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熵减文学网 > 青春校园 > 筑木人 > 第73章 下昂·两错

筑木人 第73章 下昂·两错

作者:云水莫负 分类:青春校园 更新时间:2025-05-29 20:55:40 来源:平板电子书

老爷爷挪开身子,依旧侧着一张脸,用拐棍指了指身后:

“请吧您。”

何楹虽初来乍到,可还是没有表现出丝毫怯懦,将自己所想娓娓道来:

“这幅廊心落墨山水,是由彩画高级技师冯庆生老先生绘制的,冯老先生曾经两次参加长廊彩画工程,他的作品是传统的落墨山水,是落墨搭色技法中,表现山水题材的一种技法。颐和园中众多的山水画作中,有很多出自冯老之手,眼前的这一幅可以说是精品。再说这绘制过程”

她说着,缓缓走到近前,透过颜料已经斑驳皲裂的画作,细细端详半晌,才隐约分辨出一些熟悉的技法:

“应是用了干湿、浓淡、焦墨,以皴法、勾勒和晕染的技法,来表现山水、石木和花草,而后略施淡彩,一次成活。这本来是最基本的落墨山水技法,可难就难在它不是被画在宣纸上,而是直接画在地仗上。光滑的地仗没有宣纸的晕染能力,所以这种酷似宣纸上作画的效果,只能通过彩画师那只控制水墨浓淡的手来呈现。”

何楹说完,便又回头看着老爷爷:“所以,落墨搭色又可以说是,苏式彩画中最高级的一门绘画技术。晚辈说的,可有不对的地方?”

“嗯?你还知道落墨搭色?”老爷爷撇了撇嘴,“那拆垛攒退、作染切活定是难不倒你。那你就说说,这千柱廊中的彩画,哪些用了兼工带写?哪些又用了硬抹实开?”

老爷爷接连发问,何楹虽疑惑却不敢轻慢,只得又一一作答。

“兼工带写,是工笔与写意相结合的绘画形式,主要用于花鸟鱼虫的题材,比如张希龄的池子虫草,宋振钢的池子金鱼,就是这种技法。”

“至于硬抹实开,它是一种先直接涂抹晕色,再按实际写生效果勾画的技法。”她说完,又抬头张望找实例,却不记得石丈亭的哪一幅是这种技法,“我记得使用这种技法的包袱花卉,多数集中在鱼藻轩和石丈亭,只是我.”

“没找到吧?”老爷爷傲娇地问。

“是,没找到。”何楹实话实说。

“硬抹实开,是清光绪年间花卉题材的主要绘画技法!”老爷爷鼻中冷哼,“西宫门包袱花鸟和“玉堂富贵”天花,那是最原汁原味的硬抹实开实例!你既然是学这个的,怎么能不知道这个呢?”

“您说的对,我记下了,一定亲眼去看看。”何楹说完,就在笔记本上飞速记录。

她虽不明白为什么老爷爷要这样刁难自己,可不能否认的是,这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老人家,表面是刁难自己,实际上却是给她非大师不能给的提点。

这点领悟能力,她还是有的。

所以,面对接下来老爷爷炮火连珠似的提问,何楹还是竭尽全力回答。

幼时,爷爷让她牢记的古建筑官式苏画施色口诀,在此时发挥了作用。

“上青下绿、硬青软绿、红邦绿肚、青依香色绿依紫”何楹背诵这些口诀的时候,恍惚间觉得这样的画面似曾相识。

一样的长廊下,一样的爷孙俩,甚至连题目都一模一样。

唯独不一样的是。

爷爷在她背诵口诀后,即便挑出错误,也会笑呵呵地说:“楹楹虽然错了几处,可比起上次,还是有很大的进步。”

可这位老爷爷,却在自己准确背出口诀后,比出两根手指地冷哼一声:“口诀虽然一字不差,可你有两错,而不自知!”

何楹不解:“两错?”

“一来,你以耳代目!”老爷爷声如洪钟,“你只是照本宣科地背别人的东西,却不睁眼睛去看看实例,这不是古建人该有的态度!”

“可实例不也都是,遵循口诀的原则去画的吗?”最重视形制的何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你都没有去考察,怎么能这么肯定呢?”

老爷爷仍然侧着脸,终于愿意多说几个字:

“要说1979年的长廊彩画,纹饰都是在1959年基础上过色见新的,所以这两个时期的箍头施色,没有不同。可是从历史照片上看,排云门两侧第一间长廊的箍头施色,在光绪年间为上绿下青,民国年间却是东边上绿下青、西边上青下绿。而1959年为了让长廊施色与排云门协调对称,便都改成了上青下绿,完全与光绪年间相反。你能说,这是遵循原则吗?”

“不能。”何楹完全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段历史,可她心里并不认同,“可我不明白,既然历史上是上绿下青的原则,为什么后来要改?”

“为什么改?”

老爷爷听到这个字,似乎有了笑容:

“这就是你的第二错,抱令守律。你要知道,改,又叫变!有思才有变,变则通,通则达!若是不变不改,那中国的古建筑不都是干阑式建筑了?还哪来的什么飞檐斗拱?亭台楼阁?如果不涉及修复和历史,只谈发展,那改,决不是坏事儿。这彩画也是一样的,如果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能与时俱进,不能给本是封建皇族享受的彩画赋予新的用途和意义,那这门官式彩画技艺就只能是个摆设!年轻人不了解,那还怎么传承下去?怎么发扬光大?”

老爷爷的话,振聋发聩。

越来越多的游客,被他的声音吸引过来,纷纷拿出手机,拍下那一副角落里的落墨山水,又默默转去别处,欣赏彩画。

而老爷爷虽然满头银发,皮肤干瘪,可伫立在落墨山水前的身形,却是挺得笔直。与身边的廊柱一般,即便油漆斑驳、木纹开裂,却仍然撑起梁枋斗拱,为世人诉说着古建筑的过去,让世人梦想着古建筑的未来。

何楹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改变某种历史的人。

更何况自己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因为色盲症分不清红绿,她很想言之凿凿地说自己可以。

却还是泄气一般说了句:

“我一定尽力,可以现在的现状来看,要改变,还是不容易的。”

“那故宫修文物的,还要与时间对着干呢!他们就容易了?”老爷爷一听何楹说了这话,登时不乐意了,“你们都是逆势而为!自然不比旁人顺风顺水!未来的逆风局多着呢,如果连这点儿气魄都没有,那还不如趁早改行算了。”

老爷爷说着将拐棍重重点地,可不等何楹回话,便又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哦”了一声,说:

“我听你说红邦绿肚实例的时候,在椽高上三分之二刷红、下三分之一刷绿这段,你停顿了两秒,说完后似有心虚,完全不比你其他时间利落干脆。便断定你,色感不强。”

“您怎么知道?”

何楹心里一惊,她以为自己将突然发作的红绿色盲掩饰得很好,却不想还是让老爷爷发现了破绽。

却听老爷爷答非所问,语气竟缓和了不少:“眼睛不好,不是坏事,你可以用心去感受这些彩画的魅力,即便没有颜色。”

老爷爷说着,抬手拍了拍胸脯:

“你要知道,五彩斑斓不在眼中,雕梁画栋却在心里。”

“是,我知道了,谢谢您的指点。”

听罢这句话,何楹的双眸第一次有了光芒。就仿佛一个半梦半醒十一年的游魂,终于在此刻被叫醒一般。

她急忙拿出手机,想问问能不能留下老爷爷的联系方式,方便以后请教。

却听见一个年轻女孩的惊呼:“妈!你看那个,是不是我姥爷?”

“哎呀爸!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中年女士便从何楹和顾招娣身后跃上台阶。她见这两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一直与父亲聊天,就知道这老爷子准是拉着别人说些有的没的,便不好意思地道歉:

“真是不好意思!我爸他眼睛得了白内障,今天本来说好带他去看病,他出了家门就奔颐和园来了,我们拗不过他也就跟来了。这不我们刚去个卫生间的功夫,再出来就找不见他了!”

“哼!我这么大的人了!就是来这转转,又没怎么着!你们真是!”

听着女儿对这两个学生的控诉,老爷爷非常不满,用拐棍挡开外孙女的手,就要离开。却在下台阶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四人连忙要去搀扶,却又被他拒绝:

“四十年前,这千柱廊的地仗油漆都是我做的!我就是个瞎子也认得怎么走,用不着你们帮忙!”

“是是是!走路不用我帮忙,那您这眼睛总得去治一下吧?”中年女士还是跟着,在右边扶住了老爷爷。

“不治不治,花那冤枉钱呢!”

“姥爷,我年底结婚,您就不想看看我结婚的样子啊?”年轻女孩说完,也挎着老爷爷的左胳膊,给他讲颐和园的所见所闻,“而且啊,颐和园的荷花现在含苞待放可好看了,千柱廊上还挂了一排大红灯笼,晚上亮起来,称得两边的彩画如梦似幻,您也不想看看?”

“那些个荷花,灯笼,彩画,我闭着眼睛都知道什么样儿,不看就不看。”

“姥爷!”女孩有些恼了。

老爷爷随即改变了口吻:“不过我外孙女结婚,那我必须得看啊!”

“哈哈哈,这就对了嘛。”

望着一家人远去的背影,何楹的眼眶不知不觉湿润起来。

她不敢想象,一个几乎没有视力的老人家,是怎么跨越车水马龙、穿过重重关卡,凭借着四十年前的记忆,精准无误地来到千柱廊中,找到他曾努力奋斗的地方,还能将这里的每一处建筑、每一幅彩画,记得清清楚楚。尽管这些彩画,不是出自他之手。

如果不是刻入骨子里的热爱,便就是这条路线,他走了无数次。

那么。

四十年前那个作为外援画师的何青山,是不是也像他一样,虽然籍籍无名,却将这一次经历视为生命中最高的荣誉?

他们在工作之余,是不是也会去围观大师们作画的风采,再将他们的技法牢记于心?

等到自己落笔时,是不是也会在心里打鼓,将一花一叶构思百遍?

从古至今,有多少无名匠师,为了古建筑默默付出终生?又有多少名师名匠,无私地将自己的技艺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这些答案,何楹不知道。

可她现在知道,越是逆势而行,越是要有一腔孤勇的胆魄,和一条路走到黑的执著。

更何况,如今她也不再是一个人。

思绪停在了这里,何楹的肚子忽地“咕咕”叫了几声。

虽然自己肩负重任,可饿着肚子要怎么干活?

她见顾招娣又挂断了楼心月催促的电话,便收拾好笔记本说:“走吧!咱们去吃饭吧!”

“好。”顾招娣点头,刚转过身,又指了指身后的老爷爷问,“你不用留一下联系方式吗?说不定以后还要请教这位老人家。”

何楹顺着她手指方向,见老爷爷虽然有家人搀扶,可因为眼睛的问题还是步履蹒跚。老人家辛苦一辈子,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治疗眼睛,与家人共享天伦之乐,自己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不了。”她摇了摇头,说完就昂首挺胸地走了。

顾招娣却是愣了几秒。

想到亲手教会自己木作手艺的外公,在她小时候也曾说过同样的话,她心里便不知不觉泛出一阵酸楚。

外公是个明制家具厂的老师傅,每次打家具时候,总会逗一逗小招娣:“外公什么时候能看到娣娣嫁人啊?”

可是小招娣总会冷哼:“娣娣不嫁人,娣娣要像男孩子一样!”

“不嫁人怎么行?每个女娃儿都要嫁人,都要做漂亮的新娘子。”外公见她不高兴,还是笑呵呵地哄,“我们娣娣这么漂亮,长大了也是最漂亮的新娘子,到时候外公给你打一套家具,给你做嫁妆!”

“我不要我不要!”每每听到这里,小招娣就会气愤地跑掉,连外公给她包最好吃的包子都哄不好。

可是后来,嫁妆没打完,外公也不在了。

小招娣长大了,虽然她依然不想结婚,可她多想跟外公说一声“好,我用外公的家具做嫁妆”。哪怕是欺骗,也能让唯一爱着她的人,多笑一笑。

只是等她懂得这样的道理后,才发现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楼心月催促的电话又响起,顾招娣回过神来,才发现眼角有一道冰凉。

她依旧用平淡的语气接了电话,而后便也快步追上何楹,向寄澜亭走去。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