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宝莉：平凡小马 第五十一章 无赫赫之功

走了很长一段路，奇迹先生和星光熠熠才坐上前往小马谷的火车。显而易见，这趟火车除了他们俩不会有其他乘客。如果不是小马利亚的能源价格极为低廉，他们断不可能有这种待遇。

“现在知道通火车的重要性了吧？”奇迹先生问。

星光熠熠偏过头不想回答，但她一坐上车座，四个蹄子就开始若有若无地抽搐，说明她的确是走够了。她以前当然坐过火车，但现在坐的感受截然不同。

路上很无聊，他们只能聊天打发时间。星光熠熠好奇小马谷是否真愿意修铁路过来，毕竟怎么看都很亏；但奇迹先生表示，铁路这类基础建设不要看一年十年的投入，要看三十年四十年。即使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回不了本，但带给居民的便利和好处立刻就能看到。

比如有了火车，两个镇子的居民就能互通有无，促进交流，两边的过剩货物都能出口。当然，还有一点他没说，那就是如果平等镇的居民看到小马谷的生活那么丰富多彩，兴许更容易从根本上打破星光熠熠的不平等统治。

几个小时后，两匹小马抵达小马谷火车站，月台上是往来频繁的小马群众，他们费劲挤开其他小马，走进镇子。星光熠熠照常挂着强行的笑容，言不由衷地跟路过小马打招呼，小马们虽觉得她表情怪异，但也很热情地回应。

随着越来越深入镇子中心，她也越来越难维持笑容，因为她一看到那些数目众多、各不重样的可爱标志，就心里膈应。尤其是有小幼驹向同伴们展示新获得的标志时，她更绷不住了，兴许这令她想起了某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看吧，有标志的向没有标志的炫耀……”她小声对奇迹先生说。“这种不平等的地方，我一刻都呆不下去。”

“他们只是在展示内心的欣喜。”奇迹先生翻了个白眼。“同伴们一定真心为他高兴。”

“真的？你确定背后没有心理不平衡吗？觉得朋友都有标志了，自己还没有，自卑、难过，迫切想要一个；要是拿到的标志不是自己想要的，那更悲剧了！”

“你这番话多少带点自己的情绪。”

某种意义上她说得对，可爱军团一开始就深受其扰。当学校的所有幼驹都有标志，就她们没有时，不急切是不可能的，要是有些幼驹的标志特别好，她们更会害怕和羡慕了。还好她们现在还小，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

对此，一般小马和星光熠熠的区别在于，一般小马更想为可爱标志赋予积极意义，从而为发现标志之旅积蓄动力；而星光熠熠则想一劳永逸地解决它，这样就连讨论都不用讨论了。

“我希望你能辩证地看待这些问题。”

“什么是‘辩证’？”

正说着，一串残影从街道尽头飞驰而来，正是醒目露露拉着板车上的同伴纵情驰骋。她们打老远就看到奇迹先生，对他的回归大喜过望，也很好奇站他旁边的陌生小马是谁。

醒目露露一个飞跃后，在奇迹先生面前精准漂移，要多酷炫有多酷炫。三匹幼驹摘下头盔，立刻拥上来。“你可算回来了！”

“你肯定不知道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

“呃，他可能知道，毕竟他会预——”

奇迹先生赶紧堵住她们的嘴：“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也许能跟我说说？”

“当然可以，但你是不是应该先介绍一下这位小马？”醒目露露问。

甜心宝宝打断道：“你们一起回来……难道说她是你的特别小——”

“小孩子乱说什么！”奇迹先生无奈感叹。

星光熠熠带着强行的笑容，用肘部碰碰奇迹先生，问：“这三匹可爱的幼驹是？”

“我们是奇迹先生的好朋友，同属可爱军团！”苹果丽丽抢答道。

“可爱军团？”

“对，全称‘可爱标志童子军’，我们要为获得可爱标志而奋斗！”三匹幼驹齐齐大声说。

星光熠熠一听到“可爱标志”就犯恶心，她觉得这三个可爱的孩子被“污染”了，轻轻摇摇头，随后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星光熠熠，来自平等镇。这次过来是为了和小马谷镇长谈修铁路的事。”

“你来自平等镇！奇迹先生在信里说过。难道她是破解第七个锁孔的关键？”三匹幼驹对彼此说。

“这不是你们该操心的事。”奇迹先生打断道。“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没闯祸吧？”

“当然没有，我们可乖了。”“还被姐姐们夸了。”“只不过当乖宝宝实在很无聊。”

“好了好了，快跟我讲讲最近发生了什么吧。”奇迹先生打断道。

“噢，说起这个，我们有个表演要给你看。”

“我们带你们去，咱们边走边说。”

接着，三匹幼驹坐上滑板车，转过身带路，两匹成年马在后面跟着小跑。

“我想你们一定非常要好。”星光熠熠搭话道。

“你怎么知道？我们形影不离！”甜心宝宝说。

“是啊，形影不离……”星光熠熠略带感叹地说，随后悄声对奇迹先生道：“纯粹的友谊只存于没有标志的孩童，就像我过去那样；但只要任何一方先获得标志，友谊就不存在了。”

“别用你的特殊经历套到其他小马身上。”

“你知道我说的是实话。依我看，这三个幼驹是你最好的朋友吧？”

奇迹先生点点头。

星光熠熠嘲讽式地哼了一声。“呵，你口口声声说我不平等；结果你没有标志，交的最好的朋友也没有标志。害怕被其他小马嫌弃？难怪你和孩子呆一起。”

奇迹先生不甘示弱，哼了回去。“不懂不要乱说。”

“也许更糟，你没有任何天赋，而我隐约察觉出她们是正常的小马，有正常的天赋。她们迟早有一天会获得标志，而你不能，你只能永远这样下去。等她们三个都有了标志，就你没有，后果是可想而知的——分裂、疏远，她们不会再和你当朋友了。”

星光熠熠一脸得意，似乎这能证明她的正确。奇迹先生不想跟她一般见识，直到她说出了下面的话。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取走她们的天赋，即使她们现在还没有标志。这样你们就能成为永远的朋友——”

她没说完，就从奇迹先生眼里看到了截然不同的眼神。那是一种几近冷酷或狂怒的视线，仿佛有千百万座沉寂的火山即将爆发。她知道面前站着的只是一匹毫无天赋的小马，但仍不禁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一瞬间几乎忘记呼吸。

“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你急什么？”

“你最好只是‘开玩笑’。”他一字一顿，认真地说。

听这语气，她不觉得他在危言耸听。她敢肯定，只要她对这三匹幼驹做了任何事，眼前这个看起来毫无威胁的平凡小马就会用想象不到的手段令她后悔。

“你们聊什么呢？快跟上来！”醒目露露在前面催促道。

“来了来了。”奇迹先生立刻变回之前的样子，小跑跟了上去。星光熠熠轻舒一口气，跟在最后面，额头隐约沁出一点冷汗。

路上可爱军团一直热心地为星光熠熠介绍小马谷和镇民，让她对这个祥和的小镇有了一个最初步的印象。但她仍然固执地认为：这里的和睦只是假象，或者说维持不了多久，真正的和睦只存在于平等镇。

他们很快抵达幼驹学校后的舞台，此时这个舞台只搭了一半，但站上去表演是够了。醒目露露解释道：“小马利亚很快要举办马运会，而小马谷的入场表演组合将在我们这些幼驹中选出，我们为此编了个节目。刚好你今天回来了，先给你看看。”

苹果丽丽接道：“明天我们要表演给云宝看，这是我们第一次进行这种表演，挺没底的。”

“所以，也许你能提点建议。”甜心宝宝最后说。

接着她们就如预想的那般进行了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虽然时间很短，但最后的点睛之笔——醒目露露从铁圈中的幕布穿出，两个同伴站在她两个蹄子上，小马谷的旗帜在后面由滑板车剩下的惯性带着前进，在最短的时间内就能给多数小马留下深刻印象。

“永远的小马谷，耶！”

“好！”奇迹先生拍起蹄子，星光熠熠也跟着拍了两下。

“这只是初版，也许需要一些改进？”“我们的动作可能可以更协调一点。”“或者来点音乐？”

“这个由你们自己决定。我只能说，哪怕以目前的效果来看，你们的节目就已经够好了。”

“真的吗？”三匹幼驹绽放出纯真的笑容。

“照着目前的节奏来练，相信自己。”奇迹先生笑道。“好了，我现在得跟星光小姐去跟镇长谈正事，之后我们再聊。”

三匹幼驹高兴地向两匹成年马道别，随后投入到新一轮的排练中。星光熠熠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要好的三匹幼驹，心中泛起一丝波澜。奇迹先生看在眼里，问：“想起谁了吗？”

“没有！”星光熠熠脱口而出。“不关你的事。”

“如果你羡慕她们之间的友谊，也许自己应该迈出第一步。”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我敢打赌，等她们中的一个率先拿到标志，她们的友谊就会出现隔阂了。”

“如果她们同时拿到标志呢？”

“同时？不可能！”星光熠熠猛地摇头。“哪有这么巧的事？”

“也许真就这么巧。”奇迹先生不止是在说可爱标志，也在说他迄今为止遇到的所有小马、交的所有朋友。也许一切真的很巧，也许一切只是冥冥中自有定数。

他们直奔镇政厅，梅尔镇长，一匹兢兢业业忙于公务，却很少有小马真正意识到其贡献的小马。她年纪不小，有飘逸的双灰色鬃毛和尾巴，鬃毛末尾往上修束，看起来很干练、整洁，全身灰琥珀色皮肤，脖子处有一个较夸张的领口和青绿色领花，鼻子上架着一副金色上框无下框眼镜。

推门进来时，她正在批阅一堆小山一样的文件。那些文件有着清一色密密麻麻的文字，几乎没有任何图片，枯燥乏味，但她效率很高，丝毫没显示出疲态。

“奇迹先生！很久没见了，惊异闪电军团的训练还好吗？”她一边问，一边在文件上盖章。

“这段时间它主要由闪耀盔甲负责，我算是半个闲马了。”奇迹先生打趣道。“现在您忙吗？”

星光熠熠一听这句话，翻了个白眼——就那小山一样的文件，怎么可能不忙？也许他们得改日再来了。但梅尔市长的回答出乎意料。“忙？不忙，今天要看的东西算少了。怎么，有什么事么？”

奇迹先生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把星光熠熠推了出去。星光熠熠被这突然一推，没有任何准备，只能条件反射地挂起强行微笑，试探着说：“镇长您好，我是平等镇的星光熠熠，也是那儿的镇长……”

“平等镇？”梅尔镇长停下工作，跳下椅子走向后面的墙壁，轻轻一拉墙边的绳子，一副全小马利亚的地图立刻呈现出来。她在上面粗略扫视了一遍，说：“我还不知道有这么个镇子。”

“呃……它就在水晶山脉的南方。”

“噢？这么偏远啊？”梅尔镇长立刻找过去，确定了一个大概的位置，然后丈量那儿到小马谷的距离。“请继续。”

“嗯……就是因为偏僻，所以……所以我们那儿交通不便。这次我过来，就是想请求你们帮我们修建一条铁路，这样我们就能将我们那儿的特产运出来了。”

“修路？这很好啊。”梅尔镇长没有任何异议，仿佛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请求。“只不过这个距离……实在是有点远。你们能出多少？”

“啊？！”

“就……你们能出多少？”梅尔镇长以为星光熠熠没听清楚，就又说了一遍。

“呃……我们可能也许大概……出不了多少钱。”星光熠熠支支吾吾道。其实他们根本出不起一点钱，但她不好意思说。

“没钱？也是，偏远地区通常需要一个发展的过程……那原材料和劳动力呢？你们的施工团队的施工能力怎么样？”

星光熠熠看着梅尔镇长的眼神，不自觉地闪躲起来。“呵呵，呃……我们，我们没有施工团队。”

梅尔镇长眨眨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好。“那原材料呢？”

“石头算吗？”

梅尔镇长无言以对，铁路铁路，当然要铁啊；虽然铺铁轨确实需要一些碎石打底，但碎石这东西，哪里没有呢？

“我们需要的是碎石，你们那儿有足够的劳力碎石吗？”

“……大概没有。”星光熠熠的笑容愈发强行、僵硬。她觉得这回修铁路应该是没戏了，刚想道歉转头就走，结果梅尔镇长只是耸耸肩说：“那好吧，分期承担也行。”

星光熠熠瞪大了眼睛。“我们那儿物资挺匮乏的，这也愿意修铁路过来？”

梅尔镇长则茫然地说：“为什么不愿意？有聚居地就修铁路，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苹果鲁萨刚起步时也没什么特产，我们一样修过去了。只不过你这资金……施工时间可能得延长一些。那么，星光小姐，你对线路规划有什么建议？”

“呃……规划？尽量直？”

梅尔镇长有点无奈地捂住了脸。“您有没有那边的地形图？或者地质图之类的？我们得根据那边的地形规划路线。该架桥的架桥，该打隧道的打隧道。如果要架桥，桥墩地基打多深，要不要做防山体滑坡的措施……”

她一连串说了一大堆似乎是专业术语的东西，星光熠熠听得晕头转向，茫然无措。星光熠熠觉得自己跟梅尔相比，就是三岁小孩和专业镇长的区别。

“都没有？那就麻烦了。”梅尔镇长一只蹄子按在下巴下，来回踱步。“那么在修路之前，我们得先派勘探队去采集信息。他们的食宿您总能提供吧？”

“这个没问题！”

奇迹先生则小声说：“如果无味的食物算得上‘食物’的话。”

“枕木可以由苹果嘉儿提供，他们有一些上好的苹果木，质地坚韧；钢材就得联系匹嘶堡了，只有那边的材料有足够强度。其他材料小马谷大体可以满足……”镇长拿出一条长长的清单，叼着笔在上面勾勾画画，末了，她问：“星光小姐，这样安排没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她根本听不懂镇长在说什么，看来修路是一件远比想象中还要复杂的工程。她这个镇长和对方比起来，根本算不上称职。

“线路的话，既然在水晶山脉南方，可以从通向水晶帝国的专线中间另起一条修过去，但这样的话对平等镇似乎就有点‘曲折’，而且打通山脉未必更简单；如果从小马谷修过去，虽有利于缩短里程，但工程量巨大……星光小姐，您的意思呢？”

星光熠熠说不出个所以然，因为她现在还在研究小马利亚的铁路网络究竟是怎么样的。

奇迹先生摇摇头，主动说：“也许平等镇能作为通往马哈顿的中转站。”

“可是马哈顿已经有专线了。”

“我知道，所以另起一条，这样有两条线路通向马哈顿，其中一条途经平等镇。凡是要去马哈顿的乘客，都可以选择这条线路以有中转休息的场所。”奇迹先生思路清晰地说。

梅尔镇长沉吟片刻，点点头。“是个好主意。平等镇也可以因此获益，不止能通过出售实物换取收入，还能发展旅游业、服务业等等。就像苹果鲁萨。如果那边有土地的话，苹果家族也许有兴趣投资。”

他们俩在这边谈得很流畅，星光熠熠却始终没表态。奇迹先生接连咳嗽两声，她都盯着地图没什么反应。最后他拍拍蹄子，大声说：“星光小姐？你的看法呢？”

“啊？我的看法？什么看法……噢，线路吗？呃……没有看法。”她现在的笑容真是比强行还强行。

现在即使是好脾气的镇长，也轻微摇头了。她知道和星光熠熠谈这事没什么效果，所以直接和奇迹先生说：“具体的施工计划得等勘探结束之后，开过会才能确定。在此之前，我希望星光小姐好好做做功课，到时候开会总不能像现在这样吧？”

“明白，我们理解。那么开会的日期就请您写信告知我们了。”

谈妥之后，奇迹先生和星光熠熠跟镇长道别，出了镇政厅。梅尔镇长在行程表上加了他们说的修铁路的各项事宜，然后一阵调整，最后才回归审阅文件的工作中。

见星光熠熠一言不发，奇迹先生主动开口道：“怎么样？知道一个合格的镇长应该做到什么程度了吧？”

“那有什么？她……她是全凭天赋给的能力才游刃有余！”

“也许吧，那的确是她的天赋，但难道她没有在上面百分百投入吗？你也看到她工作时有多专注了。连这点你也要指摘吗？”

“我……”星光熠熠无言以对。

“她和你不一样。当你为自己‘带领’平等镇赢得所谓‘平等和睦’时，恨不得把所有功劳归于自己，认为只有自己才能指导他们；可梅尔镇长呢？她做的事比你多十几倍不止，却从未主动提过自己的贡献，甚至小马谷的多数小马，都更愿意记得她出糗的场面，而没意识到她为这个镇子付出了多少。因为她从不主动宣传自己的功绩，所以很多小马总以为她什么都没干——结果你也看到了，堆积如山的文件对她来说只是日常。

“到现在为止，她给很多做出卓越贡献的小马颁过奖，却从未有一个奖属于她自己。你应该好好想想你们之间的差距，一个合格的镇长应该有什么样的品质。这和‘平等’无关，只是称不称职的问题。

“我的家乡有一句话——‘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星光熠熠无以应。

其实对奇迹先生来说，这句话也同样值得形容他自己，但他和梅尔镇长一样，不想主动宣扬自己做的事；紫悦她们也一样，即使拯救过小马利亚多次，却从未居功自傲。

单凭奇迹先生组建惊异闪电军团一事，他就足够当上元帅或军团长了；但他只是一味拒绝、推脱，坚持不受。他不怕事务繁忙，毕竟他虽没受头衔和职务，做的却一点不少；他只是觉得自己不配，从各种方面来说都不配。

这和“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差不多是一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