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龙以左 231.蟠桃盛会

冬至日，天山披上了最盛大的雪氅。

可那万丈雪线之上，偏偏绽放着连绵千里的桃花云海。

那是天山承冕之君桃若逆转了节气，将春意锁在天山主峰的穹顶下。楚杏儿趴在青焰肩头，看手捧请柬的花妖们掠过桃林，花瓣飘落，传来阵阵暖香。

山道上攒满了人，络绎不绝的宾客正走入这片桃花云海。

“桃若妹子出息了啊！”大执夷顺着人潮往上走，啃着一枚青果感慨，随手把吃完的核仁从后面塞进通明座衣领。

大执夷看上去很高兴，因为来到这里，他就不是几位承冕君王里最小的那个了。

白猿抖落果核，爪尖捏着请柬上烫金的《天山桃谒》，每个字都浮出桃若亲手种下的灵纹，“这丫头参照着神话中的瑶池旧典举办这场盛大的蟠桃会，倒真有些天山女主人的气度……不过一株桃树开蟠桃会，总是觉得有些怪异。”

“我看楚杏儿不是日日夜夜盼着银杏树结果么？在某种意义上，那都已经不叫银杏果了，该叫佛家道果，我可是馋得打紧。这蟠桃也就该是某种道蕴的具象，哪里是世俗的桃树结蟠桃。”大执夷摆摆手，显然对吃食一道理解颇深。

“话说这条路这么长么。”大执夷抬头，只能看见人山人海。

“嘿！胖小子，这可是天山山主摆下的蟠桃盛会，连走这点路的诚心都没有，到时候恐怕很难有所收获啊。”前面的行人听闻，回过头道，这是头猪妖，肥头大耳，衣服下是炸开的黑色鬃毛。

大执夷被对方哈喇子的臭味逼退半步，道：“阁下说的在理，这路的确要诚心诚意，小子受教了。”

在大执夷说道“小子”二字时，白猿瞥了大执夷一眼，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了几步。

“哈哈哈！哪里哪里！”猪妖笑道，似乎对大执夷的话很受用，“不知小子你哪里人，听这口音让我倍感亲切，莫不是秦岭一带？不是老哥我吹，在秦岭一带，老哥是赫赫有名的大妖，曾经跟着秦岭君打天下斗神通。”

“阁下竟是一位秦岭妖王？”大执夷面色惊诧，似乎很是崇拜。

“正是！本王名黑烈，秦岭黑风山广云洞大妖王！上一次没有赶上太行龙君讲道的大机缘，这一次听闻天山山主摆宴，早早地出发，跋山涉水的来天山，虽说咱们这等生灵必然是混不到那正席，吃不到那蟠桃，但能开开眼界也是好的。再者，天山山主给每个来此的生灵都设下席位，总是有咱们一杯羹。”猪妖亲切道。

“跋山涉水想必辛苦，不过秦岭至这天山路途遥远，何不乘坐河洛桥来呢？”大执夷问。

“河洛桥？哎呦！胖小子你莫不是大户人家的，这河洛桥费用高昂，这一眨眼怕不是吃我数十载俸禄。”

“原来如此。”大执夷点头，“秦岭妖王的俸禄应是不少，却都难以承担河洛桥高昂的费用，这样说来，那黄河龙王岂不是赚翻了？”

“可不敢对黄河老龙王不敬！”猪妖连忙拱手。

猪妖黑烈抖了抖鬃毛，腰间玉带在肥硕肚腩上勒出三叠浪：“黄河龙王何等尊贵？那可是律圣级别的古老大能！听说这次蟠桃盛会，老龙王把压箱底的仙酿都搬出来了！”他忽然压低声音，獠牙上沾着的青果碎屑簌簌掉落，“还有小道消息说啊……这天山山主仰慕太行……哎呦！”

话语突然被打断，猪妖膝盖窝挨了记石子。

通明座不知何时绕到后方：“承冕君主对自己的山脉主峰的感知可谓是细致入微，阁下慎言。”

黑烈顿时汗出如浆，他这时才发现站在一旁的白猿，骇然地张嘴，肥厚手掌抹了把油亮的额头：“您……您……这！”

又扭头看着大执夷。

“老哥我，不，小的我突然想起洞府灶上还炖着汤！”说罢化作黑风遁走，卷落一地桃瓣。

大执夷憋笑憋得浑身发颤，待黑风彻底消散才捶地狂笑：“广云洞大妖王？小爷怎么不记得秦岭还有这号人物？”

他从裤兜里掏出枚碧竹虎符，符上秦岭山脉纹路流转，数千道真名显现，“那厮口中没一句实话，什么秦岭妖王？身上分明沾着长白山雪狼的尿骚味！他是你幽字辈猴孙座下那雪狼皇的小弟！”

这回轮到通明座惊讶了，大执夷对长白山的势力和辈分了解的如此清楚。

“别太惊讶，小爷我懂得可多了！”大执夷满脸嘚瑟。

“在外没个正形。”一柄玉如意轻轻敲在大执夷头上。

“哎哟！谁？何人敢打小爷的脑袋？！”大执夷呲牙咧嘴，一个扭头，对上安挽仙满是笑意的眼睛。

“小爷呀……”安挽仙又轻轻敲了敲，“好有威风。”

大执夷不吱声了。

“一会收拾你。”安挽仙收起玉如意，对通明座说道：“许久不见，长白君。”

“不必如此客气。”通明座道，“既然你到了，他们应该也不远了。”

安挽仙拢袖，笑道：“自是如此。”

下一瞬，山顶传来大宴开始的钟声，听得一声凤鸣，天地一寂。

天山上的生灵纷纷抬头。

九霄鸣响，天云洞开，冰凤乘着雪瀑从天而降，尾翎扫落处绽开万朵霜桃。圆月异象升起，狼王携着他的子民乘风暴而出，狼瞳映出草原星野。西扎的太古战车碾过云海，车辙里迸溅的火星化作咆哮的虎形黑焰。

“芜湖！”雪七站在灰鹰头顶，两只兔耳在风中狂舞，下方是奔来的一众妖魔鬼怪。

“先走一步。”安挽仙拎起大执夷，对通明座作揖。

剑光袭过山道，安挽仙御剑而起，顷刻便划过云海。

…………

天山之巅，昔日鬼门关所在，亦是太行龙君镇压邪魔之地，现如今已建成桃若的琼华宫，庭内栽满了桃树。在这鎏金檐角下，桃若第十三次抚平流仙裙褶皱。

这位天山山主此刻在宫中反复询问使者：“请柬可送到太行山了？”

听到使者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桃若这才眯起眼睛，斜倚木案假寐起来。

她知道这是送行宴，太行山的时间迷雾很快便会散去，届时龙君必定会离开九州，踏上归一之路，所以桃若的心中忐忑不安。

时光已经将这个懵懂怯弱的少女变成了一方古山的主人，不似曾经的模样。昔年怯生生的小桃树，如今戴着九凤衔珠冠，披帛上绣满各样的异兽，低眉望着宫廷内流光溢彩，侧耳听着宫外人声鼎沸。

这时，侍女捧着的铜镜突然映出云海异象。

天地陡然暗了三分，云海中浮出赤红霞光，宛若一片黄昏突兀地映照在天角。霞纹凝成八十一洞拱桥，十万八千盏莲火灯自虚空浮现，悬于这横亘天穹的巨型拱桥两侧，牵引出一阵浓雾。

李熄安从雾中走来，长生服下摆流淌的黄金纹路将云层染成绛紫色。

“那是……太行龙君！”天山石阶上，有人惊呼。

桃若见到铜镜中的那一幕，手在袖中发烫。

从前的景象不断地浮现在眼前，盘坐鬼门关下的平静傲然的身影，雨幕下只身一人便镇压所有妖魔的气概，还有那眉宇间不化的孤傲，可偏偏话语间是温和的，不似眼中的暴雨狂澜，仿佛一座包容万千巍然不倒的巨岳。

鬼门关前血战的那一日，魔神般的赤龙盘踞天山之巅，暴雨在龙角上撞碎成星子，血顺着下颌滴落，将脚下焦土催生出漫山桃林……

“宫主！”侍女的呼声令桃若惊醒。

她低头，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何时走出了琼华宫，愣愣地望着天阶上的龙君。

写只败犬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