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仙倾 第294章 荒林

郑家老祖身上的事一直都云遮雾罩，无人说的清楚。

他如何打开了岐岭遗迹，他究竟做了什么而生出了无序血肉，他如何藏匿多年最后自导自演了一出四方求仙的炼人大局。

卜家之事也是一样。

他们到底因何身化邪种，卜家主家人去了何处，所有事情都如断链一般，没有前因也没有后果。

人在面对未知之时总是会充满谨慎，不肯轻易有所举动，生怕仙缘未得，身死道消，于是慎重再三。

但这也是分情况的。

例如那些大限将至之人。

生老病死是天道循环，自古皆然。

初生之时，人赤条条而来来，不带寸缕，待到老病，便蜷曲了身子，如虫豸一般，在阴暗处默默等待那最后的结局。

但青云天下的修仙者一直都在抵御着死亡，因此而催生出了各种秘术。

有些要以伤害本源为代价，有些则会使头脑混乱，更有甚者只能假死拖寿。

这种秘术未必有坦然赴死要好，不乏痛苦与艰难，可终归是一抹希望。

因为寿元拖的越久，越有可能会破境延寿。

只是人族崛起千年，求长生者不计其数，但大多数人都是在等待之中死去，魂归天道。

而当机会真的来临之际，即便风险巨大，面临生死大限的老人们也会爆发出强烈的渴望，甚至不惜代价。

因为求生之欲是这天下最大的杂欲，但却能爆发出无比强烈的动力，远超于仇恨，亲情。

毕竟就算因其而身死，那也是既定的结局。

至于那些不存在寿元困扰，心存谨慎之人，面对仙缘无法依旧无法淡然旁观，便会将目光寄托于这些大限将至的老人身上，密切关注，借其探视……

于是从卜家一事，再到东平山脉，那些行将就木的老人身后一直都聚集了来自各属仙宗的目光。

而如今，他们进入到了大荒林的遗迹之中。

卜家人异化为邪种之事是否与大荒林遗迹有关暂且不论，但自古不可入的禁地如今仿佛被解放了一般，这本身就是一件大事。

此时新元刚过，积雪未消。

在青州东南，雍州西北，怒江与雾江交汇之处，除了一些常青的乔木与西南处的松林带着些绿色，四周围全都是一片雪白，山舞银蛇，原驰蜡象，覆盖了整片江岸。

此地因为不靠城池，仅有一处不大的石头小镇，其中住着数百户人家，拥挤于雾江的东侧沿岸。

如此贫瘠之所自然也没什么茶楼、酒肆，仅有一家靠着雍州官道吃饭的茶棚。

黄昏日落时分，经营茶棚的农户从身手的泥土房中走出，提着热气腾腾的茶壶走到茶棚之中，口一张便是白雾浓浓，在暗红的天色下消散。

“小店……小店本就破落，也无什好茶。”

“招……招待不周，还请恕罪。”

农户说着话，看向聚集于自家茶棚下众人。

自新元的初一开始，他们这石头镇就不断有人前来，就如今天这批一般，全都穿着华贵，气势骇人，让人不敢仰面直视。

他从未离开过石头镇，也猜不出这些人的身份，只能小心谨慎的伺候着。

而那些人也并未与他交谈，目光森冷而高傲，似乎全然看不到这农户，而一直盯着面前的江岸不断环视。

冬日的大江奔涌不息，浑黄的江水裹挟着细碎的冰凌，在陡峭的峡谷间咆哮冲撞。

江心翻滚的浪头不时迸溅起白沫，瞬间又被激流吞没。

同时一股水汽向着岸边涌来，在干冷的天气之下化为一阵阵的白雾。

茶棚之中的众人将茶水饮罢，随后便纷纷起身，沿着江岸朝下游走去，灵光忽闪之间如风般越过了一处山口，越空飞向了西南。

从虚空之上向下俯瞰，整片林海都在晨雾的起伏之中如凝固的墨绿色浪涛。

而其中的雾气不是均匀的乳色，而是被无数树冠撕扯成缕缕絮状物，在杉树尖梢缠绕成半透明的纱帐。

众人呼啸而下，奔流的灵气撕开了重重迷雾，遁入山林之中。

经营茶棚的农户此时正蹲在茶棚左侧，斜着眼睛向上看去，仅仅看到了他们腾空的身影，便匆匆收回了目光。

飞天遁地，御空而行，那是仙人无疑了。

他每年秋日都要会见到官府的人，前来收取税银，说是要供奉仙人，护佑这天地风调雨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乎给出了半辈子的所得，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传闻之中的仙人。

他匆匆进了院子，看着妻子带着忧虑的目光向外看来，忍不住皱了皱眉，低声让他赶紧进门。

此后一连数日都未再有人前来，但石头镇的人却一直保持着说话小声，行路低头的姿态。

因为那些仙人入了后面的大荒林之中一直都未出来，可他们都知道那些人就在里面。

这些凡人不清楚仙人老爷们在做什么，但却知道这穷乡僻壤既然有这么多大人物造访，一定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与此同时，浓雾深重的山林之中，无数修仙者在大荒林中不断向西而行。

踩过腐朽的枯枝落叶，他们渐渐地于迷雾之中看到了一座黑色的轮廓。

等到再走近一些，拨开了笼罩在眼前的迷雾，他们看到了一座宏伟的黑色山峦正于一种死气沉沉的静谧间伫立。

这是一座极为古怪的高山，通体都十分平整，不像是其他山峦一样会有独立的岩石悬在山体之上，反而是层层迭迭的之间没有任何缝隙。

于山脚处仰视，阴暗之中的高山就如同一片摇摇欲坠的庞然阴影，带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而在这座山峦的不远处，已经有不少身影伫立其中，静静地盯着四周围的动静……

轰隆隆——

闷雷炸响的一个个夜晚，随着浓郁的夜色袭来，雾江下游被笼罩在一片阴暗之中。

尤其是雾气遮天而不透天光的大荒林，此时更是凸显出一抹死气沉沉的静谧。

山峦近处，无数人藏匿于夜色之中，或坐或站，紧紧盯着一座环状山谷。

从东平山脉而来的老人很早之前就通过这处山谷进入其中，如今数日过去，至今未有人归。

里面有什么，进去的人是已死还是平安，种种的种种都无人知晓。

为了探查其中消息，他们后续又派出了弟子入内，至今也是如泥牛入海一般没有溅起丝毫的水花。

这样的结果让他们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此地一直留守。

而在他们观察的同时，夜雾之中时不时地就会出现一些须发皆白的身影，于环形的山谷飞来飞去，泛着金色的眼眸在夜色之下频频闪动，不断地向其中窥视。

这些人是他们的长辈，也是各大仙宗的长老。

准确来说应该是商家人，霍家人，颜家人、陈家人等仙宗主脉大能。

与岐岭那次世家云集、各方围堵不同。

那次因为邪种呼啸而出惊动了四方，以至于岐岭之事被显露在了青天白日之下。

但这一次，各大仙宗都行踪隐秘，将消息封锁的很彻底。

一方面是当初郑家老祖炼化修仙者的场面至今仍是许多人的阴影，另一方面，若真有仙缘，那必然是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

后半夜阴云遮日，大荒林之中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天际之上，隐藏在云层后的闷雷时不时地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在场的修仙者因为今日仍旧等不得结果，早早就已经开始入定休眠。

但随着又一声闷雷在云后炸开，有些入定许久的人却缓缓睁开了眼睛，向着那座黑山看去，眼眸之中渐渐闪现出一抹金色。

不多时，在环形山谷的最深处，一个年轻的商家子弟从山中而来。

他的外衫已经从身上脱掉，此时正兜在怀中，神色慌张地向外走着。

为了不惊扰四方，他并未动用灵气，想着沿山下的阴影一起前行，但当他来到山口，看到了林中不断亮起的金色眼眸后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颤。

轰！

一束耀眼的火光在天空炸裂。

那名商家子弟看到一柄附着烈焰的铁刀迎空而落，炙热的刀气直接撕碎了此间静谧。

而在那刀气之后，一道身影顿空而来，浑身释放着强大的气息，金色的眼眸之中闪现出一丝猩红的贪欲。

但就在此时，一道恢弘的剑气忽然穿林而来。

如同迭浪的剑意直接压断了迎面的古树，与那火光炸裂的铁刀狠狠对撞在一起，强烈的气劲瞬间化作狂风满林咆哮。

“抓住他。”

“不要伤人，留下活口！”

随着有人先行动手，狂风大作的山林之中又有人抽刀而出，狂啸的刀气顺着浓雾轰然斩下，直向山口。

就在这刹那之间，一杆长枪如同银龙破风而出，将锋利的气劲狠狠震碎。

这持枪的是位中年样貌的老者，来自于问道宗，而那名侧从山中归来的人就是他同族的侄儿。

他距离山口位置极近，横枪而出之际，悍然挥手抓向那名自己侄儿，准将其带走。

可眼见就要将其抓住之时，一束锋利的指光直接洞穿了他的左肩，狠狠撕裂了他肩角的皮肉，痛呼声瞬间从林中响起。

此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飞身而来，身上宽大的仙袍在风中狂舞，同时指尖的银光再一次倏然升起。

青云有句古语，说的是螳螂捕蝉，必会有黄雀在后。

轰！

恢弘的术法于山林之中呼啸而起，无数身影开始飞速扑来。

自进入大荒林以来，山中已经进入了数位长老和数名弟子，他们在外等待了无数日夜，终于等来了一个归来者，怎会任由其从自己的手下溜走。

于是在碰撞之间不断炸裂的气息瞬间灌满了山林，强大的气劲如同一双大手，直接从山林的中心处将山林之中的浓雾撕开了一道狭长的缺口。

石头城的百姓早早就听到了大荒林那狂啸的炸裂声，一开始还以为是春雷声。

但随着远处山林的火焰升腾，以及无数仙光在碰撞中不断飞溅，他们便开始意识到那是山中的仙人老爷发威，于是一个个地躲在家中，不敢露面。

当然，躲藏期间也确实有人耐不住好奇，各种窗户忐忑窥探。

他们供养仙人已经大半辈子，总会忍不住想要知道那些仙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而当他们看到一道滔天的刀气如同明月般在天空之下升腾，无数参天古树因此轰然倒塌之时，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浑身的颤栗更剧烈。

“爹爹……”

“躲好，别出声……”

从山中去而复返的商家子弟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此时已经趁着混战御空而起，朝着山林之外呼啸而去。

奔流的雾江即便入夜也仍旧没有停止汹涌，那名商家子弟于澎湃的江口呼啸而过，还未到岸便被一只大手从空中狠狠拍下。

这一掌并未带有丝毫杀意，甚至气劲绵软，显然是为了留他性命。

那商家子弟坠江而下，但沉落江水的瞬间又立刻于湍急的江面翻身腾跃，灵气在江水之上溅起一片水花的同时回身疾驰。

那名挥掌的老者本还想故技重施，但刚刚抬头，却见无数滔天的身影飞身袭来，恐怖的威压如同山岳压下，只能振臂而挡。

轰！

一双大掌如乌云压盖，狠狠撕裂了迎面的刀气。

但下一瞬却被一杆银枪紧锁前胸，不得已翻掌飞退。

趁此时机，商家子弟从大江之上腾空，但未能逃出多远，迎面就又来了数十道身影，气劲呼啸地迫近。

无奈的他只能调转方向重新回了大荒林中，脚下的灵气不断汹涌着，于阴暗的山林之间不断飞驰。

但就在此时，一阵倏然的破空声呼啸而来。

那商家子弟瞬间感觉一阵剧痛，惨叫一声，瞬间噗通跪地。

一只被灌满了灵气的箭矢在方才呼啸而来，此时穿入了他的小腿，将其死死钉在了地上，已无法挣脱。

而就在他扑倒在地的时候，兜着东西的外衣直接横飞而去，散落在了地面。

无数气息磅礴的大能此时重回山林，看向了那散落在地面上的东西。

那是两颗如鸡蛋大小的果实，外表呈现透明的胶质，其中有火红色不断地在其中涌动。

随着落地的震荡，那果实不断地扩散出一道道火红的光亮，散发着诱人的气息，在夜色之下显得十分耀眼。

一时间，众人周身狂涌的气息开始节节攀升，杀气逐渐凝聚成了罡风。

正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有布料扫过满地的灌木。

众人侧目望去，就见山谷之中又有一名先前被派入的弟子，如那商家子弟一样警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