真气，化成一支无形大手，将几具尸体都拖上了岸，突然周洛目光一凝，惊呼道：“全清子？！”

这些尸体，一共有八具，其中有一具竟然是三师兄皮少锋的弟子，全清子。

按照出云所言，全清子是在周洛修炼之时，收到了万劫谷传回的信符，才召集人手前来万劫谷的，此时尸身竟然在此。周洛心头有些发凉，周围的空气似乎都瞬间寒冷如冰。

老怪的脑袋又冒了出来，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却终究没敢动手，只是嘟嚷道：“他爷爷的，这些人的金丹、元婴都被人挖掉了，也着实没什么嚼头，既然是小子你的同门，那就算了……”

“什么？金丹、元婴都被人挖掉了？”周洛怔然。

鬼伊说道：“不错，这些人都是被人以强横手段直接打入体内，生生地炼杀了金丹、元婴而死。”

周洛感到浑身发麻，不仅因为这些同门死状惨烈，更因为在全清子等人的尸身上，他似乎是看到了段子云，石久长，楚离生，程昊景等人的影子。修道练气之士之间，争斗厮杀不过是寻常事，但是真的掠夺对方的金丹、元神，却终究落入下乘，有一些左道邪魔的意味。周洛忽然觉得，自己与杀死全清子等同门的人，或许也没有什么区别……

周洛脸色发白，紧紧抿住发干的嘴唇，一言不发，就地掘出八个大坑，将这八具尸身全部掩埋了。

“我们走。”

老怪看出了周洛的心思，嘎嘎叫道：“小子，屁大一点的事情，就能够影响到你的心志，你还修的什么道，求的什么仙？你虽然有一样的手段，但是无非也就是杀戮手段之中的一种罢了，也算不得什么。什么是左道邪魔？不是杀生即为邪魔，而是滥杀才是邪魔，有人要与你为敌，你自持正道，难道就能够不杀了？”

周洛身躯一震，喃喃说道：“可是，同样是杀人，这等手段，未免显得太过凶残了一些……”

老怪道：“这算什么？这小娘皮喜欢一刀将人劈死，本尊向来是抓来一口吃了，你已经很好了，天道就是杀生，天道就是你杀我来我杀你，说到底，各凭手段而已。”

老怪说完，就一头没了下去。

周洛望向鬼伊，见她目光清冷，淡然说道：“玄天宫，真一门，丛云道观，甚至于是大梵般若寺，比这更凶狠的手段，不知凡几，我身不死，就是天道，我心不动，就是道心。”

周洛感到，自己的心灵深处，发出嗡嗡的鸣响，那一尊矗立在天圆地方之中的黑色大碑，轻轻地震颤着，一种心灵的升华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