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萍踪 第一卷 第十一章

知客走后，完颜复留心了一下楼中食客。只见西北角坐着一对年纪相若的少年男女。那女的满脸愁容，隐隐透着一丝苦痛之色，并不时用手抚摸着腹部。那男的衣着朴素，虽然也是面含忧虑，但却气宇轩昂、英姿勃勃，透着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娇贵。他一会儿低头对那女的小心翼翼地出言安慰，一会儿又焦急地注视着上楼的食客，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一张酒桌旁则坐着三名锦袍汉子。其中一人左边脸颊上有一块斜斜的刀疤，陡见之下，显得有些狰狞。他们一边吃着菜喝着酒，一边时不时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除此以外，酒楼的另一边靠窗处却坐了满满的两桌男女，男的粗豪，女的娇憨，皆是清一色的元人服饰。他们则一边喝酒，一边高声喧哗着，似乎是在聚众庆贺着什么。他们声音虽大，说的却是满口蒙古方言。完颜复侧耳听了一会，一句也没听懂。

没过多久，酒楼侍客便将菜端了来，热气腾腾的飘着香味。

丹儿大喜，将两盘东坡肘子移至自己面前，伸手便要去盘中抓肉，想了一想，自言自语道:″等我去洗洗手。“不多一会儿，洗完手出来，捞起一块肘子肉便狼吞虎咽起来。

完颜复愣愣地望着他，见盘中肘子色泽鲜艳，肉质肥而不腻，忍不住食欲大振，轻轻咽了咽口水，问道:″这……肘子，好吃么？“他本想吃，但见丹儿将两盘肘子肉都挪到了自己面前，便不好意思伸筷去夹，是以才有此一问。

丹儿抬眼看了看完颜复，似乎明白了什么，有点不太情愿地将另一盘肘子肉推至完颜复面前:″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完颜复不好意思地道:″我若吃了，你便不够了……“

丹儿道:“没事、没事。不是还有卤水鸭和叫花鸡么？“

完颜复伸筷夹起一块肉放在口中，那肉酥烂入味，一抿即化，果然口味极佳。

丹儿道:“你知道这肉为啥叫＇东坡肘子’不？“不等完颜复回答，又道:“苏东坡，你知道不？大文豪，北宋人的大官。这肉就是他发明的。“

完颜复不懂，心道:“大文豪就大文豪嘛，不好好写诗作词，偏偏要研究什么肉啊丶肘子的？岂不是地地道道的吃货一个？“

丹儿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那盘肘子，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舔了舔沾满油腥的嘴唇，接着道:″听说苏东坡苏大学士无肉不吟诗，无酒不作词。“

完颜复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地笑道:“哦、哦，读书人大多是酒囊饭袋一个……“

正说着，只见门帘一掀，一个少年女子慌慌张张地奔了进来，径直走到西北角边那两名少年男女桌旁，俯首说了一句什么。

那少年男子一惊，险些跳了起来。那女的也一脸惊愕，伸手在桌上一拍，脱口骂道:″不要脸的混帐东西！当真欺人太甚。“

她这一下动静闹得太大，惊动了楼中食客。那两桌元人也刹那间静了下来，纷纷用奇怪的眼神望着她。

后来上楼的那名少女轻轻“嘘“了一声，示意她要注意影响。她这才“哼“了一声，强按心中怒意，安静了下来。

这时，门帘掀处，又进来了四位锦袍汉子。领头的是一位身材高瘦，生得一张四方脸，双目炯炯，两边太阳穴高高隆起的中年汉子。那汉子虎目威棱，望了望楼中情形，略一迟疑，便向原先楼间吃喝的那三名锦袍汉子走了过去。

那三名锦袍汉子见状，毕恭毕敬地站起身来冲他抱拳行礼，齐声道:″程堂主好！“

那被唤作程堂主的 高瘦汉子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回头对随行的三人道:“你们也坐下吧。“三人道:“是。“依言坐下。程堂主对脸上有刀疤的汉子忽然道:″汪香主，你不是说有马……马帮主消息？“

他这声音稍大了些，完颜复听得清清楚楚，心里陡然一惊:马帮主？难不成他说的是丐帮马绒豪马帮主？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只要找到了马帮主，便能知到伯父的消息。一边吃着肘子一边侧耳细听。几名锦袍汉子偷眼瞧了瞧一身烂污的丹儿一眼，似乎有所警觉，生怕隔墙有耳，渐渐放低了声音。完颜复只隐隐约约听到建康、端午秦淮河什么的，便听不清了。

完颜复突然问丹儿:″丹儿，你是江南丐帮的人么？“

丹儿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叫化鸡，冷不丁被他出声吓了一跳，眉头一皱，道:″你猜呢？“

完颜复心想:都说丐帮是江南第一大帮，自己进入江浙地界以来，除了眼前这个丹儿以外，却极少见到乞丐。那七个锦袍汉子虽口中提及有马帮主，但瞧他们一身锦服，绫罗加身，半点也不似讨饭为生的模样。莫非除了丐帮有位姓马的帮主外，别的什么帮派也有一个马帮主？

丹儿见他不说话，″噗嗤“一笑，笑得甚是诡异，道:″我若不是，难道你是？“

正说着，只听″蹭、蹭、蹭“一阵脚步声响，一队官兵气势汹汹地撞上楼来。

当先一人是名元军将官，生得豹头环眼，孔武彪悍，头戴狼头银盔，身着龙鳞白甲，腰悬蒙古弯月金刀。只见他手按刀柄，大声喝道:“兀那南蛮小妖女，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一边大踏步奔向西北角那一男两女。

这元将嗓门奇大，这一声断喝，好似晴空里起了个霹雳，直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

楼中食客一惊而起，不知他意指何人？见他气势汹汹，纷纷离座走避。

只听西北角那名后面上楼的女子应道:“蒙古鞑猪，休要欺人太甚！姑娘今日便送你滚回大漠去。“语音甫毕，便即双手一挥，掀起酒桌“呼“地一声，向元将当胸砸到。

元将大喝一声:″来得好！“拔出弯月金刀望空只是一劈，只见一道金光过处，那酒桌便被齐刷刷劈为两半，一半重重跌落楼中砸碎了另外一张桌子，另一半却穿窗飞出，跌入楼下闹市之中，掀起行人一阵惊呼喧哗之声。所幸并未伤及无辜。

众元军士兵，呼啦一声四下散开，各执兵刃将那一男两女团团围住。

丹儿一手将桌上的卤鸭抓在手中，一手拉着完颜复悄悄躲过一旁，低声道:“这名将官是当今驸马爷。“

完颜复奇道:“你怎么知道？“

丹儿伸手指了指那元将手中金刀，道:“金刀驸马！天下间除了当今皇帝的驸马爷，谁还有资格执佩此刀？“

完颜复“哦“了一声，道:“驸马爷在此，想必皇帝老儿忽必烈也在临安？“

丹儿道:“那倒未必！“

完颜复本想说“何以见得“，丹儿轻轻挥了挥手，止住了他，道:″你看看那姑娘的八风拳厉害不？“

完颜复顺着她往场中看去。

原来就在这一转眼的工夫，那名少年女子已和元将斗得难舍难分。那少年女子双掌连环，展开穿、插、劈、撩、横、挂、推、截八法，脚踏九宫八卦连环步，以天、地、风、云为四正门，龙、虎、鸟、蛇为四奇门，四开四阖绕场疾走，严若布阵而战。

完颜复没见过八风拳，但见她所用步法身法隐含八卦之意，便道:“这不是‘八阵图’么？“

丹儿道:“什么八阵图？形似而神不似……各有千秋，皆因阴阳两仪而起……唉，说了你也不明白，还是看拳吧。“

完颜复心道:″瞧不出这小叫花子还精通各种拳术。“见那元将虽力大无穷，手舞金刀，却缚手缚脚，毫无可乘之机。便道:“这金刀驸马叫什么名字？“

丹儿头也不回地道:″帖监干。“

完颜复道:“你怎知道？“心想蒙古人的名字好生古怪。“

丹儿回头瞧了瞧一脸懵懂的完颜复，怱儿莞尔一笑:“你咋啥都不知道？皇……皇上虽有六位公主，但他最是宠爱四公主察伦，所以，便只赐封察伦公主的夫婿为驸马爷。而这位驸马爷就是帖监干，天下间除你之外，可以说是无人不知。“

完颜复虽曾贵为大金皇嗣，但在宫中之时尚属年幼，哪懂得这些宫庭典由？遭了丹儿一阵抢白，心下也不作恼，尴尬地笑了笑，道:″既是钦赐驸马爷，定然是十分勇猛厉害的了！“

丹儿“哼“了一声，淡淡地道:″勇猛倒是够勇猛的，不过，说到厉害嘛……那也未必，充其量不过是察伦公主手下的一名副将而已。“

完颜复更是大奇，道:″察伦公主的副将？这么说来，这察伦公主还是将军？“

丹儿道:″这个自然。察伦公主骑马舞刀，骑术精纯、刀法娴熟；尤善跑马射箭，百步穿杨；弯弓射雕，箭无虚发，可以说武艺超群，堪称蒙古第一巾帼勇汉子。又加之善于带兵布阵，常随其父怱必烈汗东征西讨，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丹儿说话之时，虽然极力将声音压得很低，但绘声绘色，眼放异彩，似乎对这位察伦公主悠然神往。

完颜复不禁听得热血沸腾，道:″原来如此！“心想，倘若有朝一日能一睹此等女中豪杰风采，也不枉此一生。

完颜复正呆呆出神，只听丹儿不无惋惜地道:″可惜、可惜！“

完颜复又是一呆，茫然道:″可惜什么？“

丹儿道:“可惜震远镖局霍震山的女儿不争气，练的八风拳只是半桶水，要不然，再有两个帖监干也早就输了。“

完颜复听她说起″震远镖局霍震山“几个字，心下一惊，脑中蓦然掠过早间在震远镖局见过的一幕幕惨景，心有余悸，颤声道:“你是说震远镖局？你识得那女子？“

丹儿轻轻摇了摇头:“不识得。“

完颜复奇道:″那你如何便断定她是霍震山女儿？“

丹儿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偌大一个临安城，甚至是整个大江南北，会八风拳的却只有震远镖局的总镖头霍震山。这姑娘所使武功既是八风拳，自然便是他女儿了。再说一个走镖护送，常年刀尖舔血、飘泊江湖的人，定然是不会心血来潮收什么女孩儿家作徒弟的。“

完颜复觉得她言之有理，心里暗喑庆幸:好在震远镖局尚有活口，也不至于灭了满门。又想，不知道震远镖局仇家是谁？竟然下手如此阴毒？难道就是这位什么所谓金刀驸马的帖监干？此人忒过歹毒，死有余辜，真该碎尸万段。他这样想着，心里便恨极了帖监干，自然而然便心向着那位与之相斗的女子，希望她能在片刻之间便即将帖监干立毙掌下，以报她满门怨仇。想到这儿，忽然间又想起察伦公主，一位顶天立顶，胜过丈夫的巾帼英雄，居然终日与此等蛇蝎心肠的男人为伴，岂不令人扼腕而惜？

正心猿意马地胡乱想着，只见场中情势大变。

那少女毕竟年少体弱，经过一番剧烈游斗之后，体力渐感不支，呼吸急促，手脚渐渐缓慢了下来。

帖监干瞅瞅有机可乘，发一声喊，金刀起处，使了两招“大漠飓风刀法“中的精妙招数，一招佯攻劈其左臂，一招实击，削向少女腰间。

这两招之间变化万端，招式走向颇甚繁杂，却给他一气呵成，使得恰到好处。

看看少女避无可避，完颜复暗暗替她耽心，正在思忖是否出手相救，却听一声大喝:“元贼休要逞能！“一人急抢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