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莫轻染 第一百零四章 杨文定番外

“交出来！把馒头交出来！”

几个小乞丐围成一圈，乞讨时可怜兮兮的表情在更弱的人面前就变得尖酸刻薄趾高气扬起来。

被逼在角落里的那个孩子看上去年纪更小，不过才七八岁，默不作声飞快的将手中那个雪白的馒头一口包下。

“打死他！”为首那个小乞丐怒道。

几名乞丐便是对这那个孩子一阵拳打脚踢，而那个孩子始终埋头抱膝缩成一团的坐着，不言不语不动也不反抗。

“大哥，这小子动也不动的，再打怕不要死人了！”一个胆子较小的乞丐瞧着那孩子的样子心中有些发毛，弱着语气道。

其余几人也收了手脚，这一顿拳打脚踢就像是碰在了硬邦邦的石头上，还是不带回声的那种。

为首的那个乞丐没听见预料中的痛哭求饶，也渐渐没了兴致。最后抬起那只穿着脏兮兮破草鞋的脚，朝那孩子的头上狠踹了一脚道：“哼！给我识相点，这片是我小毛哥的地盘。新来的就要守规矩！”

等那几个小乞丐走了之后，在一旁看了许久的大和尚才喝了口葫芦里的酒，迈着步子过来。

“天儿真冷！”和尚叹道。

男孩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重新埋首下去，这个看上去贫寒落魄的孩子居然有一张白皙俊秀的小脸。

“挨打的本事倒是不错。”和尚看着他的样子笑了笑。“你是杨彬彦的儿子？”

男孩的身子瞬间紧绷，有些警惕的望着这个看上去就显得凶神恶煞的和尚。

“孬种！真丢你爹的脸！”和尚嗤道。

“我不是！”男孩终于动怒，捏着拳头吼道。

“杨彬彦在战场上屡立奇功，杀得敌人莫敢来犯。他的儿子却被几个小乞丐围着打都不敢还手，你说你是不是孬种！”和尚满嘴尖刻道。

“我不是！”男孩更用力的吼叫着，满脸涨得通红。

“那是什么，怕打不过？”和尚戏谑道。

“砰！”男孩狠狠砸了一拳在地上，像是要发泄心中的怒气。“我不能出手。”

和尚注意到他的拳头上殷虹一片，而地面则裂开了细小的蛛丝。这一拳比看上去更有力道，这孩子比预料中的根骨更佳，怕是天生神力。

“我怕会杀了他们。”男孩双目怔怔，有些失神的道。

杨家一家将门，杨斌彦身为庶子却压过了嫡子的光环，成为南楚最闪耀的将星。谁知杨斌彦竟会在而立之年陨落沙场，留下病妻幼子。年幼的杨文定和母亲在杨家大宅过着忍气吞声寄人篱下的生活，过得比下人都不如。

一直忍下去就好了啊，却因为他的冲动失手将大堂哥打死。结果杨家震怒，当权的大伯恨不得劈了他这个庶弟生出来的杂种，要不是碍着功勋之后的名头，绝不是把他们母子赶出府门这么简单。

然后，没过多久，重病的母亲也死了。

死前那个一辈子都温温柔柔却又坚强无比的女人，拖着虚弱的身体，眼中仿佛含有千言万语般不舍的叮咛：“定儿，娘怕是照顾不了你了。你要，要好好的活下去。莫要再与人动武，要好好，好好照顾自己。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一辈子都不要再出拳了。

和尚看着男孩的眼神终于有些变化，像是看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也曾那样迷茫失措，痛不欲生过。

“嘿，小子，拜我为师吧！”和尚定睛看着缩在墙角的男孩，笑道。

……

杨文定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怎么会跟着这个看上去就不像好人的大和尚走了。接下来几年，根本没时间去悲秋叹春回想过去，天天都在大和尚的严压之下被虐着练武。

“臭小子，练了这么久挨打的本事长了不少，打人的本领一点没见着！”大和尚又一次借着“指点”的名义把杨文定暴打一通，满脸嫌弃的道。

“师父。”杨文定被打得鼻青脸肿，却显得有些愧疚。

他的心结一直没解开，虽然武艺突飞猛进，那些攻击的拳法招式练习时打得虎虎生威有模有样。真到了与人对打的时候却束手束脚，只知道一味的防守，迟迟不敢出拳。当年愤起伤人，最后导致母亲病死的那幕，已经成了他心中的魔障。

不怒和尚虽然看上去凶神恶煞，动辄对他拳打脚踢。杨文定却知道这个师父是真的对自己好，悉心教授自己武艺。想要拜不怒为师的人多不胜数，若不是有父辈的渊源在，他用不着收一无是处的自己为徒。

“东齐和北周正在开战，去北方战场吧。去看看什么是战争，什么才是男人真正该做的。”不怒盯着刚满十岁的徒弟道：“要是你真不敢还手不敢杀人，在那儿，死了也就死了。没人会去救你。”

“你的父亲被北周人所杀，你去取十个北周士兵的头颅，否则就不用回来了！”不怒语中不带半点慈悲道。

杨文定就这么只身来到了千里之外的边疆战场。

这北方十三郡是东齐、南楚、北周三国的交界之处，从来纷争摩擦不断，各方势力错综复杂。杨彬彦当年战死的地方离此不过百里之远。

“又打仗了，老天爷开开眼吧，咱们边关百姓再经不起这样的战火侵袭了！”

“怕什么，有苏将军在，总会保咱们大齐边疆无恙。”

“北周朝廷不是大乱，怎么会有闲情向咱们发兵？”

“没听说吗？他们北周新帝登基，摄政王把持了全国兵马，正想拿咱们齐国开刀立威。”

“是裴疯子？裴疯子又来了！”

杨文定先入的是属于齐国的城池，满眼看到的是逃难的人群，听到的都是害怕和抱怨。没人喜欢打仗，这座小城离战场太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战火波及。

直到听见“裴疯子”三个字，终于停了脚步。裴渊，北周野心勃勃权倾朝野的权臣。像是一条贪婪凶猛的疯狗饿狼，当年也是他一手操纵了周楚之战，将杨彬彦永远留在了边关战场上。杨文定也曾咬牙切齿的想要为父亲报仇雪恨，可是自从当年莽撞出手拖累母亲生死后，就算心中充盈着再多的愤怒，却像是被人绑着一层枷锁般，再也无法主动出手。

“哪里来的小毛孩？”一个脸皮发皱的瘦高个盯着杨文定身后的包袱贪婪道。

“小子，把包袱和值钱的东西留下，爷几个就放你走！”另一个穿着短褂的男子封住杨文定的去路道。

几个长得恶形恶状流里流气，好像脸上写着“地痞无赖”的人嘻嘻哈哈的将杨文定围住。

“让开！”杨文定喝道。这几人脚步轻浮，光是嘴上叫得凶，却没多少真本事。东齐商贾众多，百姓富足，却不像南楚那样人人习武。

“臭小子，真不识抬举！”

一个地痞挥拳上来，杨文定顺手挡了下，反把他震得手臂发麻。身后一人伸手朝包袱抓去，却见眼前这毛孩子身子一扭，如游鱼般闪躲开来。

“骨头还真硬，大家抄家伙上！教训教训这个小赤佬！”

“砰！”一根细木棍和杨文定的手臂相撞之下应声而断。

“别逼我出手！”杨文定捏了捏拳头道。

这几个地痞却没真将个十岁大的孩子放在眼里，牛皮糖般黏着他。这小子反抗越烈，证明身上带着的东西越值钱。乱世边城，不少逃难的人将全部的身家都背在了身上。

杨文定忍无可忍，使出不怒教的一招拳法，朝瘦高个的面门攻去。正在这时，脑中却又浮现出当年与堂哥争执愤而出拳，害得他后仰着将头撞在假山石上，当场丧命的那一幕。还有母亲弥留之际最后的叮嘱，不能出手，不能出手。

拳风一偏，改向瘦高个的肩头而去。接着狠狠将他撞开，再不恋战，拔腿就跑。

“哎哟，好疼！”瘦高个捂着肩头，叫道：“抓住这个臭小子！”

杨文定年纪虽小却根骨绝佳，加上这两年在不怒的压迫下苦练武艺，逃跑的速度极快。后头追击的几人虽然体力差些，作为地头蛇对地形却极为熟悉，围追堵截之下杨文定也没能把他们甩开。

“哼！看你往哪儿跑！”眼看着杨文定被逼进一条死胡同，为首的瘦高个狰狞的笑道。

“哎哟，谁打我！”谁知刚向前两步，就被一块飞来的石头砸在脑袋上。

“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孩子，真不要脸！”墙头坐着位穿着竹青色衣衫的少年，一双清亮的眼睛鄙夷的望着几个人持着木棍短棒的男子，也不知藏在那儿看了多久。

“又来个不要命的！”

几人刚露出凶色，然后……

杨文定略带紧张的望着眼前之人，穿着一身竹青色的衣衫，显得飘逸潇洒，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但这人的手段实在干净利落，没跟那几个歹人废话半句，轻轻一跃跳下墙头，顷刻之间便将几人打到在地。

拍了拍手，青衫少年朝着杨文定露出个明媚的笑来，好像清晨第一缕阳光照映下花瓣上晶莹的露珠，闪耀生光。

“小弟弟，边关战地可不是随便玩耍的地方。早点回家吧！”

随口说了句，便转身离去，像出现时一样突兀突然，潇洒得像是尘世之外的仙人。有种怪异的感觉，这个青衫飘逸未见行囊的少年，好像比背着包袱的自己在这片边关战场上更加格格不入。

杨文定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陌生的少年已经不见踪影。心中竟然有些懊恼，没有问得他的姓名，也忘了对他说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