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熵减文学网 > 其他 > 康熙大帝——惊风密雨 > 第二十二回 李云娘侍疾运河栈 胡宫山济世兖州府

第二日上午,船已进入兖州府地界。离老码头尚有好几里,运河被泥沙堵塞,船是过不去了。李雨良付了船钱,便和青猴儿扶着伍次友上了岸,在岸边新开的“运河客栈”里住下了。李雨良和青猴儿每天忙着给伍次友请医生诊病,侍汤侍药十分殷勤。

康熙十年春,黄河上游由于猛然解冻,浩浩荡荡一河春水直泻而下。于成龙虽治河有术,却循的古法,只派大量民工清疏下游沉积泥沙,见效虽快,却并不治本。这次春汛骤至,猝不及防,便有几处决了口,高家堰一带淹死了不少人。大水过后,兖州府到处都是饥民。曲阜孔家的舍粥场,引来了成千上万的饥民,瘟疫也随着四面八方的饥民到来,而蔓延开来。伍次友久病之身,如何抵挡得住?便又病倒了,温热不退,不思饮食,把李雨良急得团团干转。

“贤弟,”第五日傍晚,伍次友已是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微喘着说道,“你往跟前坐坐,我有话讲……”雨良忙答应着坐到床边,问道:“哪里不好受?”伍次友微笑着摇摇头,说道:“我这个人一生过错很多,天罚我如此了却,倒也并不冤枉,如今看来大限将至,拖累贤弟和青猴儿跟着白吃了这多日子的苦,这,这……”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又道,“我乃一介书生,无物报你,这里一方鸡血青玉砚,原是皇上……琢了来亲赐给我的……你拿了去,到北京寻着善扑营的魏东亭做个证见……不,不去也罢,留着它做个心念罢。日后你若能见到家父,把愚兄的事告诉他老人家,我也就瞑目了……”说到此处,已是气弱声微。

李雨良心里此时也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她一生纵横江湖,仗剑杀人无数,要怎样便怎样,心里从来寒也不寒;见过的人论千论万,总没有放在心上,待见了眼前这男子,自觉竟有些割舍不开了!眼见伍次友垂危待毙,想起高楼咏诗、西窗烛谈的往事,能不令人神伤?怔了半晌,雨良方泣道:“先生只管说这些不吉利的做什么?我李雨良上天入地,总要想办法,治好你的病。”

“用不着了。”伍次友惨然一笑,“生死有命,岂是人力可为?只有一事,萦我心头已经多时,你若知道,务必告诉我……”

“什么事?”李雨良看着伍次友的眼神,她有些惶惑了。

“云娘是谁?”伍次友低声问道。

云娘是谁,连青猴子也不知道,房子里沉寂下来,半晌,雨良突然啜泣起来,抽咽着说道:“不瞒先生,我就是云娘……是个女……的。”

伍次友睁大了眼睛,盯了云娘半晌,舒了一口气,叹道:“我明白了……‘云(雲)’字‘娘’字你各取了一半……唉,你为什么要来自讨这个苦吃呢?”

“先生说得很对,不过说来话长了。”云娘说道,“你如今身子不好,且静养,等好些了,我从头说……”见伍次友闭目点头,云娘强忍着泪回到自己屋里。

但这一夜云娘不能安然入睡了。

她是陕西镇原人,祖辈力田营生。到父亲这一辈,日子过得刚好一点,又遭了瘟疫,母亲和姑姑在同一天双双病亡。老父亲眼睁睁瞧着没法,便将云娘卖了三两银子,给汪家当丫头,草草葬了妻子和妹妹。当时的云娘才九岁。

汪老太爷待人还好,并没有虐待这个买来的小姑娘。但不久,汪家出了一件蹊跷的事,一下子使她大祸临头。汪家大少爷汪士贵是个布贩子,常年不在家,主持家事的是汪老太爷年轻的续弦妻子汪刘氏和大奶奶汪蔡氏。婆媳二人一向不和。

自从二少爷汪士荣在贵州选了茶马道台,回家住了一个月,婆媳俩的感情突然好了起来。汪老太爷年老多病,成天地躺在床上,有一天,云娘起得早,照例到太太屋里端尿盆,她站在房门口轻轻唤了两声,没人答应,便自己走了进去,谁知里头不但没尿盆,并连太太也不在。正奇怪时,二少爷住的西厢屋“吱”地一响。婆媳两个笑嘻嘻地你拧我一把,我推你一下,扣着衣襟出来,见小云娘呆呆地站在堂屋门口,便都变了颜色。

“贱妮子!”汪刘氏几步过来,一把死拧住云娘耳朵提起来,咬着牙骂道,“娘卖屄的,这个时辰鸡都还没叫,你来献什么勤?”说着便猛抽两巴掌,打得云娘嘴角冒血。汪蔡氏却假笑着过来拉,一边抚慰道:“你是才来的?没有瞧见什么稀罕事儿吧?”

“没有。”云娘委屈得呜呜直哭,“就瞧见太太和奶奶……”

“嗯,乖娃……”汪蔡氏笑着说道,“奶奶待你好不好?”

“……好。”

“太太,这娃可怜着哩,来了这多年也没回家看看。”汪蔡氏对板着脸的婆婆说道,“今儿叫她回去一趟吧?”汪刘氏“哼”了一声,一掀帘子便进屋去了,半晌才说,“瞧你面子,叫她回去,嘴里若是胡吣半句,回来仔细着你的皮!”

云娘走后,并没有再回到汪家。当晚下着大雨,在回家的路上,她被一个男人拖到后山老松林里反剪了双手,绑在树上。这老松林,一到夜间便有成群的狼来寻食,不等天明,她便会尸骨无存的。

云娘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怕人的夜晚,黑魆魆的松林里,风雨呼啸着,远处一阵阵狼嚎声,还夹着近处猫头鹰的呜咽声……她恐怖得浑身麻木了,湿漉漉的头发紧紧地贴在脸上,遮住了双眼,可她仍瞪着眼睛呆滞地看着前方,望着黑魆魆的峰峦,老爹的破茅棚就在那边山脚下。

正当她恐怖得簌簌发抖时,两个过路人救了她。一个是终南山黄鹤观的清虚道长,一个便是师兄胡宫山。同一晚,汪家起了一场大火,噼噼啪啪直烧到天明,那么大的雨也没有浇灭它。城里人还编了一首歌词,说什么“天火烧了**家”。从火中逃出来的汪士荣便连夜赶回了贵州。

李云娘此番出山,原是出于一片好胜心。胡宫山在悦朋店收了被康熙赐死的郝老四为徒,回到黄鹤观时,清虚道长已羽化了半年,师兄妹一别多年,自然有说不完的话。谁料云娘听胡宫山说起在京的情形时,倒被惹恼了:“师哥,别怪我说你,你真够窝囊!我看明珠这人,不是个东西,可你倒大方,把那位翠姑姐姐让给他!还有那个伍先生和苏什么姑,你竟眼瞧着让明珠给拆散了,亏你还是行侠仗义的人!”说完啐了一口,便别转了脸。

胡宫山这人遇强则强,遇恶则恶,遇善则疲软,听了她这番话只是苦笑:“师妹,你自幼上山,只偶尔走走黑道,并不知人间烟火事,你下去瞧瞧,自然就明白了……”

“我不信!”云娘道:“过几日我就下山,干个样子回来给你瞧!”

如今,她已经领略了人间世事,在层层密布纵横交织的三纲五常的网络里,也开始挣扎了。她打算送伍次友回北京,逼明珠出面重新撮合与苏麻喇姑的事,连青猴儿也笑她太痴。如今伍次友重病在身,又识破了自己女身,该将如何处之呢?

天在不知不觉中透晓了,云娘猛想起今日务必要去请兖州名医范宗耀来瞧病,一骨碌爬起身来,刚洗漱完毕,便听门上有人问:“店主家,这里可住着一位叫伍次友的先生么?”云娘不禁眼睛一亮,几步跨出门来——来人干黄脸、三角眼、倒八字扫帚眉,面容异常丑陋——此人正是胡宫山。云娘此刻见他,恰如飘零在外的游子,在走投无路时遇到了自己的兄长一样,嘴角撇了几撇,终于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

“不要哭,不要哭嘛!”胡宫山回头对身着道装的徒弟郝老四道:“——清风过来,见过你师姑了!”

“师姑!”郝老四将拂尘一摆,上前一揖到地说道:“师姑大安!”云娘一看便知此人聪明狡猾,忙回身叫出青猴儿来,含笑对胡宫山道:“不才也收了个徒儿,青猴儿,快见你师伯和师哥了!”

青猴儿嬉皮笑脸地走过来,咕咚咕咚便是几个响头:“师伯、师哥好!咱早就听说了,师伯有一身好手段,好医道,待给伍先生医好了病,也点拨侄儿几招!”

“好,好!”胡宫山笑道:“云妹,你得当心,这皮猴子偷完了你的功夫!”郝老四却急忙问道:“伍先生也在这里,他怎么了?”

青猴儿忙道:“沾了时气,不得了呢!要不姑姑见了你们干吗抹咸水儿?”胡宫山听了没再言语,几步跨进房里,看着昏卧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伍次友,沉吟半晌方皱眉叹道:“云妹,你怎么连半点医道都不通?——把窗帘门帘一律掀开!”

一阵河风迎着窗户吹了进来,云娘打了个寒噤,问道:“冻不着么?”

“人已成了这样,冻一冻何妨?”胡宫山上前坐了,一边拉起伍次友的手,一边笑道:“要不是你两个强壮,呆在这屋里,连你们也要沾染这病气!”说着便诊脉,两道浓黑的扫帚眉紧蹙着。

半晌,胡宫山放下伍次友手臂道:“病在腠里,治倒是能治,一时半刻怕痊愈不了。”

“那就请师兄劳神!”

“这不消说,我们是老朋友了。”胡宫山一边写方子,一边说道,“我只能照管几天,下余的事还得你来办。不过——”

“什么?”

“用的药都很平常,只是这病却要人照料,你办得来么?”

“有什么照料不来的?”

“那好。”胡宫山懒懒说道,把药方子递给青猴儿:“快去抓来。”青猴儿接过方子,一溜烟儿跑了。这边胡宫山起身说道:“你看我这治法你办得来么?——发内功,逼出他五脏中郁结的病气。”说着双手五指并成爪形,在伍次友脚心发动,沿着身体向上愈来愈低,直至胸口双手按下,移时才拿下来。伍次友脸上逐渐泛起了血色。胡宫山深深舒了一口气。

云娘看了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腾地红到耳根,半晌才低声答道:“那也没什么!”

“又是一个痴人。”胡宫山古怪地笑笑,“云妹,我是方外人,也是过来人,劝你治好他的病,就回终南山,如何?”

“为什么?”

“不为什么。”胡宫山道,“这样对你好,对他也好。”

正说话间,青猴儿连蹦带跳走进来,跌脚皱眉道:“毛驴生兔子,真他妈怪事!师伯方才开的几味主药,跑遍了镇子,竟是一概没有!”

“这都是极平常的药,哪个生药铺能没有?”胡宫山眉头一拧,眼中放出贼亮的光,“是不是药铺见病人多了,囤积居奇?”

云娘顿时慌了,说道:“前几日还有,怎么一霎儿就都没了?这怎么办?伍先生的病是耽误不得的!”

“你的伍先生不要紧!”胡宫山阴沉着脸道,“几万饥民传疫,无药可医怎么得了——药铺的人怎么说?”

青猴儿用衣袖抹了一把鼻涕说道:“药铺的人说,茯苓、杜仲、天麻这几味药,因为云南、贵州卡了封了,有药进不来。这儿的郑太尊把余下的又一股脑儿都买了去,舍给这儿的钟三郎香堂。香堂里有的是药,可就是不卖,有什么法儿?”

“钟三郎——哪个坑里的泥捏出的菩萨,就这么霸道!”云娘咬牙切齿骂道,“真是剿不完的野杂种!”

“师父,”旁边的郝老四笑道,“今晚咱们走一遭儿吧?”胡宫山听了笑道:“云妹听听,这是个有出身的人,先前是皇帝的三等侍卫,犯了王法,到我这里讨了一条活命,可仍是杀心不改,爱讲风月!”

“风月?”云娘有些不解。

“是啊!”胡宫山呵呵大笑,“‘风高放火天,月黑杀人夜’,不是‘风月’么?”

青猴儿显然很喜欢这位师伯,便对云娘道:“求求您允许我跟着师伯去开开眼界!”云娘沉思一会儿,便点头答应了。

夜深人静,更鼓初起,胡宫山二人便去了。云娘在病榻前守了一会儿,见伍次友呼吸平稳,略觉放心,正待回房歇息,却见郝老四进来,便点头笑道:“你坐吧,伍先生经师兄这一调治,已经好多了。”

郝老四规规矩矩坐在一旁,说道:“师姑,伍先生也是我的好友,前年皇上赐我死时,他还为我做过挽词呢。”云娘听了点点头,没有说话,只轻轻叹息一声。郝老四半晌又笑道:“师姑,师父劝你离了伍先生回去,确是一片婆心,不过师姑若肯传我一招‘四两拨千斤’的功夫,我却有更好的主意!”

“什么主意?”

“您先离开伍先生一些时辰,是有好处的。”

“为什么?”

“师姑别发脾气。”郝老四一本正经说道:“——怪吓人的——您老明鉴,天下事愈求愈远,愈离愈亲,走哪都是这个理儿,您这样一步不离地跟着伍先生,伍先生只能拿您当朋友,何况他心里还有个苏——”

“你住口吧!”云娘被郝老四这透彻肺腑的话说得心头突突乱跳,多少天来隐藏在内心,连自己也不敢承认的事,叫这郝老四一下子全兜了出来,她心里一阵烦乱,忽然恼怒地说:“你怎么就知道我安着别的心?再这么混账,还指望我教你么?”

“是是是!”郝老四忙答道,“我不敢再混账了!”口中说着,心里却暗笑,“这些婆娘们真怪,明是那回事儿,就不让人说!”

“听着!”云娘起身来,目光咄咄逼人,“若你用这功夫杀好人,被我知道了,取你小命易如反掌,我师兄到时也救你不下!”

“好得很!”门外胡宫山哈哈大笑,带了青猴儿进来道,“我们师兄妹收了一对儿魑魅魍魉!青猴儿死气白赖要我传他铁布衫功,清风又要讨你的四两拨千斤——一对儿赖子!”四个人不禁相视哈哈一笑。床上的伍次友**一声,翻了个身,口里叫道:“水,水……”

他已三天水米不进了,今日一经调治,竟这么快就有了转机。云娘见他苍白的面孔在灯光下显得雅秀超俗,想起郝老四方才那番话,说不出心里是欢喜是难过,是感慨还是自伤。她转脸看了一眼正俯身诊视伍次友的胡宫山,这个面目可憎心地良善的师兄,追了一辈子吴翠姑,直到翠姑死,也只是将胡宫山看作兄长,翠姑却与那个没天良的明珠打得火热!人世间姻缘怎么这样不可思议呀!难道自己也要走师兄的老路不成?

胡宫山见云娘痴痴地望着伍次友不言语,想起自家的身世,不觉也有些酸心,将伍次友手臂掖进被里安抚道:“伍先生,你尽自放心养病,有狗肉道士胡宫山和云娘在此,哪个无常敢来勾你?青猴儿,快煎药去!”

“是宫山兄啊!”伍次友已完全清醒了,乍见郝老四也在病榻前说笑,不禁浑身一颤,“老四兄弟!你不是……死了么?怎么又在这里!”

“无量寿佛!伍先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兀自不忘故人,古风可佩!”胡宫山笑道,“你说的那个郝老四确已死了,他是我道士的徒儿清风——觉得身上好些了?”

“噢!”伍次友平躺着,由云娘一匙一匙喂水给他喝。沉静了一会儿,伍次友说道:“胡兄,亏了你这副好身手啊——方才,仿佛听外头有锣声,是怎么回事呢?”

“弄了他们几箱药,正在那儿撞天屈呢!”青猴儿笑道,“本来我们也不想大做,只这钟三郎的龟孙们也忒古怪刁恶。他们竟不是为了赚钱,压着货物,却要聚起来一把火烧掉!”伍次友默谋良久方道:“宫山兄,此中大有文章呀!你一向以济世为怀,深知民为国本的道理,民心不稳,则国本难固——他们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扰乱民心,激变百姓,也太狠毒了!”

胡宫山黄脸一沉,他被感动了:人病到这个份上,想的还是社稷和苍生,这份心胸比自己撮药济世不知要阔大几多!呆了半晌,胡宫山方叹道:“伍先生呐,你的话**都明白。从前事已不堪再提,你好好养病,**治好你再走!”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