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年初照 108. 108

江初照穿过两条小巷，看见马路对面“黄沙一中”几个大字就停下脚步，等自己呼吸平稳以后，大大方方路过门卫，晃进校园。

第一堂晚自习刚刚开始，教室里人头济济。从大门到教学楼的楼梯口都没有装监控摄像头，江初照松了一口气，镇定自若爬楼梯，找了个大门敞开却没人的办公室，先找了张纸搓成团塞进门锁头，再坐到放固定电话的办公桌前，拨诚哥的手机。

第一遍，没通。江初照想了想，在前面加了一个零再拨，还是没通。又加了一个零，通了。

“是我。”

“老板！”诚哥激动的不行，哥几个都在等老板的电话，老板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他！

“我在陇省黄沙县一中。捉我的人还在这个县城，天亮前到一中教学楼来接我。

黄沙县不大，江初照不怕诚哥找不到她。她故意偷了二十块钱，诱导伍又庭先去网吧那类地方找她，在伍又庭反应过来查学校之前，她必须抓紧时间找个地方藏起来，尽量少让人看见她。

江初照说完就把电话挂了，迅速出办公室，转了两层楼找到女厕所，进去第一个隔间门扣上，也不管干不干净，靠着隔间墙休息。

最后一堂晚自习的下课铃响了。人声越来越小。江初照换了个姿势靠墙，听着楼上男厕所几个男生聊天。

“你俩怎么回来上晚自习了？”

“别提了。今天突然网吧检查，没带身份证的都赶出来了。”

“是不是抓逃犯？我刚才翻墙去买烟，杨老板说他儿子今晚加班，叫我老实点别惹事。”

“逃犯关我们什么事。无聊，回寝室睡觉去喽。”

过道里的灯一盏接一盏暗下去，门卫在楼下锁铁门，手电筒的黄光摇摇晃晃朝外去了。

校园终于安静了，江初照踮着脚找到她做过手脚的那间办公室，推一下门。她的运气很好，门没锁上。她进门之后把门虚掩，然后借着窗外的一点光亮翻抽屉。她在一个抽屉里翻出一把美工刀，挥舞几下觉得自杀够用，就把刀握在手上，坐下来闭目养神。

凌晨两点多，楼下传来熟悉的鸟鸣声，江初照飞快下到一楼。阿苏从暗影里露脸，拿万能钥匙把铁门打开了。江初照出来，他迅速把铁门锁上。

“门卫睡着了。”阿苏脱下外套包住他家老板，“车留在县城外面，要走一截路。老板你有没有受伤？”

“后脑挨了一手刀，脚没断。”江初照走的并不快，“你来的倒快。”

“路丁给唐律报了信，金大哥估计老板在陇省，把我们都带过来了，一个市派一个人蹲守准备接应老板。大家都在来的路上，我离黄沙县最近。”阿苏带着江初照正大光明从传达室出去，走出几十米就转进一条小黑巷。

江初照从被绑架到现在，只吃了两个煎蛋和一杯牛奶，又没有休息好，她要很努力才能跟上阿苏的跑速。

这条小黑巷很长，两边的路口也多，走到头是环城马路的转盘路口。风刮过路面，带起早落的黄叶。转盘一边的绿化带边停着一辆普桑，绿化带那一边有几个人影一晃就没了。

阿苏压低声给老板提供情报：“五个人，那车是我开来的。”

“背我走。手机给我。”

阿苏把手机交给老板，背起老板掉头开始跑。风从江初照耳边呼呼刮过，她按下诚哥的电话号码，嘟的一声，那边马上接通了。

“诚哥。阿苏的车被发现了，我们在朝县城的东边跑。”

“阿苏手机开了定位，前面路口右拐，跑六百米过桥，金小福的车就在沿河滩的公路上朝县城开。离你们还有十公里。你们汇合我提醒他，我离你还有五十公里。”诚哥停了停，说“老板，路丁和小唐说载你离开青河的车，在榆林市发现的，王瑛死在车里，还说绑架的人可能想要你死。”

“知道了。阿苏，前面右拐，六百米过桥，沿河边公路走。诚哥我先挂电话。”江初照挂断电话，把手机放进阿苏外套的衣兜。

路灯昏暗，月朗星稀，街道很安静，阿苏的喘气声很规律。他们很快穿过河边的绿化带，抄近路过桥。桥那头，和沿河公路成十字的平坦公路上，一辆吉普开着远光灯，疾驰而来。

阿苏加快跑速，在光柱扫到他们之前滑下河堤，拉着江初照藏到桥柱下面。那辆吉普过桥掉头，顺着河滩边的公路慢慢开，一看就是找人的。

“不是金小福。”阿苏说。

当然不是金小福，金小福会在接近他们的时候停车。

“嗯。”江初照把手机掏出来转静音。

那辆吉普并没有开很远，过几分钟掉头朝桥慢慢开。一辆车从那个方向开过来，超车之后，匀速开到桥边，突然靠边停下，然后有人吹着口哨下车了。看上去像是司机尿憋急了想方便。

阿苏拽了一把江初照，说：“金小福。”

江初照思量了一下，那辆车来来回回就在这一带转，错过这次机会，下次金小福再转回来必定让人家起疑心，有了准备他们更不容易脱身，说不定一冒头就给他们一枪。她当机立断，说：“走。”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很清晰，口哨声停了。阿苏双手扶住江初照的腰，把她举起来朝河堤上送。金小福拉住江初照的手臂朝上带。江初照双脚才踩到路面，阿苏也上来了，先拉开后车门，才从另一边开前车门。

金小福把手无缚鸡之力的老板塞进后座，自己也挤了进去。江初照坐直了回头看，后面那辆车离他们不足百米，而且正在提速。好在距离立即拉开了。

“我是从这边开过来的，我能甩开他们。”阿苏说。他的动作也确实快，在曲折的盘山公路上车速就没有低于一百过，十分钟不到就把后面那辆车甩的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阿苏，就近上高速，阿福你给诚哥打电话，叫他们绕道跟我们保持距离。”江初照掏出阿苏的手机，想给家里报个平安，纠结再三还是没有打电话。如果有内鬼，内鬼肯定会监视陆华年和路丁，她打电话回家会让对方知道她的位置。但是不报平安也不行，她想了想，给阿布发了个短信，叫他马上就近找个庙拜一拜，拍一张为林林乞福的照片发朋友圈。

专案组的大办公室里。齐局长提着早餐袋子挨个分发。

路丁接过两根油条和一杯豆浆，道了声谢，叼着油条打开微信涮朋友圈，第一条就是林宗布发的进庙拜拜照片，还有配词：为林林烧一柱平安香。照片下面已经有梁春晓的评论：林林一定会平安归来。再下面谢嘉田和顾西北老汪都点了赞。

江初照这就脱身了？而且知道她暂时不能露面！

路丁心悦诚服给自救能力超凡脱俗并且十分警惕的江初照点了个赞，拐身边的何昭平，“看看。”

何昭平偏头看见林宗布烧香，没有风度的开喷：“烧香有用还要警察干嘛！”

齐望华凑过来看了一眼，秒懂，说：“烧香是好事。”

何昭平终于反应过来，咬牙切齿撕油条，一根没撕完自己乐了，说：“她怎么就那么能耐。”

“会有新线索吧？”齐望华问，其实他更想知道谢林林是怎么脱身的。

路丁对江初照带回重要线索充满信心，点点头，“我们继续查王瑛。”

心情美得能飞起来的何昭平清了清嗓子，说：“我有一个想法，既然谢林林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梁裳的，我们是不是深入的查一查她和那个马来西亚闺蜜？”何昭平做了个翻底的手势。

大家都清楚王瑛是被灭口的，但是看上去梁裳确实有能力找人杀王瑛，也有动机。现在江初照安全了，他们偏离正确的办案思路，借这个机会把梁和光的家底翻出来完全可以有。

不是查当不了成他女朋友就搞事情搞死自己的王瑛，就是查他前女友，齐望华郁闷的摸鼻尖，觉得疑犯把江初照的东西扔东湖完全是故意和他过不去。

江初照觉得悄悄躲起来等路丁发出安全信号才露脸怪窝囊的，她还想把伍又庭和伍又庭背后的人合情合理又合法的拨出来。

王瑛不只被灭口，尸体还特意摆在车里让警方发现，伍又庭那套给打拐警察朋友帮忙的说法根本就是骗谢林林放松警惕的，他压根就没想过让谢林林活着回去，她扔下香饵伍又庭就一定会吞。江初照没思考多久，选了一个最简单的办法，出了陇省在林阳市找了个落脚点暂住停，让诚哥带几个小弟拿着她的照片，直接去黄沙县找人。

“有个协警说昨天晚上领导突然喊他们加班找人，给他们看过谢林林的照片。我已经照老板的吩咐，把这个情况报告给齐警官了，齐警官说他们马上过来调查。伍又庭订了几张机票，想跑路。”诚哥在电话那头嘿嘿笑。

“很好，盯牢他。齐警官叫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江初照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阿苏，冷笑。

“为什么不直接和齐警官说那个伍又庭有问题？”金小福举起两瓶指甲油，“老板，哪个颜色？”

“试试桃红色吧。”江初照伸手给金小福，“正常人被绑架逃出来第一反应是报警，我一直不露脸，我的家人又到处找我，伍又庭肯定以为我落在第三方手里了。他绑架我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只要我不露脸，他就还有可能达到目的。齐望华一有动作他就打算跑路，说明他背后还有人，运气好没准能把他背后的人和第三方一起钓出来。”

“我们把伍又庭绑过来，让他招供容易的很。”阿苏笑起来邪气的很。

江初照认真的看金小福给她涂指甲油，“查案子这种事就该警察干，咱们又不在公安局上班，不能抢别人的饭碗。”

“我是有证的厨师，我去给老板做饭。”阿苏深感怀才不遇，懊恼地去厨房了。

“我是回去就考证的化妆师。”金小福给老板涂指甲油，涂一下，看两眼，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还是诚哥的小弟热爱本职工作啊，江初照觉得回去以后有必要办一个厨神大赛。

齐望华和他的同事在黄沙县一无所获，但是和齐局长一起来的林宗布坚持认为他家员工不会撒谎，悬赏二十万求线索。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个协警站出来了，根据他的形容画出来的疑犯画像群发给了谢林林的安全顾问们看，唐律一眼认出伍又庭。但是伍又庭的几个电话根本打不通，他的父母亲人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伍又庭和周昭年关系密切，和太桥公司以及甘城的梁裳也走的很近。现在伍又庭联系不上，何副局长顺理成章拿到搜查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梁和光的收藏翻出来了。

“那边查出来的帐正好和梁和光的收藏对上，梁和光昨天被双规了。老板，你看我们要不要把伍又庭的在内蒙的藏身地点曝给何昭平？”诚哥请示老板。

“他现在被捉到，十之**会被灭口。盯牢点，看他和谁联系。”江初照想了又想，说：“找我不能停。找周昭年要伍又庭的资料，坚持找到他就能找到我，满世界找他，重点东北。”

“是，老板。”诚哥挂断电话。

基地的保安科长老胡把手机发还给陆华年，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你们家谢林林前几天在学校被人绑架了，好消息是到现在还没有坏消息。”

陆华年愣了一下，当着老胡的面，给路丁打电话。

“你到专案组来吧，我把地址发给你。”路丁在电话里没别的话。这边齐望华才动身，那边伍又庭就跑了，显然有人通风报信，电话交流不安全。

“小谢……”老胡欲言又止，他才听说国庆长假基地一把手带着谢林林转了整七天，他不能去的地方谢林林都进去看过，开会谢林林也都有旁听，外甥媳妇不可能那么重要，他猜谢林林就是江初照，江初照活着回来的可能不大，他怕陆华年承受不了这个打击。

“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这事先别让曾总指挥知道。”陆华年收起手机，冷静的说：“我去专案组看看，再回家看看孩子，明天开会之前回来。”

老胡点点头，“路上注意安全。”

陆华年先回了家。他一进家门小唐就把江初照的笔记本递给他，“看见车开进来我就通知老板上线了。”

小唐的老板有且仅有江初照，陆华年一直提着的心松驰下来，他端着笔记本到书房，戴上耳机。

“老公。”江初照笑嘻嘻的对摄像头挥手。她的手指甲涂成桃红色，还穿着黑色的薄毛衣，从头发梢帅到指甲尖。

“你闲的，在看《刀锋》？”陆华年记得毛姆那本小说里的女主就是这样的帅。

“是呀，当休假了。”江初照脚翘在茶几上，抱着一盘提子吃的很欢乐，“你这几天过的怎么样？”

“高度紧张好几天，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吓到了。”陆华年揉心口，“怎么回事？你把经过说一遍。”

江初照老老实实把经过说了一遍，仔细描述了伍又庭说话时的表情，不过没提她当时随时准备自杀。

“他们应该想制造你出国的线索再杀你灭口。你在不管哪个国家的电视台发个申明什么的，我和二舅舅都只能靠边站。”陆华年冷笑。

“不知道我是谁的人下手的？”江初照问。

陆华年点头，“何昭平他们找不到伍又庭，估计以后永远也找不到了。”

“诚哥一直盯着他的，没跟丢。我想把他背后的人钓出来。”江初照笑了，办事还是她家诚哥靠谱呀。

“人家没那么傻，肯定准备好了背锅的挡灾。诚哥能把伍又庭运到我指定的地方不让人发现吗？”

“可以。”江初照明白陆华年的意思，他想用伍又庭失踪让对方自乱阵脚。其实她也想这样干，但是她要是让诚哥去干，干完诚哥就不能在她身边出现了，不划算。

“把他交给顾西北。你马上带着他去叶城基地。国庆那几天你在基地参观有几个研究员知道真相。如果有人故意传出去一点半点情报，说是你泄漏出去的，这个锅你不背也不行。”陆华年呵呵冷笑，“他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打击我们的机会。”

“好的。我只做这两件事吗？”

“嗯。后面的事情我和顾西北商量着办。”陆华年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说：“明天顾西北和老汪到青河来开会，老婆你明天傍晚再联系他们。”

“知道了。要把伍又庭安全的带走，还要让他什么都不知道，我需要做一点安排。”江初照依依不舍看陆华年，“你注意休息。”

他家小媳妇什么都好，就是和孟家有关系的人和事，都要藏的严严实实的。陆华年也是无可奈何，说：“你办事小心点，我去看看琴宝，等会还要去找路丁，有没有什么话要我捎给他？”

“没有。”江初照对陆华年眨眼，“对了，周昭年应该没和伍又庭说过我们家的事，对他客观点。”

陆华年心领神会点头，等视频界面黑掉之后才退出这个聊天软件，合起笔记本出书房交给小唐。琴宝在客厅的小摇篮里睡的正香，完全不知道爸爸妈妈在忙什么。

陆华年看着小女儿恬静的睡颜，问：“熊宝知道吗？”

小唐端过来一大碗鸡汤面，“老板和熊宝视频时说她临时出差学习，小家伙当真了。隔壁两位老人家那里林先生去解释过了，您吃完面再过去一趟吧。”

陆华年点点头，他确实需要爷爷和外公的帮助。

江初照配了几管麻醉剂。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诚哥的小弟借送外卖的机会给伍又庭来一发，这家伙一路好梦到叶城，醒来面对笑眯眯的谢林林，完全傻了。

“嗨，又见面了。”江初照对伍又庭眨眼，“你有没有觉得头痛？”

“有点晕。”伍又庭揉着后脑勺观察房间。屋子里是标准的小城镇招待所摆设，两张单人床铺白床单，实木沙发已经脱漆了。空气中弥漫着沐浴露和洗发水的香味。谢林林头发梢还在滴水。

他俩住一屋？

“这是哪？”伍又庭坐起来，发现他穿着纯蓝的长袖T，粉红色的牛仔裤！他的手表和其他七七八八的零碎全都不见了。

“我也不知道是哪，我醒来就在这儿。”江初照在另一张床上坐下，“从来没让我出去过，你是今天下午送来的。”

“没打你，也没吓你？”伍又庭观察江初照，她穿的一身一看就是淘宝买的，气色相当好，看上去还怪快活的。

“没有呀。”江初照盘起腿，拿起扣在枕头上的小说继续翻，翻了两页喊：“我要吃薯片！”

伍又庭默默的看着。过了几分钟，门开了，一个高鼻深目的黄毛把一个大袋薯片砸向江初照，吼：“你晚饭是不是还要吃小龙虾？”

“好呀，小龙虾多麻少辣，两斤就够了，还有，喝的配酸梅汤，不要太甜的哦。”江初照开开心心撕开袋子，抓着薯片继续看小说，完全无视黄毛的愤懑，把薯片咬的嘎吱嘎吱响。

黄毛咒骂着出去了，关门的声音很响亮。

伍又庭默默去卫生间洗了个战斗澡，出来坐在江初照对面，夸奖她：“你很有战斗力嘛。”

“哪里哪里。”江初照把书放到膝头，内页朝伍又庭，黑体章节名“离开”很打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