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莫轻染 第五十五章 七娘

校尉收了枪，锐利的目光将秦相柳从上到下扫视一遍，接着对上那双温文尔雅确像是读书人的眼睛。

不知怎么，方才第一眼他就在人群中看见这一行人，近探之下两个像是护卫车夫的果然都有不俗的功力。武林高手在南楚并不少见，但大多带着浓重的江湖气，校尉却从他们身上察觉到了一丝令行禁止的行伍气。而眼前这个锦袍的公子，手执玉骨折扇，面容白皙，形貌翩翩，看上去确实是个锦衣玉食没吃过苦头的读书人模样，也没从他身上感觉到内劲之气。但不知是这公子的背脊太过挺直，还是神色太过从容自若，校尉心中总觉得有些怪异。

这是个一眼望去就学富五车温润如玉的君子，但绝不会只是个简简单单的读书人。

而那辆马车，刚才不过挑门瞬间的惊鸿一瞥，校尉也已经粗粗看清里头坐的是一个怀抱幼童的女子。不知是事情发生太快，还是突然受到惊吓，车中的女子一直没有抬头。

与荆锋追求武道极致的锋芒毕露不同，秦相柳在无涯山习艺涉猎更多的是兵法谋略。武艺虽然不弱，却修习了韬光养晦的藏武之术，能很好的隐藏住自身的修为不易被人察出。但长久以来修身习文的气度却遮掩不住，仿佛鹤立鸡群般和周围的普通人格格不入，才会第一时间就被银甲校尉盯住。

银甲校尉打量着秦相柳时，秦相柳也在观察着他。近看才发现这个校尉果然极年轻，眉宇间的稚气却不多，有种久经行伍的坚毅。他的长相本就俊秀，眉毛也不张扬，带着几分秀气，那双眼睛却极锐利，仿佛捕猎的雄鹰。

就是这双眼睛点缀之下，白马银枪银甲，有如白龙入海般让人不容小觑。

此子必成大器！

秦相柳面色温润，心中却叹道，看来不出五年，南楚又要添一员可抵千军的虎狼之将。

“姓名，籍贯。”

“晚生柳青崖，东齐人士。车中是内人和犬子，此次是携家眷去九佛山祈福。原定入城后走水道回齐国。”秦相柳神色自若道。

尽管知道是权宜之计，苏青珃在车中听到秦相柳唤自己内人还是忍不住面上绯红。小秋则依旧呼呼大睡，浑然不知道自己被人占了便宜。

九佛山千年以来都是佛门圣地，大汉之前就已经名声赫赫，不少信男善女前来礼佛求愿。大汉帝王多信佛教，更有传闻仁宗皇帝在九佛山某寺剃度出家，九佛山的地位在百姓心中更是变得神圣无比。诸侯征伐动乱之时，九佛山施粥赠药，广结善缘无数。

虽然曾在战火中受过一些波及和破坏，在武僧和百姓的保护下九佛山的传承还是保留了下来。在安平之间逐渐恢复，并渐渐变得越来越鼎盛。

南楚以武立国，并不像北周与大汉一脉相承，也不像东齐注重文人修习儒术，所以对佛家之说并不太看重。南楚的佛山佛寺并不多，但佛门圣地九佛山却恰恰就在南楚境内。每年从他国到南楚境内参拜九佛山的人反而比本国的还要多，齐楚两国交好，每年都有不少齐人到楚国的九佛山参拜。秦相柳的说辞并不稀奇。

“齐人？”银甲校尉打量着秦相柳道：“可有路引凭证？”

从衣着气度上看倒有几分神似，齐人民富，穿着多豪奢。而且齐国近些年虽然大肆扩军练兵，骨子里还是崇文抑武，不同于南楚，读书人的腰杆更加挺直。

秦相柳仿佛早有准备般从怀中掏出一份盖着官印的齐国路引。

“柳青崖，大齐祁阳人，柳氏商行少东家。携家眷并仆从往南楚九佛山拜佛请愿。”与秦相柳先前所答一字不差。

银甲校尉将路引递还，随口问道：“不知柳公子这次拜的是哪一峰的菩萨？”

九佛山共有九座山峰，每座峰顶都有寺庙一座，供奉一尊菩萨。

“这次行路匆忙，只拜了第七峰的药王菩萨和第八峰的药上菩萨。”

“哦，柳公子家中有人抱恙？”

“犬子身患小疾，求菩萨保个平安。一路上舟车劳顿，内人也是心情焦急，不想小儿再多受风寒。”

银甲校尉却像是没听懂秦相柳话中的意思般，边探身推开虚掩着的车门，边道：“惯例的巡查还是不能减免的。”

王宫里头丢了位王子，当值的羽林将军都被捉拿下狱。现在全城搜查的重点就是三四岁的幼童，比起其他几人，马车中那个“幼子”反而更能牵动银甲校尉的神经。

三四岁，双目紧闭的沉睡着，穿着一身明显新买的楚国孩童常见的衣裳。齐楚的服装差别并不太大，只是一个偏儒雅奢华，一个更简洁粗犷。两国通商之下很多货物已经想通，但百姓的习性一时很难改变。这柳青崖自己穿得锦衣玉带，儿子却只穿一件楚国制式的普通棉布衣裳？

银甲校尉心下一动，不管是真是假，就要扑身而上将那孩童夺过来。

“住持说小秋儿是天生体弱，这次邪风入体，又中了煞气，才会一直昏昏沉沉的嗜睡。南楚的孩童大多自幼就习武，比齐国孩童强健得多。希望这孩子将来也能平安多福，健健康康的。”苏青珃突然开口，声音中带着对孩子的期盼和宠溺。

好像只是随口说的一句话，恰恰解释了为什么孩子身上会穿着楚国的衣裳。

银甲校尉终于抬头，在看清苏青珃面容的瞬间那双锐利的眼睛却是微不可查的一怔。

“不知柳夫人贵姓？”声音平缓，和之前一般无二。

“七娘，大人只是循例问问。莫要害怕，照实回答便是。”秦相柳开口道。

害怕？眼前之人明眸皓齿，神态潇洒自若，哪有半分害怕的模样？

银甲校尉此刻双眼直直的盯在苏青珃的脸上，眨也不眨，眼中再没有旁物。甚至连她怀中抱着的童子也一并忽视掉。

直到眼前之人轻启纤唇道：“民女娘家姓苏。”

银甲校尉才敛了敛眼睑，仿佛喟叹般念道：“苏七娘。”

嘴角上翘，那个瞬间，这张年轻俊秀却一直冷冰严肃的脸竟像是突然带上一抹极浅的笑。让他从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又变回一个带着些许稚气的十八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