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熵减文学 > 历史 > 将北伐进行到底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凭谁问廉颇老矣(二)

张丑做事堪称雷厉风行。

清晨时定下的计划,辰时刚过(上午九点),张丑只来得及派人跟崔蛤蟆打了声招呼,就已经集结了庄户,披坚执锐,率众出庄了。

在与其余几个小庄子的庄户汇聚在一起,形成了八百人的规模后,张丑率军以庄子与庄子间的小路作隐蔽,慢慢向着忠义大军的军营摸了过去。

在马金陀看来,张丑行动如此迅速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慌了。

这并不是因为忠义军的示好与分田分地的传言就让张丑慌乱不堪。

而是金国数年间的横征暴敛,让山东百姓的怨气沸腾,张丑作为官府与百姓之间的中间者,就像是坐在天要塌下来的火山口之上,早就被拉扯得慌乱不堪了。

魏胜的手段,只能说是点燃了炸药的引线。

炸药却是金国设置的。

而坐在即将爆炸的炸药上的张丑,无论做出什么事来自救,都无可厚非。

但仓促之间出兵的后果就是,除了张丑以及其余充任高级军官的大管、小庄主,不止普通的庄户茫然一时,就连一些什长伙长也都纷纷犹疑起来。

眼瞅着秋收就要完了,眼瞅着这天气越来越不好,不去抢收反而要把宝贵的青壮全集结起来去打仗。

这是要做啥幺蛾子?

普通的庄户家庭也不干啊,原本家中青壮就有好多被官府征走,秋收本来就困难,这关键时候又把剩余的壮劳力叫出去厮杀,你这庄主是不是诚心不让人活?租子是不是真的不想要了?!

因为军队人数比较少,所以压力迅速传导到了张丑这里,逼得张丑不得不列驱马在队列前后奔驰,反复与庄户讲清楚。

这次去宋军营寨,不是要跟宋军拼命的,而是要立一下威风,趁那忠义军没反应过来,烧掉他们一截营寨,或者干脆在营寨外叫骂几句,就立即开溜全须全尾的回来。

毕竟,他张丑虽然平日自吹祖宗是三国名将张辽,却终究没有张辽的本事,别说八百破十万这种狠活,八百破一千就要了他的老命了。更何况去攻击忠义军的坚固营盘?

须知道张丑的大哥何伯求亲率精锐与小股忠义军作战的时候也根本占不到便宜!

然而这话说出来之后,虽然庄户们不明着抱怨了,却是立即腹诽起来。

合着耽搁农时只为了抖你张庄主的威风?!你就非得在今天耍这威风吗?!

然而这种庄园毕竟是准军事化组织,庄主既然一声令下,庄户们也只能随他走一遭。

这种局面只能说仆散太守家的王夫人是真的有先见之明。

什么叫上下生怨,左右生疑,人心不安?

这就是了!

虽然张丑的行军路线已经极其小心了,也避开了忠义军民夫所在的位置,但绝对避不开的却是本地农人的眼睛。

很快,就有本地农人拉住在田地中协助秋收的忠义军民夫,让他们稍作躲避。

而忠义军民夫因为分地或者即将分地,是对忠义军有归属感的,迅速就有民夫向维持秩序与安全的忠义军正军做了汇报。

忠义军的中级军官虽然不明白来了多少敌人,也不明白敌人的目的是什么,却也知道当务之急就是将民夫全部召回。

之前为了维护秋收,忠义军与这些庄子有了一些默契,都不对对方的农人民夫下手,此时若是万一开了口子,谁知道会不会以一场对民夫的屠杀作结尾。

丁大兴扛着长矛,披着铁裲裆,靠在一匹劣马旁喝着水囊中的浆水,听到身后一阵号角声后猛然回头。

见到远处路口的袍泽用力挥舞一面黑色旗帜,他也连忙拿起马脖子旁的铜锣奋起敲打起来。

地头的农人悚然一时,可见到忠义军的民夫扔下农具,迅速往地头大道上走去时,皆是脸色煞白。

这时候还有大量庄稼没有收割的,一般都是青壮较少的家庭,这种家庭对于忠义军几乎都有些感恩戴德,因为没有这些民夫帮忙,他们不可能在下雨之前完成秋收的。

但是现在忠义军的民夫要走了。

“官人,丁官人,这是咋的了,咋就都走了呢?”

一名干瘦的老者踉跄着走过来,他拉住丁大兴的衣袖,焦急询问。

丁大兴与这老者也算是混了个脸熟,他水囊中的浆水就是老者给灌的,闻言放下铜锣,用锣锤指了指北边:“老丈,北边是哪个大庄子?有军队从北边的庄子过来了,似乎要攻击俺们大营,俺们怕民夫伤着,要先把民夫都撤回去。”

老者的嘴抽动了几下:“北边,北边……北边是张家庄啊,丑娃咋就来打仗了呢?这不是乱弹琴吗?还有这么多庄稼没收呢!”

丁大兴见民夫都汇集到了道路上,赶紧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什长伙长都管点事啊,点点数,看有没有拉下的人,没有拉下的,就扯住前面人的腰带,顺着举黑色小旗的正军,回营寨!不要跑,用快走的,时间足够!”

老者继续扯着丁大兴的衣袖:“丁官人,既然来的是张家庄的人,那就好说了,俺这一张老脸还是有几分薄面的,足可以保护这些……这些好汉的安全。”

丁大兴将铜锣挂在劣马鞍鞯旁,反手握住了老者沾满泥土的双手:“老丈,俺不敢冒险。这些人都是家中的顶梁柱,他们也是爹生娘养的,他们也有父母妻儿望眼欲穿,俺如何敢凭老丈的一句保证就冒此等风险?俺就问老丈一句,若老丈的儿子遇到这等事,老丈希望他留下来吗?”

老者数滴浑浊的老泪从眼中流出,却依旧不撒手:“俺是张家庄庄主张丑的三舅公,他一定会顾忌俺的。”

“老丈,你还不明白吗?”丁大兴终于有些气急之态:“你真的以为那张丑不知道出兵会有什么后果吗?他是傻子吗?傻子能当庄主吗?张丑知道只要出兵就一定会有这种局面,他知道的!他选择出兵的那一刻,就不再顾忌你们了!他已经弃了你们了!你明不明白?!”

老者终于呆愣的松开了手,任由丁大兴指挥着民夫向着大营处撤去。

老者呆呆的望向坐在田间抹眼泪的老婆子,又望了望已经在田中站直身体脸色煞白的两个儿媳妇,还有正在捡拾谷穗的几个刚到十岁的孙子孙女,随后又看了看阴沉的天空,又是呆愣片刻后,终于再次拿起镰刀踉跄着向庄稼中走去,继续割起了谷子。

愤怒、委屈、困惑、恐惧还有几种不知道是什么的感觉交杂在一起,让老者的嘴中充满苦涩。

几乎所有还在劳作的农人都在心底生出了与这老者一般的念头。

老天逼迫我们,官府逼迫我们,现在效忠的庄主也要来逼迫我们!

为什么啊,为什么谁都不让我们过一丁点好日子啊?!

没有人回答他们。

这就是战争,虽日月更易,沧海桑田,亘古万代,唯战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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