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若昙花 第四章：九月（4）

下课后的校园又重新充满了喧嚣。同学们开始走出教室，来到了教室外的平台上，使整个教学大楼逐渐充满了生机。同学们在走廊上散步、奔跑，脸上洋溢着下课后独有的欢快。处暑已过，原本炎热的天气，也随之而逐渐转凉，空气再也没有像前两个月那样这么燥热了。

萧繁星独自一人站在平台的护栏前，看着教学楼外的景色。第七中学处于眠城市郊交界的大山里，建设在一个小盆地当中，被周围的大山所包围。得益于此，这里远离了城市的喧嚣，远离了工业的污染。这里的空气永远都是如此清新，这里的山景永远都是如此秀丽。萧繁星呆呆地看着这美丽的景色，呼吸得是如此轻柔有序。但是即使是这样，她内心的焦躁和不安，依然困扰着她。

忽然，后面有人拍了拍萧繁星的肩膀，让原本正在专注于思考的萧繁星吓了一跳，思绪被打断的怒火顿时燃烧起来。她心中大概已经想到是谁会开这种这么无聊的玩笑了，除了李泛水会这么无聊之外，估计也没有其他人会这么无聊了。她充满怨气地抱怨道：“你真的是无聊啊，李泛......”

可当她转过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面前的人并不是李泛水，而是另有其人。

“你猜错了哟，繁星。”董小珏微笑地看着萧繁星。

“小珏姐......”萧繁星愣住了。她完全没有想到董小珏会主动地来找自己。

“怎么，见到我很意外么？”董小珏问，“还是说不想见到我？”

“那倒没有啦。”萧繁星赶紧摇头，说道：“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来找我而已。”

“那确实。虽然我们天天都见面，但是我主动找你聊天的次数真的是屈指可数吧。”董小珏走到了萧繁星的身边，向前靠着围栏，两眼看着远处的山尖。“不得不说，这里的风景还是十分美丽的。看了这么多年，一点都不会觉得腻。是吧？”

“是啊，小珏姐。”

“老师刚刚说过，让我们好好珍惜现在的校园生活呢。毕竟无论我们想不想看，能像现在这样看着这片景色的时间，也就只剩下一年了呢。”董小珏淡淡地说道，眼角当中隐藏着不舍。“或许真的会像老师说的那样，上了大学以后，我们就真的会成为两个圈子的人呢。你认为呢，繁星？”

“我觉得......”萧繁星犹豫了片刻，似乎不敢回答小珏的问题。“我觉得，不一定吧。”

“你真的很不会撒谎呢，表情太过僵硬了啦！”董小珏凑到萧繁星脸前，用手指搓了搓她细嫩的脸颊，“面部肌肉很僵硬呢，一点都不自然。你还得让自己更加自然一些，别人才会愿意接近你的呀。”

萧繁星听见后，低下自己的头，眼睛里充满了迷茫。她再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内心被如同魔鬼的黑暗将她紧紧抱住，渐渐地拉往深渊。原本平静地呼吸，逐渐开始急促起来。曾经的记忆，似乎逐渐形成实体，在她身边显形，对着她的灵魂拳打脚踢。仿佛记忆中的一切，再次成为现实。

“萧繁星，你还好吗？”董小珏抓着萧繁星的肩膀猛然晃起来，将摔进记忆深渊的萧繁星给重新拉了出来。董小珏看着萧繁星那呆若木鸡的苍白脸蛋，察觉出来了什么，问道：“繁星，你又想起那件事情了吗？”

“什么事？”萧繁星把头扭到一边，躲避着董小珏的眼神。

“都说了你不擅长撒谎了啊。你只有在回忆起那件事的时候，才会失魂落魄成这个样子。”董小珏停住了，深呼吸了一口。她知道萧繁星现在很失落，自己也不想一再刺激她。于是她轻声问道：“果然你还是没有能够忘记吗？那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啊。”

在高一刚入学的时候，萧繁星就已经是年级里的大明星了。这不仅仅是因为萧繁星的外貌非常受各年级同学们的欢迎；更加使得她大有名气的是因为她是当年级唯一拿到全额奖学金的学生，这件事在年级当中产生了不小的轰动。虽然说同年级的佳佳成绩也非常优秀，但是由于她是本校直升至高中的学生，学费会比外来生便宜，因此只能享受到一半的奖学金。更何况，萧繁星才貌双全，走到哪里都能吸引到男生们的目光。所以年纪女神的名号也逐渐从本年级传到了高年级当中。

美貌和优秀，无论在哪里，都会吸引到各种人的目光和内心的**，甚至是嫉妒。在当年的高三年级里，有一位学长就是萧繁星的爱慕者之一。有一次，他鼓起勇气拉住萧繁星，向她表白。但是由于萧繁星的毒舌属性，在拒绝这位学长的同时，还不经意地羞辱了这位学长，导致这位学长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虽然这位学长并没有因为萧繁星说了伤自己心的话而记恨萧繁星。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这么想的。学长的身边，有一位喜欢着他的学姐。或许是因为学长喜欢着萧繁星而对萧繁星产生了嫉妒心理；亦或者是看到学长因为萧繁星说的话消沉而感到心痛。内心的愤怒驱使着这位学姐对萧繁星展开了报复。

有一天，萧繁星独自一人在宿舍的时候，这位学姐带着两个人冲进了萧繁星的宿舍，对萧繁星施加了语言上的暴力。萧繁星并没有因此而屈服，导致了双方矛盾持续激增，最后发展成了肢体上的冲突。三位学姐对着萧繁星一个人拳打脚踢，狠狠地将自己的愤怒发泄在萧繁星上。由于正是下午吃饭的时间，宿管老师去吃饭了，整层宿舍也没有几个学生。在这一间小小的宿舍中，霸凌悄无声息地发生着，无论萧繁星怎么求救，都没有人出现。

在萧繁星濒临绝望的时候，刚从外面回来的董小珏看到了这一幕。二话不说就冲上前去，将双方强行拉开。在一个人面对三个人的情况下，丝毫不落下风。三下五除二，就将对面三个学姐揍得跪地求饶。这才将萧繁星从这次霸凌事件当中，拯救出来。

在这次事件过后，虽然萧繁星获救，三个学姐也受到法律应有的惩罚。一切似乎又恢复到了平静。但是即使事件已经过去，对于萧繁星的造成创伤一直都没有愈合。在这之后，萧繁星对于除了三个舍友外，基本断绝了和其他人的联系。一旦有不熟悉的人想要接近她，她就会用任何手段和对方保持距离。而由于在当时的绝望当中，董小珏如同太阳一般带给了萧繁星希望。从那以后，萧繁星不仅十分敬重董小珏，并且从心理上或多或少都会对她产生依赖。

“是呀，小珏姐。每当我想起那件事的时候，心里就充满了恐惧。我好害怕。”萧繁星说，“我是不是好没用啊？这么久之前的事情，都一直困扰着我。”

“傻孩子，你在说什么呢？那是她们给你带来的创伤，是她们的责任。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你只是受害者之一而已。”

“是啊。但是，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错吗？”萧繁星说，“如果，我并没有那么高调，在入学的时候没有对自己是全额奖学金的学生而感到骄傲，是不是就不会如此吸引人注意呢？如果，我当时没有那么高傲，没有因为自己说的话得罪了人家，这事情会不会发生呢？又如果，或者在和学姐们发生冲突之前，我没有因为自己占理而去批评回应对方，而是去尝试化解冲突，冲突是不是就会被消除呢？”

“这个......”董小珏感到十分惊讶。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自信且高傲的萧繁星竟然会说出自我怀疑的话。她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我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造成一切发生的根本原因，并不是因为别人，而是因为我自己。因为我希望成为完美的人，所以我才会在将自己的一切，都尽可能包装得尽善尽美；我努力学习、努力健身、努力提升自己，并不是因为什么单纯的目的，而是为了让我自己能够持续保持自我完美主义的人格。”萧繁星说完，眯了眯眼睛。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将它从肺里吐出来。她感到忧虑，因为她不知道董小珏听见后，会做如何反应；但她也感到浑身都轻松了，因为她终于将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给说了出来，说给自己最想说给的人听。

董小珏听完后，摸了摸萧繁星的头，轻声说道：“你能说出来，就已经很有勇气啦。你已经干的很好了，乖......”

董小珏轻抚着萧繁星的脑袋，向她传递着温度。或许千言万语，也没有办法比这温柔的抚摸更有温度吧。萧繁星竟然一时间无言以对，眼泪顿时从泪腺涌出，从眼袋中冒出来。但是萧繁星立刻闭上眼睛，用手赶紧抹掉了自己的眼泪，避开了萧繁星的手掌，对她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需要这些呢！”

“诶，你怎么又傲娇起来了？”董小珏坏坏地笑道。

“才没有呢！”萧繁星回答道。

“哈哈哈！”董小珏高兴地笑道，“看来熟悉的萧繁星又回来了呢，这我就放心了。”

“......”萧繁星不敢把脸朝向董小珏。估计她也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脸是通红得不敢见人吧。

董小珏见萧繁星已经恢复了元气，原本悬挂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不知道最近是什么原因，感觉她身边的这几位舍友各个都很不守舍的。李泛水总是揪着曾经和杨安的关系不放，一见到杨安就感觉见到了仇人一样；而萧繁星，最近的情绪总是不稳定。每一次成绩出来，发现她依然排在佳佳后面，她就会十分难过；至于佳佳，她想着另外的事情。一方面，她的努力一直没有能够获得家人的认可，而感到十分泄气。另一方面，心中向往的理想和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是她不得不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而目前她选择的，应该就是顺从家人的意思，不成为特长生。但是，这种选择，真的是正确的吗？

“你们几个呀，各个都很有个性呢。”董小珏淡淡地笑道。

“是在说我吗？”萧繁星回过头问。

“是，也不是。”董小珏说，“其实，你和佳佳真的有很多相似点，并不是像你想象中的那样，价值观的差别有那么大。”

“是吗？我不这么觉得。”听到佳佳的名字，萧繁星又有些失落地低下脑袋，“我喜欢关注现在，关注目前发生的事情，争取现在有的机会。而她，却总是在追求诗和理想那种那么虚幻的东西。我和她怎么可能会有相似的地方呢？”

董小珏已经意料到萧繁星会这么回答自己。她并没有着急反驳萧繁星，而是十分有耐心地说道：“是呀，你说的没错。一个人活在当下，另一个人追求梦想。两个有着完全不同经历，想法也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又怎么可能会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呢？”

“只是啊，有些事情你和她可能都没有注意到，但是却被其他人看在眼里哟。虽然你们的想法不一样，目的可能也不一样，但是你们追求的目标是一样的呀。无论是你和佳佳，都是希望能够成为更优秀的人，能够得到更好的成绩，不是么？”

萧繁星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和佳佳确实都是追求更好的成绩。只不过萧繁星现在想要超越的是佳佳，而佳佳希望超越的，是她自己。但是，即使如此，萧繁星认为也并不能说明什么。她说道：“那是肯定的嘛，我要赢过她，考到重本啊。而至于佳佳嘛，我怎么知道她想要什么？反正她就是挡我的路了，真碍眼！”

董小珏轻轻蹙起眉头，温和却略带责备地说：“你的语气有些尖锐了呢，和朋友说话可不能这么冲哟。”

萧繁星见到董小珏好像有些生气了。也意识到自己可能言重了，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歉意，于是选择了沉默，让气氛渐渐缓和下来，不再言语。

董小珏见到萧繁星已经安静下来，便继续说道：“就算你们有着不同的目的，有着不同的追求。但是，繁星现在的烦恼，人家佳佳同样也有哟。你可能不知道吧，佳佳已经放弃报名参加特长生的报名了。这意味着，她和你一样，要参加统考，也有着一样的目标。”

“什么？不可能吧？她这么喜欢画画，竟然......”萧繁星对董小珏的回答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在她的认知来看，佳佳必定不会放弃自己喜欢的绘画的。而这一次，佳佳似乎已经向现实妥协了。“这算什么嘛，那我岂不是......”萧繁星嘴里嘟囔着。那这样，自己岂不是已经和她一样了吗？

“佳佳那个傻孩子，把委屈都憋在自己心里，也不愿意说出来。”董小珏说，“现在的她，每时每刻都在抓着课本来看。要不就是争分夺秒地去做着各种练习题。深怕自己会因为没做好而落后了一样。以前快乐的她，那个充满着梦想的她，现在已经被她扼杀在自己的怀里了。除了能够考到更高的分数，她现在没有任何的追求。”

萧繁星听到这里，一直保持着沉默。她完全没有想到佳佳会对自己的梦想做出妥协，更加没有想到，她现在竟然成为了一个和大部分人一样，去选择大部分人都参与的道路。佳佳已经不像是萧繁星印象里的佳佳了，难道她会成为刷分机器吗？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以前让萧繁星无比羡慕的佳佳，岂不是已经失去了让萧繁星羡慕的事物了吗？

想到这里，萧繁星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往这个方向想下去了。一阵恶心的感觉使她的胃为之而翻滚，让她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防止自己吐出来。

“如果你能放下自己的偏见，说不定能够和佳佳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呢。”董小珏淡淡地说道，“振作起来吧，繁星。这才刚刚开始呢，你一定要坚持走下去，无论你之后会遇到多少挫折......”

萧繁星站在原地，思绪还停留在刚才董小珏说的话当中。她双手颤抖，眼睛里充满了动摇。她没有办法理解佳佳的转变，也没有办法能想明白自己如何能够获得改变。改变，或许是每一个人都需要面对，但是却难以真正获得成功的一件事情吧。萧繁星脑袋里乱哄哄的。最后，心中的混乱，凝聚在了她的双手上。她握紧拳头，狠狠地锤在了护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