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长歌 四百一十七 对鄂驭方的考验

姬胡铁青着脸，无可辩驳地发出了第一道王令：「飞马传谕成周八师虢仲将军，不必前来参谒，接书之日迅速整兵，全军出动平定夷人各部叛乱。」

王书发出，姬胡舒缓了一下紧绷的面部肌肉，挥了挥手让臣子们各自坐下，问道：「鄂国方面，诸位爱卿以为该如何处置？」

「此事颇为棘手。」召伯虎首先发表见解：「鄂侯驭方为王姞之兄，亦是二王子之舅父，素来对他颇为关爱。若说夷部截杀二王子乃是他在背后主使，未免过于牵强。可夷部新首领淮庆高居鄂国国相之位，亦是鄂驭方正夫人之兄，若说毫无关联，也说不过去。然若因此事而同时征伐鄂夷两国，则此两者必将联成一块铁板，成周八师即便全军出动，啃下这么一块硬骨头，只怕也会磕牙。此乃最难为之处。」

召伯虎说完，无论是姬胡还是其余诸臣皆沉默了。事实的确如此，夷部反相毕露，而鄂国怎么说也只是和淮庆有姻亲关系而已，实在还未到兴兵讨伐的地步。然就这么轻轻放过，似乎于王室脸面也有点过不去。该怎么办呢？

「荣相有何妙招？」姬胡习惯性地向素来足智多谋的荣夷讨教。

荣夷捻了捻颔下短须，起身向姬胡深施一礼，朗声道：「臣以为，可向鄂侯驭方施加压力，命他三件事，如能应合我王之愿，则鄂国依旧是我大周荆汉之屏障。」

「哦？哪三件事？」姬胡坐起，饶有兴趣地问道。

荣夷伸出一根食指：「这第一件，休妻。夷部公然叛周，且截杀王弟，反心昭然，已是我大周王室之仇寇。鄂国若依旧是我大周之藩臣，鄂驭方若依旧是大王之臣子，那么夷女就不配为姞姓鄂氏之宗妇。此为一也。」

「那么第二件呢？」召伯虎插问道。

「这第二件嘛，才是对鄂侯驭方的最大考验。」荣夷淡然一笑，伸出一根中指道：「大王可召那鄂驭方前来参谒面王，若他心中无鬼，自会坦然前来。大王则示之以恩宠，以显示大周天子之襟怀宽广，笼络江汉人心。若他不敢来，那么……成周八师便要做好鄂夷两部联兵作战的准备了。」

姬胡缓缓点头，赞道：「如此两便甚好。只是洛邑与鄂地相隔甚远，成周八师前出夷地，若有变故，兵力调配甚为不便。」他略一思忖，慨然拍案道：「孤决意，仪仗改往汝水行宫，召鄂驭方前来此处谒王！」

召伯虎本觉得洛邑更安全，然嚅动了几下嘴唇，终是将话咽下了。自姬胡亲政以来，对自己的意见虽然依旧尊重，但隐然觉得自己偏为保守，与其大胆革新之实政方略相去甚远，所提意见鲜少采纳。如此非大政方略之细节，自己还是少说为妙。

「荣相，那么第三件为何？」姬胡顺势问道。

「这第三件嘛，」荣夷沉吟一阵，卖起了关子，「微臣本想到了洛邑再向大王禀报，然事情变生肘腋，只得先行奏报。鄂驭方之世子鄂鲲，现正由臣的弟子护送，前往洛邑途中。若大王决意改向汝水，臣这便另派使者前往阻截，命他们改向汝水行宫而去。」

「鄂鲲？就是那个失踪年余的鄂国世子？」举座皆是一惊。

「正是。他在鄂国遭到夷夫人的追杀，被臣的弟子救下，隐匿于云梦大泽旁的一座庄园之内。原本想趁大王东巡之际，召鄂侯前来，在天下诸侯与庶民面前，郑重恢复其鄂世子之地位。那鄂鲲深受大王恩泽，国内亦无外戚势力支持，若他将来即国君位，定会忠心拥戴我王，决不会似其父这般三心二意。」

「好！」姬胡拍案赞叹道：「卿未雨绸缪，实乃我大周不二之奇谋策士也！传谕，召鄂驭方与应侯前往汝水行宫，孤要亲自为二弟发丧，讣告天下！」

「臣等谨遵王令！」王帐内迥然同声应道。

秋

雨蒙蒙，辎车辚辚，走出王帐，荣夷的思绪纷乱得如坠迷雾一般。

入周六年，几经顿挫，从周王侍讲做到如今的大周亚相，荣夷可谓是感慨万端。当初处心积虑借鼠蛊之机在镐京立稳脚跟，他并无什么经邦济世的大志向，实在是抱定复仇之心，意欲将这大周王朝搅个天翻地覆。

然一旦搅入局中全力周旋，历经数年艰辛险难而拜亚相封爵，荣夷的心志渐渐发生了自己不曾意料的变化。复仇之心渐渐淡了，经邦济世之心却渐渐浓了，偶尔想起当初的拳拳复仇之意只有淡淡一笑了。

功业之心的根基，一是荣夷对大周政事与国情弊端的深切洞察，二是荣夷内心深处日益酝酿成熟的纠弊方略。若没有这两点，他荣夷也就完全满足于封爵拜相的威赫荣耀了。至于国事，依照《周礼》程式即可，自己完全可以不用操劳过甚。

依着姬胡如今对他的倚重，自己完全可以施展拳脚，一展平生抱负，做个青史留名的先行者。《周礼》实行已近二百年，朝野求变创新之潮流已见淡薄，固守成式之定势已经大行其道，若需改变，难之难矣！然经涝水河渠及新政施行一事，荣夷之自信明显增强，只要变之适当化之得法，纠正《周礼》弊端不是没有可能的。

姬胡还年轻，只要他在位，自己坐稳亚相甚至挤下召公虎登临大相之位，亦不是没有可能的。眼下的鄂夷危机正是展现自己独特政治才略的绝佳时机，决不能错过！

「鄂驭方啊鄂驭方，我这三板斧且看你将如何应对？」遥望着茫茫星空，荣夷喃喃自语道。

「荣相这是在和谁说话呢？」荣夷回头一望，恰见一个衣袂飘飘如谪仙的青色身影在月光下踽踽向自己行来，赶紧一躬道：「见过召穆公！」

「不必如此多礼。」召伯虎淡淡一回礼，言道：「大王此行汝水，虽说在应国境内，然想起那六爻凶卦，我心中实在放心不下！还望荣相一路上多多留意。」

「怎么？召相不一同前往汝水么？」荣夷有些惊讶。

「大王命我护持四王子前往洛邑，统筹调运成周八师辎重粮草，虎不得不往。」

「大王这是信重与召公，才将此重任交托。」荣夷说着，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说到底，在感情上姬胡还是更信重召伯虎一些，不仅仅是同为姬姓的缘故。「情同父子」四个字，不是随便说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