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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有事情瞒着我？”
恶龙一脸坏笑的表情印在夏黎的眼睛里。
夏黎望着坐在自己腿上的少女，短暂的停顿之后，他脸上的表情少有的出现了错愕。
纵使刚才面对千万亡灵大军的时候，夏黎的脸上都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慌乱，他知道局势一直都在自己的掌控范围之中。
然而，就是这样一种波澜不惊的心态，却在恶龙淡淡的笑容下掀起了惊涛骇浪。
露西亚能用诙谐的玩笑，说出那些她最讨厌的话题，这本身就让人很怀疑了。
况且，从来到这片废墟战场开始，夏黎就隐隐有一种感觉。
这恶龙在说谎。
她的话里存在很多漏洞。
明明是一条畏惧退魔剑的恶龙，却突然在某个失眠的夜晚，玩起了夏黎的退魔剑。
不仅发现了退魔剑上消失的传送魔法，还想到了对应的解决方法，随后计划‘逃跑’，跑去巨龙之乡找老龙解惑。
这一点也太聪明过头了。
不管是深谋远虑的智慧，还是她果断勇敢的判断……
这些都不符合‘露西亚·希瓦娜’这条龙的处事方法。
太奇怪了。
抛开她被某种神秘力量操控的前提不谈。
除非露西亚很早以前就有相应的计划，否则她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出决断。
夏黎低头，认真思索着众多可能性。
他正准备操控银鳞将身周的白雾收回，却被露西亚双手握住，打断了他的念头。
“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嘛！”
勇者半蹲在地上发呆，露西亚就用小手拍拍他的手臂，让他回过神来。
或许是因为载体来自露西亚的缘故，露西亚发现，即便是自己故意去触碰神器银鳞，这片银鳞也不会在她手上出现任何伤害她的意图。
这一点与退魔剑恰恰相反。
露西亚双手抓握住夏黎的大手，将他的手缓缓包裹成拳头，拳头里面攥紧了那枚散发着白光的银色龙鳞。
“夏黎，你对这个世界的魔法不够了解……我慢慢给你讲。”
“这枚新神器……暂时就叫它‘银鳞’好了，银鳞的能力确实是召唤没有错。
召唤魔法要分为实体和灵体。实体召唤能召唤出恶魔或者精灵这种活着的生命体，灵体召唤则是唤醒那些死去之后、还没有从这个世界消失的灵魂……”
“召唤只负责将召唤物传送过来，这种单一的魔法，是无法驾驭这些召唤物的，想要使用召唤物的力量，就要用另外一种魔法了——那就是‘契约’。”
“只要你开出的条件能让召唤物满意，那么契约就会达成，你支付它们想要的报酬，而它们负责完成你的愿望，这种契约关系可以理解成人类世界的‘佣兵’与‘雇主’。”
露西亚抱住夏黎的手，声音娓娓道来。
她的目光在焦黑的大地上逡巡一圈。
堆成山高的尸骸尽数收进她的眼底，她抬头又看向夏黎，十分有耐心的继续说。
“‘召唤’与‘契约’便是这个神器的能力……”
“但，一个个契约，对如此数量的亡灵来说，效率太低了。
于是，它利用自己的权能，打开了一个通道。”
“‘献祭’。”
露西亚用很轻的语气说出了这两个字。
“只要亡灵穿过这个通道，那么它便会献祭自己，任由神器操控。
那些还残留着怨恨的亡灵本就早已死去，能再度让自己‘复活’，对它们来说已经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所以，它们不求回报，自愿单方面献出自己的力量……这就是献祭。”
少女用很温柔的语气说完。
她放缓的声音像是摇篮前哄睡的呢喃，柔软得如同融化的雪水、露出了冰雪覆盖下的春天的绿芽。
带着沁入人心的奇特力量。
夏黎听她说完，意识恍惚了一下。
再次睁眼，面前的少女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站在他的面前、低下龙首小心翼翼凝望着他的银色巨龙。
东方破晓的曙光不知何时已经崭露头角。
第一缕温暖的光芒，照落在银龙庞然又美丽的身躯上。
每一片坚硬的银色龙鳞都朦胧了一层柔软又惬意的橘红光芒，光芒勾勒出她傲然瑰丽的身体轮廓。
巨龙半卧着，深深地埋下她那颀长美丽的脖颈。
她低头，将鼻子蹭在夏黎的面前，亲昵的蹭了蹭他。
夏黎被龙鼻子温柔但是又霸道的力量蹭得后退。
原本半蹲的姿势直接坐在了地上。
身下是深不见底的森白枯骨堆，夏黎一只手撑在身后，另一只手缓缓抬起，轻轻抚过龙鼻上相对细腻柔和的鳞片。
“露西亚？”
夏黎有些不太确定的叫出了巨龙的名字。
心底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结合露西亚的所作所为，以及她刚才坦白对自己讲的那些完整故事。
新神器的能力，夏黎只是隐约感受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对神器做任何尝试。
但是从露西亚嘴里说出的‘献祭’两个字，却在夏黎的心底蒙生出了一种不言而喻的恐惧。
“呼~”
被夏黎抚过的龙鼻子在他身上吸了两口气。
随后龙鼻子缓缓抬起，难以瞄准的触碰在夏黎的嘴唇上，似乎这么做是在亲吻他。
夏黎都没有心情享受这个吻，他只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厉害，好像有什么他不愿意看见的事情将要发生。
“哗哗……”
夏黎挪动脚步，正准备站起。
脚底堆积而成的尸骨因为他的动作而塌了下去，夏黎没站稳，又被龙鼻子用力地拱了一下。
银色巨龙睁着那双金红色的眼睛，望着身下的人类。
明明这是一双令人生畏的可怖龙瞳，却在注视着身前人的时候，变得无比的温和。
‘一切的偶然都并非巧合。’
‘这些都是命中注定。’
露西亚忽然想起了黑龙尼尔霍克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从夏黎被召唤到这个世界开始，再到他们之间的欢喜冤家，决斗时偶然的传送，再到以错误的时间回到这个世界……
这些都不是凑巧。
拿尼尔霍克的话来说，那就是……
这是曾经无数次的轮回中，她所做出的决定。
人类总是喜欢把‘赢’和‘亏’挂在嘴边。
如果一件事情付出的代价会比收获更大的话，他们就会重新去权衡这件事情是否是值得的。
露西亚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少年……
因为夏黎老是在她耳边说‘男人至死是少年’，所以露西亚一直都认为，她的少年永远都是少年。
露西亚不禁开始以人类的思考方式去权衡，自己要做的事情到底是一种‘赢’还是一种‘亏’。
可只要这样去想，她就会发现，其实结果对她来说是无所谓的。
龙有龙的顾忌方式。
一旦想到未来的六十年后，夏黎会枯黄得像是一棵老树，带着遗憾但说不定是幸福的笑容，躺在那个冰冷的棺材里，而自己只能远远的注视着他，看着他被一捧捧黄土所淹没，露西亚就接受不了。
无论试着去思考多少次，她都无法面对这样的结果。
难怪，在数不清的平行宇宙中，数不清的自己，都会做出同样的抉择……
就算让她选一千万次，她的选择都是不会改变的。
所谓的‘选择题’，在她的面前，从来都只有单选项！
“夏黎，如果你先死掉的话，我肯定会难过的。”
“所以，你以后都不许死了。”
露西亚往前走出一步。
收拢的龙翼被她缓缓张开，巨大的肉翼在这一刻仿佛连天空都能一同遮去。
她又用力的拱了一下鼻头。
坐在骷髅堆上的夏黎被她掀出去。
夏黎的身体一空，他瞬间反应过来露西亚要做什么。
顾不及身体即将落地，夏黎用最快的速度把手上的银鳞抓过来。
正要封印新神器的一切权能，却猛然发现……
手上的银鳞不见了。
被露西亚偷走了！
……通道！
此时的夏黎只能听见自己强有力的心跳声，他的思绪飞转，很快就联想到露西亚刚才给他说的关键词‘献祭’、‘通道’。
召唤物通过神器打开的通道，快速与操控者缔结契约。
这种契约是单项选择，只需要召唤物以不求回报的方式完全献祭自己，方可以和操控者完全绑定。
契约一旦形成，除非操控者死亡，否则无法解除。
露西亚现在，就是想献祭自己！
现在，马上。
关闭通道！
夏黎急了，他无法在和神器没有接触的情况下使用神器。
情急之下，只能一把将身后的退魔剑猛地拔出。
“锵——”
刚陷入沉睡的退魔剑又瞬间苏醒。
夏黎手握长剑，嘴里的速度就像是念咒那样，将一串数字念出来。
“三四五六七…八九……”
每一层解封都需要他挥剑。
这退魔剑在他手上轻是轻，但奈何它的体积不小，夏黎每次挥剑都需要用力摆动手臂的弧度才行。
来不及……
根本赶不上！
想要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将退魔剑全解、消去空间里的一切魔力，至少也需要半分钟的时间。
夏黎偏偏又不敢真的把退魔剑刺进露西亚的身体里，只能眼睁睁看着露西亚朝自己欺压过来。
巨龙的身躯遮盖住了初升的华光。
夏黎睁大眼睛，看着她从天而降，在接触到他的瞬间，银龙巍峨的身体急剧缩小，骇人巨爪缩成了少女纤细白嫩的手臂。
她捧住夏黎的脑袋，深深地亲吻了下去。
……
……
……
“嘀嗒、”
“嘀嗒、”
细雨绵绵，冲刷着这片焦黑的大地。
仿佛是上帝想洗净这片大地的罪恶，在里昂帝国的西北边境，总是会下雨。
或许再过个十年百年，被诅咒的焦黑土地会在某次暴雨过后，长出新的嫩芽。
但那也需要漫长的时间去沉淀了。
“哗啦……”
雨水一阵接着一阵，乐此不疲的滴落下来。
水珠汇聚在一起，顺着少年安静的脸庞滑落。
少年的眉峰微微皱了一下，随后徐徐睁眼。
他躺在地上，望着不断落下的绵雨，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如走马灯一样不断在眼前闪过。
最后他坐起来，红了眼眶。
少女安静的沉睡在夏黎的身旁，她蜷缩着双腿，银色的长尾巴从她屁股后面卷起来，绕在自己的肚皮上。
“……你还是，不管在哪里都能睡着。”
看着她酣甜的睡颜，夏黎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
吸了一口气，夏黎感觉自己的胸腔都在为之颤抖。
他把最后一件衣服也脱了下来，轻轻地盖在了露西亚的身上。
随后轻手轻脚的，把露西亚小手里紧紧抓着的那枚柔软银鳞收了回来。
夏黎收回了银鳞的全部权能。
但，如他判断的那样……
这种单方面的契约一旦达成，那就是永久绑定的。
即便是作为神器主人的夏黎，也无法改变这种规则……
就在刚刚。
露西亚分了一半的力量给夏黎。
这一半的力量中，包含了她自己一半的生命。
倘若一头纯血银龙能活一万年的话。
那么现在，露西亚就只剩下五千年。
准确的说，是一万减去一百，再除以二的结果。
四千九百五十年。
这同样也是夏黎接下来剩余的寿命。
这种献祭魔法，通常只会用在两者相近的物种之间，或者是献祭者的生命上限要低于接受者。
这样，接纳献祭的那一方，才能承受住献祭者的力量。
倘若一条纯血巨龙，要对人类献祭自己的生命……
那结果只有一种。
献祭失败，巨龙陨落，人类的寿命枷锁因为承受不住巨龙的力量而暴毙生亡。
可是，这种规则只用于艾泽大陆上的‘人’。
夏黎根本不是‘人’。
他是穿越者。
所以，在露西亚对夏黎献祭的时候，规则无视了夏黎这一生命体的承载上限。
于是献祭成功。
夏黎获得了露西亚一半的生命。
那个骄傲的、原本可以享受万年寿命、见证无数的人类历史、在漫长的岁月长河中遨游的长寿种……放弃了自己身为龙族的特权。
她舍弃了自己的自由，永远的和人类绑死在了一起。
甚至，只要夏黎愿意动用这些权能的话，他能命令露西亚·希瓦娜做任何事情，完成任何任务。
“你以后不会命令我做坏事吧。”
露西亚有些疲倦的睁开眼睛，看着身旁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
她眨眨眼睛，缱绻的眼睫上还挂着雨珠。
“……”
夏黎摇头，没有出声。
他怕自己这个时候一说话就哭出来了。
通红着眼睛，夏黎一声不吭，埋头默默地在行囊里翻翻找找。
这个登山包是方霞准备的。
不得不说，方女士就是考虑得样样俱到，夏黎在包里不仅能找到诸多户外用品，甚至还在里面翻到了针线盒。
小心翼翼地用针线将银鳞串好，夏黎用自己蹩脚的编织手艺，勉强做出来一根丑得不像话的项链。
夏黎半跪下来，把银鳞项链戴在露西亚的脖子上。
这神器，他不要了！
以后就交给露西亚来保管。
夏黎虽然拥有‘露西亚’的完整使用权，但他如果把权利交给露西亚的话，也算是另外一种还给露西亚自由的方式了。
“你先将就着戴上，我回去给你买你最喜欢的金项……呜。”
夏黎实在是绷不住了。
一想到，露西亚做的这些缜密的计划，是为了算计他，为了将自己全部的一切都献祭出来，夏黎就忍不住受到了触动。
他觉得自己的表情管理，感情管理能力是一流的。
但是在看见露西亚那双温柔的眼睛，以及脸上挂着的甜美的笑容之后，夏黎的表情管理便乱得一塌糊涂。
“哎~”
露西亚叹气，伸手抱抱哭唧唧的勇者。
‘勇者’可是人类之中最勇敢的人啊……怎么能哭得稀里哗啦呢？
不过。
能看到勇者这样柔情的一面，露西亚又同时觉得小窃喜。
“没事的，我又没死！”
露西亚温声安慰夏黎。
‘献祭’这个词，用得是有些过分了。
但这是黑龙尼尔霍克当时对露西亚说的原话，露西亚一时半会儿想不到更好的词来替代，所以只能原话原说。
“只是死了一半，但没完全死！”露西亚补充说。
失去了一半的寿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死了一半吧？
想到这里，露西亚掰着手指头数数。
她想计算自己还能活多久，但算来算去，把自己绕糊涂了。
哎，总之，还能活很久很久呢……
她才活了一百年，还剩下好多可以分给夏黎呢！
就算是只有一半，那也是个很恐怖的数字了！
以后夏黎都不准死了！
表面上看，是夏黎获得了她接近五千年的寿命，实际上，是她让夏黎多陪自己五千年。
她，血赚！
“嘻嘻嘻~”
恶龙躺地上算数，随后露出邪恶银渐层的笑容。
夏黎给她戴上项链之后，就弯着身子把她抱住。
“哪有这样安慰人的……你这样也只能算是安慰了我一半。”
夏黎的语气幽幽怨怨的，干脆把自己湿漉漉的脸庞埋进恶龙隆起的那抹温软弧度中。
露西亚被这脑袋蹭得直痒痒，扒拉着夏黎的脑袋笑嘻嘻的嚷嚷道。
“契约才完成多久，勇者就忍不住要对我做坏事了！”
“没有，不会，”夏黎语气斩钉截铁的说。
“没有你的同意，我绝对不会对你做坏事。”
“你是白痴吗？”
“真的。”
“……”
看着勇者这一脸认真的表情，露西亚表情复杂，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哪儿有让女孩子主动的？
臭勇者果然是白痴！
沉下小脸，露西亚嘀嘀咕咕不知道念叨着什么。
她拍拍衣服站起来，望着天边的雨幕，嬉笑的表情重归严肃。
“哼，不跟你闹了……”
“现在，我们要去完成最后一件事情——布置召唤魔法，召唤五十年后的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