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抬出来巫神的名头,鼠王心里虽然打怵,但也不是那般惧怕。
“你抬巫神的名头,以为我会怕?谁知道是不是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周玄讲过的假话太多……至少今晚,他在息安大教堂里,就没有讲过一句真话,以至于现在他只要一开口,鼠王便认定了他是满嘴跑火车。
“你看看,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我好容易跟你说句真话,你还不信。”
周玄托着风,讪笑着对龟山道人说道:“老龟,你先回道观,巫神现身,喜欢清净。”
“唉。”
龟山道人点了点头后,先走到周玄身边,说道:“大先生,你刚才诓骗鼠王的时候,真的太真了,我都想着跟着你干了,成为星海霸主,无限的掠夺。”
“丫别做梦了,先成为你们小龟山一霸,再提星海霸主的事儿。”
周玄笑吟吟的朝龟山道人挥手,说道:“今天事办得不错,明日,去游神司领雪山掌参十株。”
“十株,那不给我香火灌满了?”龟山道人说道。
“香火还有嫌多的?”
周玄斜睨了龟山道人一眼,老龟笑笑便离开了。
“鼠王,你进了我的微风大梦,明江府就清净了,丫和那些安息大教堂覆灭了,明江府的青天便有了。”
周玄说到此处时,忽然教堂荡漾起了一阵微风,风从西南方向吹打了过来,连一片落叶都未曾卷起。
只是风轻悄悄的在脸上刮过时,周玄能察觉到一丝丝属于风的意动。
“巫神来了。”
如今的周玄,对于强大存在的特征有了些许的了解,现在他知道——越是强大的存在,对于力量的控制,便越是巧妙,
尤其是那井国至高的“无上意志”,从海中走出时,真叫一个不显山不露水。
“想不到,你这么快便会来找我。”
一个提着酒葫芦的中年男人,歪歪倒倒的走向了周玄。
这人正是酒大人。
酒大人是巫神钦点的“人间行走”,巫神游荡世间,也需要靠着酒大人的躯壳才行。
“巫神,我手上的风里,便困住了鼠王,就等你来正法他了。”
“呵,周玄,你接着演戏,你就接着演……还巫神,我巫你大爷……”
鼠王以为“梦境”之外的周玄,还在演戏,当即便嘲讽起来。
“这聒躁之人,便是鼠王?”
巫神一扬手,地上的一片落叶便兀自飞起,朝着周玄的微风大梦,飘荡了过去。
落叶入了梦,忽然便炸开,叶片成了一阵阵的粉尘,粒粒粉尘,都像看不清的符文,将梦中的鼠王虻虫,斩杀了大半。
虻虫,便是鼠王的命,此时,他命已去了大半,当即便心惊了起来。
“真是巫神,真是巫神,我鼠王是犯了天条吗?值得最强大的一位天尊对我出手?”
“真是聒躁啊。”
巫神再次甩出了一枚叶片,依然如上次一般,将梦中剩下的虻虫斩杀。
两片树叶,便结果了鼠王的性命,周玄手上的微风,此时也渗出了血色,成了一团血色的风团。
但在几个瞬息之后,那血似乎被风吸尽,风又成了无相无形之物。
周玄见此,方才将微风大梦给收了。
这场梦,又成了他道袍上的一片云纹。
“这鼠王,可是佛国人的细作?”
巫神斩完了鼠王,才开始询问起了鼠王的来历。
周玄摇摇头,说道:“不是。”
“那你是在滥用你的权力。”
巫神正色道:“我们说好的,你对付佛国人,我每月给你三次增援的机会。”
“对付鼠王,便是在对付佛国人。”
周玄说道:“一个极简单的道理,若是鼠王不除,明江府百姓,危在旦昔,我也腾不出手去对付佛国人。”
“你可以不找我来斩鼠王的,他困在四天尊的梦中,出不来的,你找我前来,白白浪费一次机会。”
巫神有些可惜,为了这一只阴沟里的老鼠,一月三次的机会,周玄便用了一次。
周玄缓缓摇头,说道:“这次机会,一定要浪费的,我这个人,不喜欢夜长梦多。”
一个总在试图夺取周玄人生的鼠王,哪怕多活一秒钟,周玄都不安心。
“你担心的,不光是夜长梦多吧?”巫神反问道。
周玄很是坦诚,说道:“也担心你不会降临。”
一月三次机会的增援,周玄很满意,就是他只要在金签上滴了血,巫神便一定会来吗?
周玄对此事打了一个问号,现在,问号可以解除了,巫神的确会来。
“凡事确定一下,总归是好一些的,总比我真遇上千钧一发的危急之时,再往金签上洒血,你却杳无音讯要好得多。”
周玄说到此处,两只手比划了一下,说道:“我们在慢慢建立互相的信任。”
“那你信我了?”
“信了……一大半。”
“我也信了你一大半。”巫神说道:“这鼠王,竟是地渊做出来的天鬼赝品。”
“赝品虽说是个假东西,但这个赝品,有那天鬼「祖谣」的三分成色,也是个很难对付的主,你让我瞧见了你的能力。”
“杀毕方,还不足够证明吗?”周玄问。
“这鼠王,比毕方难杀得多。”巫神是个识货的人,他又问周玄:“你对付佛国人,可有了对策吗?”
“对付佛国人,要等明江府的事情尘埃落定。”
周玄说道:“等到明江府重建完成,我便去一趟荆川府,黄原府、荆川府长到了一起,这件事情,有很多的蹊跷,其中,必有佛国人作祟。”
“佛国寻波僧人,在井国留下了一条通道,这条通道,就在黄原府之上的「光阴界」里。”
“所以你怀疑,这一次的黄原府、荆川府的合并,跟佛国的通道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不过,两府合并事大,会引起井国各大堂口的关注,这两天,佛国人还不敢搞出大动静来,真正的动静,往往是在平静的前夜产生的。”
周玄说道:“另外,两府的合并,这么大的事情,怕是有意志的插手。”
“你想得很深,你会不会也认出了,佛国人,与井国的血神意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佛国人的入侵,并非是单纯的‘强大文明对井国文明的入侵’?”
“大坝,一直都是从自我的根基上烂起的。”
周玄指了指不远处的囚室,那个豢养了鼠王的地方。
这个囚室,是地渊天鬼「混沌」的肮脏生意,靠着传教士,在明江府的各个角落里,掳来一些血气旺盛之人,滋养着鼠王。
「混沌」试图将鼠王,变成第二个天鬼「祖谣」。
“如此大的事件,巫神,你会全然没有知觉吗?是真的没有知觉,还是知道了不管,甚至是……不敢管?”
周玄的问话,多少有些咄咄逼人,
巫神也别过脸去,说道:“天尊力量强绝,但一方天地的运行,并非靠着力量强绝就能摆得平的,井国是一台腐朽的机器,这台机器,有它运行的法则。”
“法则,不能从内部打破,需要你这个外人来破碎它。”
他对周玄说道:“就说这个息安大教堂……它是天鬼「混沌」扶持起来的,那你说,「混沌」后面的人是谁呢?若是继续追根溯源,他根茎的底部,又是谁呢?”
“你莽莽撞撞之中,其实坏了很多人的生意。”
“所以毕方要斩我。”周玄自嘲说道。
“毕方杀你,那是表象,周玄,你要记住——虽然用「意志天书」杀你,是毕方主导的,但那天书上,可是有十七位神明级的签字画押。”
巫神说道:“你还记得你是什么时候,被神明级在天书上签字,要将你斩掉的吗?”
“明江洪波之劫,我带领明江游神司,连斩天官、鬼手、彭侯之时。”
“那是神明级知道你对他们产生威胁了。”
巫神说道:“但让神明级产生除掉你想法的时候,却是因为拐子被你覆灭。”
“拐子拐带了许多的人货,那些人货,往着上面输送,你以为到了哪里是个头?城隍、遮星、还是天官、鬼手?”
巫神说道:“比你想的还要靠上,而且拐子,不过是被推出来的一个试验品而已,若是拐子的事情大成,井国之内,便会有十个、百个拐子堂口建立。”
他停顿了片刻之后,重重的叹气,说道:“因为拐子做的事情,符合漫天诸神的利益。”
巫神的一番话,便像是揭开井国的“恐怖面纱”,其中还潜藏着多少的丑恶,周玄并不清楚。
但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无尽的深渊,深渊之内,长着无数的触手,每一只触手的手臂上,都镌刻着“神”的名字。
“周玄,你是地渊之中的那一滴血,把你带到了井国,井国,需要你这样的一个外人,把那些肮脏的生意,砸得稀巴烂。”
巫神有些激昂的说道。
“我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我能做的,只有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周玄说道:“走一步便看一步。”
巫神还想说什么,但终究也没有说,而是轻悄的笑着。
“时光不多了,周玄,你才是那个将井国腐朽机器擦亮的人。”
巫神控制着酒大人的身躯,踉跄而去。
“巫神啊,我早就说了,帽子太高,我戴不上。”
周玄又是一阵自嘲,他到现在都没忘记,他曾经也是井国肮脏生意中的一环——货物。
而且是顶好的货物。
对于血井通灵人的捕杀,一直以来,都是井国肮脏生意的一种。
周玄叹着气,走向了那座教堂里的囚室。
囚室之内,还锁着那几十个老妪。
或许,她们的真实年龄,就没有外表这般老气,不过是长期被人吸食血气,才导致她们一个个都衰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
“都走了,你们也该走了。”
周玄扬起了手,一道白光,从他的袖口里钻了出来,朝着老妪们身上的铁锁,激射而去。
“叮、叮、叮!”
锋利的骨牙,无坚不摧,那些铁链,应声而断。
老妪们的枷锁已经除去,她们遭受了长期的折磨,早已没有了人类的情感。
她们像一头又一头的野兽,四肢伏地,一个个爬出了囚室之后,将周玄团团围拢。
她们很久都没有进食了,而周玄这个大活人,便是她们梦寐以求的食物。
这是野兽的本能,见到活物,便想着掠食。
但她们同时又有着野兽的敏锐——能分辩得出对方是否强大。
这决定着她们是猎杀猎物,还是作为猎物被猎杀。
最终,她们觉得周玄并不好惹,围着吼叫了几句之后,便不断沿着西边爬去。
她们爬向了球场路以西的一座大山里。
山林,仿佛才是她们的归宿,至于那些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的地方,已经完全不适合她们生存了。
“呼!”
“啾啾…”
她们发出野兽的嚎叫声,爬进了深山,往后茹毛饮血、捕食各种小动物,才是她们生活的主旋律。
周玄坐在了囚室旁,点燃了一支烟,仰望着沁着血色的月,说道:“都走了。”
龟山道人回了道观,无影鼠被袭杀,鼠王那数以亿计的虻虫,被巫神湮灭在了“微风大梦”之中,老妪们也走进了延绵的大山之中,
球场路息安大教堂,此时犹如一片鸟投林,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但是,
真的干净吗?
周玄自言自语的说道:“井国之中,神明、堂口、乃至是天尊,真的还有干净的神吗?”
“神,何以为神。”
这个似乎寻不到答案的问题,又在周玄的心里回荡了起来。
……
天光大亮,周玄被一阵阵锣鼓声吵醒。
“别敲了,别敲了,我们少爷睡觉呢。”
小福子制止吵闹的声音,也传进了周玄的耳朵。
他穿好了衣物,下了床,他才走到楼梯口,便瞧见了“周家净仪铺”内,挤满了人潮。
好在小福子、吕明坤两人在楼梯口处拦着,不然这些人浪肯定会顺着楼梯往二楼涌去。
“大先生来了,大先生来了。”
“大先生,我们是来感谢你的。”
“大先生,你重建了明江府,我家的金铺子也修好了,那黄澄澄的金子,都回来了,这是我连夜给你打的吉言镯,你务必要带上啊。”
周玄瞧明白了,这些拥挤的人潮,都是上赶着来谢他的。
“别吵,影响我听歌啦。”
人群之中,传来一声咆哮,周玄顺着声音一瞧,差点没乐出声。
那李长逊,正猫在唱机旁边,听着唱片呢,仿若旁边无人。
“这瘾是真大,比老云大多了。”
周玄笑完,便朝着人潮抱拳,说道:“诸位,稍安勿躁,且听我一言。”
他讲话,现在极有分量,一开口,众人便鸦雀无声,只留唱机的歌声在回荡。
“江水缓流走~青春已不在~只盼情人来~莫叫空白头~”
李长逊跟着唱机的歌声韵律,缓缓摇头,很是投入。
周玄则说道:“诸位,明江府的重建,非我周玄一人之功,没有大家伙儿的信仰愿力,我天大的能耐也重建不了,
不过,现在,咱们凭借全城之力,让这明江府重现了辉煌,这就是好事情,大家啊,各回各家,灾前咱们的日子怎么过,以后也怎么过,
至于礼物嘛,太贵重的我就不收了,挑着大家的土特产留几样,我也尝尝鲜。”
众人当即便鼓起掌来,还夹杂着一番询问:“大先生,那《明江祆火录》的书,还接着说吗?”
“说呀,当然得说,明江府往后的重建事宜,还指着这场书呢。”
周玄大方的说道,人群中又爆发出了一阵阵欢呼声。
由于众人的热情过于高涨,周玄、小福子等人,是好说歹说,才将人潮劝离。
周玄也汗湿了衣衫,边拿毛巾擦脸,边对小福子说道:“福子,去翠姐家买几份羊汤喝。”
他话才出嘴边,便想起来不对,翠姐还在周家班呢。
老店、阳光、热闹大街,使得周玄一恍惚,还真以为这是在灾前,翠姐还在斜对门忙忙碌碌。
周玄拧干了毛巾,走到了街面上,斜对门的翠姐食肆,依旧排门紧闭。
“啥时候能回来啊。”周玄叹着气。
……
周家班,食堂。
此时的周家班,可不是是周玄离开时候的光景了。
太平绅士,平水府内数一数二的大财团,他们背后是明江府的骨老会。
有周玄与骨老会的亲密关系,太平绅士那是极力照顾周家班,什么买卖赚大钱,就匀给周家班做。
周家班早就不是只靠“唱冥戏”才能过活的班子了。
生意大了,人手也多,这会儿,食堂里是人声鼎沸。
“袁爷,今儿是咋了,怎么没点荤腥,花生米,豆腐干?”
大师兄余正渊,拿着饭盆,边打菜,边朝袁不语抱怨。
“你懂个屁,花生米和五香豆腐干同嚼,有火腿味儿。”袁不语很是得意的说。
“你这是哪儿听来的邪门歪道?”余正渊皱了皱眉头。
“玄子说的。”
“哦,小师弟说的啊?那我尝尝,嗯,别说,是火腿味儿,正宗的荆山火腿味,我小师弟就是有本事,连厨艺都通,要是有我这长相,那就是个全才。”
余正渊这“臭不要脸”的劲儿又上来了。
“一边玩去,别耽误后边人打饭。”袁不语懒得和余正渊臭贫。
余正渊端着碗闪开,又问道:“对了,翠姐呢?翠姐天天早上熬羊汤,今天吃不上羊汤,我还有点想呢。”
“翠姐去明江府了,她听说明江府的东市街修好了,想着回去看看,了了念想。”
袁不语说道。
“那她是该回去,不对啊……袁爷,我听说翠姐一个人走,可危险了,说是体内有什么法则?”
“她能是一个人走吗?箭大人、酒大人陪着一起去的明江府。”
袁不语说着说着,又伤感了起来,掂着勺子里的菜,说道:“明江府那么老些人都重活过来了,怎么华子就活不过来呢?”
“能活过来,袁老,我说了能就一定能。”余正渊一副笃定的神色,说道。
“你凭啥这么笃定啊?”袁不语被余正渊的气势给震住了。
“现在几月份?”余正渊问。
“十月了。”
“我这个人,运气好,只要进了十月份,讲的话,就没有不灵的。”余正渊拍着胸脯说道。
“……”袁不语。
老袁有一股冲动,他真想拿着勺子,给余正渊脑门狠狠来一下——我还等着你讲道理呢,你给我讲玄学?
“一边玩蛋去,这里头水深得很,你把握不住。”
袁不语挥赶着余正渊……
……
日升日落,夕阳西下,
此时已是傍晚,画家进了周家净仪铺,对正在喝着茶的周玄说道:“大先生,场面给你排好了,就等着你去讲书了。”
“嗯。”
周玄应了应声,跟着画家出了门,上了来接他的汽车。
他和画家刚坐稳,便有人敲着车窗,银铃般的声音,传进了车内。
“玄兄弟,是我啊,胡云翠。”
翠姐现在有人保护着,她已经不忌讳用自己的真名了。
“翠姐,你怎么来了?”
周玄嫌手摇的车窗降下来太慢,干脆开了车门,问着翠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