黙语 第22章 秋天是难过的季节（上）

十月的杭州天气像一个娃娃，白天还玩的正开心，带着温度暖和的。一到晚上，就像犯了错，被家长打哭的孩子，冷嗖嗖的，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它此刻的悲伤。

墨璇正和羽伯在密室谈完话，刚走出见大厅没人。空荡荡的，他的黑色低跟皮鞋走在地上发出蹬蹬的声音，打破了这独特的宁静，他向门口看去，陈昭这时正靠着大门，眼睛望向远处，不知在瞧着些什么。

墨璇原本想唤他一声，却见他的眼中好似闪过一丝的悲凉，虽然他的个子不算矮，但靠在门上的他却显得那么渺小，黑色的大门，和穿着白色衬衫的他，两个颜色显得是那么冲突。

像是受了欺负的孩子，没有去找家长，自己一个人慢慢消化着情绪。单薄的脊背，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脖子上的骨头稍微低头就能清晰的看见。墨璇这时才发现，自己好像一直都没有好好的关注过他，虽然两人现在住在一起，但他总觉得两人的距离感很强烈，他们好像从来没有好好的聊过天。

“陈昭，你站在门口看什么？”墨璇还是开口唤了他，并朝他走过去。

陈昭听到声音的一瞬间就转了过来，墨璇发现他看向自己时眼中的悲凉在那一瞬间就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无尽黑色，像是一个无底洞，等着人掉下去。

他看了墨璇一眼，又回了头，看着天空。

这时的天泛着橘黄，太阳躲在了云朵后面，却依然散发的他耀眼的光，从云后透出的颜色照在那些窗上，像是给他们贴了窗花。

“怎么一个人在门口，是有什么烦心事吗？”墨璇关切的询问让陈昭有些猝不及防。

他抬头瞧着墨璇，两人并排站在门口，墨璇比陈昭高了十公分，让他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全脸。

陈昭嘴巴微张，像是有话说，但一直没有发出声音。

墨璇一直没有听到回复，也低头看向他。两人的视线在这一刻重叠，彼此的眼睛里看到的都是彼此，没有其他杂物。

陈昭的眼睛里含着悲凉，黯淡无光，像是经历了什么大坎坷，已经振作不起来了。而墨璇的眼睛中再次出现了温柔，这是第三次看到他眼中的温柔。在此之前他一直只能看见挑衅，昨天看见了阴寒和凶恶，但从未看到过温柔。

陈昭有些恍惚，他都快不认识眼前的墨璇了，他的情绪转变的太快，让人捉摸不透。

“怎么一直不说话，发生什么事了吗？”

“墨璇，要到冬天了。”

墨璇看了眼空中被风吹起来的叶子，柔弱，只能认命的被风裹挟，不知要飘向哪里。

他点了点头，回应着陈昭的喃喃

“还早呢，还有一个月才进入冬天，你不喜欢冬天吗？”

陈昭在此时垂了头，墨璇猜对了，他并不是喜欢冬天，他没有说话，静静等着陈昭调节情绪。

陈昭叹了口气，缓缓开口

“我的爸妈，就是在冬天走的，从那以后，我再没喜欢过冬天……

冬天一来，就代表新的一年也快来了，新年，合家团聚的日子，但这些团聚的家里，没包含我。”

听到这话，墨璇眼睛里闪过惊愕，他竟然不知道这一世的陈昭父母双亡。

一直以来，他只对找到了他感到惊喜，却没有了解过他这一世的生活如何，过的怎样?

墨璇看着面前的陈昭，他将手放在了他的肩上，陈昭感到了重量，转头看着墨璇。

墨璇这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他还没有安慰过别人，嘴巴一张一张的，就是不说话。

陈昭看出了他的窘迫，笑了起来，是对眼前人无法开口的谅解。

只是这笑，夹了几分苦涩，他淡淡的安慰墨璇，同时也是在安慰自己。

“没事的，我都习惯了。他们在我十七岁的冬天，开车在路上出了车祸，当时我…没来得及看他们最后一眼。

当时犹余陪在我身边，他陪我度过了那一段天塌的日子，后来他再不会在我面前描述过冬天。

我知道他是怕我想起那段日子，但现在他回老家了，我又剩一个人了，也不知道今年的冬天冷不冷。”

陈昭叙述着他的经历，墨璇突然觉得心好像被什么揪了起来，有些疼。

陈昭的事就好像是为他当年的意气用事做出的惩罚，神惩罚不了他，就对他最重要的人下了手。

他捂着心口，费力的对陈昭扯出了一个笑容，安慰他

“没事，今年我陪着你，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也就不会离开你，我保护你！”

这算什么话，这种话能轻易对别人说出来吗？陈昭虽然有些触景伤情，但却被墨璇这一段话弄得有些羞涩，他不明白墨璇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态说的这些。

“墨璇，你是傻子吗？”

“什么？”墨璇被这话问的稀里糊涂的，反问了回去

“这种话能轻易对别人说吗，什么你离开不离开的，我是你什么人吗？”

“这话不很正常吗，有什么不能说的？”

“傻子！”陈昭转身进了门，他的耳朵通红，不愿在跟他待在一起。

墨璇一个人在门口挠着脑袋，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人家好心宽慰你，怎么还骂我！”不明所以的墨璇觉得陈昭不识好歹，自己好意安慰他，他还反过来骂了自己，追进来责问

陈昭随意倒在了墨璇的躺椅上，这还是他第一次坐他的椅子呢，他感受着这椅子，觉着还挺舒服。

看着墨璇站在他面前，面色阴沉，显然是对陈昭刚刚说了他表示不满。

陈昭笑得很放肆，看着墨璇傻傻的样子就想再逗一逗他

“你自己说错了话，还不让人怼了，这么强势？”

墨璇看着陈昭笑嘻嘻的样子，躺在自己的摇椅上好不惬意。又想了想刚刚自己说的话，回过神了，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陈昭。

随后他慢慢俯下身子，嘴边露出一丝阴笑，开口道

“原来是这样，但陈先生怎么耳朵红了，是想到什么其他的东西了吗？”

原来耳朵的颜色已经被墨璇发现了，陈昭还以为这么久了已经恢复了。

他看着墨璇离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伸出双手想把他推走。却没推动，而且墨璇还将双手放在两边扶手上，整个将陈昭圈在椅子上，而且还在靠近。

陈昭见他离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着急对他喊了出来

“停，你要干什么！”

墨璇很听话的就停了下来，两个人的中间的距离不足十公分，陈昭眼睛不敢望向墨璇，只能偏向别处。

这时的墨璇就像一只狐狸，看陈昭的样子就像在看一只猎物，小猎物的慌乱让他觉得好笑

“你慌什么，我们都是男人，你怕我对你怎么？”

“我当然知道你不敢对我做什么，我也没慌！”陈昭强装着镇定，结结巴巴的回怼着，眼睛始终不敢望着墨璇。

墨璇看着他，陈昭今天还是穿着他的白衬黑裤，衬衣的扣子未扣满，隐隐能看见他的锁骨和里面的白色背心，这衣服稍微有些大，也有些透，能看见衣服里面的腰紧紧贴着椅子。

墨璇咽了咽口水，想说什么，门口却传来了个声音。

“墨璇，我又来找你聊天啦！”

从门口走进来一位女性，她边走边说着，正好看向茶桌。

看见墨璇正把一人压在椅子上，两人还齐刷刷的望着她，一时愣在原地，满脸尴尬。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不是不是，你别误会！走开！”陈昭赶紧将墨璇推走，跟那人解释着。

墨璇被他推开了，虽也有些尴尬，但看那人的眼神中带着些不满。女人看他们恢复了动作，清了清嗓子走了进来。

她上身穿着蓝色衬衫配着灰色半裙，微卷的头发披在肩上，高挑的身材，显很有气质。

陈昭狠瞪了墨璇一眼，笑着走上前去，墨璇在身后，眼中满是不屑。

“你好你好，您是来看书的吗？”自从陈昭来了过后，就跟墨璇提议将书架的前两排空出来摆上普通的书，因为已经有不知多少人误走进来了，他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哦，我是你后面那位先生的朋友，出差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他。”

陈昭听到这话站在原地，转身看向墨璇。

此刻的墨璇双手抱拳，眼里全是不耐烦，看着面前的女人，应声说道

“你还知道你来的不是时候呢，快过来坐！”

“这不出差到这了吗，想到你在这里，就过来看看，谁知道碰到这事啊，抱歉哈！”女人对着墨璇随意开着玩笑，不客气的坐在椅子上。

陈昭看他们两人还挺熟，便走回墨璇身旁，戳了戳他，眼神示意他这是什么情况。

墨璇给女人倒了杯茶，看见陈昭的眼神，便指着那人向他介绍道

“这是顾凝思，是个心理医生，算是个朋友！”

“哟，能被你墨馆长称为朋友的也是不得了啊，看来我在你心里的地位涨了不少呢！”看来这位顾医生很喜欢拿墨璇打趣，胡言乱语的。

“少在那里胡说八道的，陈昭你别管她，这人就是个神经病，给别人看心理把自己也看傻了。

对了，她知道黙语堂的所有东西，你不用怕说漏什么。”

“切，谁叫你认识这么久了连个联系方式都不留。还说我神经，不知道谁为了个男人，等一百多年呢！我看你更神经！”她给了墨璇一个白眼，嘴里对他没一句好话。

视线又看向一旁的陈昭，上下打量了一番，看陈昭盯着自己不说话，像个呆萌小兔子，笑了笑。

“这个弟弟，新来的吧。看着还挺年轻啊，姓墨的，你不是不招人吗？

弟弟叫什么名字啊，怎么想着来这里工作？他可不是个好人啊！”

“哦！我叫陈昭，顾医生你好！”陈昭有些无措，连带着说的话都显得有些乱。

他悄悄打量面前的女人，虽然话里像全是小刺，但眼睛里始终都是满满的笑意，而且他好像跟墨璇很熟悉。

顾凝思听见面前人的名字，眼睛充满了惊异。站了起来，看着陈昭，后面直接凑上来仔细观察。

陈昭被他这举动搞的莫名其妙的，顾凝思原本还想仔细看看，下一秒墨璇直接把陈昭朝自己那边拉了过去，驳了她的意。

顾凝思看他那样子，懂了意思，有些无趣

“原来这就是陈昭啊，墨璇，真是不容易啊，找了一百多年，终于被你找到他了！

他知道自己是谁了吗？弟弟，你了解他是谁了吗？要不要我给你讲讲？”

“行了，什么弟弟，弟弟的。顾凝思，你到底来干嘛的！”

看墨璇有些恼怒，顾凝思也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性子，端正了起来，正声道

“有她的消息了吗？”

墨璇让陈昭坐在了摇椅上，自己走向书架，在最后一排拿了本书。

回来时表情上多了几分犹豫，连带着将书给顾凝思的动作都有些迟缓。。

顾凝思看着那书，眼睛里没有了刚才的光亮，变成了忧伤和呆滞。

她强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倒下，可手还是在摸向书时止不住的颤抖着。

墨璇将书放在了桌上，她瞧着，眼眶包着的泪水不争气的还是流了下来，顺着她的脸滴在了地上。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是那么崩，对墨璇问着

”什么原因？”

“手术失败了，家里走的。”

“不可能！我去过她家，她家里人说她出国了！”

“他们在郊外买了套房子，她就住在里面。出国是骗你的！这个你其实是知道的吧。”

顾凝思表情呆滞，她看着墨璇，摇着头，显然不肯相信这个事实，眼泪将她的脸划出了两道泪痕，她哽咽着说

“不是说有事情不能跟我在一起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骗我?”

顾凝思有点冷静过头了，如果不是脸上的泪痕和这哽咽的声音暴露了她的话，这话听着就像一个很普通的问句。

墨璇知道，她在忍。忍着不让自己的情绪太崩，因为她同自己等陈昭一样，等了这孩子五年。

墨璇在八年前在店门看见了她，当时的她意气风发，就像一个知心大姐姐，走进了这店。

像那时陈昭一样，对店里的一切都很好奇，不害怕，所以墨璇愿意跟她讲这黙语堂的事，她也很好的保守着这个秘密。

但在过了两年后，她就一直再向自己打听着一个孩子，期间也一直询问是不是进了这堂中，墨璇知道那个孩子是谁，也知道她们两人的关系。

所以在听到她主动向自己打听，觉得有些荒唐，以为她是不理解进了这里是代表什么，每次都跟她解释着。

他最开始以为那孩子只是单纯的走了，没把它当回事，一直到前段时间，他收到了这本书……

墨璇看着他双眉紧蹙，其实一开始自己并不打算让她看见这东西。但这都是命，他也不愿她因为这一个劫，毁了自己，选择将这书给她。

“你知道她的情况的，她也是不想你知道这些，怕你难受，所以才会这样做的。”

“可是她有没有想过，我自己查到了，会更痛苦！”她的声音已经哑了，声音说着都有些困难，明明没有哭多久，表情也这么平静，但就是给人一种痛苦到了极致的模样。

陈昭看着他们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顾凝思没有翻开书之前，他们完全不会知晓书里的内容。所以他看着两人的表情都不是很好，特别是顾凝思，又觉得自己做不了什么，也感到有些失落。

“打开看看吧，看她给你留了什么。”

墨璇劝着她，让她将书打开。顾凝思看着书，放在上面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小心翼翼的翻开了书。

《好梦难圆》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对不起顾凝思，让你失望了……

我骗了你，我不是出国结婚去了，我也没有背叛你。

我生了一个病，这个病让我变的好丑，丑的都不想见人了。我不想让你见到我这个丑丑的样子，所以我骗了你，你肯定对我很生气吧？

不过你生气也没办法，我也想着积极配合治疗，就能早一点来和你道歉。但是老天好像就是不合我的意，喜欢和我作对。它让我的病从小小的变成大大的，它把我每天困在在病床上，让我动不了，还让我的头发都掉光光了。

但这可能也是对你的惩罚吧，惩罚你不遵守规则，跟你的病人产生了感情……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说起来，我们的第一次见面还是在医院见的，我还记得你见到我的第一句话……

“你是不是走错了，这里是精神心理科！”顾凝思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冷言冷语的。

那姑娘听着这话也不恼，反而笑着对她说

“我就是来的这啊，你不信看我的挂号记录，还有我在其他医院的检查报告！”

顾凝思看着面前这个像连二十都没有女孩，心里保留着疑问，接过了她的单子。

挂号单上显示确实是她这里，在她继续看报告单时，眼里却闪过一丝惊诧。

宋晓洋，女，二十一岁，重度抑郁症患者。

顾凝思抬头看着眼前的女生，眼睛的光是藏不住的，人也是朝气蓬勃的样子，怎么会是得了抑郁症的样子，还是重度？

“怎么了，顾医生，被吓到了吗，我没有走错吧？”

“咳咳！没有，你坐吧。”她还是收回了那眼神，虽然震惊，但身为医生的职业素养不允许她这样。

宋晓洋猜到了她的想法，直接戳破了她

“你是不是很震惊我怎么看着这么的开心，这么朝气蓬勃的，会得这种病是不是？”

被戳破了心思的顾医生脸上有一些挂不住，有些心虚，但还好是戴着口罩，看不出多少情绪来。

“有一点，我现在要为你做一个全新的心理评测，你平常心答就好。”

“好的！”

顾凝思拿来一张检测表给宋晓洋填写，女孩很乖，对她的要求言听计从，没有一丝丝的不耐烦，反而显得很高兴……?

自己刚才那么质疑她也没有一句怨言，她对这女生感到有一些好奇。

“顾医生，我填好了，顾医生？”

唤了她几遍，顾医生才回过神来。她接过检测单查看。

宋晓洋一直盯着她，眼睛里好像也有一些好奇。

虽然顾医生已经尽量避免了与她的对视，但她的眼神太热烈。直直的盯着自己，避免不了，顾凝思还是出声打断了这眼神。

“请问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是有什么字吗？”

“没有啊，我就是觉得顾医生长的好看，想多看两眼！”

……

这算什么回答，自己戴着口罩，整张脸就露了双眼睛，她竟然说自己好看？

“你这谎话说的太假了，你难道会透视眼吗？”

“不会啊！？”

“那我戴着口罩你还能说我长得好看？”

“因为你的眼睛好看啊，有点偏棕色，这颜色看着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