黙语 第12章 十喜九悲（下）

从我答应他之后，他来的比之前更勤了。也不再是像以前单单的说话，会经常邀我吃饭。我大致猜出来他什么心思，但我没有提出来，他也是装作不知道。

“张少爷可真是家大业大呢，常常包场我的演出。连每次请吃饭都是平常老百姓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我只是觉得那些人不配观看你的演出，那些粗鄙之人根本不会欣赏。知秋小姐就该得到这样的待遇。”

“那张少爷有没有想过，你这样每次包场我的演出，我的处境会变的危险呢？”

“为什么会变危险，我包场了你的演出。你只为我一个人表演，能有什么危险？”

孟晚秋看着那张二少爷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还觉得自己做的事非常完美。她已猜想到自己以后的处境，想到这里她放下了手中的刀叉，叹了口气。

张二少爷听她突然叹气，眉头紧蹙，忙询问她“怎么了，是菜不合你口味？还是我又说错什么了？”

“不是你说错了，是你做错了！”

“你是说包场那件事？恕我实在不知这件事为什么会是错的。”

“上海可不止你一个人喜欢我的戏”

“我知道啊，然后呢？”

“我在上海出名，可不只是因为我的戏。还有我这张脸，不知道多少人对我这张脸感兴趣。难道张少爷敢保证不是因为我的脸，就只因为戏才会对我如此？”

“额，这个…”被戳破了谎言，他有些心虚。但还是迅速调整了心态。

“就算我也是因为你的脸，可这跟你的戏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还真是单纯的富家小公子啊。你将我每场戏都包下，让其他的人看不了我的戏。但这其他的人里可不是只有普通人，多的是大财主。这些财主看不见我的戏，也看不见我的脸，着急啊。”

“他们着急，跟你有什么影响？”

“也就是说，你再包我的场。我以后就会在晚上加班，去给那些财主家里单独唱了，说不定，过段时间，就是别人的小妾了。”

“凭什么！”他猛敲了一下桌子，将四周的人都惊的朝他这边看去。他尴尬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重新对她说。

“没想到我的无心之举竟然会对你造成这么大的影响，我不知道这些，向你道歉。”

“没事，这些弯弯绕绕你没经历过。不知道也很正常，只希望少爷别再包我的场子了，受不起。”

“这是自然。但既然事情都发生了，不如，你跟了我吧！”

孟知秋没想到他突然说出这话，虽然早知道他的意思。但她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会有一丝惊愕，看着他望向自己眼神中的真诚。自己竟有动摇的心思。

“你在说些什么，我是个戏子。你竟然会对一个戏子说这些？不怕被别人听到，影响你们张家？”

“怕什么，你也说了。你可能会做别人的小姨子，为什么不能做我的。而且戏子怎么了，戏子就不是人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当你的姨太太？”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还未娶妻，怎么可能是姨太太，我只是一时冲动，说错了话。但我是真心地，我猜你应该也是知道了，只是你没有问出来，我也没有说出来。

但今天说到这了，就不在藏着了。知秋，我喜欢你，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就是我一生的人。”

“少爷别开玩笑了，我是不会跟你的。”

“为什么！我是真心地”

“我知道，但戏子终究只是个戏子，不可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你看着觉得我光鲜亮丽，但也只是一个在底层讨生活的小人物，供人欣赏把玩，爱什么的，想都别想。”

“怎么可能，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但我不是，我一直是真心地，请你相信我”

我不是不相信他，经过这么久的了解。他的为人我已了解，他说的话，不是假话。但班主那天对我说的话，确实值得好好想一下。毕竟我除了戏子这个身份，也就只是一个脸蛋好看的女人，如今套上了戏子这个身份。只会让自己在这个上海更难立足，以后指不定就是当小妾的份儿。如果是逃，现在这个社会，跑到哪里又是不一样的结果？不如就应了他，既然他说他是真心地，那就看看他的心能真到哪里去。

“好，我相信你。你是对的，既然都是一样的命运，为什么不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呢？”

从那天起，他帮我在孟家班赎了身。班主虽然不想让我走，但碍于他家在上海的势力，也不敢多说什么。其实班主是个好人，只不过我不想过这种小丑一样的日子了。走时班主对我说，我可以随时回去找他，孟家班永远有我的位置。我笑着回应了他，但我知道，这地方我是不会再回来了。

他待我也确实很好，吃穿住行，样样都想着紧好的给我。也未强迫我做任何事，我在他这里过了很长一段好日子。美好的梦总是会碎掉，全上海都知道张大股东的儿子带了一个戏子回家。这事把张老爷子气的不行，他将张二少叫回了家中不知道同他讲了些什么。从那天起，他的态度就变了，虽然行为上还是像以前一样的细心，但那一丝疏离感还是被我察觉出来，我还是没有提出来。我知道好日子到头了，我知道自己喜欢上了他，但我也知道，我们永远没有可能……

美好的时光转瞬即逝，改变的是从他那次醉酒回家说起……

他不知参加了什么宴会，比平常晚了很久才回来。一回来就倒在了沙发上，满身酒气。我叫他也叫不醒，只能用力将他扶起来坐好，把他的衣服换掉。他转头他看着我，迷离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突然笑了起来。

“怎么，喝个酒给自己喝疯了？这里嘻嘻哈哈的，干嘛喝这么多，满身酒气臭死了！”

“知秋，我每次回来看见你。就觉得很舒服。为什么喝这么多酒，是因为今天，我爹把我介绍给他的那些兄弟，想让他们带带我，你不知道，好多人。他们全都给我敬酒，我又没办法推辞，就全喝了。”

“怎么，想跟你爹一样开始做生意了？不当懒散公子了？”

“那还不是为了你吗，我可是求了我爹好久，他才同意的。”

“干我什么事？”

“你还记得我爹那次把我叫回家去吗，他听到我把你赎了身，还在外面给你租了房子。气得不行，就给我一顿骂，让我把你赶出去，他觉得丢脸。但我不愿意，我在他的门口跪了一天，他终于同意了，只要我接手他的生意，他就同意让我娶你当姨太太。”

听到这，为他解扣子的手突然停住。这时我才想起，他那天回来时确实一瘸一拐的，当时我没当回事，以为是他摔着了，他自己也没提。

只是没想到他能为我做到这地步，他明明可以永远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二少爷，不用管他人的闲言碎语，自在生活。但却愿意为了我去接触从来没接触过的东西，我觉得他很傻，不是一般的傻。

“你还能弄懂那些东西？”

“不懂啊，但不懂也必须懂啊。虽然爹答应我你只能是姨太太，但只要我不娶其他人，你就永远是我的正妻！”

他说这话时，眼神里带着骄傲，脸上也笑的很灿烂。觉得这件事自己做的很对，但我知，这只是他爹随便敷衍他的而已，他果然还是很傻……

像他说的一样，之后确实全心全意就扑在工作上。可以说是，人在这跟没在这一个样子。

“知秋啊，我跟你说个事”

“什么？”

“我不是在我爹的朋友那里工作吗，然后上面派了一个事，让我去外地看一个合作的商户现在经营的怎么样了？”

“要出差？你爹那个朋友做什么的？”

“你不知道啊，那个华星商场是他的，我在那里是副总，厉害吧！”

“厉害，去几天啊”

“可能要个三四天吧，我原本不想去的。但我爹他说多跟着出去走走，开阔眼界。要不我给你叫个佣人，这几天来照顾你，帮你做饭什么的？”

“别，又不是去一年半载的，而且我也没有这么矫情。我自己出去买就行了。”

“能行吗，我舍不得你。老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这好几天不见，不就是隔了好几个秋天了吗！”

“呵呵！哪学的这些俏皮话，你在的时候，也没见你多好。就抱着那些账单。”

“嘿嘿，这不任务重嘛。那我出差你要照顾好自己哈，不要把自己饿着！”

“我又不是孩子，你就放心吧。”

他走后的第二天，我太无聊了。就准备上街逛一圈。幸好他给我置办的房子离商业街不远，但在我经过一条巷子时，突然冲出几个人把我套上麻袋，我刚准备喊出声，却被打晕了……

等我在醒来时，眼前的景象。像是书房，书桌前坐着一个人，正盯着我。看他这模样，应该是那少爷的爹了。

我身上被绳子捆着，面签前那人看我挣脱着。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别费劲了，你挣不开的。”

我看着他，扭头无奈的笑起来。话语平平

“我就知道，高高在上的张家。怎么可能轻易的让一个戏子和自己有什么联系，他是你们故意支出去的吧？”

“哼，你挺聪明。你明明可以待在你的孟家班唱你的戏，那样的生活也不错，可你就错在偏偏勾引上了我的儿子！”

“勾引，你不要搞错了。是你的儿子主动找的我，孟家班人人都知道，你家儿子天天在哪里，天天跑到后台来找我说的话！”

“你胡说！我的儿子，不谙世事，跑到你们剧场看戏还行，主动去找你，哼，异想天开！”

“谁管你信不信，你不就是觉得丢脸吗。你的儿子，你张大老爷的儿子，喜欢上了一个唱戏的！这件事让你的脸都丢尽了吧？”我用着近乎癫狂的状态，直言不讳，挖苦嘲笑着他。

他手颤抖的指着我，咬牙切齿，胡子都气得颤动着，沉声道

“不知廉耻！你觉得你今天还能走出去吗，竟然还不知悔改，还在这里信口雌黄！”

我听着这话，嘴角浮出一丝冷笑。看着他，戏谑说着

“我知道我的结局是什么，就算不是你的儿子，也会是其他人。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是你的儿子，他可是深情的很啊。他还说他永远不娶其他人，这样我就不会是姨太太了……”

他不愿再听我说他的儿子对我是如何如何的照顾，叫人将我拖了出去……

我们这个行业，虽然不像那窑子里的苦姑娘们。但也大差不差，一辈子都在别人的眼皮子下讨生活。那些大爷们看得开心了，封你个台柱子当当。不然，你就连路边的一条狗都不如。

谢谢你张少爷，有你陪的那段时间是我最开心的日子。虽然最开始我只是把你当成消遣的目标，但我能看到你的真情。希望我们下辈子能继续我们的缘分……』

少爷关上了书，他看着手上的书。红色的书皮像是知秋轰轰烈烈的一生，明明知晓自己的结局，但还是义无反顾的冲了进去。

“墨馆长，这书……”他的眼神中满是期待，紧紧看着墨璇，想从他的表情上得到他想得到的答案。

墨璇看着他，点了点头，镇定道

“就是你想的那样，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她。”

“我以前不相信他们说的，墨馆长有神术。还一直想见见，可今天真真切切的见到了，但我却宁愿自己没有见到。原来，她真的走了……

我回来，没有在家里看见他。就派了人出去找，从那条小巷里一位老妇的口中得知，那天看见她被几个人给绑了。我当时就知道是我爹弄出来的事。我去找我爹，他说已经把她丢河里去了！我不相信！我找了她好久，但是都没有她的消息。过了几天，我收到了孟家班主送来的一卷录像带。

是她给我唱的戏，单独给我唱的戏，《梁山伯与祝英台》。她好像早就知道我爹把我弄出去是因为她。但是她没有留我，她如果那天把我留下来。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为什么！她不愿意留我！”他边说边哭着，泪水从他眼中流下，滴在了书上。那泪水在书上，衬的颜色多了一丝更浓。像是埋怨，又像是安心。他把书紧紧的抱住，像拥抱她那逝去的爱人。

但书却在此时消散，化作细莹。飞向空中，他看着，双手在空中抓着，想抓住知秋存在世间的最后一点证据。他的眼泪没停过，心头的愧疚，这一刻化作泪水向人们展示着。他哑声嘶喊

“知秋，回来知秋！对不起，对不起啊，我不该走的。对不起，你回来，你回来好不好！”

墨璇看着他，心中也有一丝不忍。也是想起了他的那位先生，他见了他的最后一面都是这样的绝望。一个月都没有见过其他人，他在不愿相信的时候却收到了这个消息，他又能多久走出来。

墨璇向他走去，手靠近他的肩膀。在空中停留了几秒，还是拍了下去。张少爷看着他，他自己也知道哭已经没用了，他抹了抹泪水，起身向墨璇致了礼，就向门口走去。陈昭这时也从门后走了出来，他们两人一同看着他的背影，很难，每一步都步履维艰。仿佛失了魂魄，只剩一具空壳，漫无目的的走着。刚消失的细莹化作了知秋的样子，她看着少爷的背影发笑，笑莹莹的脸上却留下了两行泪水。她将手搭在少爷的肩膀上，少爷似有所感应，侧头望去，好像见到了知秋，覆满泪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雨后露出的阳光打在他们的身上，好像是恭迎这来之不易的真相，又像是庆幸他们全新的开始，明亮又热烈。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局，让他们在一起又怎么了，是会遭天谴吗？”

听见旁边的声音，墨璇转头看见陈昭。他就那么站着，让墨璇想起了那位陈先生。他第一次也是这样站在自己的身边。

“民国情爱，十有九悲。这时候的人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唱戏的在这里算得生活的乞丐，谁都看不上，谁也看不起他们。”

“他们以后还能遇见吗？”

“不知道，应该能吧”

这时陈昭，转过身看着墨璇，向他凑过去。墨璇侧眼看见一张大脸，被吓的后退一大步，定了定神，狐疑道“你凑这么近干什么，有话说话，别搞这些。”

“我只是有个疑问，你好像来到这里以后就一直像是藏着什么事儿。这地怎么了，有事？”

“别乱说，把扇子还我。”墨璇伸手过去准备抢扇子，被陈昭躲过，但还是抓住了他的衣服。墨璇往自己这边一扯，陈昭整个人被他扯了过去。墨璇一把抓住陈昭腰上的衣服，看着陈昭着急挣脱的样子，轻轻的笑，眼神带着一丝勾引和促狭。

“怎么？跑不了了，赶紧把扇子还我。”

“不就是一把扇子吗，你给我不就行了，大不了我再给你买一把嘛。”陈昭想转个身把墨璇推开，却反被墨璇及时脱手一把抱住。墨璇一只手刚好环住陈昭的腰，墨璇比陈昭高一些，下巴抵在陈昭头顶上。戏谑的说着

“这么快就投怀送抱了，你不是说自己是像钢筋一样，宁直不弯的吗？那这个动作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做出来的呢？”

陈昭被这话羞的脸通红，急忙想挣脱开。反而因为两人站的太近，脚被墨璇绊住，侧身向后倒去，墨璇被他倒下的力带走没来得及反应。两人同时倒在了地上，头着地，晕了过去。

过好一会，陈昭先醒过来。看着墨璇还抱着自己，忙将他推了过去，自己扶着脑袋爬起来。墨璇被他这么一推，也醒了，手撑地站了起来。陈昭晃了晃脑袋，看见四周已经变回了原来的样子，高兴的叫了起来

“哦！回来了回来了！终于回来了，我一个年轻大小伙子，竟然被那些人叫羽伯，有这理吗！还有你也是，扇子还就还吗，拉拉扯扯的，还摔了，不知道痛吗？”

陈昭把扇子丢向了墨璇，墨璇双手接住。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看着手中的扇子。了然一笑，似乎知晓了一切。陈昭看着墨璇傻笑着，以为他摔着了，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没摔出毛病吧，不疼吗？”

“哦，没事，你可以下班了。再见！”

“什么？切，那我走了，明天见。”

“不用，放你几天假。休息一下”

“好啊，几天不用见你。感谢哈，老板！”

陈昭走了，羽伯这时候从门后走过来。看着墨璇傻笑的样子，疑问道

“墨先生，你们跑哪里去了，怎么弄的这么脏？”

“羽伯，我回到阿陈去世后的一个月。帮张二少爷了他的事。你管理黙语堂的时候有回到过去的情况吗？”

“回到过去，没有啊。是那个张家二少爷，大股东的儿子？”

“是啊，就是他。他的未婚妻死了，我们一回去，他就找来了。”

“那为什么以前没有解决，偏要现在回去解决，这种情况，前所未闻啊！”

“按时间来说，那个时候。是阿陈刚走一月，那一个多月，我都没有开门。应该就是那时候错过的。”

“这样，那陈先生跟您一起的。他的样子跟那位陈先生一模一样，没有被其他人认出来吧？”

“说了好笑，他变成了你的样子。还被张二少爷说了两句。”

“额，哈哈哈，这样。墨先生那今天吃什么”

“都行”

隔了两天，陈昭出门准备买点吃的。走在美食街，他一手拿着东西，一手拿着手机刷着。街上人又多，他没看清，一头撞在一个女生身上。他忙说着对不起，这时旁边一个男生焦急的说着

“知秋，你没事吧。有没有撞到哪里？”

听到知秋这个名字，陈昭抬起头来看着面前两人，男生就是他在那个时候看见的张二少爷，他眼神忙看着旁边的女孩子，怕她哪里被自己撞伤了。旁边的女孩子应该也就是那天看见的知秋。

“你们真的见到了……”

“什么，这位先生，您说什么？”

“哦哦，不是，我说对不起，不好意思。把你撞到了，实在抱歉”

“哦哦，没事没事。就是我怀孕了，我丈夫怕我出事。”说完她转头轻打了男人手上一掌，怪他一天大惊小怪的。男生也不好意思，挠挠头看着陈昭开口道

“不好意思啊兄弟，我确实大惊小怪了。就是…担心嘛，抱歉了！”

“哦，没事没事，你们结婚了，还怀孕了。你们这么年轻！”

听到这里男生骄傲的说着“是啊，我们很早就在一起了，去年跟她求的婚。这么好的女孩子，肯定要赶紧抓到手啊！”女生害羞的捂住男生的嘴，想让他别说了。

陈昭看到这里，从容一笑。两人跟他打了招呼就走了，

陈昭看着他们的背影，阳光再次照在了他们身上。这次两人的笑容在阳光下只剩下满满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