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咱家有钱啦?”
回到家以后,夏弥近乎是被卫宫不经意间秀出来的银行存单一长串带零的数字闪瞎了眼,两只眼睛都快变成了货币符号的模样。她像只嗅到鱼腥味的猫一样凑近,鼻尖几乎要贴上那张薄薄的纸片。
“注意措辞,什么叫做‘咱家’?”
卫宫抬手就是一个不灭之握,把对方的脑袋移开,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能阻止少女继续靠近,又不会真的把她推出去老远。夏弥捂着额头后退两步,高马尾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学会把握距离感啊夏弥小助手,我家不等于你家。”
夏弥鼓起腮帮子的嘟嘴卖萌,“我好歹也是交了食宿费的熟人房客嘛,大家同住一个屋檐下,四舍五入不也是一家人了嘛!”
“好哇,让我捋一捋,回想一下当初的你,在入住我家之前坚持的说法是什么样子的来着?……对了,讲究尊严,不吃嗟来之食,绝不死乞白赖蹭吃蹭喝对吧?怎么,现在夏弥你决定改口,打自己的脸了?”
夏弥原本还算自得的神色瞬间一滞,她支支吾吾地辩解着,“这个……此一时彼一时嘛!……俗话说大丈夫能屈能伸!”
“你是大丈夫吗?”卫宫毫不留情地打断她。
“那反过来也一样,小女子能伸也能屈!”夏弥梗着脖子反驳。
“俗语是给你这样用的吗!”
卫宫又敲了敲夏弥的脑袋,后者立刻龇牙咧嘴地做出凶相以示抗议,高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摆,像是荡漾在河岸边拨弄水面月光的苇草。
“别贫嘴了,该赶紧准备晚餐了,过来帮忙打下手!”
“来啦来啦,卫宫大富豪,赏点打杂费不?”
卫宫挥挥手,“赏!”
————
卫宫大厨将静置半小时的神户和牛切成薄片,手腕轻抖,牛肉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精准地落在备长炭火上方。
他再从一边的夏弥手中接过天妇罗的原料小盆,加入冰水轻轻搅拌,虾尾在面衣中微微翘起,像一弯新月。
夏弥则是张开皓白洁净的小手,把卫宫煎制好的鲭鱼、以味醂和酱油炖煮完毕的萝卜,连同醋饭一起用海苔捏好包裹成寿司,鲭鱼的油脂味在厨房间热腾腾升温的空气中散发诱人的香气。
而卫宫这边又端来了陶土茶壶,一边盯着炭烤和牛的火候一边开始准备松茸土瓶蒸所需的主料鸡肉丁和金针菇段……
男女搭配合作下厨起来就是快,片刻功夫下来就是搞定了一桌子菜。
“开饭咯!”
夏弥和卫宫两手并用,在厨房与餐桌间来回穿梭。瓷盘与木桌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蒸腾的热气在暖黄的灯光下氤氲成一片朦胧。
绘梨衣乖乖巧巧的安静坐在餐桌旁,深玫瑰红色的眼眸始终眼巴巴的追随着两人忙碌的身影,像是注视着遥不可及的烟火人间。
“绘梨衣,不舒服吗?”
卫宫注意到女孩微微蜷缩的手指,那仿佛是她不安时的习惯动作。绘梨衣摇摇头,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娟秀的字迹在纸页上流淌:
“感觉很温馨,就像家一样,不是家族的家,是外面才有的家。”
绘梨衣举起笔记本,尽管语句措辞简单了些却意外的让人好理解,接着她又翻了一页,“想要帮上忙,但是看不懂。”
那岂不是必然?就绘梨衣在家族里的那金贵待遇,简直像是一位被囚禁在黄金牢笼中的公主。
感觉这位大小姐第一秒走进厨房,第二秒被油烟或者油滴糊脸的话,第三秒全体厨师团队就要下跪切腹谢罪。
卫宫想得自是没差。
但事实上,就算没有这些意外,蛇岐八家的人也万万不敢让绘梨衣接触这些东西,不是因为厨房危险,而是绘梨衣自身更危险,一旦有任何因素导致能力失控,就会引发更加不可收拾的局面。
绘梨衣自己也有自知之明。自那天黑影出现、与她短暂对话过后,她愈发深刻的认知到自己作为“怪物”的事实。
虽然自那天起,黑影再次消散无踪了,再也没来找过她。这种离家出走的美妙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宁静度过。
但是她的心底却好像寄生了一颗不安的种子。
似乎耳旁总有一个阴暗如蛇蝎的声音,似真似幻,随影尾随,在提醒她,她并非人畜无害的女孩,而是早晚有一天会失控,会变成举世皆敌无可救药的怪物……那一天,或早或晚,终究会到来的。
而她,还能安心享受这份温暖到几时呢?
“能不能帮忙的事以后再说,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别愣着了,趁热吃吧。”
他适时地夹起一块炸虾天妇罗,金黄的酥皮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绘梨衣感受着碗中升腾的热意,恍惚间觉得那些阴暗的念头也被这温暖驱散了些许。
至少此时此刻,她还可以假装自己是个普通的女孩,享受着平凡而珍贵的晚餐时光。
————
深夜,卫宫摊开一张张纸条,在他自己的笔记本上记录着细密的文字。
这是跟诺诺交换的情报。
尽管她利用外貌优势假扮绘梨衣的时候受到人身限制,但也获取到了不少情报,其中包括绘梨衣自身时不时会出现失控现象,需要大量的医疗人员监控其健康状况和心理状态的。
“‘失控’……果然是因为她被当做寄生了‘神’的容器吗?”
卫宫接着又顺手抄录,内容大意是诺诺让梅柳齐娜最近不间断探寻最后是得到了少许结果——
说是找到了源氏重工隐藏起来的几幅影壁绘画,似乎是最近搬来的,上面记载了意象晦涩难懂的内容,画面匪夷所思,象征意义非常浓郁。
由于这些信息还需要经过梅柳齐娜的间接传达,单凭小母龙的学识,想要理解人类艺术还有些困难……估计在梅柳齐娜的眼里那些线条完全是意义不明的图案组合。
诺诺在纸条上自信承诺,这玩意绝对是这帮家族传承的重要内容,若是能够找准时机自由行动,她亲自出马肯定能用侧写把里面隐藏的信息统统读取出来。
卫宫无言了一阵,他又翻了翻纸条,目光自动跳过了诺诺那些明显自吹自擂的放大话语段,仅仅是选择性的把有价值的信息摘录誊抄下来。
最后卫宫思索了一遍今日的见闻,把包括源稚生在内的“八姓家主”的名字一一写了下来,并在旁边以小字标注“疑似有人投靠猛鬼众”。
————
第二日的晨光透过纸窗洒进卫宫邸,为空旷的院子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夏弥依旧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古籍之中,为了她的历史课题费尽心思,并且时而向卫宫“请教”一些历史知识。
泛黄的书页在她指尖翻动,扬起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起舞。
经历了昨日家庭晚餐之后的绘梨衣似乎心态有所改变,竟从整日安安静静的宅女状态变得行动积极起来,她轻手轻脚地凑近,红发在晨光中泛着温暖的光泽。
夏弥抬头瞥见这一幕,眼神有些诡异。
这女孩相似的红发和面容,同样对身旁卫宫的亲近态度……
这场面是不是很眼熟啊?
“这一次,要研究的对象是平安时代名号最响亮的斩鬼名将,源赖光。”
夏弥把她这段日子从图书馆里面翻阅研究的成果统统展示在桌案上,并将一摞古籍推到桌案中央,书堆投下的阴影几乎要将她淹没,颇有一种撰写历史系学术论文时候面对海量真假史料的绝望感。
“这位源赖光的世俗功绩不算显赫,最多是与自己的弟弟源赖信一同奠定了未来清和源氏兴盛的基础,但是在传说故事之中,源赖光的活跃程度远超其他源氏族人。”
她随手翻开一本《御伽草子》,泛黄的纸页上墨迹斑驳,仿佛还能嗅到千年前的硝烟。
“传说中,源赖光的一生共有三次广为传颂的斩鬼之事:斩杀酒吞童子并制止妖魔进一步作乱、斩杀来犯的葛城山土蜘蛛、讨伐浅草寺的牛鬼。”
“前两件事情基本没什么争议,第三件事却是众说纷纭。”夏弥又翻开一本古籍。
“有说法称,源赖光的父亲源满仲在与妻子生下源赖光之前还有另一个孩子,但是这个孩子被北野天神所寄宿,最终诞生于丑年、丑月、丑时,降生时其母亲怀孕三年零三个月,生来便长有牛角鬼面,引发的异象也是接连不断。”
绘梨衣的瞳孔微微放大,似乎被这个诡异的故事所吸引。
“源满仲视其为不祥的诅咒,命人将其遗弃。其后此婴长大的方式有几种说法,有人说是女官偷偷抚养长大,也有人说是浅草寺僧人将之收养。总之这个弃婴长大后成为了令人闻风丧胆的牛鬼,被称为‘丑御前’。”
“丑御前与奉源满仲之命前来讨伐的源赖光及麾下四天王发生激战,最后丑御前落入隅田川河流中,化身成为十丈有余的巨牛,令讨伐军死伤无数,结局则是不知所踪。”
“纵观全局,丑御前的身份就十分蹊跷,有人觉得是源家长子,但也有人指出‘御前’本来便是平安时代对贵族女性的称呼,因此丑御前是源家长女才对,还有的说法,觉得丑御前这个源满仲孩子是完全虚构的……”
夏弥唉声叹气的将手中的古籍重重合上,她现在最绝望的不是资料少找不到,而是关于传说的考据五花八门,彼此冲突还不够完整,看得她犯了选择困难症。
卫宫提出建议,“那你为什么不选择全部整合起来呢?”
“什么?”
“比如源赖光本身就是女性,与‘丑御前’一体两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