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的叙事诗 第二十四章 剧透

一般来说，去算卦的人往往都只是为了听几句好话，求个心安，并不是真的太在意。

听到了好话，有了个心理安慰，这就足够了……不过反过来，要是连好话都不懂说的卦师，那肯定是没有办法谋生的，搞不好还会和顾客发生矛盾冲突，有血光之灾。

只不过，韩菱纱并非常人，她并不认为眼前的少年道人直白的说出的结论，是在诅咒自己。

——自己有短命之相，寻常人看相的时候若是听到这样的批命，少不得也要勃然大怒或者冷淡转身离去，不想再与这种连好话都不会说的家伙纠缠。

然而韩菱纱自家知自家事，她就是短命之相，这个是事实。

而且不只是她自己，而是整个韩家村的人都是短命鬼，不知道是从哪一代开始的，反正就没一个韩家人是能够长命百岁，安享晚年的，往往能够活过三十岁就已经要知足了，四十岁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发作，也没有什么邪祟缠身暴毙，很多人都是身体健康，正值壮年，却无声无息的就在一夜之间死了，事先没有任何前兆……

这才是最令人惊悚的事情。

要是让人下蛊或者说惹上了什么邪祟，有什么闹鬼、暴毙、七窍流血之类的迹象或者说症状，韩家人好歹还能够针对性的排查筛选，解决问题，无论如何都不会屈服。

但偏偏就是这样无形无影，无迹可寻，什么预兆都没有，却让所有韩家人都几乎活不过四十岁的奇怪现象，才是最令人感到痛苦无力的……

简直仿佛是天地间的鬼神冷漠的盯上了他们一族，每隔一段时间就抽走一个逼近大限的族人的魂魄。

哪怕那个族人之前再怎么身强力壮，气血旺盛，内力高深，也会悄无声息的在一夜之间死去，身上连伤痕都没有，房间内也是一片平静，没有打斗迹象……

——根本不知道原因，仿佛根本不存在敌人。

韩菱纱也是一样，她深知身为韩家人的命运，所以为了寻求解决之法，才会年纪轻轻出来行走江湖，成为独行千里的陵墓大盗，想尽办法求长生之术。

“那请问这位道长，小女子的问题可有解决之法？”韩菱纱顿时笑靥如花，她搓着双手上前一步，别说是称呼变得恭恭敬敬的了。

就连语气声调都瞬间变得热情了许多。

这种表现真是令人哭笑不得，不过却因为她即使表现得这么明显，也仍然有一种落落大方的感觉，套近乎也丝毫不让人觉得市侩。

“如果是你的问题的话，暂时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我这里倒是有几味理气通脉的丹药，你若是感觉到身体不适，就可以服用一剂调理一番，多少是有效的……”

夏冉凝视红衣少女片刻，然后才叹了口气，伸手探进宽大的袖子里，取出几个大小不一的精致瓷瓶。

“不过如果是你这一族都会出现的短寿问题，解决办法倒是很简单，只要不再盗墓就可以了，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它会解决一切问题……”

“不再盗墓？为什么……等、等等，你是怎么知道的？”

韩菱纱的瞳孔先是猛地收缩，但是下一个瞬间，眸子里就迸发出了更为强烈的光芒来，以至于完全忽略了少年道人的话语之中的某些微妙暗示。

或者根本就是明示，意味着她遇到的问题与她的族人的问题，根本就不是同一个问题。

只不过韩菱纱在这一刻太过震惊，全副心神都放在了眼前的这个道人身上，反而完全忽略了这一点。

如果说之前还是将信将疑，半信半疑的话，那么她现在就是完全相信了！

她和这个人今天绝对是第一次见面，而且之前也没有说过关于韩氏一族的秘密，甚至在问题之中都没有带上任何关键字词。因为少女是真的非常小心，对于不认识不熟悉也不信任的人，是不会透露这方面的任何信息的。

然而对方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就淡淡的一口道破了这件事，那种娓娓道来的口吻是真的非常淡定，简直好似是上街买菜，随便的问上一句“今天的青菜多少钱”的那种感觉。

——这个道士只怕是真的将术算之道修行极致，能够窥伺天机命运的那种高人！

她终究还是没有脑洞大开到直接认为对方是仙神的地步，觉得自己今天可能遇到真正的高人术士，这便已经是极限了。

但是这就已经足够了，少女的心脏此可都不可抑制的砰砰直跳，几乎要冲出嗓子眼了！她先前背负家族命运，一直都在四处奔走，想要解开韩家人短寿之谜，也想要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然而一直都没有任何的进展，似乎这已经是超脱了世俗的难题，少女在失望之下也只能够转而开始追寻那些虚无缥缈的天地鬼神、长生不死之说。

譬如说就在前不久，她还在八公山那边盗墓。

只因位于寿阳城外八公山上的陵墓，乃是前朝淮南王刘安的陵寝，传说其生前积功德、求仙道，笃好神仙黄白之术，宾客甚众，而宾客之中有八人才高，称之“八公”——

据说这八位贤人就是在八公山上齐聚炼丹，最后成功炼出丹药，淮南王刘安吞服丹药与八公携手升天，余药鸡犬啄食亦随之升天，从此山因八公得名。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传说故事亦广传至今，为人所津津乐道。

虽然是前朝传说，谁也不知道真假，但是韩菱纱根本就是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会放过，毕竟那很有可能就是解决她的族人问题的机缘，所以果断选择盗墓。

只可惜，结果自然是空欢喜一场。

之后她离开了陵墓，紧接着就在寿阳城里听说了青鸾峰这边的剑仙传说，尽管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但是就连前朝传说韩姑娘都不愿意轻易放过，只要有一丝可能。

于是她就紧赶慢赶的来到了太平村这里，接着马不停蹄不辞劳苦的一口气爬上了峰顶……

接着又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红衣少女由衷的觉得自己这一次总算是抓住了虚无缥缈的修仙炼道、长生不死之说的线索，毕竟云天河的父母很有可能就是十几年前的那两位剑仙。

留下来的墓室、古玉、守墓之灵、怪异长剑等都证明了这一切，就连她和那个野人竟然都在生死关头，根据以前收获的无名古卷硬生生被压迫出了所谓的五灵仙术的力量。

而且——

她先是忽悠了云天河下山，接着居然又在山下遇到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少年道人，并且被对方一口道破了她所背负的家族命运？难不成说，她今天真的要转运了？

“我为什么会知道？因为我看过了啊……”夏冉平静的说道，直接将手中的丹药塞到了少女的手上。

“看、看过了……”

果然是精通精通术算的高人吗？韩姑娘脑子此刻有些乱，但还是感觉到了难以遏制的巨大兴奋，她努力的试图镇定下来，认真的凝视着眼前的少年道人，开口问道——

“能不能够说得更加详细一些？道长，关于我们韩家的事情……”

“可能这么说会有些沉重，但是你们一族的问题就是因为世代盗墓遭了报应……”夏冉目光闪烁，他仰头看了看正午烈阳当空的天空。

“什么？”红衣少女瞪大眼睛，“你说这是报应？”

“这是报应。”夏冉用力点头，非常肯定。

“开什么玩笑，我们韩家人又不是为了自己，那些东西我们大多数都拿去救济穷苦百姓了……”韩菱纱不可置信的说道，有些不能够接受这样的说法。

她本来都做好了对方将会含糊其辞，不告诉自己任何确定性的消息的心理准备了。

毕竟据说高人都是喜欢语带玄机，从来都不会将一件事明明白白的告诉别人，永远都是模棱两可，让人当时摸不着头脑，事后又觉得似乎对方早就提点过了。

坦白的说，那种高人更加像是高明的骗子，口出惊人却又往往故弄玄虚，只是在玩弄话术，说些左右逢源的话语，让人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况都会觉得能够套进去，还显得很准。

然而眼前的这个道人不同，他没有卖关子也没有故作高深，就是明明白白的说出了她家族的秘密，并且平平淡淡的继续告诉她韩家人到底是因为做了什么，才会遭受到这样的事情。

无比明确而且肯定。

但是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妙，在这一刻，韩菱纱反而又不想相信对方说的事情了。

她韩氏一族一直都在救济世人，一直都在做好事，现在对方竟然告诉她说这是遭了报应？开什么玩笑？！

“或许出发点的确是好的，但是你们的行为本身也的确是错的，因为这个世界并不只有活人最大，你们惊扰死者自然也会被惩罚……”

夏冉的语气肯定而且相当认真。

他已经发现了，所谓的无情天道其实比他想象之中的还要宽容——正因为绝对无情，所以才能够最为平等的审视万物众生，一视同仁，不偏不袒。

所以当初既能够允许他的存在，现在也不在意他透漏天机的事情。因为惩罚从来都不是目的，如果韩家人能够因为他的行为而尽早发现自己的罪行过错并且改正过来，这本来就是好事。

绝对不会说因为夏冉点明了这一点，天道就会转而连带着他一起惩罚，没有那样的道理。它不是一个喜怒无常的暴君，会因为「定数」发生变化就感到被挑衅，雷霆震怒。

所谓的煌煌上天没有low到那样低级恶俗的程度。

谈不上什么大气或者小气，就是纯粹的功则赏，能则奖，违则罚，重则斩，无情可循，赏善罚恶，本然自立。

——这才是煌煌上天应有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