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列颠之影 第九十九章 如果没有电报技术，那我看这比利时是要亡国啊！

亚瑟见利奥波德露出兴趣，赶忙趁热打铁。

“陛下，如今我们谈铁路，谈的只是轨道、火车头、货运量和速度，这些固然没错。但如果只是建设铁路，便想把铁路变成国家发展的源头，那便不能只看铁轨之上，更要考虑到该如何掌控铁路系统。少了脑袋，再强壮的人也不过是行尸走肉，而电磁电报之于铁路系统，就如同脑袋之于躯干。”

利奥波德眉头一动，他还是没有搞明白二者之间的联系。

他对有线电报当然不是完全没有了解，但在他的认知当中，这不过是个风靡一时的伦敦时尚单品罢了。

诚然，这东西对于时常要处理突发情况的警务系统来说，或许很好用。

如果没有电报的帮助，犯下皇家窃案的罪犯肯定不会那么快就在金十字车站落网。

但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花上一个先令，只为了从摄政街向海德公园发送一句“你好”，这种娱乐项目还是太奢侈了。

或许他们可以偶尔尝鲜一次，但大部分时候，绅士淑女们还是宁愿花上二十分钟亲自走到朋友面前问候。

亚瑟看到利奥波德不理解，耐心解释道：“您可以想象这样的一个场景：火车从布鲁塞尔出发，沿线经过的是低地丘陵与郁郁葱葱的森林地带，车厢中载着的不仅有布料与煤炭，还有百十个从列日返乡的工人。可谁也没料到，昨夜一场暴雨冲垮了瓦夫附近的路基，轨枕下沉，铁轨变形。按照现在铁路公司的管理方式，守站员发现异常后，会立刻派人骑马前往邻站通报，然后再一级一级的向上送达调度所，整个过程下来，快则四五小时，慢则半日。到那时，也许下一趟火车已经迎面撞上了。”

亚瑟停顿了一下，望向利奥波德：“但是，倘若沿线设有电报所呢？哪怕只是一个在小屋中轮班值守的年轻操作员，在发现故障的瞬间，也只需几次敲击，发几个嘀嘀哒哒的电码，就能让布鲁塞尔的调度厅在一分钟内作出反应，立刻中止列车出发，或者，命令列车在下一个安全站点紧急停车。这样不仅节省了时间，还拯救了生命与财产。您千万不要认为我是在危言耸听，您想想曼彻斯特-利物浦铁路通车仪式上发生了什么？可怜的赫斯基森先生，如果当时有人通过电报，发送了下一辆火车的进站时间，那他又怎么可能会被撞死呢？”

亚瑟的话有理有据，利奥波德眉头一动，略微沉吟后轻轻点头表示赞同：“听起来……电报好像确实能让列车调度更加高效，但是我听说，它的建设费用……”

亚瑟早知道他会担心建设费用，毕竟去年他到各个铁路公司谈电报合作的时候，那些铁路公司的管理层也是用这个理由把他拒之门外的。

按照大西部铁路公司和曼彻斯特-利物浦公司的说法，车站书报摊的专营权大伙儿好商量。

但是，设立车站电报站？

抱歉，除非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愿意自掏腰包建设线路，并且在电报站建成后，让他们免费试用一年时间，否则就只能送客了。

在这方面，亚瑟还真拿这群抠抠搜搜的英国铁路公司没什么办法。

因为，即便他笃定电报对铁路系统很重要，但对方可不是这么想的。再说了，在铁路公司看来，即便现在没有电报，他们的生意不是依然很赚钱吗？因此，他们倒也不急着和亚瑟谈合作。

但是，亚瑟觉得，利奥波德和比利时肯定会对电报感兴趣的。

或者说，他们必须对电报感兴趣，因为……

亚瑟笑着开口道：“陛下，电报是神经，铁路是血管，而财政是心脏。只有这三者一同跳动，比利时的工业血脉才能真正通畅。您不能光算电报线路的建设费用，或许现阶段电报很难直接盈利，但是它却能挽回很多的经济损失。您是伦敦证券交易所里的老玩家，而且还在铁路公司考察了那么长时间。所以，您肯定知道，现在许多铁路运输依赖的纸质账簿与人工清单，一次简单的货运协调可能要耗去三天时间，而货物本身只需要六小时即可运至。

而有了电报之后呢？货主可在安特卫普直接向布鲁塞尔发指令，让一批法兰德斯羊毛临时更改运送目的地。铁路局也可以实时调整运力，避免空车回程。这不是锦上添花，更是降低成本之举。少空跑一列车，节省的不光有燃料，还有人工与车轴折损，今天少损失一点，明天多挽回一点，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积月累下来，电报站的间接盈利可不比卖火车票少。”

利奥波德被亚瑟说的有些动心，所以他倒没有直接拒绝建设电报线路，而是先问了下价格：“那……按照当前的市场价，假如建设一条与布鲁塞尔-梅赫伦铁路相匹配的电报线路，花费大概在多少？”

亚瑟对此早有准备，他一听到这问题，不慌不忙的从上衣兜里抽出他的小笔记本。

“布鲁塞尔-梅赫伦铁路全长大约四十英里，如果按每英里两线布设，搭配四处信号站、两台发报设备、两台备用设备，采用五针六线系统，全线电池与绝缘器材……再加上人工和维护预算……”

亚瑟简洁明了的在笔记本上列了几个算式，随后将小本子向利奥波德身前一推：“陛下，这是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的报价，每英里240英镑，40英里共计9600英镑。”

虽然利奥波德早就对昂贵的电报系统有了心理预期，但是他听到这个价格依然不免吃惊：“将近一万镑？”

亚瑟微微点头，他收起小笔记本，连蒙带骗的开口道：“陛下，考虑到布鲁塞尔-梅赫伦铁路全长四十英里，所以我们在价格已经给出相当的优惠了。您知道大西部铁路公司正在修建的那条帕丁顿-西德雷顿铁路线吗？那段铁路的电报线报价是3270英镑，折合252英镑每英里。”

说到这里，亚瑟还提醒道：“更遑论，陛下，我觉得相较于英国，比利时对电报技术的需求显然更急切。”

“嗯……”利奥波德深吸了一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看起来他正在思考：“您为什么这么说呢？”

亚瑟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我刚刚听您说，比利时计划修筑五条铁路，并且每一条都会直抵边境线？”

“没错。”

亚瑟笑了笑，他趁势而上：“那如果有了电报，那您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荷兰人了。”

亚瑟一语点醒了利奥波德，他明显是在暗示电报的军事作用。

事实上，利奥波德在决定修建全国铁路系统的时候，就已经把铁路的军事作用考虑在内了。

众所周知，比利时从荷兰人手中赢得独立才不过五年时间，并且荷兰人时至今日依然坚持宣称他们对于比利时的主权。

利奥波德现在还清楚的记得，那场四年前爆发的十日战役，荷兰军队越过边境，只用了三日便逼近鲁汶，而比利时指挥部却因各地消息迟滞，始终没能调配出正确的兵力。如果不是法军及时入境干预，恐怕今天利奥波德就不是以比利时国王的身份访问伦敦，而是以政治流亡者的身份接受英国政府的庇护了。

正因如此，利奥波德才会对铁路建设极为上心。

因为按照他的设想，铁路线一旦建成，假设荷兰人再次入侵，他便可以在48小时内将8个步兵团部署到默兹河一线。而法国盟友的援军也可以在行军至蒙斯后，换乘客运列车，并在半日之内部署到安特卫普前线。

亚瑟笑着开口道：“陛下，如果沿铁路线布设电报站，那么一旦情况有变，只需要一分钟的时间，警报就可以从边防哨所传到您位于布鲁塞尔的宫廷之内，十五分钟后，驻扎在安特卫普、东弗兰德、西弗兰德、瓦隆尼亚和列日的所有比利时军队也会收到消息，十二个小时之内，您麾下的14个步兵团、3个猎兵团、1个近卫团和2个卡宾枪团将会完成动员，并立刻开赴前线。而军队的快速动员，将给您争取出二十四到三十六小时的反应时间。”

利奥波德没有立刻回应，他的手指轻轻敲着餐盘边缘，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动。

他沉默良久，像是把亚瑟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重新在心中复述了一遍，并掂量了一番轻重。

终于，利奥波德慢慢坐直身躯，声音低沉却不再含糊：“亚瑟爵士，您刚才说，电报能在一分钟内将警报送至王宫？”

亚瑟正色点头道：“我以人格担保，向上帝发誓。”

“好。”利奥波德终于吐出这个字：“如果电报的效果真的如你所说，我批准布鲁塞尔-梅赫伦铁路全线配套电报线路建设，由财政部拨款九千六百英镑，并指名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作为唯一建设方，施工调度权则由比利时内务部与战争部联合监管。”

亚瑟听到这话，眉梢都忍不住稍稍向上翘了翘。

亚瑟正想应承，谁知利奥波德却微微抬手：“不过，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或者，也可以说，是技术性上的附加条件。”

亚瑟略一挑眉：“陛下请讲。”

利奥波德不紧不慢的开口，这位比利时国王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转述法律条文：“您刚才提到的报价与规划，我完全理解，也相当认同。但是去年比利时议会新通过了一项规定，根据我们比利时1834年的《铁路建设法》，如果要获得铁路专营经营许可或长期基础设施合同，承建方须在本国境内设立法人实体，履行本地纳税与登记义务。虽然电报系统并不是直接从事铁路建设，但是我觉得，我国政府很有可能会将其认定为铁路基础设施的一部分。所以……”

说到这里，利奥波德顿了一顿，就好像生怕亚瑟误会似的，安抚道：“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比利时要排斥任何外国资本。与之相反，我们非常欢迎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的专业能力与建设经验。但为了项目的稳定推进，我希望贵公司能在布鲁塞尔或者列日设立新公司，并以新公司的名义签署合同并管理电报线路。只有如此，财政部才能依法向其拨付款项，战争部也更好协调未来军事与民用通信系统之间的兼容方案。”

语罢，利奥波德还稍微提醒了一句：“这不是单单针对您，事实上，来到比利时帮助建设铁路的英国公司都是这么干的，还望您能理解我国的商业规范。”

亚瑟听完这番话，脸上的笑意不减，甚至还轻轻点了点头。

他早就听说英国公司去比利时建设铁路遇到的一些限制，譬如说：除非当地铁价超过安特卫普市场外国铁价10%，否则铁路公司采购的钢铁都必须由当地铸铁厂供应。

而火车之父乔治·斯蒂芬森为了能获得比利时政府的铁路机车订单，还和比利时当地的制造公司共同出资设立了合资公司。

“原来如此……”

相较于在比利时设立分公司，亚瑟更担心的是没办法给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的产品找到销路，一举扭转他们账面上难看的现金流和负债情况。

现今比利时人愿意出一万镑救急，而在比利时的铁路电报线在建成后，多半还会给其他国家的铁路公司起到示范作用，进一步带动产品销路。

相较于这些好处，设分公司的事情，答应也便答应了。

君无戏言，利奥波德既然说9600镑即将到账，那就肯定会到账。

亚瑟一想到这里，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掩饰不住了：“许多事，如果放在伦敦谈，往往要绕三条街、四道门，最后还不知该敲哪一扇。可是在比利时，这些规矩倒是一清二楚，该登记就登记，该设公司就设公司……讲明了规矩，反倒让人觉得踏实。设立法人实体……坦白说，这并非难事。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本就考虑过在大陆设立附属机构，尤其是在比利时这样的门户国家。从安特卫普坐看荷兰，从沙勒罗瓦遥望法国……”

利奥波德闻言，也知道事情谈妥了。

他不免心情舒畅，笑着举起水杯道：“既然如此，亚瑟爵士，那咱们就一言为定了？”

亚瑟端起酒杯，郑重其事地看着利奥波德：“当然，毕竟在一个君主亲自关注技术应用的国家里办事，想必办事效率也高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