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莫轻染 第三百一十九章 了断

“那天我是真的想从无涯山逃跑的。”苏青珃终于将目光从梨树上收回来，看了一眼韩陌道：“结果在山脚遇见了你。”

韩陌心神剧震。

脑中有什么东西像要炸开一般。

困在阵中的绝望、饥饿和无助。还有那个像是山间精灵般，突然出现的小姑娘。矮矮小小的，比自己还要小几岁。张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自己。

“呼，你也是乱闯进山的？”韩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小妹妹摇了摇头。

“不管是不是，反正我们都被困在这儿出不去了。”韩陌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坐在地上没动。

“你是不是渴了？”小妹妹看了他一会儿，递过来一只装满了清水的竹筒。

“咕隆、咕隆。”韩陌也不客气，一把抢过，大口喝了起来。

“哈！”韩陌夸张的叹了一声道：“终于活过来了。”

“咯咯”小妹妹突然笑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好不容易出现一个人，韩陌便和她说起话来。这么小的一个小丫头，应该是和家人走散了吧。否则怎么也不该会到这样穷山僻壤的地方来。

“小七。”小妹妹声音甜甜的，顿了顿才道。

“哦，那你在家中是排行第七吗？”韩陌随意道：“真好。奶奶一直想让娘给我多添些弟弟妹妹。家里多几个兄弟姐妹，一定很热闹。”

“你家的人很少吗？”小七有些同病相怜的问道。

“嗯。家里除了奶奶、爹娘和我，就只剩下些仆婢。”韩陌点了点头。“算是很少了。”

有奶奶还有爹娘啊……小七有些羡慕。

“那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到这儿来？是他们不要你了吗？”小七好奇道。

……

“你……是当年那个小妹妹？”韩陌讷讷道。

“你想起来了。”苏青珃勾了勾唇角，轻笑道。

韩陌点头。

记忆虽然依旧残缺而模糊，那层遮蔽的雾气却渐渐散开。露出了零星的片段。

“是我，带你走出山脚大阵的。”苏青珃看他一眼，仿佛看穿人心般道：“这个你也记得？”

“我忘了。”韩陌苦笑道。

孩童总是健忘的，当年的相遇对韩陌来说不过是萍水相逢的意外。过两天，便渐渐淡了。他也不认为那个小妹妹真能走出大阵，两人最后逃了出来也许只是运气。

与她谈天不过是因为喝了她的水，又或者。但是被困了许久的韩陌自己也有些害怕。独自一人时可以软弱。在更弱小的小妹妹面前，却要装作坚强强大。不过是以为孩子气的要强和骄傲。

当时说过些什么，韩陌已经不记得了。甚至连那个以难友身份出现的名叫小七的女孩。也一并被时间磨灭掉。

人生的路还有那么长，而后还有那么多波澜壮阔、惊心动魄的经历。实在是没有什么空间，去存放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姑娘。

“忘了也好。”苏青珃偏过头，淡淡道：“虽然最后的结局终究不堪。我还是要谢谢你。当初的安慰和开解给过我希望和力量。”

“啊！”

跌了一跤的小姑娘坐在地上揉着膝盖。

“怎么这么笨的。”韩陌背起她，边走边数落道：“要是天黑还走不出去。咱们可就要倒大霉了。”他原本就已经耗费了不少力气，背着一个小丫头，脚步便越发沉重起来。

“那你，你会不会把我丢掉？”小七察觉到自己成为了累赘。很有些担忧道。

“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韩陌气喘吁吁的道。想起武师父跟自己说的江湖大侠，还有军队中铁血战士的故事。对身后的战友道：“你放心吧，我韩家男人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会见死不救。也绝不可能抛弃队友！”

“你好像快没有力气了。”小七还是有些不安道。

“就算是我死了，也不会抛弃你的！”韩陌真有些脱力了。咬着牙放狠话道。

小七趴在他背上，心里突然觉得一甜。

“你说的啊。”

“是，我说到就会做到。”

后来的很多年里，苏青珃都不曾忘记过他。不曾忘记他最后走的时候，朝自己挥着手说：“你要是没地方可去，就来祁阳城永安侯府找我！”一副大哥罩着兄弟的模样。

“这是约定吗？”

“当然！”

回忆如丝，丝丝在心间缭绕。

苏青珃回过神来，看着他道：“仔细想想，当初那个年纪又哪懂什么情爱。我对你倾心，不过是源于一种不安和依赖。正因为你不在身边，所以日复一日的想念和幻想，才会让你留在心间的印记愈发深刻。到后来，我也不知道这算是执拗还是偏激。若我没有下山寻你，或许你永远都只是我记忆中的一个影子，一个完美的影子。也不会牵扯出之后那段纠缠多年的孽缘。”

“我，彻底失去留在你身边的资格了，对吗？”韩陌语声艰涩。

“珣儿。”苏青珃的声音有些哽咽。“珣儿若是活着，就是吃再多的苦，我也愿意承受着。可是……”

“对不起。”韩陌思及早夭的幼子，亦是心中一恸。“我欠你，也欠珣儿一声道歉。”

“我也曾恨过的。”苏青珃的脸色有些怔然。“恨你，恨那些下毒的人，恨这世间的一切。可是后来我才发现，珣儿的死不只是因为你，更多的是因为我。我才是这一切的根源。”若不是为了夺取雪神之女的血脉炼蛊，苗人不会潜入永安侯府。也不会使用七虫七花毒分散韩陌的注意力。

“开始我很恨你，也恨那些为恶之人。”苏青珃面色惨然道：“可是后来，我更恨的，是我自己。”

“我请命向南疆发兵，为的就是给珣儿报仇。”韩陌说着，自己都觉得这番话苍白无力。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苏青珃道：“为了给珣儿报仇，很可能会让更多无辜的人丧命。我的儿子，他也不会愿意自己的父亲，是这样滥杀无辜、双手沾满血腥的人吧。”

“那是我第一次，不战而退。”韩陌低声道：“我想为你，为珣儿做一些事。不管你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我都会答应。这是我欠你的。”

“好。”苏青珃没有拒绝。

“这次与你相见，是意外，但我不想再像之前那样逃避着躲开。”苏青珃道：“我们之间，早该有个了断的。而这一次，我希望你和我一起为珣儿做一件事。”

开始以为操控一切的是金桀。金桀死后，又出现了更强大和神秘的魔门魔君。而后来，在无涯山邀月坪的那一夜，苏青珃心中开始有个可怕的猜想，在隐隐浮现。

就算没有骆无涯的请求，她也会想办法去阻止魔门肆虐，想办法还天下一个太平。不只是为了天下苍生，更是为了那段痛到无法抹杀的恩怨。

……

韩陌离开了，带着满脸被苏问北揍出来的伤痕一路北上周都广平城。

苏青珃盯着身旁那棵梨树，树枝上挂满了晶莹的冰棱。风一吹，有一些细小的冰雪碎末便扑簌簌的随风飘落。

她下意识的掰下一截冰棱，像孩童般的放到嘴里尝了尝。凉滋滋的，冻得舌头有些发麻。有些恍惚的头脑却瞬间因为这冰冷，清醒了许多。

“还不出来吗？”苏青珃神色淡淡的开口。

“簌簌”

又一阵风过，梨树微微颤抖。周边却依然沉寂，毫无动静。

花吟夕听见苏青珃开口，便紧紧贴住墙面，屏住呼吸不发出声音来。他回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苏问北已经溜了。只留他一个人藏在墙边上。

苏青珃一眼睨去，只见墙边上露出白色的衣角。

这人，连藏都藏得不用心。又或者，他根本就没想过要藏的。

“你要是不愿意出来，就以后也别出来了。”

“嗖”的一声，苏青珃话还没说完，花吟夕便像是风中轻盈的雪花般。刹那间出现，却又缓缓落到她的眼前。

“小花，一个人在这赏雪散心吗？”花吟夕一副偶然路过的模样。

苏青珃不理他，兀自又掰了一截冰棱。

“那个家伙走了吗？”花吟夕耐不住的开口道：“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你不是都听到了吗。”苏青珃看着他一眼，淡淡道。

“我……”花吟夕张了张嘴，强辩道：“就只听了几句。”想起她读心的本事，还是认命的招认道：“好吧，我就听了。光明正大的，在那堵墙后头听了！”

花吟夕等了半天，也不见苏青珃说话。仔细瞧了瞧她脸上的神色，才带着几分错愕道：“你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

“我，我偷听了你们说话。我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控制不住……”

“如果你要听，可以光明正大听的。”

“真的？”

“假的。”

花吟夕便有些丧气。

突然，苏青珃朝他伸出手，递过来一根亮晶晶的冰棱。花吟夕下意识接过，瞧了瞧道：“这东西好吃吗？”

“你试试不就知道。”

于是花吟夕真的将那冰棱放到嘴里尝了尝。冰冰的、凉凉的，好像还隐隐带着一丝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