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隙 第十六章 黑暗里的抱抱

程嘉玺走到校门处，远远就看见有辆黑色的车子停在马路对面，许是车内的人看见了他，车窗缓缓降了下来，里面坐了一个面容素雅的女人。容貌与家里照片上的有几分重叠，有那么几分熟悉。

程嘉玺早就过了拿着照片想妈妈的年纪，却不想已经那么久没有再去翻那本有她的脸的相簿了。从前以为不管何时何处都可以一眼认出自己的母亲，却不想此时此刻虽仅隔一条马路，自己也知道那里坐着的就是自己的母亲，心中却一阵慌乱，只那么几分熟悉，更多的，是此刻铺天盖地而来的陌生了。

程嘉玺穿过马路走向她。

程母开门下了车，迎向程嘉玺，柔和地抱了抱他。

“阿玺。”她的头只够到程嘉玺的肩膀，程嘉玺听见她的声音从自己的胸口传出来。他的身体有那么片刻的僵硬，良久，他才伸出手回抱了她：“妈。”他的声音低低的。

程母放开程嘉玺，那本就是一个轻到令人感觉不到的拥抱：“长这么高了。”

程嘉玺有那么片刻的恍惚，这样的寒暄，不应该是邻居对小孩说的么？怎么会由一个母亲对着她自己的孩子说出口？

他的心飞快地冷下来了，刚才接到电话时的少见的心绪紊乱此时迅速恢复正常。一个缺席他生命十四年的母亲，令他心寒。

“放学了吧，快回去吃饭吧，妈妈给你做。”程母笑着看着他。

程嘉玺伸手拂去了母亲搭在他手臂上的手。

“不，我还有社团活动要参加。”

程嘉玺的眼睛很暗，郑微年紧张地等着程嘉玺打破长久的沉默。

“如果你和你爸妈十多年没见，一见面你会怎么样？”

“冲上去紧紧地来个熊抱啊！”郑微年不假思索，回答完才觉得这问题来得奇怪，瞬间联想到什么，她迟疑地看向程嘉玺的眼睛。

程嘉玺也正看着她，可是眼神却是她从前没见过的。郑微年还没来得及思考，程嘉玺就一步上来，伸手把郑微年捞进怀里，紧紧抱住。郑微年立刻大脑空白：“喂......程大叔......”

拦在腰上的手臂却继续收紧，郑微年的脖颈上拂过程嘉玺不稳的喘息声，热热痒痒的，耳边传来程嘉玺低沉的声音：“要多紧？这么紧？”

郑微年心中已了然，她犹豫了一下，便也伸出手，搂住了程嘉玺的身体，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程嘉玺的背。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只好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已经完全黑了，楼道里也没有开灯，程嘉玺怀里搂着个小小软软的身体，心里也终于温暖起来，只是他不知怎地有些留恋，他把头埋在郑微年颈间，声音闷闷地说：“我爸妈回来了。”

“猜到了。”郑微年抛开了刚开始的不好意思，只觉得脖子那里被程嘉玺呼出的气弄得好痒，“刚才见到了吧？怎么又回来？”

程嘉玺放开她，直起身，楼道里黑黑的郑微年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里有委屈的感觉：“可她对我就像个邻居阿姨，拥抱一点也不紧......”

郑微年只能脑补一个嘟着嘴眼里泛着泪花委屈地低着头的程嘉玺形象，好吧，她承认实在是太考验她的想象力了，她只好在黑暗中摸索过去，捉住他在身体两侧轻握成拳头的手：“把手给我。”

程嘉玺轻怔，手已被一双软软的小手牵住。郑微年心里想着，那时你教我游泳，对我说“把手给我”的时候，我的心里也突然没了焦虑，现在我也这么对你说，也这样拉住你的手，希望你也可以平复下心情吧。

那小手轻轻执住他的，却感觉得到因为紧张而不敢乱动，程嘉玺此时也看不见对面的表情，只能在黑暗中感受从那双手上源源不断传过来的热度。

郑微年红红的脸隐藏在无边的黑暗中，她不太懂安慰，只是凭着感觉来：“爸爸妈妈回来了，你应该开心才对，这么久没见，不光是你，或许他们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相处吧......你别慌，也别逃避，相处这种事，总该一点一点来,以前我还觉得你特讨厌呢......相处久了，也就不觉得啦，所以呢，你就别别扭了......”

四下里静悄悄的，要不是手中还有触感，郑微年都不太确定对面是不是还站着个大活人了。等了好久，她才听见他的声音低低地传来：“嗯。”

郑微年心中松了一口气，猛地又想起了什么：“哎呀，我刚才没洗手......”

她感觉到爱干净的程嘉玺同学默默却又迅速地把手抽了出去，她很容易地想象出了某人隐忍不语却又僵硬嫌弃的表情。郑微年尴尬，但迅速恢复，她再次使出厚脸皮神功，黑暗里对着估计的方向一阵乱摸，果然听见程嘉玺慌乱愤怒的声音：“喂......你干嘛......”一边感到他伸手来挡自己的手，她笑呵呵地捉住徒劳招架的手：“哎呀，反正都已经脏啦，何必在意更脏一点呢？太黑了，我看不清方向，你领我去洗手吧！”

程嘉玺顿了一下，竟也没有甩开，反而似乎回握住了她的手，把她牵向了某个方向。郑微年听见两人脚步交叠在一起的那种熟悉的声音想起，心中竟十分安定，她在黑暗中看不太清东西，睡觉时都要开盏灯才安心，此时倒是不怕黑了，只是顺由着程嘉玺牵着她往前走。

就这么走到公共洗手台，两人才借着洗手间的灯光看清对方。

程嘉玺很冷静，瞄了眼郑微年就扭过头去了，她现在这副样子和那天做泥篮球时的相比，实在是好太多。

不过郑微年就不一样了，她看清程嘉玺的时候，直接笑喷。程嘉玺那里还有一点平时清清爽爽的样子？估计是刚才黑暗中的一阵乱摸的缘故，白色的校服上满是泥泞的印记，就连脸上也中招，再加上他那痛苦无语的表情，整个就一个受欺负的委屈小孩的模样。

程嘉玺瞥了一眼憋笑的郑微年转头走向洗手台，借着灯光看清了镜子里的自己，也是一愣，半天，才认命地低下头去，捞起一把水洗脸。郑微年笑呵呵地也掬起水来帮忙泼到程嘉玺的脸上，出手才发现自己还没洗好手，这时程嘉玺停下手中的动作无力地靠在墙上斜睨着郑微年，抿起的嘴唇表示他此刻心中真得是一股怨气没处撒。郑微年飞快地摆出一副知错的表情，垂下头默默地拧开了水龙头认真洗手，程嘉玺也终于继续洗自己的脸，郑微年偷看程嘉玺弯腰把脸浸在手中的样子，心里直乐：果然还是有治你的法子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