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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尽天下 第二十九章 云水悠悠

作者:绘相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7-05 15:25:12 来源:平板电子书

这一天,李云水非常忙碌,同三个人,谈了三场话。

萧霁雪一直很骄傲,即使同江采钰、徐三江这样的大员交流,他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却唯独在李云水面前,姿态放得很低,一副弟子面对师父的模样。

“世子,我能否看看,你怀中的另一份圣旨?”旁人散去以后,只剩下了萧霁雪,而徐三江人老成精,怎会不明白萧霁雪不走的原因?想来其中还有些许不方便说的话,要单独说给李云水。

当李云水慢悠悠的对萧霁雪讲出这句话时,萧霁雪脸上明显有了惊讶的神光,虽然一闪而过,可李云水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想。

“先生……这……”

“世子,你不必叫我先生,我当不起。你我年岁相差不多,我们还是以兄弟相称吧。”李云水知道萧霁雪的难处,便也不再追问,只是玩味儿的说:

“另一份圣旨,我猜,应该是关于竹解的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要是没有今天这一出,任凭那竹解坐实了滔天罪过,他依旧会成为咱们塑阳的国师。”

“先……哦,云水兄,皇上对你信任有加,为何你会这般认为?”看得出,萧霁雪在极力掩饰。

李云水背起双手,脸上露出微笑,在萧霁雪面前踱步:“皇上并不关心我,或者是竹解的品行如何,只在乎我们有没有手段。”

萧霁雪沉默不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静静听李云水的话。

“他只是需要扶持一个在江湖上享有声望,并且心思极其深沉之人。只要满足这两个条件,无论这人有多么劣迹累累,只要没有暴露出来,皇上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对于他而言,扶持一个有劣迹的人,远比扶持一个清白的人,要容易得多,也容易把控得多。”

萧霁雪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似乎有点儿惭愧,虽然李云水与他所谈,并不是他自己,而是那个站在庙堂之上的人。

“而你,这次带着皇上的密令,与其说来调查,实际上只是坐山观虎斗罢了,谁胜出,就拿出另外一份圣旨。”

“你说,对吗?”

萧霁雪脸上的惭愧之色更加浓郁,不过还是抬起头,看着李云水,诚恳说道:“说心里话,我是希望你胜出的,这也是为什么你掉落山崖以后,我一直没有宣旨的原因。”

李云水走到萧霁雪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同样诚恳:“霁雪兄,谢谢你这般看得起在下,此前还蒙你法场相救,实在是大恩不言谢。”

萧霁雪无言。

“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皇上竟然把眼光放到了江湖之上,企图希望借助外力来得到平衡,如今……夺嫡之争当真是激烈到这种地步了?”

萧霁雪低着头,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夺嫡不算什么,真正的根源在于,皇上还春秋鼎盛。”

“另外,皇上对我说了一句话。”萧霁雪内心挣扎许久,那番神色,都落在李云水的眼里。

他知道,这可能是萧霁雪能够在不违背使命的情况下,说出的最有分寸,也最有分量的话,当即认真倾听。

“皇上说,如果江南这芝麻大点儿事情,你们都无法解决妥当,即使扶上高位,也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我懂了。”李云水背起双手,大踏步走到外面,朗声道:“霁雪兄,你的剑,已经往宗师起步了,不日将达巅峰。”

萧霁雪手中的剑,握得紧了一些。

待李云水走远以后,缓缓从怀中掏出那份圣旨,头也不抬的扔向天空,拔剑,一阵剑花以后,一片齑粉落下。

江南大牢,赵无用和江采钰此时都被关押在此。只不过,两人一静一闹。赵无用对李云水表示,溪浴沟的人已经全部走了,他必须要为这件事情负责,一个人出头,总比一船人遭殃要好得多。

他已经做好了赴京的准备,抱着必死之心,倒也算是最好的归宿。

李云水默然,悄悄走了。

来到江采钰的监房前,李云水轻轻扣了扣。

“李云水,天意如此,你不必前来看老夫的笑话。”江采钰蓬头垢面,此时已经哀嚎了半天,倒是平和下来,嘶哑着说:“其实,我与你并无冤仇,我对你也没什么恶意。”

“江大人,我对你……同样没有恶意。今天来,是想向你了解一件事情。”说着,他拿出了自己的那块洁白的玉,随手递了过去。

岂料那江采钰一见玉珏,当即如同见了鬼一般,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来,不住的往后退缩,嘴里念念有词:“蒹葭……蒹葭……你……你……”

“郦蒹葭?这块玉,莫非和郦蒹葭有什么关系?”

江采钰没有回答,只怔怔的看着李云水手中的玉,大口大口的呼吸,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但那老脸上已经不住的流下泪来。

李云水没有催促,就那么安静的等着。

好半天,江采钰才慢慢平和下来,有些哽咽的说:“李公子,你……把玉给我看看……我就看一眼……”

李云水递了过去,江采钰接了,把那玉紧紧捏着,捂在胸口处:“报应啊,都是报应啊!蒹葭……是我对不起你……”

他哭得就像个小孩,当真是伤心无比,这声音在天牢久久回荡,经久不息,宛如从地狱里传来的呜咽。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把玉恋恋不舍的还给李云水,道:“李公子,看来那黑衣人所言不虚,你……你乃是……皇上的……”

后半几句,他没有说出来。

接着,他咬牙切齿的说:“吉彩!你这毒妇!害得我好惨!”

所谓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他如同梦呓一般,给李云水讲起了许多事情,主要围绕着一个人,那便是郦蒹葭。

他说,那是他五十多年以来,唯一爱过的女人,即使到现在。曾经,郦蒹葭对他当真是巴心巴肠一心一意,不惜自降身份做他的小妾,不惜抛头露面,在大街上卖米挣钱。

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回忆啊,当素丽移情别恋以后,他成人之美,把素丽送给了洛王,然后便八抬大轿迎娶郦蒹葭,发誓要同她白头到老。

他说,那场婚礼,极其盛大,当真是轰动江南。

然而,乐极生悲,泰极否来。就在大婚之日,吉彩起了歹毒心思,灌醉了自己,也灌醉了珍王。

那一夜,她悄悄给郦蒹葭和萧万里的酒里加了情药,尔后把醉醺醺的萧万里送进了原本属于他和郦蒹葭的新房。她甚至为了羞辱郦蒹葭,把珍王随身携带的玉佩留在了郦蒹葭的床上。

更为心酸的是,第二天早上,甚至还是江采钰去善的后。他把宿醉不醒的珍王、郦蒹葭分开,连那块玉也不敢动,就那样留在了郦蒹葭身上,还谎称是自己送的。

后来,他甚至不敢去碰郦蒹葭一下,长期因为敬畏而冷落于她,以至于郦蒹葭还以为他变了心。

更为诛心的是,待珍王做了皇帝以后,吉彩竟然再次来到江南,瞒着自己,把那晚的事情一字不漏的告诉了郦蒹葭。可怜那郦蒹葭刚刚生了孩子,身子还在虚弱之时,又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打击?

于是,在心灰意冷之下,一直要强的郦蒹葭,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屈辱?一气之下上了吊。

而郦蒹葭留下的孩子,也在郦蒹葭的葬礼之上,被一个黑衣人抢走。

看到这块玉,必然就在证明,如今的李云水,便是那个被抢走的孩子,货真价实的皇帝之子。

江采钰甚至说,以前见到李云水,总是感觉很是熟悉,原来是因为李云水是她的孩子,这样一看,的确有几分相似。

说到后面,江采钰更是老泪纵横、不能自己。

这番话下来,李云水不知道其中有多少的可信度,但至少这话不可全信。

就比如之前,他从马王山天堑出来以后,趴在江府的屋顶,亲耳听见吉彩训斥羞辱江采钰,就讲起了江采钰同素丽之间的往事,这也是为什么她知道几人之间的关系,同无忧扮作黑衣人四处联络的原因。

而当时江采钰一言不发,对吉彩所言并不反驳,足见事实确证。而如今听得江采钰的话,尤其是涉及他和素丽这一段,就明显和之前他所听到的不同。

按照吉彩的话来讲,当初是江采钰为了讨好洛王,甚至是为了一场关于皇位的赌注,亲手将素丽送给了洛王。而此时此刻,江采钰的口径完全变了,倒是说成素丽移情别恋。

很显然,事实真相,更加倾向于吉彩所言。

虽然知道,但李云水并不反驳,他严重怀疑郦蒹葭同皇上、江采钰三人之间的交往,肯定不仅仅是因为吉彩从中作梗,铁定还有其他的原因,不过这些都没有什么纠结的必要了。

他确认了一点,自己的母亲,就是郦蒹葭。

于是,他不再管江采钰的疯癫般喋喋不休,若有若思的走了。

当晚,徐三江设宴款待李云水,不过他没有让徐若云陪同,就单独宴请李云水。

几番客套,几杯酒下肚来。

李云水站起身来,对徐三江深鞠一躬:“徐老将军,实在感激你,没有依从竹解之意,把那溪浴沟一众人赶尽杀绝,反而给他们留了时间逃命,这番恩德,实在是胜造十级浮屠哇。”

徐三江拿着杯子的手一顿,怔了一下,仰头饮下那杯酒,神色颇为感慨:“二十多年前,我……实在是对不住洛王。”

他招呼李云水坐下,自己站起来,双手背在身后,从营门口望出去,尽是一片漆黑,缓缓道:“当年,我还不是这屠虎营的主将,带着京畿营前来接管江南削藩事宜。原本,我已经同洛王商量好,接了兵符,完成换防以后,便一起返京。”

“可就在这时,一道圣旨送突然到了我的面前,传旨之人正是皇上的妹妹吉彩。那圣旨命令我,将洛王一党尽数诛杀。我百般确认,吉彩笃定无比。我虽然很是不愿,可皇命难抗,又有吉彩从旁督促,只得出兵攻来,把那洛王逼到了马王山,最终命丧绝地。”

“唉!可是后来,我才发现,那道圣旨是假的。吉彩背着皇上,自己拟了圣旨,偷偷盖了玉玺,皇上……并不知情。”

“最让人讽刺的是,你道吉彩那个刁妇为何这般?原是她不喜欢江采钰那红颜知己郦蒹葭,此前郦蒹葭与她当街对骂之时,素丽在一旁作了帮腔,仅仅只是为了报复罢了!”

“更让我无比愧疚的是,在我同皇上密谈此事之时,皇上并未就此事责罚于我,轻飘飘斥责我几句以后,只让我离开京畿营,就地驻守。如此以来,我铸下大错却全复其身,良心何安?”

“所以,当竹解告诉我溪浴沟一事之后,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做点什么。于是,我拖住竹解,让人提前告知溪浴沟等人,让他们全部都逃走了。”

李云水听着,忽然说道:“徐将军,此事定然瞒不住皇上,待真相大白之时,你又当如何?恐怕……”

徐三江回到桌边坐下,端起一口酒,一饮而尽:“我已上书,向皇上请罪了。”

“如今,我孤寡老头子一个,若云也脱去了军籍,当前再无牵挂,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应了就是。”

“当年,就是我逼着洛王这一代贤王,命丧马王山,时过二十年,也是时候弥补了。”

徐三江大为遗憾愧悔,当即直接拿起了酒壶,咕咚咕咚一饮而下。

李云水沉默了。

城外十里,一间茅草屋里,一个妇人被昏黄的烛光照映,脸上痴痴傻傻的笑着,一边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边唱着摇篮曲,给这静谧的夜增添了几丝温暖。

“我与竹解师兄弟一场,这般安置苏珏,也算是妥当。”李云水看着眼前场景,幽幽一叹。

旁边的无忧也叹息一声,挽住李云水的手,幽幽说道:“云水,接下来的路,你要怎么走呢?”

“忧忧,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们准备出马王天堑时,你是怎么给我说的吗?”

一个月前,马王山下,李云水同无忧看着绝壁。

“忧忧,你可是真的想要出去?”

“嗯,是啊。云水,我还有父亲,还有母亲,他们都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我在这山崖这么久,想必父亲得了消息,定然是大为怄气的。身为儿女,他们年岁渐高,我又怎可不管不顾?”

“那好,那我们就出去。”

“是要出去,可是,重新回到那万丈红尘,与那险恶人性相伴,我有几句话要同你谈谈。”无忧侧过身来,看着李云水,慎重说道。

李云水见无忧这般严肃,当即也认真起来:“忧忧,你说,我听。”

无忧伸出手来,给李云水理了理胸前的衣服,温柔的说——

“云水,你太重情义了,这是优点,但也是缺点。”

“其一,你没有防人之心。你瞧,那竹解的变化,定不是一两天就变成这样的,你竟然毫无察觉,以至于后来非常被动,这是你特别需要反思的问题。你没有害人之心,这很好,可防人之心,你也必须要有才是啊!”

李云水静静听着,浓叹一声,却也点点头。

“其二,你太执拗。人在这个世界上,感情固然重要,可前提是你得有命才行,如果你连命都没了,又何谈感情?当初你身陷囹圄之时,以你的武功,想来脱困应该没有问题,可你钻进死胡同,硬是不为所动,以至于到了后来,想活命都没有机会了。”

李云水再次点点头:“忧忧,你说得很对。”

无忧的严肃化解开来,继续道:“其三,人,其实是会变的。你说,竹解为何会变成那般?原因有很多,无非就是被忽略太多,心里不平衡。可人生本就是苦海泛舟,哪里又每时每刻都甜滋滋的?要守得住本心才是,尤其在大风大浪面前。”

李云水准备开口,却被无忧拦住:“云水,此番出去,你的事情要最先办好。我建议,以不变应万变,先暗中把所有事情调查清楚,然后再想清计策,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

“云水,现在我们两人是一体的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千万……再不能有什么闪失了。”

“你觉得呢?”

李云水一把将无忧揽在怀里,温柔无限:“忧忧,你说的这些,我都放在心里了,你放心吧。”

他又轻轻一吻无忧的额头,眼神中满是怜惜之情:“忧忧,你这些话,若是没有经过一番苦楚,又怎地如此入木三分?好忧忧,以后我定不会再让你受那些委屈了……”

想起马王山下的种种,二人脸上皆是一片温柔甜蜜。

李云水拉起无忧,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忧忧,说实话,我想去那京城看一看,看看庙堂之上,到底如何。你……觉得呢?”

无忧甜甜一笑,张开双臂环抱着李云水,把头挨到他的胸口,柔声道:“云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只是,那高处必然有不胜之寒,你……会变吗?”

李云水也伸出手,抱着无忧,闻着她发丝之间的香气,闭上眼睛,缓缓道:“别的可能都会变,但我们……永远不变,好吗?”

“好,云水,我相信你。”

“……我看中的男人,必然经得起人世沉浮,必然也经得起惊涛骇浪。”

“云水,我们的往后,会是怎样的日子?”

“那一定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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