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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权力 第六章 十字架下的较量 岿然不动

作者:周梅森..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5-05-30 09:32:48 来源:平板电子书

刘重天是在高速公路新圩入口处和陈立仁一行分手的,分手时,对陈立仁和赵副厅长做了一番交代,要他们不要放过绑架现场的任何蛛丝马迹,组织侦查人员连夜研究这两起杀人血案,交代完,带着秘书上车走了。不曾想,车上高速公路,开到平湖段时,突然接到陈立仁一个电话,陈立仁请刘重天回来一下,说有大事要马上汇报。刘重天以为血案有了突破,要陈立仁在电话里说。陈立仁坚持当面说。刘重天便让陈立仁带车追上来,到高速公路平湖服务区餐厅找他,他在那里一边吃饭一边等。这时,已快夜里十一点了,刘重天还没顾得上吃晚饭。

在服务区餐厅要了份快餐,刚刚吃完,陈立仁就匆匆赶到了。因为面前有秘书和司机,陈立仁什么也没说,拉着刘重天往外面走,走到四处无人的草坪上,才掏出一份材料递了过来:“刘书记,你快看看这个,——你想得到吗?你以前那位宝贝秘书祁宇宙突然在监狱里反戈一击了,举报你七年前经他手收受了四万股蓝天股票!”

刘重天借着地坪灯的朦胧灯光草草浏览了一下,惊问道:“这……这是从哪儿来的?”

陈立仁道:“省里一位朋友送来的,是谁你就别管了,据这位朋友说省委已指示查了!”

刘重天又是一惊,不过他尽量平静地问:“老陈,这……这消息来源可靠吗?”

陈立仁道:“绝对可靠,具体负责调查的就是士岩同志。士岩同志这两天就在镜州!”

刘重天不禁一阵悲凉,一种孤立无助的感觉瞬间潮水般漫上心头,可他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让士岩同志和省委把这事查查清楚不挺好吗?也是一种负责任的态度嘛,我能理解!”

陈立仁愤愤不平地叫了起来:“我不理解!老领导,你说说看,这叫什么事?我们按他们的指示冒着生命危险在镜州办这个大案要案,和**分子恶斗,就像在前方打仗,他们倒好,听风就是雨,竟然在我们背后开火了!尤其是士岩同志,怎么能这么做呢?啊?到了镜州还瞒着我们,连一丝风都不给我们透,跟这样的领导干活儿实在太让人寒心了!”

这话其实也是刘重天想说而又不便说的。

刘重天仰天长叹道:“老陈,要说不寒心,那是假话,如果意气用事,我现在就可以主动辞职,离开镜州,等省委搞清楚我的问题再说……”

陈立仁没等刘重天把话说完,又抢了上来:“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然你的问题还没搞清楚,士岩同志和省委也正在查,那我们还呆在镜州干什么?还是撤吧,我陪你一起撤,镜州案也让士岩同志坐镇直接抓吧!”

刘重天摆摆手:“老陈,你听我把话说完嘛!——问题是,我们不能意气用事,我们真撤了,有些家伙就会在暗中笑了,我们正中了他们的圈套!哼!现在,我不但不撤,还得抓紧时间把案子办下去,除非秉义同志和省委明确下令撤了我这个专案组组长!”

陈立仁怔住了,过了好半天才咕噜了一句:“我就知道你是这个态度!”继而,不无疑惑地问,“祁宇宙怎么在这种关键时候反戈一击呢?你看这后面是不是有背景?”

刘重天想了想,苦苦一笑:“这后面是不是有背景不好说,但有一点我很清楚,祁宇宙是对我搞报复,搞诬陷!有个情况你不知道:祁宇宙在监狱里还打着我的旗号胡作非为,甚至为别人跑官要官,我知道后发了大脾气,让省司法局进行了查处,祁宇宙就恨死我了!”

陈立仁仍是疑惑:“一个在押犯人会有这么大的能量?齐全盛会不会插手呢?”

刘重天看了陈立仁一眼:“老陈,你这没根据的怀疑能不能不要说!”

他抱臂看着繁星满天的夜空,停了好一会儿,才又意味深长地说,“老陈啊,我现在倒是多少有些理解齐全盛了。齐全盛回国的那夜,在市委公仆一区大门口见到我情绪那么大,应该说很正常!你设身处地地想想看,老齐带着镜州的干部群众辛辛苦苦把镜州搞成了这个样子,又是刚刚从国外招商回来,家里就发生了这么一场意外变故,他心理上和感情上能接受得了吗!”

陈立仁讥讽道:“老领导,照你这么说,省委决策还错了?我们是吃饱了撑的!”

刘重天缓缓道:“这是两回事。**人也是人,——我现在是在讲人的正常感情。省委和士岩同志审查我,我心里一片悲凉,你也愤愤不平,都觉得委屈得很。齐全盛就不觉得委屈吗?他身边的同志会没有反应吗?所以,办事情想问题,都得经常调换一下角度嘛!”

陈立仁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刘书记,看来你想对齐全盛手下留情了?”

刘重天却很认真:“什么留情不留情?齐全盛如果有问题,我手下留情就是违背原则,我当然不会这么做;如果齐全盛没问题,也就谈不上什么留情不留情!”挥挥手,“好了,不说这件事了,我们该干啥干啥吧,你回镜州,我也得赶路了!”

陈立仁却把刘重天拉住了:“祁宇宙那边怎么办?他这材料可是四处寄啊!”

刘重天淡然一笑:“让他寄好了,我刘重天还就不信会栽在这个无耻之徒手里!”

陈立仁点点头:“倒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看这小子以后也不会有啥好下场!”

这时,已是夜里十二时零五分了,刘重天和陈立仁在平湖服务区停车场上分别上了车。

事后回忆起来,陈立仁才发现那夜刘重天的表现有些异常:显然已预感到了自己的严重危机,言谈之中有了和老对手齐全盛讲和的意思。心里好像也不太踏实,车启动后开了没几步,又停了下来,把他叫到路边的花坛旁又做了一番交代。说是情况越来越复杂了,以后还会发生什么意外谁也说不清。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在专案组了,镜州这个案子还要办下去,只要没人来硬赶,就要陈立仁在专案组呆着,给历史和镜州人民一个交代,还让陈立仁做出郑重保证。

陈立仁做保证时,头皮发麻,当时就有点怀疑刘重天了:刘重天七年前毕竟是镜州市市长,祁宇宙毕竟是刘重天的秘书,祁宇宙那时红得很哩,四处打着刘重天的旗号,代表刘重天处理事情,连他这个市**办公厅副主任都分不清是真是假。那么,刘重天会不会因一时不慎马失前蹄,在祁宇宙的欺骗诱导下,向蓝天科技公司索要那四万股股票呢?这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他这个反贪局长就将面临着又一次痛苦的抉择!

一缕月光投入监舍,在光洁的水泥地上映出了一方白亮。入夜的监舍很安静,二十几个“同改”大都进入了梦乡,只有抢劫强奸犯汤老三和同案入狱的两个小兄弟沉浸在白亮的月光中,用各自身子牢牢压着一床厚棉被的被角悄悄从事着某种娱乐活动。天气很热,汤老三和他手下的两个小兄弟光着膀子,穿着短裤,仍在娱乐的兴奋中弄出了一头一身的臭汗。厚棉被在动,时不时地传出一两声走了调的歌声,那是被娱乐着的活物在歌唱。被娱乐的活物就是已被定为“严管”对象的祁宇宙,这种娱乐活动已连续进行三夜了。晚上熄灯后,总有几个同改把祁宇宙拎上床,厚棉被往头上一罩,让他举办独唱晚会。

头一夜,祁宇宙拼命挣扎,死活不干,被蒙在被子里暴打了一顿,还有人用上鞋针锥扎他,差点儿把他弄死在厚棉被下。早上点名时,祁宇宙向管他们监号的中队长毕成业告状,毕成业根本不当回事,也没追查,反要祁宇宙记住自己干过的坏事,不要再乱寄材料,胡乱诬陷好人。

祁宇宙这才意识到,自己对刘重天的举报是大错特错了,齐全盛也许帮不上他的忙,也许能帮也不来帮,——一个在押服刑犯对齐全盛算得了什么?而刘重天身居高位,是省纪委常务副书记,并不是那么容易扳倒的,只要刘重天做点暗示,他就会不明不白地死在监狱里。

然而,他却不能死,越是这样越不能死,刘重天应该得到自己的报应!

从第二夜开始,祁宇宙学乖了,同改们把棉被往他头上一蒙,独唱晚会马上开始。

好在他过去风光时歌舞厅没少去,卡拉OK没少唱,会的歌不少,倒也没什么难的。主要是头上、身上捂着被子,热得受不了,便要求从厚棉被里钻出来好好唱,让歌声更加悦耳。同改们不同意,说是不能违反监规。他只好大汗淋漓在棉被里一首接一首唱,从邓丽君到彭**,从《三套车》到《东方红》,热爱娱乐活动的同改们就把耳朵凑在厚棉被的缝隙处欣赏。书到用时方恨少,这夜夜要为同改们开独唱晚会,祁宇宙便生出了新的感叹:歌到唱时才知乏啊,这才到第三天呀,怎么一肚子歌都唱完了?连小时候的儿歌都唱完了?这都是怎么回事?是他过去**得不够,还是被同改们折腾糊涂了,把很多歌烂在肚子里了?

这夜给他开独唱晚会的抢劫强奸犯汤老三和同案的两个小兄弟倒还不错,没坚持要听新歌,而是不断地点歌。汤老三把被子往他头上一蒙就说了,他们哥仨都是小头闯祸,大头受罪,全是因为折腾“爱情”才折腾进来的,他们大哥都为“爱情”把脑袋玩掉了——判了死刑,所以,今夜就请他专场歌唱“爱情”。祁宇宙便歌唱“爱情”,从《十五的月亮》开始,一连唱了几首。热,实在是太热了,美好的爱情已悲哀地浸泡在连绵不绝的汗水中了。被子里的气味又不好闻,汗味、脚臭味,还有小便失禁时流出的尿臊味,几乎让祁宇宙喘不过气来。

就这样还得坚持唱,不唱,上鞋锥子就扎进来了。

祁宇宙便唱,声音嘶哑,上气不接下气:“……这绿岛的夜是那样宁静,姑娘哟……”

实在唱不下去了,浑身上下全湿透了,头脑一片空白,好像意识快要消失了。惚中,一个无耻的声音钻进了被窝:“唱呀,姑娘怎么了?操上了吗?”宇宙张了张嘴,努力唱道:“……姑娘哟,你……你是否还是那样默默无语?”

那个无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好听,不好听,祁宇宙,唱个《十八摸》吧!”

祁宇宙冒着挨扎的危险,把头从被窝里伸了出来:“这歌我……我真不会唱……”

锥子马上扎了上来,祁宇宙痛得“哎哟”一声,把湿漉漉的头缩了回去。

汤老三骂骂咧咧:“**,老子喜欢听的歌你偏不会唱,那就唱邓丽君吧!”

祁宇宙又麻木不仁地唱起了邓丽君,像一只落入陷阱的狼在嘶鸣:“在……在哪里?在哪里见……见过你?你的笑容这……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

这时,夜已很深了,监号里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祁宇宙从棉被缝隙中透出的哀鸣般的歌唱被同改们的呼噜声盖住了,谁也不知道一个曾经做过市长秘书的人,一个在狱中还拥有过特权的人,一个那么自以为是的人,竟被最让同监犯人瞧不起的强奸犯逼着歌唱“爱情”。

祁宇宙也看不起这三个下流猥琐的强奸犯,转到三监后他就听大队长吴欢说过,汤老三五年前因为参与抢劫**,被判了无期徒刑,现在减刑为二十年,那两个同案犯一个十二年,一个十五年。吴欢当大队长时从不拿正眼瞧他们,他们在号子里地位也是最低的,祁宇宙拥有特权时,他们连给他敲腿捶背的资格都没有。现在,这三个强奸犯竟不知在谁的指使下参与了对他的迫害。祁宇宙认为,指使人肯定是监狱干部,没准就是他们的中队长毕成业。

毕成业不知是从哪里调来的,违规违纪事件发生后,监狱干警进行过一次大调整,包括吴欢在内的许多熟人被调离了监管岗位,另一些完全陌生的管教人员充实到了监管第一线,毕成业便是其中一个。祁宇宙曾试探着和毕成业套近乎,想请毕成业带话给吴欢,让他和吴欢见个面,汇报一下最近的改造情况。话没说完,便被毕成业厉声喝止了。毕成业要祁宇宙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明确告诉他,从今以后别想再见到吴欢了,要汇报就向他汇报!

向毕成业汇报完全不起作用,这人先是装聋作哑,后就变相整他,说他“太调皮”。夜夜被号子里的同改们折磨着,白天还要干活儿,就算是个铁人也吃不消,有几次,祁宇宙正干着活儿睡着了,毕成业手上的警棍就及时地捅了上来,让他诈尸似的从梦中惊醒。然而,祁宇宙却不恨毕成业,恨的只是刘重天。事情很清楚,让他落到这地步的罪魁祸首是刘重天!如果没有刘重天装模作样的狗屁批示,吴欢不会被撤职调离,他不会被严管,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举报,——他为什么要举报呢?七年前,他是那么维护刘重天,齐全盛手下的人明确问到刘重天的问题,他硬给顶回去了!如果那时候他态度含糊一些,刘重天没准也是号子里的一位同改。他真傻呀,还以为刘重天会帮他,会救他,等了七年,大梦都没醒啊!

真困,真乏,仿佛身子不是自己的了,嘴里还在唱,唱的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了。

一个遥远的声音传了过来:“……祁宇宙,怎么唱起阳光了?他妈的,这里有阳光吗?”

祁宇宙仍在麻木地唱:“……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充……充满阳光……”

针锥隔着被子扎了进来,恍惚是扎在背上,祁宇宙已感觉不到多少痛了。声音益发遥远了:“……爱情,他妈的,还是给我们唱爱情……”

祁宇宙便又机械地唱了起来,没头没尾,且语无伦次:“……美酒加咖啡,我……我只要喝一杯……虽……虽然已经百花开,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记……记住我的情,记……记住我的爱,记……记住有我天……天天在等待……”

唱着,唱着,祁宇宙完全丧失了意识,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昏死过去。醒来后,祁宇宙觉得自己屁股痛,痛得厉害,继而发现屁股上糊满了脏兮兮的东西。

祁宇宙这才悟到了什么,挣扎着从臭烘烘的厚棉被里钻出来,破口大骂汤老三等人:“强奸犯!你……你们这……这帮强奸犯!”后来又捂着鲜血淋漓的屁股,点名道姓骂起了刘重天,“刘……刘重天,我……我**!你……你不得好死……”

这时,天还没亮,不少同改被吵醒了,于是一哄而上,对祁宇宙又踢又踹。

祁宇宙不管不顾地痛叫起来:“救……救命啊……”

值班的中队长毕成业这才算听到了,不急不忙地赶了过来。

毕成业赶来时,饱受折磨的祁宇宙再次昏迷过去。

十天前,白可树已从“双规”转为正式逮捕,是镜州**案中第一个被批捕的。

这段时间的内查外调证明,白可树犯罪事实确凿,仅在澳门萄京就输掉了蓝天集团两千二百三十六万公款。田健提供的转账单据一一查实了,我有关部门在萄京的秘密录像带上,白可树豪赌的风采也历历在目。白可树对自己的经济问题无法抵赖,也就不再侈谈什么权力斗争了。然而,也正因为知道死罪难逃,反而不存幻想,益发强硬起来,基本上持不合作态度,尤其对涉黑问题,忌讳尤深,不承认镜州有黑势力,更不承认自己和黑势力有什么来往。

这夜,面对突然赶来的刘重天,白可树神情自若,侃侃而谈:“……刘市长,——哦,对不起,过去喊习惯了,所以,现在我还喊你市长!刘市长,你就别对我这么关心了,我反正死定了,怎么着都免不了一死。这个结果我早想到了,也就想开了:从本质上说,我们的躯壳都是借来的,我现在死了,只不过是早一点把躯壳还给老天爷罢了,——你说是不是?”

刘重天说:“这话有一定的道理,人活百年总免不了一死,大自然的规律不可抗拒嘛!不过,除了躯壳,还有个灵魂,——白可树,你就不怕自己的灵魂下地狱吗?”

白可树笑道:“我是唯物主义者,从不相信有什么灵魂,——刘市长,你相信灵魂吗?”

刘重天缓缓道:“你是不是唯物主义者我不知道,也不想再知道了。我只说我自己,我刘重天选择了**信仰,就是选择了唯物主义和辩证法。我说的灵魂就是指信仰,一个执政党党员的信仰,一个社会主义国家领导干部的良知。白可树,你有这种起码的信仰和良知吗?你的所作所为对得起你曾加入过的这个执政党吗?对得起用血汗养活你的老百姓吗?对得起包括齐全盛同志在内的一大批领导同志吗?事实证明:齐小艳是被你一步步拉下水的,还有高雅菊,高雅菊今天落到被双规的地步,也是你一手造成的!难道你不承认?”

白可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这……这我承认,我……我是对不起齐书记……”

刘重天敏锐地发现了对话的可能性:“白可树,你是对不起齐书记啊,别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如果不是齐全盛同志,你能一步步爬到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这种高位上来吗?坦率地告诉你:如果七年前我没调走,如果我仍是镜州市市长,你上不去嘛!所以,不瞒你说,镜州的**案一暴露,我马上就想到,齐全盛同志对此是要负责任的!齐全盛同志手上的权力不受监督,被滥用了,出问题是必然的,不出问题反倒奇怪了!”

白可树摇摇头:“刘市长,你怎么还是对齐书记耿耿于怀?我看,你对齐书记的偏见和成见都太深了。我的事就是我的事,和齐书记有什么关系?你不要老往齐书记身上扯。齐书记用我是有道理的,我白可树敢闯敢冒能干事嘛!没有我的努力,海滨度假区不会这么快就搞起来,并且搞成目前这种规模,镜州行政中心的东移起码也要推迟两年……”

刘重天抬起了手:“哦,打断一下:镜州行政中心东移曾经让我伤透了脑筋,今天你能不能向我透露一下,你是从哪里搞来这么多钱,把市委、市**和这么多单位的大楼建起来的?”

白可树警觉了:“怎么,刘市长,你还想查查我这方面的问题吗?”

刘重天笑笑:“不,不,完全是一种好奇,——你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

白可树倒也敢作敢当:“可以,全是违规操作。当时,我是新圩区委书记,又兼了个新圩港建设指挥部副总指挥,就先挪用了国家的建港资金,后来,又陆续挪用了职工房改基金和十三亿养老保险基金,靠这些钱滚动,创造了一个连齐书记都难以相信的奇迹!”

刘重天倒吸了一口冷气:“白可树,你真是个白日闯!你就不怕老百姓住不上房子骂你祖宗八代?就不怕退休职工领不到保命钱找你拼命,扒你的皮?齐全盛同志就同意你这样干?”

白可树马上提醒:“哎,刘市长,别又往齐书记头上扯!我告诉你这个真相,完全是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和齐书记一点关系没有!齐书记这人你知道,只要结果,不管过程。”叹了口气,还是说了实话,“不过,毕竟是将近三十个亿啊,这祸闯得有点大,齐书记知道后,拍着桌子臭骂了我一通,怪我不管老百姓死活,还说他手里有枪的话,非一枪毙了我不可!”

刘重天哼了一声:“我看责任还在齐全盛同志身上!这件事我最清楚,齐全盛同志先是逼着我违规操作,我没干,才产生了所谓班子团结问题!你也是被齐全盛同志逼上梁山的嘛!”

白可树手一摆:“刘市长,你怎么就是揪住齐书记不放呢?告诉你:齐书记没推脱自己的责任!挪用建港资金问题,国家部委后来追究了,齐书记三次亲自飞北京,去检讨,去道歉,千方百计给我擦屁股,自己主动承担责任。房改基金和养老保险基金也是齐书记动用各种财政手段在两年内陆续帮我还清的,所以,任何问题也没出。齐书记背后虽说骂得狠,公开场合从没批过我一句,跟这样的领导干活儿,就是累死我也心甘情愿!”白可树就着这个话题,讥讽起了刘重天,“而你刘市长呢?比齐书记可就差远了!祁宇宙是你的秘书,出事后你保过人家吗!”

刘重天道:“我为什么要保他?对这种**分子能保吗?不要原则了!”

白可树冷冷一笑:“**分子?认真说起来,有职有权的,有几个不是**分子?你刘重天就不是**分子?我看也算一个,起码在平湖、镜州当市长时算一个!工资基本不用,烟酒基本靠送,迎来送往,大慷国家之慨,五粮液、茅台没少喝吧?哪次自己掏过腰包?如果真想查你,你会没问题?我别的不说了,就说一件事:为批镜州出口加工区项目,你带着我和有关部门同志到北京搞接力送礼,送出去多少啊?你心里难道没数吗?是不是行贿呀?”

刘重天心里很气,脸面上却努力保持着平静:“白可树,你一定想听听我的回答吗?”

白可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刘市长,成者王侯败者贼,我现在落到了你手里,就不能强求你了。你愿意回答我的质疑,我洗耳恭听,接受教育,不愿回答呢,我也毫无办法。”

刘重天马上道:“我回答你!我听明白了:你白可树很不服气呀,认为**已经成了我们干部们的一种生活方式,这个结论我不敢苟同。远的不说,就说周善本同志,他也是副市长,一直住在工人宿舍里,他的生活方式有一丝一毫**的影子吗?和你白可树是一回事吗?再说我,不错,我做市长搞接待时,五粮液、茅台是喝过一些,可是我想喝吗?正常的公务活动怎么能和**扯到一起去呢?你的烟酒基本靠送,我可不是这样,我一月要抽五条烟,全是买的,不相信,你可以到市**办公厅查一下,看看我这个市长当年到底付款没有!”

白可树笑道:“不用查了,市**从镜州烟厂批的特供烟嘛,仍然是**现象!”

刘重天略一迟疑,承认了:“确实是**现象,可也是一种过渡时期的过渡办法,国家目前还没有高薪养廉嘛,各地区、各部门就会搞一些类似的经济手段维持我们干部的起码生活条件和基本体面。同时,我也承认,我们干部队伍中也有一部分人,比如你白可树,已经把**变成了一种生活方式。但这绝不是全部,我们干部队伍的主流还是好的,你不承认这一点?”

白可树有点不耐烦了:“算了,算了,刘市长,你就别给我作大报告了!说心里话,我也同情你,真的!你想想,八年前我们一起到国家部委一位司长家送礼,人家司长把你当回事了吗?照打自己的麻将,都不用正眼瞧你!你忘了,回到招待所你和我说了什么?”

刘重天眼前出现了当年耻辱的一幕:“我说,中国的事就坏在这帮混账王八蛋手上了!”

白可树自以为掌握了主动:“所以,刘市长,我并不准备举报你,你搞点小**也是为了工作嘛,在本质上和齐书记是一回事。我只劝你别揪住齐书记和齐书记的家人不放了。我的许多事情齐小艳并不知情,齐小艳是受了我的骗;高阿姨就更冤枉了,她在我的安排下两次出国是违纪问题嘛,你怎么就是不依不饶呢?是讲原则,还是搞报复啊?你就不怕齐书记一怒之下反击你吗?”

刘重天见白可树主动谈到了实质性问题,也认真了:“高雅菊不仅仅是两次违纪出国的问题吧?她手上的那个钻戒是怎么回事?是你送的吧?高雅菊本人都承认了嘛!是第二次出国时,你在阿姆斯特丹给她买的纪念品。还有她账上那二百多万,都从哪里来的呀?啊?”

白可树道:“钻戒确实是我送的,高阿姨既然已经承认了,我也不必再隐瞒。可我送这个钻戒完全是朋友之间的个人友谊,怎么能和受贿扯到一起去?不能因为我是常务副市长,就不能有朋友吧?再说,我的职位比高阿姨高得多,哪有倒过来行贿的事?”

刘重天严肃地道:“你的地位是比高雅菊高,但另一个事实是:高雅菊的丈夫齐全盛同志是镜州市委书记,是你的直接领导,这行贿受贿的嫌疑就存在,就不能不查清楚!”

白可树手一摊:“好,好,刘重天,那你们就去查吧,就算是行贿受贿,这个钻戒也不过价值四千多元人民币,恐怕还不够立案吧?至于高阿姨手上的那二百多万,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来源完全合法,是高阿姨退休后自己炒股票赚来的,是一种风险利润!”

刘重天想了想,抓住时机问:“那么,请你就这两个问题说清楚:你送给高雅菊的这个钻戒的价值究竟是四千多元,还是六千多元人民币?高雅菊在股市上炒股是怎么回事?”

白可树沉默了一下:“这两个和我无关的问题我完全可以不回答,但是,为了高阿姨的清白,我回答你:一、在阿姆斯特丹买钻戒时,欧元处在历史低位,退税后折合人民币是四千八百多元,现在欧元对美元升值了,可能有五千多元人民币了,但立案值仍应该是当时的价格。二、高阿姨炒股是我怂恿的,开户资金二十五万是我让金字塔大酒店金总从账上划过来的,高阿姨坚决不收,从家里取出了所有到期不到期的存款,把二十五万还给了金总。”

刘重天问:“这二十五万是什么时候还的?是案发前还是案发后?”

白可树道:“什么案发前案发后?是高阿姨开户后没几天,两年前的事了。”

刘重天又问,似乎漫不经心:“金总是你什么人?怎么这么听你的?”

白可树道:“一个企业家朋友,——你当市长时不就提倡和企业家交朋友吗?”

刘重天说:“我提倡和企业家交朋友,是为了发展地方经济,帮助企业解决困难,不是让你从人家的账上划钱出来给市委书记的夫人炒股票!”停顿了一下,口气益发随和了,“类似金总这样的朋友,肯定不少吧?啊?你就没想过,你倒霉的时候人家会来和你算总账?”

白可树笑了:“看看,刘市长,又不了解中国国情了吧?谁会来和我算总账?你问问那些企业家朋友,我白可树是个什么人?占过他们的便宜没有?什么时候让他们吃亏了?”

刘重天立即指出:“我看话应该这么说:你占了他们的便宜,不过,也让他们占了国家和人民的便宜,所以,他们才没吃亏,甚至有些人还在你权力的庇护下暴富起来了……”

白可树道:“这也没什么不好,财富在他们手里,他们的企业越做越大,就增加了就业机会,也增加了国家和地方的财政税收,目前就是资本主义的初级阶段嘛,要完成原始积累嘛!比如说金总,人家十年前靠八千元借款起家,现在身家十五亿,对我们镜州是有大贡献的。”

刘重天笑笑:“你说的这个金总我不了解,不过,既然有了十五亿身家,显然是个商战中的成功者,金总成功的经验,我想,也许有人会有兴趣去研究一番。我现在要纠正的是你的错误观点:我们处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不是资本主义初级阶段。判断一个国家的性质,不是看社会上出现了几个金总,而是要看它的主体经济的成分。事实怎么样呢?现阶段公有制经济仍占主导地位,连上市公司基本上都是国家控股,哪来的资本主义初级阶段啊?”

白可树一脸的嘲讽:“刘重天,你真有雅兴,这时候还和我讨论这种虚无飘渺的问题!”

刘重天一声叹息,不无悲愤:“不是虚无飘渺的问题,是重大的理论问题,重大的原则问题!你白可树犯罪的思想根源也许就在这里!你认为自己处在资本主义的初级阶段,满眼的物欲横流,纸醉金迷,把身份和理想全忘光了,从思想上和行动上背叛了这个党,这个国家!”

白可树默然了,好半天没有做声。

刘重天突然掉转了话题:“白可树,能提供一些齐小艳的情况吗?”

白可树一怔:“哪方面的情况?”

刘重天想了想:“你所知道的一切情况!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有两个涉案人员已经惨死在黑社会歹徒手下,我们很担心齐小艳的安全。你作为齐小艳的情人,就不怕你的朋友杀人灭口,也把她干掉?对你那些朋友的为人,你恐怕比我更了解吧?”

白可树警惕性很高:“怎么?还非要坐实我涉黑的问题?刘重天,这好像没必要了吧?我涉黑也好,不涉黑也好,里外一个死了,你们看着办吧!”

刘重天再次重申:“不仅仅是你,我担心齐小艳成为下一个目标!”

白可树拉下了脸,冷冷道:“刘重天,我更担心齐小艳会死在你手上!”

……凌晨五时,审讯在双方都精疲力竭的状态下结束,陪审的两位省反贪局同志很失望,认为没取得什么实质性进展。刘重天却不这么看,反复审读了审讯记录后,在吃早点时做了三点指示:一、立即查实高雅菊炒股赢利的情况;二、盯住金字塔集团的那位金总金启明,搞清此人和白可树以及相关镜州干部的历史和现实关系;三、以金启明为中心人物,对白可树在镜州企业界的关系网进行一次全面深入的调查。四十在车里睡了一觉,早上八时半,刘重天回到了镜州市委。

揉着红肿的眼睛刚走进办公室,市长赵芬芳进来了:“刘书记,您找我?”

刘重天看着赵芬芳的笑脸,一时有些发蒙:“找你?我?”

赵芬芳说:“是啊,**值班室说的,你昨夜打了个电话过来……”

刘重天这才想了起来:“对,对!赵市长,坐,你请坐!”

赵芬芳坐下了,一坐下就别有意味地发牢骚:“……刘书记,你看看这事闹的,齐书记说走就走了,呆在省城检查身体不回来了,也不知啥时才能回来!您呢,又白日黑夜忙着办案子,这市委、市**一大摊子事全撂给我这个女同志了……”

刘重天把小舅子邹旋的事全记起了,不再给赵芬芳留面子,很不客气地打断了赵芬芳的话头:“怎么这么说呢?赵市长,没人把事全撂给你嘛,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省委既没撤齐全盛同志的职,也没决定让你主持工作,而且,各位副书记、副市长也在各司其职嘛!”

赵芬芳脸一下子红了,有些窘迫不安:“刘书记,这……这我得解释一下……”

刘重天似乎也觉得说得有些过分了,口气多少缓和了一些:“赵市长,你就别解释了,特殊时期嘛,你想多干点事是好的,心情我理解。可是,不该你管的事,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管,比如干部人事安排问题……”

赵芬芳站了起来:“刘书记,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个问题,那我就正式汇报一下:这次常委会是早就定下要开的,主要议题并不是干部人事安排,而是下半年的工作,您说您不参加了,我们也不好勉强。因为下半年有些老同志到年龄了,要退下来,十几个干部的安排才临时提了出来,具体名单也不是今天才有的,齐书记在时就在上一次常委会上议过。其中有几个有些争议,比如市建委的办公室副主任邹旋,九年的老正科,也该动动了。齐书记老不表态,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您和他历史上那些矛盾造成的,这次我才又特意提到了常委会上,让同志们议了一下……”

刘重天严肃地道:“赵市长,我要给你谈的就是这个问题。别的同志我不太清楚,不好说什么,这个邹旋我却比较了解,就是个酒鬼嘛,因为喝酒误过不少事,影响很不好!你点名把这样的同志提为建委副主任合适吗?是不是要照顾我的面子啊?也太没有原则性了吧!”

赵芬芳反倒不怕了,坦荡而恳切地道:“刘书记,这我倒要表示点不同意见了。对这个同志,我们不能只看表面现象,我认为,从本质上说,邹旋是个能力很强的好同志,群众基础也比较好,我们不能因为他是您的亲戚就硬把他压在下面,这也不太公平嘛!刘书记,我真不是要讨你的什么好,对邹旋同志的安排问题,我前年就和齐书记有过交锋……”

刘重天心里清楚,下面将是直接地表忠心了,手一摆:“赵市长,你不要再说了,我还是那句话:干部人事问题在齐全盛同志回来之前不议,暂时冻结;当然,邹旋这个副主任也不能算数,可以告诉邹旋,是我不同意提他,就算以后齐全盛同志同意,我也不会同意!”

赵芬芳呆住了:“刘……刘书记,您……您这也太……太武断了吧?”

刘重天冷冷看着赵芬芳:“武断?赵市长,据我所知:省委关于干部任用的公示制文件已经下达几个月了吧?你们就不打算认真执行吗?你们如果坚持要用这个邹旋,我建议先在市建委张榜公布,听听建委的群众有什么反映,看看群众答应不答应?”

赵芬芳觉得不对头了,转身要走:“好,好,刘书记,那我们就先张榜,听听群众的反映再说吧,群众真有意见,就暂时搁一搁!其实你知道的,干部问题全是齐书记说了算,公示也是个形式。哦,我先走了,马上还有个会,**系统准备统一布置学习‘三个代表’……”

刘重天却把赵芬芳叫住了:“芬芳同志,请留步!”

赵芬芳只好站住了,有些忐忑不安:“刘书记,您还……还有事?”

刘重天想了想:“芬芳同志,有些话我原来不准备说,可现在看来不说不行,也只好说了。可能不中听,可能刺耳,可能让你记恨,但是,为了对你负责,对我们党和人民的事业负责,我别无选择!”口气一下子严厉起来,“赵芬芳同志,省委这次派我到镜州来干什么,你很清楚!齐全盛同志怎么落到目前这种被动地步的,你也很清楚!可以告诉你:迄今为止的调查已经证明,齐全盛同志当了九年镜州市委书记,确实没为他老婆高雅菊和他女儿齐小艳批过任何条子!专案组查到的一大堆条子全是你和白可树以及其他领导批的!白可树批得最多,也最大胆,你批得也不少,连前几年齐小艳公司走私车的过户你都批过,这没冤枉你吧!”

赵芬芳讷讷道:“那……那我有什么办法?齐小艳是齐书记的女儿嘛……”

刘重天大怒:“一个市委书记的女儿就应该有这种特权吗?齐小艳的这种特权到底是你们给的,还是齐全盛同志给的?齐全盛同志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向你们交代过,让你们这些下属干部给他的老婆孩子大搞特权?有没有这样的事?如果有这样的事,请你给我说出来!”

赵芬芳哭丧着脸:“刘书记,你……你这让我怎么说?你也身在官场,能不知道游戏规则吗?廉政啊,严于律己啊,场面上的官话谁都在说,可实际怎么样呢?还当真这么做啊?”

刘重天越发恼怒了:“为什么不这样做?你以为我刚才说的也是场面上的官话吗?你以为你提拔了我的小舅子,我表面上批评你,心里会领你的情,是不是?”手一挥,“错了!赵芬芳同志,我劝你不要再耍这种小聪明,小手段了,起码我要接受齐全盛同志的教训!全盛同志在亲属子女问题上栽了跟头,我看就是你们使的绊子,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你们真周到啊,心真细啊,领导想到的,你们想到了,领导没想到的,你们也想到了!”

桌子一拍,“可你们就是没想到党纪国法,就是没想到老百姓会怎么看我们,没想到自己这种行为本身也是**,更严重的**,其恶劣程度和消极后果从某种意义上说甚至超过了直接贪污受贿!”

赵芬芳从没见刘重天发这么大的火,怯怯地辩解道:“刘书记,也……也许我……我们做错了,可我……我们真是出于好心,没有害您或者害齐书记的意思,真的!再说,像您这样正派的领导有几个?齐书记哪能和您比,咱……咱这官场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刘重天深深叹了口气:“芬芳同志,你让我怎么说你呢?一口一个官场,还就这么回事?怎么回事?我们都是人民的公仆,是为人民服务的,不是为哪个上级领导服务的。你刚才还说要去开会,布置学**书记的‘三个代表’,——我倒有个建议:不要光在口头上学,也不要光想着上电视,搞什么华而不实的花架子,要真正把‘三个代表’放在心上,把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放在心上,努力落实到每一项具体工作中去。不能嘴里讲着‘三个代表’,心里只有一己私利!另外,***以德治党、以德治国的精神,也要好好领会,自省一下:我们每个同志,是不是都具备一个执政党党员干部起码的政治道德了?如果不具备怎么办?啊?”

赵芬芳似乎受了触动,一脸的恳切和讨好:“刘书记,您说得太深刻了,把我点醒了!我回去后一定好好落实您的指示精神,把***三个代表的光辉思想时刻记在心上,在**党组成员中先开一次民主生活会,从三个代表的高度,从以德治党、以德治国的角度进行一次认真的思想检查……”

刘重天不耐烦地挥挥手:“赵市长,别背书歌子了,你走吧,我还有不少事要处理!”

赵芬芳走后,刘重天支撑不住了,一头倒在沙发上,昏昏沉沉想睡过去。然而,却挣扎着没敢睡,——这一觉睡下去,一天的事就全耽误了。

刘重天强打精神爬起来,泡了杯浓茶喝了。喝着茶,给周善本打了个电话,询问蓝天集团炒股的情况,——高雅菊能靠炒股赚二百万,运气好得有点让人吃惊了。联想到赵芬芳、白可树这帮人对领导同志身边的亲属那么细心周到,关心照顾,他就不能不怀疑这其中的名堂:高雅菊这二百万究竟是怎么赚的?是蓝天集团替她赚的,还是她自己赚的?她炒股和蓝天集团炒股有没有什么联系?当真是阳光下的风险利润吗?他要周善本马上来一趟,向他当面汇报。

周善本挺为难地说:“重天,我刚把田健接过来,正和田健,还有国资局的同志研究金字塔集团提出的蓝天科技的并购重组方案呢,下午还要和金总见面,我换个时间汇报行不行?”

金字塔集团?金总?还什么并购重组方案?刘重天警觉地问:“金启明也要重组蓝天?”

周善本说:“是啊,金总提出了一个方案,前几天送来的,国资局同志认为有可行性。”

刘重天本能地觉得这里面有文章,意味深长说:“哦,这可是大好事啊,身家十五亿的大老板到底浮出水面了!善本,这样吧,我马上也过去听听,看看这位亿万富翁的重组计划!”

周善本有些意外:“重天,有这个必要吗?现在还只是预案,你事又那么多……”

刘重天笑了:“以经济为中心嘛,蓝天集团的**问题要查清,案子要办好,蓝天科技的资产重组也要搞好!齐全盛同志说得不错呀,我们绝不能给广大股民造成一个印象,好像镜州的股票不能买,镜州的上市公司只会坑人。善本,先不说了,我过去后当面谈吧!”

放下电话,刘重天让秘书带上金总和金字塔大酒店的有关材料,和秘书一起匆匆出了门。

专车驶往蓝天集团时,刘重天在车里再一次抓紧时间看起了金启明的有关材料。这个金启明真不简单,十年前还是市**信息处的一个主任科员,十年后竟拥有了十五亿的身家,涉足酒店、餐饮服务、电子制造、证券投资、国际贸易十几个行业。他这暴富的奇迹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最初的资本积累又是怎么完成的?卜正军时代的走私和他有没有关系?此人目前拥有的巨大财富是不是靠权力杠杆撬起的?九年前在镜州当市长时,刘重天还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金启明,由此可以推断,金启明的这番了不得的崛起发生在他离开镜州之后。

金启明如今是成功人士了,要收购上市公司蓝天科技了,哦,对了,人家还要办教育,——材料上有条来自教育部的消息,说是金字塔集团要投资三个亿创办镜州理工学院哩!

著名企业家金启明先生在以前的各种报纸、杂志上微笑,在金字塔大酒店的盛大宴会上微笑,在镜州市***上行使人民代表的权利,走向投票箱时仍在微笑。此人的微笑是那么富有魅力,又那么让人捉摸不定,透着蒙娜丽莎般的神秘。

现在,神秘的面纱已揭开了一角,是白可树自己揭开的:身为常务副市长的白可树一句话就能让金总把二十五万划给高雅菊,这种随意和亲密明显超出常情了。这不是借款,白可树叙述这个事实时已在无意中说明了:是高雅菊坚决不同意收受这笔钱。当然,高雅菊是否收受了这二十五万,专案组还要认真查,可不论最终的结果如何,都说明了一个事实:白可树和金总有权钱交易的嫌疑。白可树在谈话时也公开言明了,他从没让金启明这帮朋友吃过亏。

以往办案的经验证明:不正常的暴富后面总有**的影子,这经验又一次被验证了。

现在的问题是:金启明怎么突然想起收购蓝天科技了?是一时心血来潮,还是蓄谋已久?他难道不知道蓝天科技亏掉底了吗?金启明这突如其来的收购重组和蓝天**案有没有什么联系?支撑金启明暴富的仅仅是一个白可树吗?有没有别的权力人物?镜州这潭黑水到底有多深?黑水深处还藏着什么大鱼?金启明毕竟是成功人士了,成功之后还会这潭黑水吗?还有那个赵芬芳,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仅仅是浑水摸鱼,谋求自己的政治利益吗?

她肚子里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白可树和金启明和镜州企业家的利益关系,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此人把齐全盛的权力不断递延到齐小艳手上,除了拍齐全盛的马屁,有没有欲盖弥彰的意思?在这么一种局部**的环境中,这个功利心极强的女人能独善其身吗?越想疑虑越多,刘重天禁不住在心里暗暗感叹起来:看来反**的仗是越来越难打了,新情况、新问题不断出现,**的成因错综复杂,斗争残酷激烈,大有演变成全方位立体战的趋势。这已不是早些年那种猫和老鼠的对手戏了,羊和狼也有意无意卷进来了,还有许多卷进来的大小动物面目不清,有时让你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更严重的是,这几年具有黑社会背景的案子越来越多,勇于牺牲已不再是专案组表决心时的一句空话了……想到这里,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刘重天中断思索,下意识地接起了手机:“喂,哪位?”

是一个陌生的口音:“请问,是刘重天同志吗?”

刘重天本能地觉得不大对头:“对,我是刘重天,你是谁呀?”

电话里的声音冷冰冰的:“一个正派的群众,也是一个对你知根知底的群众!你的一切都没逃脱我的眼睛!你以为让人在监狱中整死了祁宇宙,就能逃脱正义的惩罚吗?错了,刘重天,我正告你:祁宇宙如果真死在监狱医院里,你更说不清,你就是杀人灭口!”

刘重天十分吃惊:祁宇宙死在狱中?还杀人灭口?他杀人灭口?这是讹诈!

电话里的声音还在说:“……刘重天,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祁宇宙揭发了你七年前收受蓝天股票的问题,你就借刀杀人,让三监的管理干部和犯人对祁宇宙下了毒手……”

刘重天厉声打断了那人的话头:“先生,你敢报出你的姓名吗?”

那人的声音更加阴冷:“对不起,我还不想成为第二个祁宇宙,不想非正常死亡!”说罢,挂上了电话。

刘重天看着手机上留下的电话号码,让秘书查了一下,却是个公用投币电话。

对这种讹诈却不能不认真对付,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万一祁宇宙真像讹诈电话里说的死在了三监,他麻烦就大了,只怕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刘重天紧张地想了一下,准备和省司法局通个电话,先了解一下有关情况,——对司法局的报告做过批示后,祁宇宙的事他并不清楚。

不料,省纪委书记李士岩的电话却先打了进来:“重天同志吗?你现在在哪里呀?啊?”

刘重天心里一惊:该来的终于来了!心境反倒平静了,向车窗外看了看:“正在解放路上,准备去金字塔大酒店,见那位金启明先生,——士岩同志,你在哪里?有什么急事吗?”

李士岩道:“我在镜州财政宾馆,请你改变一下计划,马上过来好不好?我等着!”

刘重天还想证实一下自己的预感:“士岩同志,怎么这么急啊?到底出什么事了?”

李士岩在电话里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说得不动声色:“重天同志,你以前的秘书祁宇宙在省第三监狱出了点意外……”

刘重天没听完便合上了手机,对司机吩咐说:“掉头,去财政宾馆见士岩同志!”

该来的既然都来了,刘重天索性不去多想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秘书看出了什么:“刘书记,你现在被人盯上了,真是前有陷阱,后有追兵啊……”

刘重天深深叹了口气,眼睛却仍闭着:“是啊,这也在意料中啊!”秘书不无疑惑:“士岩同志就这么好骗?连你这个常务副书记都不相信了?”

刘重天不无苦恼地摆摆手:“别说了,小刘,你让我安静一会儿……”

秘书知道刘重天已经几天没好好休息了,没再说什么,和刘重天一起打起了盹。财政宾馆在镜州老区,从新圩过去有四十多公里,二人一路上都睡着了。车到财政宾馆门前,秘书醒了,回头一看,刘重天睡得正香,迟疑了好半天,终于没忍心叫醒刘重天,而是让司机开着发动机,创造一种特殊环境让刘重天多睡一会儿。秘书跟了刘重天三年,知道刘重天的习惯:车一开就能睡着,发动机一停马上就醒。安排完毕,秘书忧心忡忡进了宾馆,找到了李士岩所在的房间,把刘重天这阵子紧张办案的情况向李士岩说了说,道是刘重天太累了,请示李士岩:是不是马上叫醒刘重天?

李士岩看着楼下还没熄火的车,难得动了感情,说:“那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这一睡竟是两小时,刘重天醒来后,已是中午了,李士岩正等着他吃饭。刘重天火透了,当着李士岩的面,狠狠批了秘书一通,怪秘书误了事。李士岩救了秘书的驾,说:“这事与小刘无关,是我批准的,——重天,你辛苦了!”

这平平常常一声“辛苦”,差点儿说下了刘重天的眼泪,刘重天怔了好一会儿,才仰天一声长叹,红着眼圈对李士岩说:“士岩同志,辛苦点倒没什么,我只怕没把工作做好,辜负了您和秉义同志的期望!镜州案子太复杂了,人家可是在和我们打一场全方位的立体战啊!”

李士岩拍了拍刘重天的肩头:“好了,先别说了,吃饭去吧,我个人请客!”

到省城休息已经十天了,身体全面检查了一下,结果让齐全盛吓了一跳:身体各个器官几乎都有毛病,最严重的是心脏,竟然戴上了冠心病的帽子。郑秉义得知检查结果,忙中偷闲跑到鹭岛看望齐全盛,要齐全盛不要背思想包袱,一定要安心养病,并建议齐全盛搬到省医大的高干病房住一阵子。齐全盛没同意,说是医院气氛压抑,没病也会住出病来,倒不如继续呆在鹭岛了。还开玩笑说,如果省里不愿掏这笔住宿费,可以考虑由镜州掏,他在镜州工作弄出了一身病,镜州既负担得起,也应该负担。郑秉义便说,省里也负担得起,也应该负担。

齐全盛此时已得知李士岩去了镜州,调查刘重天的问题,便借题发挥说:“……镜州安定了七年,总算把经济搞上去了,——当然,这不是我一人的成绩,是全市干部群众共同努力的结果,我只是尽了我该尽的那份责任。可现在情况怎么样呢?是不是搞得有点人人自危了?”

郑秉义笑着提醒道:“老齐,镜州经济搞上去了,**问题也出来了嘛,你不承认?”

齐全盛频频点着头,缓缓说了起来:“是啊,是啊,不但是镜州啊,全国各地都有这种现象嘛!胡长清、成克杰不都枪毙了嘛!我们镜州的那位副市长白可树搞不好也要被杀头。但是,秉义同志,我个人认为,反腐倡廉既不能影响经济工作这个中心,也不能变成同志之间的斗争和倾轧。如今有种说法嘛,不少**案件都有政治斗争的背景。镜州是不是也有这种背景呢?正常的反**斗争会不会演变成一种政治斗争,派系斗争呢?我有些担心啊!当然,这担心也许有点多余,有你和省委的正确领导,这种情况不应该发生,我就算是杞人忧天吧!”

郑秉义严肃起来:“老齐,你这话说得好,提醒得也对,很及时。镜州这场反**斗争尖锐复杂,把握不好,是有可能演变成一场无原则的政治斗争,同志之间的内战。也正因为如此,我和省委才不能不慎而再慎。既然今天你主动提醒了我,那我也就不瞒你了:重天同志也被他以前的秘书举报了,你能不能实事求是说一说重天同志当年的情况?那五万股蓝天股票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是祁宇宙受贿,还是刘重天受贿?刘重天有没有卷进去?卷进去多深?”

齐全盛意味深长地说:“秉义同志,你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重天同志现在正坐镇镜州审查我老婆、我女儿和我们镜州班子的严重**问题,你让我这个当事的嫌疑人怎么说呢?说重天同志卷进去了,问题严重,有蓄谋报复之嫌!说重天同志没问题恐怕也不行啊,没准人家会认为我故意讨好重天同志,要和重天同志达成什么政治妥协呢!反正我说什么都不好。如果你和省委对重天同志真有疑问,真想彻底查一下,把这件事搞搞清楚,可以提审当时那位负责行贿送股票的总经理,也可以找退下来的市纪委陈书记具体了解,就不要再问我了吧!”

郑秉义有些恼火,提醒说:“齐全盛同志,你是党员干部,还不是一般干部,是我们**镜州市委的市委书记,你这个同志有实事求是向上一级党委反映情况的责任和义务!”

齐全盛不为所动,微笑着问:“那么,秉义同志,请你指示吧,你需要我怎么说?”

郑秉义苦苦一笑,叹了口气:“老齐,不要这么意气用事好不好?我只要你实事求是。”

齐全盛脸上的笑容收敛了:“秉义同志,如果你和省委真要实事求是,那就完全没必要找我调查了解什么。当年的案件材料和审讯记录都在,祁宇宙和行贿的总经理都还关在我们省的监狱里,你和省委完全可以在他们那里得到实事求是的结论嘛!当然,如果你和省委有什么难言之隐,需要我配合一下,也不妨直说,或者下命令,我可以考虑服从组织!真的!”

郑秉义没办法了,起身告辞:“好,好,老齐,这事我们不谈了!我和省委没什么难处,也不要你配合什么,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养病吧,有什么困难,就给省委办公厅打电话!”

齐全盛也真做得出来,起身陪着郑秉义往门口走,边走边说:“秉义同志,这困难还真有一点呢,——我现在就向你和省委请个假,去看望一下重天同志的爱人,你可能还不知道,重天同志的爱人邹月茹现在还是我们镜州市委的在职干部,我每次到省城都要看看她的。”

郑秉义脚步不停:“这事和我说什么?你爱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你是自由的!”

齐全盛半真不假地道:“既然如此,秉义同志,那我今天可就回镜州了!”郑秉义哼了一声:“老齐,你这个同志很讲政治,你就给我看着办吧!”

齐全盛呵呵笑了起来:“开个玩笑嘛!秉义同志,你放心,我还真舍不得离开你呢!”

郑秉义走后,李其昌乐呵呵地从隔壁房间过来了,对齐全盛道:“齐书记,我都听到了,你可真厉害,敢这么和郑秉义说话,全省只怕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样的市委书记了!”

齐全盛平淡地说了一句:“无私才能无畏嘛,我又不求他什么,还有什么话不敢说!”

李其昌道:“那你咋不给刘重天上点眼药,狠狠将刘重天一军?”

齐全盛说:“又傻了吧?刘重天可是郑秉义手下的大将哩,我将什么将!”

李其昌道:“齐书记,那你这时候还真去看望邹月茹呀?”

齐全盛点点头:“当然,邹月茹和刘重天是两回事,来了这么长时间了,也该去看看了。你马上准备一下,买点水果点心,——哦,对了,还有那个残疾人专用的按摩椅,不是还没送过去吗?让他们马上送吧。买按摩椅的一万多块钱就从刘重天这些年退回的特护费里出。”

李其昌迟疑了一下:“齐书记,这时候送按摩椅好么?是不是有点讨好刘重天的意思?”

齐全盛叹了口气:“讨好什么?刘重天碰到**烦了,以后邹月茹的日子会更难过的。”

李其昌这才明白了:“那倒是雪中送炭了!”想了想,又说,“这几天,我在省委机关转了一下,听到有人在传,说邹月茹瘫了以后,刘重天和他们家的小保姆关系不太正常哩……”

齐全盛脸一拉:“别说了,谁传你也不许传,我们不能拿人家的痛苦和**做文章!”

吃过中饭,稍事休息,齐全盛便去了刘重天家,赶到时,商店已把残疾人专用按摩椅先送到了,刘家的小保姆陈端阳正扶着邹月茹在椅上按摩。见齐全盛在李其昌的陪同下走进门,邹月茹关上电动开关,抚摸着按摩椅的扶手,含泪笑道:“齐书记,难为你这么想着我!”

齐全盛也笑了:“这还不是应该的嘛,你是我们市委办公厅的老保密局长嘛!”

邹月茹关切地问:“哎,听说这次机构改革,我们保密局升格为处级局了?”

齐全盛说:“是啊,市委机构精简了七个,下来一百三十多人,保密局和档案局反升格了,这是省里的精神。”又介绍说,“新任保密局长就是那个小白,你给他介绍过对象的!”

邹月茹挺感慨,也挺伤感:“嘿,小白都正处了,如果没那场该死的车祸……”

李其昌插了上来道:“邹姐,没那场车祸,没准你早就是市委办公厅主任了……”

齐全盛忙打岔:“哦,对了,月茹,小白他们正说要来看你呢!”

邹月茹眼里汪上了泪:“看什么?我有什么好看的?想死都死不了。”

齐全盛和气地责备道:“月茹,怎么又说这话?啊?存心刺我是不是?”

邹月茹抹去了脸上的泪:“不,不是,齐书记,你千万别多心,七年前那场车祸不是你造成的,这么多年来,你和镜州市委的同志们又这么照顾我,我……我和重天真没什么好说的。”说罢,招呼小保姆陈端阳给齐全盛和李其昌泡茶,特意交代泡今年的新龙井。齐全盛不是头一次到刘家来,小保姆知道齐全盛是什么人,和刘重天夫妇是什么关系,不但没按邹月茹的嘱咐泡新龙井,泡茶的水还是温的,发黑的陈茶全漂在水面上,根本没法喝。

邹月茹一看,火了,训斥小保姆道:“端阳,你又存心使坏是不是?这是龙井吗?水开了吗?给我倒掉重泡!”遂又挺不安地向齐全盛解释,“齐书记,你不知道,我们这个小端阳啊,这两年可是被重天宠坏了,干啥都由着自己的性子,都快成我们家一把手了!”

齐全盛笑道:“那也好嘛,有了这么一个能干的姑娘,你和重天家务事就少操心了嘛!”

陈端阳重新泡了茶,又端了上来,情绪仍然很大,脸绷着,嘴撅着。

齐全盛接过茶,开玩笑道:“端阳啊,你这嘴一撅可就不漂亮了。”

陈端阳根本不理,回转身走了,进了自己房间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再也没出来。

齐全盛也没当回事,喝着龙井,和邹月茹聊了起来。

镜州案子是回避不开的,邹月茹便说:“齐书记,你得理解重天,重天是身不由己啊!”

齐全盛说:“是的,我知道,这个案子是省委直接抓的,重天不办,别人也得来办。”

邹月茹说:“齐书记,你的为人我知道,我不相信你会有什么事,你现在还好么?”

齐全盛说:“好,这么多年了,难得有几天清闲时间!”继而又说,“月茹,你知道的,我们镜州太复杂呀,什么想不到的事都会闹出来!斗来斗去,冤冤相报,真是没完没了啊!”

邹月茹这时显然还不知道刘重天的处境,也感慨说:“是啊,所以,我和重天通电话时经常提醒他,千万不能感情用事,上一些人的当!齐书记,我今天可能违反组织原则了,可我还是得说:我看那个赵芬芳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你和重天闹矛盾,她就没起什么好作用!”

齐全盛怔了一下,一声长叹:“唉,别提她了,是我看错人了,犯下历史错误了!”

邹月茹眼睛一亮:“哎,齐书记,你能不能坐下来和我们重天好好谈谈呢?”齐全盛摇摇头,苦苦一笑:“谈什么?月茹,你不知道现在镜州是个什么情况啊!事态的发展出乎我们的预料,已经不是我和重天可以把握的了。镜州**问题这么严重,我在劫难逃,可能会中箭落马,重天和镜州难解难分,也可能中箭落马,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邹月茹这才听出了弦外之音:“齐书记,是不是我们重天也碰到了什么麻烦?”

齐全盛未正面回答:“方便的时候,你问重天吧,我也是在省城休息期间刚听说的。”

邹月茹不好再问,不禁发起了呆,脸上现出了深深的忧虑。

齐全盛安慰说:“月茹,你也不要太担心,今天我可以向你表个态:不管重天以后怎么样,只要我做一天镜州市委书记,我和镜州市委就会对你负责一天,绝不会对你不管不问。”

也就在这日下午,齐全盛在鹭岛宾馆的房间里发现了女儿齐小艳的一封信。

这封信十分蹊跷,显然是在他和李其昌到刘重天家看望邹月茹这段时间里塞进来的。

信没头没尾,既无称呼,也无落款,更没有地址,可却是女儿齐小艳的笔迹,口气也是齐小艳的。齐全盛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封信是怎么通过戒备森严的宾馆警卫,准确塞到他房间门缝里的?更蹊跷的是信中的内容: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女儿要求他不要再管田健的案子,不要再坚持和克鲁特的合作项目。女儿还要他保持清醒的头脑,讲点政治策略,在目前情况下,先委曲求全和赵芬芳搞好关系,说是他的何去何从还关系到她的生死存亡。

这封信表露的究竟是齐小艳的意思,还是别的什么人的意思?齐小艳现在到底在哪里?在镜州**案中到底陷得有多深?他的回答怎么会关系到齐小艳的生死存亡呢?齐全盛真有点不寒而栗了,把信反复看了几遍,站在窗前发愣,一句话没有。

李其昌认定这是政治讹诈,建议齐全盛将这封信交给郑秉义,请省委安排调查。

齐全盛没同意,犹豫了好半天,才把信交给李其昌,让李其昌悄悄赶回镜州,找他信得过的公安局副局长吉向东秘密调查,明确指示道:“……你告诉吉向东副局长,要他严格保密,不论调查的结果如何,都直接向我汇报,未经我的许可,不得向任何人透露!”

李士岩面对着出任省纪委书记以来,甚至是从事纪检工作以来,最艰难的一场谈话。谈话的对象不是别人,是自己的副手,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接班人,而且,这个接班人现在又是在按他和省委的指示辛辛苦苦办着一个大案要案,他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把这么多不祥的疑问甩在自己同志面前呢?这位同志的原则性、工作精神和领导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几个月后将接任他的省纪委书记,进省委常委班子,中组部的考察已经开始了。

然而,偏偏在这时候,先是祁宇宙的举报来了,现在,举报人又不明不白地死了!

问题相当严重,身为被举报的人刘重天确有许多疑问要澄清,这场谈话必须进行!

看着一脸憔悴的刘重天,李士岩缓缓开了口:“重天,今天请你来,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从同志的感情上说,我不想和你谈,秉义同志坚持要我和你谈,代表省委,也代表他……”刘重天笑了笑:“士岩同志,你别解释了,我理解,我在纪委工作不是一天两天了,什么都清楚。现在事情这么多,你很忙,我也很忙,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开诚布公谈起来吧!”

李士岩还是解释了两句:“你能理解就好,处在我这个位置上,碰上了这样的情况,该说的话我要说,该问的问题我要问,你实事求是回答就行了,不要把我当作你过去熟悉的那个李士岩,就当我是一个代表组织的陌生同志,行不行?”

刘重天往沙发上一靠:“行啊,士岩同志,你开始吧!我知道,你已经到镜州几天了。”

李士岩马上开始了谈话,在屋里踱着步:“重天同志,你情报很准确嘛,知道我来了镜州。”他也不隐瞒,伸出三个指头,晃了晃,“三天,我来了三天了,调查祁宇宙对你的一个举报,调阅了当年蓝天股票受贿案的全部档案,也亲自和有关涉案人员进行了谈话……”

刘重天似乎无意地问了一句:“谈话人员中也包括齐全盛同志吗?”

李士岩摇摇头:“不包括全盛同志。全盛同志对我情绪比较大,我出面不太适宜。”

刘重天道:“考虑挺周到,在目前这种背景下,全盛同志怕是难以做到实事求是。”

李士岩看着刘重天:“那请你实事求是说说:这次省三监干警的调整是怎么发生的?”

刘重天反问道:“怎么?部分干警的调整和祁宇宙的非正常死亡有直接关系吗?”

李士岩多少有点意外:“哦,你也知道祁宇宙死了?”

刘重天道:“巧得很,上午来这里的路上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

李士岩口气中不无讥讽:“重天同志,你的情报总是很及时嘛!”

刘重天话中有话:“是情报吗?也许是讹诈吧?”

李士岩挥挥手:“不争论了,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不要回避!”

刘重天只得正面回答问题,把祁宇宙在狱中大耍特权,为吴欢跑官要官等情况如实说了,不无激愤地责问道:“……士岩同志,请问一下:如果这个在押犯把电话打到了你的手机上,你怎么处理?难道不闻不问吗?”李士岩不接这个话茬儿,按自己的思路,自顾自地说:“因为这个电话,你就找到了省司法局,就有了以后司法局纪检部门的调查和对一些干警的调整,这个过程我已经清楚了,——我的问题是:谁能证明你真的接到过祁宇宙的这个电话?”

刘重天想都没想:“周善本副市长可以证明,我接到祁宇宙这个电话时,正在他家!”

李士岩马上交代秘书:“给我要市**值班室,请他们找一下周市长,让周市长立即给我回个电话!”交代完,继续问刘重天,“——在这些调整的干警中,有没有你熟悉的同志?”

刘重天道:“没有,具体调整情况我没过问,也不可能过问。”

李士岩沉默片刻,突然道:“那个毕成业你也不熟?”

刘重天疑惑地看着李士岩:“毕成业?是不是三监的监狱长?或者政委?”

李士岩疑惑地看着刘重天:“怎么问起我了?啊!”

这时,周善本的电话来了,是打到红色保密机上的。

李士岩看了看刘重天,按下了电话免提键,开始了一次具有对质意味的通话,不过,口气却故作轻松:“哦,是周市长吗?我是省纪委李士岩啊,向你这位廉政模范了解一个情况啊:重天同志到镜州后有没有去过你家,搞过一次访贫问苦活动啊?”

电话里传出了周善本熟悉的声音:“来过一次,是我让他坐出租车来的,怎么了?”

李士岩又问:“重天同志在你家那晚,有没有——接到过谁的电话呀?”

周善本不知是不是忙糊涂了:“什么电话?那晚我们就是谈心,我们是老同学了。”

刘重天急出了一头汗,真想对着电话发出自己的声音,提醒一下周善本。

李士岩提醒了:“善本同志,这个问题很重要啊,请你再回忆一下好不好呢?”

周善本这才想了起来:“哦,对了,李书记,重天接到过以前的秘书祁宇宙一个电话,是从监狱里打出来的,我还讥讽了重天几句,弄得重天很难堪,当场找了省司法局一位局长!”

刘重天这才松了一口气,结束通话后,苦笑着对李士岩说:“如果周善本真把这事忘了,或者接电话时只有我一个人,再或者周善本是个和我有宿怨的仇人,我只怕就说不清了!”

李士岩轻描淡写:“可能会困难一些,但总能说清,真相永远只有一个,而且,说明真相的途径也并不是只有一条!”继续追问下去,“毕成业是干什么的,你当真一点不清楚?”

刘重天一口否定:“我真不清楚,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李士岩想了想:“那我告诉你:毕成业是直接监管祁宇宙的中队长,从省城监狱调来的,他对祁宇宙的死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祁宇宙死于心力衰竭,是同监犯人折磨造成的。”

刘重天道:“那我建议对这个毕成业拘留审查,看看他后面有没有什么黑手。”

李士岩未置可否,又换了个话题:“重天同志,三监的原大队长吴欢你总该认识吧?”

刘重天点点头:“可以说认识,——在司法局纪委的调查材料上认识的,正是此人让祁宇宙在狱中为他跑官要官,受了应有的党纪警纪处理,才伙同祁宇宙对我进行疯狂报复!”

李士岩加重了语气:“吴欢和祁宇宙因为受了处理,才对你搞报复?是这意思吗?”

刘重天口气坚定:“当然!在此之前,祁宇宙一直是认罪服法的!”

李士岩毫不留情:“不对吧?祁宇宙在被严管之前已经向大队长吴欢透露了你七年前收受蓝天股票的问题,正是这个大队长吴欢不让祁宇宙四处乱说……”

刘重天十分吃惊:“竟然有这种事?士岩同志,此事有旁证吗?”

李士岩道:“有旁证,一个在押的理疗专家可以作证,此事就发生在打电话那夜!”

刘重天知道情况严重了,倒吸了一口冷气,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李士岩也不再问了,步履沉重地走到落地窗前,背对刘重天,塑像般立着。

沉寂良久,刘重天又开了口,角色在不经意间做了调换:“士岩同志,这就是说,祁宇宙和吴欢的报复都不成立,倒是我这个前镜州市长十分可疑:当年蓝天公司就有一位副总供认我收受了四万股蓝天股票,经手人是祁宇宙,现在我发现祁宇宙有出卖我的迹象,便故意制造了一场违规风波,利用新调整的个别管教干部的手,搞了一次杀人灭口?是不是这样?”

李士岩转过身:“不要这么说,这个结论现在还不能下……”

刘重天站了起来:“可这种推断是成立的,所以,才有了这场谈话!”

李士岩也不客气:“重天同志,你必须面对现实,并且做出自己的回答!”

刘重天想了想:“士岩同志,我看谈话可以结束了!给你两点建议:一、立即成立专案组,进驻省第三监狱对祁宇宙之死进行全面调查,并让那位前大队长吴欢参加调查工作;二、不要把祁宇宙案孤立起来办,直觉告诉我,祁宇宙之死和镜州**案有必然联系,目的很清楚,就是要搞掉我,所以,请将两个案子合并考虑,不要被人家牵着鼻子走!”停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士岩同志,我今天一见你就说了,我们现在进行的是一次全方位的立体战!”

李士岩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什么表情:“重天同志,你就没想过先撤下来?”

刘重天逼视着李士岩:“怎么?士岩同志,省委准备让我撤下来了?”

李士岩摇摇头:“暂时还没有这个考虑。”

刘重天冷冷一笑:“那我为什么要撤?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李士岩这才笑了,笑得很舒心:“好,重天,你这两点建议我都接受,可以告诉你:专案组已经进驻省三监了,中队长毕成业已被隔离审查,对祁宇宙的同监犯人也在审讯,结果出来后,我会再找你的。”长长吁了口气,“好了,重天,和你的谈话结束,说点轻松的吧!”

刘重天却轻松不起来:“还是向你汇报一下镜州的案子吧!现在可以肯定:此案有黑社会背景,两起血案已经发生了,齐小艳至今下落不明。这股黑势力如此顶风作案,一一掐断我们的线索,显然有自己的目的,案情的复杂早已远远超出了我们最初的想象。”

李士岩说:“这几天的案情汇报我都看了,也许最黑暗的时候就是光明初现的时候。”

刘重天点点头:“可能会有人以祁宇宙之死做筹码,要挟我。”

李士岩思索着:“有这个可能,——还有另一种可能,让你‘畏罪自杀’!”

刘重天一怔:“哦?这我倒没想到……”

李士岩缓缓道:“应该想到,安全问题一定要注意,在这方面我们是有教训的!你说得不错,这场斗争是全方位的立体战,是你死我活的,我们在任何细节上都不能掉以轻心。对祁宇宙,我就大意了,本应该接到举报后就采取保护措施,却没想起来,以为在我们自己的监狱里会很安全,就造成了这么一种意外,搞不好还会被一些人说三道四……”

刘重天马上想到了齐全盛:“齐全盛同志恐怕就会有想法……”

李士岩手一摆,打断了刘重天的话头:“哦,重天,这我可要提醒你:对齐全盛同志,你一定要客观,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感情用事。老齐已经在省城休息了嘛,办案的主动权现在完全在你手里!可你手上这种办案权力也不能成为绝对权力,也要受到制约!”

刘重天苦笑道:“士岩同志,这还用说吗?你和秉义同志一再强调,也一直盯着我嘛!”

李士岩意犹未尽:“重天,你不要多心,我这里并不是说你,是说一种观点:我们在坚决进行反**斗争的同时,也要警惕出现另一种情况,什么情况呢?就是在反腐倡廉旗号下,让坏人监督好人,坏人整治好人!蓝天科技的那位田健就是一个例子嘛,清清白白的一个小伙子,硬被白可树一帮坏人诬陷了,差点儿被他们整死在我们自己的检察机关!”

刘重天心里明白,李士岩虽然让他不要多心,虽然举例说了田健,可话里仍是有话的,对他还是有疑问的,可也只好就事论事:“是的,士岩同志,田健那里,我准备亲自去道歉。”

李士岩指示道:“不仅仅是道歉,还要找机会给小伙子恢复名誉,记功!另外,要严肃追究镜州检察机关的责任,尤其是那些参与打人的家伙们,有一个处理一个,绝不能手软!”

刘重天记了下来:“好吧,士岩同志,我们按你的指示办!”继而又主动说起了齐全盛,“士岩同志,这阵子全盛同志在省城休息,专案组同志集中搞了一下调查,没发现全盛同志为老婆、女儿批过什么条子,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高雅菊和齐小艳的问题和齐全盛同志确实没有直接关系。”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我个人的意见,是不是请齐全盛同志尽快结束这次休息,回来主持工作?镜州眼下的事不少,我陷在案子里顾不上,赵芬芳又很难让人放心。”

李士岩不无欣慰地看了刘重天一眼:“重天,你能这么实事求是很好,说明秉义同志和我当初都没看错你!你这个建议我个人完全赞成,也会马上转告秉义同志的!”拉着刘重天的手拍打着,“如果我们每个同志都能真正做到实事求是,出以公心,许多复杂的事情都会变得很简单;反之,很简单的问题也会变得复杂起来,我们的反**斗争甚至会变成人事斗争啊!”

刘重天深有同感:“尤其镜州,是人所共知的地震带,我们就更要慎重了……”

谈话结束,已是下午四点了,李士岩一直将刘重天送到楼下,还让秘书在楼下小卖部买了条烟扔到了刘重天车里。刘重天明白,这不仅仅是一条烟,实际上传达了李士岩某种不可言传的心情,乃至歉意,于是,一句推辞的客气话没说,收下烟,向李士岩招招手,走了。

赵芬芳下了车,走进欧洲大酒店大堂时,早已等在门口的金启明恭恭敬敬地迎了上来。

秘书看了看表,悄声提醒说:“赵市长,日本东京都客人六点到,安排在罗马厅。”

赵芬芳点点头:“知道了,五点五十分,你再过来叫我一下,我和金总先谈点事。”继而,又交代说,“现在不到四点钟,你就不要在这里等了,先回去吧,我家里米没有了,你去买十斤米,再买点菜,洗好放在冰箱里。哦,对了,别忘了给我买几包护舒宝,要丝薄的,日用型和夜用型的都买一些。”想了想,又改了主意,“算了,都买夜用型的吧!”

因为金启明在面前,女市长竟交代买卫生巾,秘书有些窘,讷讷应着,臊红着脸走了。

金启明当着那位男秘书的面不好说什么,上了电梯,见电梯里没别人,才和赵芬芳开玩笑道:“赵市长,看来还是当公仆好啊,啥都有人伺候,连卫生巾都能支使人家秘书替你买。”

赵芬芳不悦地看了金启明一眼:“金总,你什么意思啊?”

金启明笑道:“赵市长,我能有什么意思?无非是指出一个事实嘛!”

赵芬芳很正经,几乎可以说是振振有词:“这个事实怎么了?哪点不合理呀?让秘书什么都不干,就坐在大堂喝茶望呆看风景吗?每月两千多元工资这么好拿呀?他当秘书的多干一点,把我的家务处理了,我就能多想点大事,多做点大事!金总,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呀?”

金启明讥讽道:“对,对,是这道理,你当市长,他替你买卫生巾都是为人民服务!”

赵芬芳这时已觉得金启明口气不大对头,有点胆大妄为的意味,可仍没想到在接下来的两小时中会这么被动,以至于在今后的岁月中不得不放下架子,重新审视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

会面是金启明安排的,不是豪华的总统套房,而是带会客厅的普通套间,房号1304,正是一个月前她找金启明“谈心”的地方。金启明一进门就特意强调了这一点,微笑着提醒她说:“赵市长,你不觉得这个房间很眼熟吗?瞧,1304房,你可是在这里和我谈过心哩!”

赵芬芳一下子警觉起来,狐疑地看着金启明:“哦,金总,你想干什么?”

金启明笑道:“不干什么,也和你谈谈心,来而不往非礼也嘛!赵市长,请放松一些,你没碰到什么危险。哦,对了,你曾在这里请我喝了一瓶法国干红,今天是不是也来瓶法国干红?当然,我花的是个人的钱,不会造成国有资产的流失,如果喜欢,XO你也可以点!”

赵芬芳在沙发上坐下了,淡淡地道:“你知道的,我六点还有外事活动,就来杯矿泉水吧!”

金启明给赵芬芳倒了杯矿泉水,放到面前,夸张地感叹着:“清廉啊清廉!赵市长,如果我们各级领导干部都像你这样清廉,纪委和反贪局可就都要关门大吉喽!”

赵芬芳敲了敲茶几:“金老板,别说这些废话了,想干什么,明说吧!”

金启明一脸**:“不想干什么,真的!赵市长,一个月前,你在这里帮我回忆历史,还说了,相信会激起我许多愉快的记忆。一个多月过去了,我还真有不少愉快的记忆呢!但主人公不是我,是你,姐姐你不简单啊,当时都把我唬蒙了!赵市长,我可否向你汇报汇报啊?”

赵芬芳心想:这口气不对,麻烦怕要来了,冷冷一笑:“说吧,金老板,我洗耳恭听!”

金启明在房间踱着步,说了起来:“赵市长,你既然这么喜欢回顾历史,我想,我们还是从亲切而美好的回忆开始吧!如果我没搞错的话,赵市长,你应该是七八级大学生,一九八二年毕业于省城师范学院中文系,当年九月八日由省城分配到镜州市外办做秘书。哎,别这样看着我,我承认:为了了解你,我下了点工夫。你不是好秘书啊,连个普通英文报告都写不好,几次被你们主任训得哭鼻子。也难怪,在大学你就不是好学生,英语竟然不及格。都是怎么过的关?给你们老师送礼嘛!老师是谁?刘同山嘛,号称省城师范第一侃。这个刘同山不咋的哟,还想对你非礼。你伤透了心啊,大三那年,死去活来爱上了大你们一届的一位男生,人家偏没看上你,还给你起了个外号,叫‘不堪回首’。如果我没搞错的话,位男生叫王永明吧?”

赵芬芳听不下去了:“金启明,你费这么大的心机搞我的黑材料,到底想证明什么?”

金启明很有风度地摆摆手:“无非是回忆一下历史嘛!历史既然激起了我愉快的记忆,难道不能激起你愉快的记忆吗?赵市长,你最好听我说完,说得不对,你批评指正。”继续说了下去,“灰暗的大学时代就让它过去吧,你说得很对,它不能证明什么,只证明了我对你的关心!高分低能的学生多得是嘛,你今天能走到市长的位置上,就证明你不比任何人差!那位王永明现在混的怎么样?才四十七岁就在平湖下岗了嘛,我看王永明先生才叫不堪回首呢!”

赵芬芳骄傲地笑了笑:“如果他在镜州,我会给他安排一个岗位,比如在你们金字塔集团上岗,——金总,这点小面子你总会给我吧!”

金启明笑着:“当然,当然!赵市长,如果有你的明确指示,我甚至可以考虑安排副总一级的职位!”又说了起来,“赵市长,你太宽容了!正是因为宽容,才一步步走上了权力的高位。在市经委做办公室主任的时候,经委主任赵宝平那么当众训你,你还三天两头往他家跑;赵宝平出差回来,哪怕是半夜三点,你都亲自跑到月台上去接站。有这种唾面自干的高贵素质和忍辱负重的宽容精神,谁还挡得了你飞快地进步?就在赵宝平任上,你当了市经委副主任。赵宝平退下来后,你发动群众一封告状信,搞垮了准备接班的另一位副主任,这位倒霉的副主任好像叫吴长军吧?前几天我还见过,提起你仍是感叹不已哩!哦,这得如实汇报一下:吴长军一瓶五粮液下肚后,就骂起你来,说你是个政治**,太爱弄权,只和权力通奸!”

赵芬芳心里很气,气得牙痒,脸面上却不动声色:“这瓶五粮液是你请吴长军喝的吧?”

金启明点点头:“是的!一个早就退下来的正处级干部哪有钱喝五粮液?我既然可以考虑按你赵市长的指示向老区基金会捐款一千万,就不能请我们退下来的老同志喝瓶五粮液吗?”

赵芬芳这日就是为金字塔集团向老区基金会捐款来的,见金启明总算说到了正题,强忍着一肚子恶气,接上了话茬儿:“金总,我看回忆可以结束了,你就说说捐款的事吧!”

金启明不干:“赵市长,你别急嘛,我刚说了个开场白,你怎么就不让我说话了?”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公道地说,你应该算齐全盛的人。九年前,齐全盛做了镜州市委书记,你才在齐全盛的提名力荐下做了副市长,后来又是常务副市长,当然,常务副市长不是齐全盛提的名,是市长刘重天提的名。嗣后不久,齐全盛和刘重天闹翻了,一城两制了,你面临着抉择。你身在**大院里,知道刘重天的难处,心里同情刘重天,然而,你却选择了齐全盛,因为你明白,七年前的省委书记是陈百川,不是郑秉义,没有政治靠山的刘重天是斗不过齐全盛的;同时,你更看到了一个取而代之的机会。于是,你以政治缄默支持了齐全盛,在赶走刘重天之后,出任了镜州市市长。你干得真漂亮啊,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你就是那个渔人。”

赵芬芳夸张地打了个哈欠:“金总,如果没有什么新鲜的话题,我看可以结束了。”

金启明语气轻松:“当然有新鲜的话题。回顾历史,完全是为了观照现实,——瞧,我用了一个很专业的名词——‘观照’,同类词汇还有‘烛照’。不管它是‘观照’还是‘烛照’吧,都是一回事,我们回到现实中来。赵市长,今天镜州的现实很有意思啊,你比我更早地发现了其中那些妙趣横生之处,于是,案发第二天,你就请我来谈心,谈得我热血沸腾,坐立不安,我得承认:在政治投机上你比我技高一筹。我当时就敏锐地感觉到,你又像海边那位渔人,及时地戴上遮阳的斗笠,提起赶海的家什,要去拾点什么了,也许是鹬蚌,也许是镜州市委书记的职务!天哪,赵市长,你可真做得出来,一个就地立正,招呼都不打一声,就高举着白旗从齐全盛的身边直接投奔了刘重天的阵营,这当中连个过渡都没有……”

赵芬芳实在忍不住了:“金总,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我想,你应该闭嘴了!”

金启明手一摊:“好吧,赵市长,如果你不让我说,我可以不说,但是,即使我不说,你也要为你的愚蠢行为付代价了!你比我更清楚:现在齐全盛恨死了你,刘重天死活不要你!就算齐全盛下来了,镜州市委书记你也当不上!哪怕周善本上去了,你也上不去!你信不信?”

赵芬芳掩饰地笑道:“金总,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我想做这个市委书记?啊?官当得多大才叫大啊?能把这个市长干下去,干好了,对得起镜州八百万人民,我就心满意足了!”

金启明也笑了起来:“赵市长啊,我们这可是朋友之间谈心啊,你怎么打起这种官腔来了?官当得多大才叫大?我看应该是一把手,不当一把手,你不可能有自己的政治意志,不可能实现自己的政治报负,也就不可能领略权力巅峰的无限风光!在我们这个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中国,一个地区的一把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几乎不受什么制约的无上权力嘛!”

赵芬芳一怔:这个金启明,真不得了,不愧是个民间政治家,把她心里话全说出来了!

金启明沉默了一下:“所以,赵市长,你处心积虑想做一把手,想在齐全盛倒台后取而代之,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起码我能理解。既然我理解你,就得站在你的立场上替你分析,替你着想。现在,我们来冷静分析一下镜州的政治局势:刘重天和齐全盛不共戴天,这是一个基本的事实,齐全盛必垮无疑,这也是个基本的事实。但是,这两个基本事实并不证明你就处于主动地位,你过去急迫地投靠和叛卖,导致了你目前的被动和困难,我认为你既不能指望刘重天,也不能指望齐全盛,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事不会再简单重复了。你这次要上去,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靠老区基金会的肖兵,让他通过北京,通过中央高层,一竿子捅下来!如果你愿意这样做,对老区基金会的这一千万的捐款,我的金字塔集团可以考虑马上出!真的!”

赵芬芳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老天爷,自己隐藏在心灵深处的最大政治隐秘,竟这样直接地被面前这位民营企业家捅了出来,她觉得自己就像个正卖淫的妓女被人家从被窝里一把掏出来,被迫光着屁股去和嫖客成婚。怪不得金启明胆这么大,敢以这种口气和她谈心!

金启明却不说了,目光冷漠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过了好半天,赵芬芳呵呵笑了起来,笑出了眼泪。

金启明问:“赵市长,你笑什么?是怀疑我的真诚,还是怀疑我的实力?”

赵芬芳止住了笑容:“金老板,类似这样的谈心,你和白可树谈过几次啊?”

金启明摇摇头:“没有,你知道的,白可树是齐全盛手下的红人,用不着资金的力量。”

赵芬芳冷冷道:“那么我用得着是不是?你想用这一千万收买我手中的权力是不是?”

金启明坦荡地笑道:“赵市长,你看你这话说的!哪能啊,即使我捐出这一千万,也不是给你个人的,是支援老区建设嘛,怎么可能收买你手上的权力呢?再说,镜州这么大,你威望这么高,我不出这一千万,也会有别的国营企业出这一千万,——蓝天集团没准就愿意出!”

赵芬芳明白,金启明说的是风凉话,一千万的巨额捐款,又是捐给没多少人知道的一个老区基金会,除了金启明民营的金字塔集团,一时还真难找到第二家。然而,赵芬芳却装作不明白,官腔又打了起来:“金总,你知道就好,捐不捐这一千万是你的事!你捐了,我代表肖兵,也代表老区人民真诚地感谢你;你不捐,我也不能勉强你,仍然会支持你和你的金字塔集团把事业做大,绝不会找借口卡你压你。你看着办好了!”

金启明便也不把话说透:“赵市长,说到把事业做大,我还真有不少想法。现在蓝天科技和蓝天集团都是举步维艰,我不能不管,正准备进行资产重组,你市长恐怕要有个态度。”

赵芬芳笑了:“我听说了,你们金字塔集团想买壳上市,盯上蓝天科技了,不错吧?”

金启明道:“不错,我们的方案已送给了周善本副市长,不过,谈得不太顺利。”

赵芬芳心里有数:“我知道,也可以告诉你:周善本和齐全盛都不赞成你的重组方案,他们都倾向于接受田健的方案,和德国克鲁特搞生物工程项目合作,我的态度可能不起作用。”

金启明慷慨激昂起来:“赵市长,改革开放搞到今天,**还能把一切都包起来吗?还能丧事当作喜事办吗?‘三个代表’中是不是有一条:代表先进的生产力?蓝天集团代表不代表先进的生产力?据我所知,蓝天集团资不抵债,早已破产,**为什么不下决心让它破产呢?”

赵芬芳有些明白了:“蓝天集团若是破产,那么,集团欠蓝天科技的八亿七千万就还不了,蓝天科技也就要跟着破产,和克鲁特的合作也就没希望了,就给你带来了机会……”

金启明抢上来道:“如果在蓝天科技破产的情况下,德国克鲁特研究所还愿和蓝天科技合作,我和金字塔集团就放弃这个并购重组方案!赵市长,我不要求你支持我们的重组方案,只要求你公开发表一个讲话,披露蓝天集团即将破产的事实,支持蓝天集团进入破产程序,并代表市**对媒体讲明一个观点:按市场规律办事,**绝不替蓝天集团托底就行了。”

赵芬芳想了想,爽快地答应了:“这完全可以,**包办一切的时代过去了,我们不能只要脸面不要屁股!说实在话,对齐全盛搞的那一套形象工程,我早就有看法!”停顿了一下,不无担心地说,“不过,齐全盛这同志的脾气你知道,恐怕我表这个态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金启明笑道:“齐书记那边我再做工作吧,反正他现在还在省城休息,一时也回不来。”

赵芬芳似乎无意地问:“金总,直到今天,你都没弄清齐小艳的下落?”

金启明摇摇头:“我还真不知道齐小艳跑到哪儿去了,估计出国了吧?”话题一转,又主动说起了向老区基金会捐款的事,“哦,对了,赵市长,你看捐款这事具体怎么操作?是我们派人去北京呢,还是让肖兵他们再到镜州来一趟呢?”

赵芬芳做出一副不介意的样子:“你们自己定吧,如果肖兵来镜州,我就出面接待。”

金启明很懂事,想了想,说:“赵市长,那就让肖兵来镜州吧,捐赠仪式我看就不要搞了,一来金字塔集团名气够大的了,用不着多宣传;二来呢,又是给外边的基金会捐款,宣传出去不好,起码我们镜州的慈善基金会要有想法,我们集团只向慈善基金会捐了十万元。”

赵芬芳益发觉得金启明懂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情不自禁地端起了市长的架子,以作报告的口气赞许说:“好啊,很好啊!金总,我们发达地区的企业家就是要有这种默默奉献的高尚精神嘛!老区人民了不起啊,在战争年代养育了革命,养育了党!没有老区人民的伟大历史奉献,就没有新中国,就没有改革开放的今天,也就没有你金总的这座金字塔嘛!”

越说声音越高,赵芬芳渐渐进入了自我感动的境界,秀美的杏眼里竟有泪光闪动。

这时,秘书敲门走了进来:“赵市长,已经五点五十了,日本东京都的客人到了。”

赵芬芳从容地站了起来,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握住金启明的手:“好吧,金总,就这么着吧!一定要给我记住啊,你这座金字塔可是用无数革命先烈的鲜血奠的基啊,对先烈牺牲的土地必须有所回报嘛,我这个镜州市长先代表老区人民谢谢你和你的金字塔集团了!”

金启明也恢复了以往的恭敬:“谢什么?赵市长,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嘛!”

刘重天难得请了一回客,请田健,地点就在公安厅度假中心,一定要周善本来作陪。

周善本有些疑惑,看着桌上的丰盛菜肴和启了封的五粮液,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重天,今晚到底谁买单?你老兄一定要我来,不会把账记在我头上吧?啊?”

刘重天拉着周善本和田健坐下,一边倒酒,一边说:“善本,你这警惕性也太高了吧?我请客怎么会让你买单呢?再说,你是什么人?廉政模范啊,我犯错误也不能让你犯错误嘛!”

田健说:“犯什么错误?刘书记,这单你也别买,算我买了,就从国家赔偿金里扣!”

刘重天点着田健的脑门直笑:“哦,你小伙子还真要提起国家赔偿问题啊?啊?”

田健很认真:“为什么不提呢?哪怕赔一块钱,我也得让他们赔!别说我没问题,就是有问题,他们镜州检察院也不能这样对待我,简直是他妈的法西斯,没法不制造冤假错案!西方法学界提出过一种毒树理论,我认为很有道理:逼供是棵毒树,靠逼供取得的审讯结果便是毒果,不能予以采信!而我们是怎么做的呢?进入网络时代的新世纪了,还在搞逼供,把人往死里整!国家法律明令禁止的审讯手段仍在大行其道!”说着他又愤怒起来,毫不客气地责问刘重天,“刘书记,我请问一下:我们的执法机关都不依法办案,依法治国又从何谈起呢?”

刘重天叹了口气:“所以,我这个专案组组长今天才请酒谢罪,向你小伙子道歉嘛!来,来,田健,把酒杯端起来,我先敬你一杯,为你在镜州检察院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委屈!”

田健端起酒杯,却不喝:“刘书记,我要你道什么歉?抓我打我的又不是你们省纪委!”

周善本劝道:“田健,你既然知道抓你打你的不是省纪委,那还和刘书记较什么劲?不是刘书记和省里的专案组过来,只怕你小伙子现在还在镜州反贪局挨整呢!喝酒吧,你!”

田健这才把酒喝了,喝罢,说:“刘书记,我这不是让你道歉,是真诚地感谢你!你是清官、好官,依法办事,为民做主,因为有了你,我的问题才搞清楚了,镜州**案才办得下去!但是,一个清官代替不了一个法制的社会,为了健全法制,我非要告镜州检察院不可!”

刘重天也抿了口酒,和气地道:“田健,从大局出发,我不希望你提起这场民告官的行政诉讼,影响总是不好嘛!但是,有一点你说得很对,清官代替不了法制的社会,——别说一两个清官代替不了一个法制社会,就是一批清官也代替不了一个法制社会。所以,你真要告,我也不能硬拦你,该替你出的证明,我还会为你出!另外,也要向你通报一个情况:士岩同志已经有指示了:对镜州检察院那些参与折磨你的同志,有一个处理一个,不管他们有什么理由!”

田健激动了:“刘书记,既然如此,那我更得告了,给我们这个社会,也给有关部门提个醒,别再让一些坏人打着反**的旗号整治好人,诬陷好人!”看了刘重天一眼,明确地说,“刘书记,这种事既然能发生在我身上,也就可能发生在别人身上,甚至发生在你身上!”

刘重天本能地感到田健话里有话,夹了口菜在嘴里嚼着:“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啊?”

田健一声苦笑:“刘书记,你活得累不累?这还要我说啊?谁不知道你以前的秘书祁宇宙举报你了?镜州现在四处都在传,说你的问题很严重,随时有可能被省里双规!”

周善本证实道:“重天,田健没说假话,这两天镜州传闻可真不少,矛头都是指向你的,说你马上要进去,说老齐被请到省城休息是假,帮省委搞清你的受贿问题才是真的。还有人造谣,说你失宠了,把秉义同志搞毛了,秉义同志和省委不会再保你了,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刘重天不无苦恼地道:“谁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好了,人正不怕影子歪嘛!既然我们痛下决心和这些**分子开了战,又置身于斗争第一线,也就难免遭遇对手的反击嘛!对不对?”

田健道:“对,刘书记,你该干啥还干啥,再难也得把镜州案子办到底,不能半途而废!哪天你真要被冤枉抓起来,我就去探监,就去为你奔走呼号!来,刘书记,我敬你一杯!”

刘重天呵呵笑了起来:“我看还不至于这么严重吧!”和田健碰了下杯,将酒一饮而尽,掉转了话题,“好了,我的事不谈了,相信省委总会搞清楚。田健,还是说说你吧,有个问题我现在还是不太明白:你小伙子既然已经私下调查,掌握了白可树、林一达他们经济犯罪的确凿证据,为什么不早一点举报呢?倒让他们先下了手,弄得自己这么被动。”

田健呷着酒:“刘书记,有个情况你不清楚:当初蓝天科技招聘总经理时,财务总监范友文和我是竞争对手,白可树、齐小艳他们都倾向于让范友文出任总经理,齐书记不同意,批示要用我,——齐书记的批示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我意不要再搞近亲繁殖了,就请外来的留洋和尚念念蓝天科技这部难念的经吧,开放的镜州必须对各类人才进一步敞开大门。’我到任后,齐书记还专门到公司视察过,鼓励我放开手脚好好干,所以,齐书记挺感激的。”

刘重天笑道:“于是,你就有了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那种‘士’的感情,是不是?”

田健承认了:“是的,中国知识分子骨子里都或多或少有这种潜在的感情因子。”他继续说了下去,“因为对齐书记有这种感情,我就得对齐书记负责,发现蓝天科技的问题之后,我没想去举报,而是先向齐小艳透露了,希望她转告齐书记,给我一个专门汇报的机会。不曾想,齐小艳和白可树关系不一般,没去向齐书记转达我的汇报要求,反倒把我秘密调查财务情况的底透给了白可树,白可树就利用杨宏志给我下了套。我发现不对头,再去找齐书记时,齐书记偏巧出国去欧洲招商,我没办法了,也只好对不起齐书记了,这才将举报材料寄到了北京。”

刘重天批评道:“你这个田健啊,口口声声依法办事,事实如何?你也没有依法办事嘛!发现了蓝天科技的问题,你想到的不是依法举报,而是请齐书记处理。齐书记有超越法律的特权吗?在这里,我们做个假设,——假设你找到了齐书记,齐书记不处理呢?那就算了?”

田健怔了一下:“刘书记,这……这个问题我……我还真没想过……”

刘重天意味深长地看着田健:“不对吧?你小伙子恐怕不是没想过吧?我看是想过的,你骨子里是个‘士’,海外留学的经历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你这个‘士’的心态,你要为知己者死嘛!知己者在你眼里就大于法律,高于法律,更何况这个知己者又是镜州市委书记呢!”

田健服了:“刘书记,你分析得对,这要说实话:如果我找到了齐书记,齐书记不让我说,我可能会就此闭嘴,——我当时想的不是把这帮**分子送上法庭,而是担心将来说不清!齐书记这么信任我,对我期望值这么高,我当然要做出成绩,不能替白可树背黑锅嘛!”

刘重天叹息道:“结果倒好,你这个‘士’付出了这么大代价,差点儿被人家整死!”

田健将面前一杯酒一饮而尽:“刘书记,这回我算明白了,不依法办事对谁都没好处!”

刘重天点点头:“是嘛,最初看了镜州检察院转来的那些材料,连我也怀疑你嘛!如果不是杨宏志从绑架者手上逃脱,跑来自首,你一时还真说不清哩!”又重申道,“哦,再说一遍:我刚才提到齐全盛同志,只是假设,并不是说齐全盛同志真的就会有法不依,真的要包庇白可树、林一达这些**分子,你小伙子可不要产生什么误会。现在调查的事实表明,齐全盛同志和蓝天**案没有什么直接关系,而且,也正是齐全盛同志一直要求把你放出来。”

田健道:“这我都知道,周市长也和我说了,齐书记一直挂记着我们和克鲁特的合作。”

刘重天看着田健,关切地问:“现在还有没有这种合作的可能性呢?”

田健没好气地道:“我看希望不大了,被他们搞进去之前我可不知道整个团会糟到这种程度,竟然早就资不抵债了!集团一旦破产,欠我们蓝天科技的八亿七千万也就泡汤了,和克鲁特还怎么合作?除非再做假账,搞一次国际诈骗,这我可不干!我再是炎黄子孙,再爱社会主义祖国,也不能对自己的老师搞这一手!我看,你们还是让金字塔集团来搞并购吧!”

周善本插了上来,不无忧虑地说:“重天,情况太严重了,白可树把好端端一个国营企业集团搞垮了,也许我们不得不让金启明的金字塔集团来并购重组了,真是不战而败啊!”

刘重天“哼”了一声:“也不是不战而败,根据我们专案组最近新掌握的情况看,蓝天集团这些年还真是热闹得很哩,炒地皮,倒房产,炒股票,仗打得真不少。可奇怪的是,每战必败!集团下属的投资公司炒股三年,净亏七个亿,倒是那个金字塔集团赚了几个亿。”

田健提醒道:“刘书记,不是七个亿,是七亿三千六百万,还有三个亿套在地皮上。”

刘重天又说了下去,脸上阴沉沉的:“金字塔集团赚了几个亿,我们许多特殊股民也赚了不少钱嘛,一个个都成炒股专家了!昨天,陈立仁派人给我送了一份材料,是证券公司六个特殊股民的股票交易纪录,真吓了我一大跳:这种只赚不亏的特殊股民不仅是一个高雅菊,还涉及到五个副市级干部的家属子弟,是哪些副市级干部,现在我还不能说!我只说一下事实:他们最多的赚了三百多万,最少的也赚了一百多万!更巧的是,这些特殊股民做的都是蓝天科技,而且,就是在蓝天集团下属投资公司大亏特亏的时候,他们大赚特赚!这是什么问题?”

田健拍案叫道:“什么问题?开老鼠仓呗!我们的投资公司高买低卖,却让高雅菊那帮官太太们低买高卖,这实际上是一种证券犯罪,在西方法制健全的国家,那是要抓人的!”一把拉住刘重天,又说起了一个新情况,“刘书记,特殊股民的情况我不清楚,你今天说到特殊股民,我倒想起了金字塔集团,——我怀疑金字塔集团也是老鼠仓的受益者,因为没有确凿证据,我在举报材料里没敢写。我上任后,为追缴控股大股东蓝天集团对蓝天科技的八亿七千万欠款,曾找过齐小艳几次,齐小艳亲口告诉过我:集团投资公司正拿着我们的钱和金字塔集团联手作战,这联手的结果是什么?现在清楚了:金字塔赚了几个亿,蓝天集团亏掉了底!”

周善本道:“如果真是开老鼠仓,那就太严重了。重天,这个问题一定要查清楚!”

田健激烈地拍案叫道:“要抓人,把那几个官太太、官少爷先抓起来再说!金字塔集团立即查封,中国证监会不是马上要成立证券犯罪侦察局吗?就请他们来侦察!内外勾结开老鼠仓,掏空了蓝天集团,搞垮了蓝天科技,现在又要公开并购了,简直是他妈的丧心病狂!”

刘重天很冷静,想了想,婉转地对田健说:“田健,你小伙子先不要这么激动,高雅菊和那几个干部家属子弟炒股到底是不是内外勾结,现在还不好说,金字塔集团的情况就更说不清了,还要实事求是深入调查了解,不能感情用事,更不能凭主观怀疑就乱下结论。”

田健仍是气愤难抑:“我看金启明和那个金字塔集团发得有点不明不白……”

这时,刘重天的秘书进来了,吞吞吐吐道:“刘书记,你恐怕得走了,出了点事……”

刘重天心中不由一惊,脱口问道:“哦,士岩同志又找我了?”

秘书迟疑了一下,解释道:“不,不是。刘书记,是……是你家的私事:你家那个小保姆陈端阳找你,你手机没带,她就把电话打到我这儿来了,——你爱人邹月茹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得挺重,左臂骨折,刚送到省中医院,陈端阳在电话里急得直哭,要你马上回去一趟……”

刘重天咕噜了一声“糟糕,这时候又来添乱”,忙站了起来,向周善本和田健告辞。周善本责备说:“重天,我看这也怪你,月茹这么个情况,你怎么就放得下心!”

田健也说:“是的,刘书记,你快回去吧,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刘重天拉着田健的手,意味深长道:“你的事我不操心,我的事还得请你操心哩!田健,你一定要帮周市长出主意,想办法,把蓝天科技的重组工作搞好!”又对周善本交代,“善本,今天田健倒提醒了我:对金字塔集团提出的那个并购方案,我们表态可一定要慎重啊!”

周善本说:“行了,重天,别说了,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你快回去吧,这么长时间没回家了,现在又出了这种事,我都替你着急!快走,快走!”说着,将刘重天推下了楼。

刘重天心里仍是工作,下楼上车后,摇下车窗,又说:“哦,对了,善本,如果有可能的话,你们可以借研究这个并购方案的机会,深入摸摸金字塔集团和金启明的底嘛!有什么新情况、新发现,及时和我通气,可以打我的手机,也可以把电话打到我省城家里。”

周善本苦笑着点点头:“好吧,重天,我听你安排就是,代我向月茹问好!”

这时,车已启动了,刘重天又想到了赵芬芳,怕赵芬芳出于个人目的,再闹出什么意想不到的大乱子,本想提醒周善本一下,却又觉得不便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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