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石 第八卷第27章游梦（六）

在绝对安逸和幸福的“现实”中醒来，是一件近乎不可能的事。譬如此刻，人拥有思想，坐着、躺着，呼吸着空气，感知着身边的声音，因为今天发生的一件小事而产生情绪，明天仍然有要做的事，上一息的自己是存在的，下一息也即将到来。可是这时候，如果他随意翻开了一页纸，纸上写着“醒醒吧，这个世界是假的，其实你在梦里。”那，谁又会真的相信，就算相信，可在这“现实”之中，又如何证明自己相信的荒唐玩笑。

第一重梦境中的唐道元，不断地在木子云的耳边重复着一句话，“小木，我爱你。”

而第二重“现实”中的木镖头，这几日可没有幻听，只是路上发生了些他毫不在意的小事，有一对疯癫的小夫妻，竟然在闹市上大呼求爱，那男的可能也姓木，女人大喊着“小木，我爱你。”

木镖头也是闯南走北的人物，可到底也太年轻，听着觉得臊得慌，也不知那一对情人怎么生了这么副厚脸皮。他本来也并未在意，可惜晚上躺在客栈床上，那句被喊出来的有伤风化的话，总是在其脑海中回荡，他烦了，唤来了伙计，给自己烧了壶水，烫了烫脚，了事之后，头一栽，就呼呼大睡了。

第二日也是倒霉，本来是要出城，结果又碰见那一对不要脸的东西，在街道上喊着那句话。木镖头叹了口气，自语道：“书读多了就成妖，果然是真的，城里的人，越来越没规矩了。”

可惜这句话一直缠在他的心头，恼得他几天几夜也睡不安稳，他便匆匆离开了这座城，心里还不舒坦，一股热血冲着他脑门，他去到了风家，找到了风家的小姐，也是他的心上人。风小姐对他日思夜想，看见其来了当然高兴，二人偷偷摸摸如做贼一般，生怕被家中仆人发现，她那做大官的父亲，决不允许这江湖九流之辈与自己的闺女有交集。

风小姐是风筝的模样，依偎在木镖头怀里，听着木镖头讲述一路上遇见的事，听见那一对情侣在闹街上喊叫，她也臊得慌，却望了望四周，把嘴靠到木镖头耳边，柔声细语道：“嘻嘻，木小镖头，我爱你。”说完，两人都羞红了脸。

又一番你侬我侬后，风小姐也说起了自己的事，无非是些家长里短和学琴奏艺之事，当然，也有些趣事，说是自己这几日连着做些不好的梦，或许是太挂念心上人，总梦到木镖头在走镖过程中，碰到了恶人，恶人每每要将木镖头杀害，她总是扑出来阻挡，可梦里的自己又不是自己，她看到自己在梦里把恶人杀得团团转，最后还抓着木镖头的衣领，威风赫赫道：“你的命是我的，只有我能杀你，可恶，浑蛋！”又是还要说：“臭家伙，我又饶了你一命，你该死，你该死...”

风小姐连着做了许多次梦，都是这模样，那两句话似乎就是梦的结局，可谁会真的在意那梦有什么玄机呢，无非是思恋心上人的姑娘，想要讨得爱人温柔抚慰的一番说辞。

二人的确爱得够深，谁也不可能怀疑梦里的才是真的，街上人喊的才是要听的，因为他们正处于“现实”之中。

因此，风筝和木子云两人，无法从第二重梦境中醒来。

话说另一边，方少爷和薛小姐在龙泉镇住了许多日，方少爷家境优渥，是龙泉镇首富之子，可他不好金银，偏爱书卷。二人也算是一对神仙伴侣，这日，二人栖居在龙泉湖畔的避暑山庄，庄内有假山流水，二人在山上亭中歇息。

“写书？”薛小姐喜道，“是像翠苑记那样的书吗？”

“你怎知？”

薛小姐嘴角一抿，回道：“你可不是迂腐之人，自然不可写那伦常天理之道，小时候你就给我讲故事，我还记得很多呢。”

“都是我瞎编、现编的。”

“我当然知道，你要写什么故事。”

方少爷头靠在柱子上，满眼辰光，思绪大概已经到了九霄云外，他沉浸其中，酝酿许久才开口道：“我，写的是江湖恩怨，还是上次救了我们的木镖头给我的灵感。”

“说来听听。”别看薛小姐养尊处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偏爱方少爷讲奇闻异事。

“主角是两个少年，一个从文，一个从武，在各自的‘江湖’里闯荡，偶然一天相遇，命运产生了交织，他们忠义相合，结拜为兄弟，一起闯过重重磨难，可终有一日，厄运降临，学武的少年被仇家追杀，临死之际，爬到了兄弟身边，他临终之言道，‘小子....不用给我报仇...我们兄弟俩无能而已，仇怨到此停住，我累了，先去下一世等你们，帮我...照顾好铃铛...’，从此，学文的少年转为学武，踏上了为兄弟复仇之路。”

“谁是铃铛？”

“额，我给学武的少年编纂的青梅竹马，就叫铃铛。”

“哦”薛小姐故作失望道，“我还以为你会写一个姑娘，叫做巧儿。”

方少爷急道：“当然写了，是方天慕，学文的那个少年，他的未婚妻就是巧儿。”

巧儿自然是薛小姐的乳名，薛小姐得逞，而方少爷脸色羞红，薛小姐得意的哼了一声，又问道：“你起的名字不像是学文的，方天慕....倒像是学武的。”

方少爷回道：“啊，我给学武的少年，用了木镖头的姓，我叫他木子云，这样看来，木子云这个名字倒像是学文的，要不把名字对换吧。”

“不要，我还是喜欢学文，可不要巧儿去做铃铛。”

“好好好。”

“你几时能写完啊？”

“已经开始写了，这几日，我满脑子都是那句话，‘小子，不用给我报仇，我们兄弟俩无能而已....’，情到深处，我不知觉泪流满衫。”

“你就是如此，太入神了。”

二人接着歇息了。

如此，方天慕也无法在第二重梦境中醒来，因为他把唐道元在第一重提醒他的话，变成了自己写的书中的文字。

话说休掌柜的酒馆，今日好热闹，他女儿休洁过百岁，来人可真不少，木镖头帮他在馆中招待宾客，忙得一刻不停。

反而休掌柜却混在人堆里，笑哈哈地吹着牛皮，什么牛皮？他说自己养了一窝猪，其中有一头猪，长得像牛一样，竟有八百斤重，像三只大水缸拼凑出来的模样，可关键是，这猪却一点不笨拙，能跑能跳，还能上房。

旁人要问，这么重了，上房岂不是要压塌房梁，休掌柜大笑回道，要不说它灵活呢，房子还没塌，它就先跳走了。而且前两天这头猪还下了崽，生了十八个圆头桶身的大猪崽。

旁人一听，顿时哈哈大笑，消息传到馆后房中，气得他媳妇闻姑娘破口大骂道：“这是骂老娘是猪呢！让开，我要去宰了他！言江呢，把言江叫来！”

她妹妹今天来伺候她，一听这话，赶紧出门牵进来一条小白狗，妹妹笑道：“这狗娃还没长大呢，咬不疼人的。”

休掌柜被人揪着耳朵带到了馆后，被闻姑娘一顿抽打，休掌柜委屈死了，他可真不是在讽刺媳妇，是真的有这么头八百多斤重，还灵活如猴的猪。

也不怪乎休兵和闻媛不可能在第二重梦境里苏醒，因为这两个欢喜冤家，完完全全相同的性格，她们有什么刻骨铭心的记忆，或者有什么难忘的痛楚？

没有，他们两个拥有最多的就是快乐。休兵挤破脑袋也想不出该告诉唐道元哪一句可以让自己瞬间清醒的话，没有，所以他就讲了自己遇到过的一件特别开心的事，他小的时候，养过一只小兽，那只小兽长得跟山一样大，还给他下了许多崽，他一想起来就觉得好开心，边说着，休兵还哈哈大笑。

至于闻媛，那是妥妥的言江派，她能告诉唐道元的话，就只是一句：“言江来救救我。”

所以她的救星，她的口头禅就是：“言江呢！把言江叫来！”因为她儿时家里曾养过一条大狗，就叫言江。

如此一来，闻媛、闻洁（还是婴儿，说话都不会）、休兵也无法从第二重梦境中醒来。

至于酒馆伙计小四，这两天特别爱听戏，几乎着迷了，还专爱听一段“霸雷”，所谓“霸雷”，就是一群有义之士，不忿朝廷腐败，被逼上天山，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故事，最近说书人说的那段，正是他最喜欢的一段。

说是天煞星栾小四，被官家锁在水牢狱中十年，早已放弃了逃生的欲望，曾经一身傲骨，终被压弯，可这时，他的救星来了，天罡星孙江，闻他在此，带着一众兄弟打穿了官狱，一路杀到了牢房外，栾小四心念已死，不想出去，那哥哥孙江大喊一声：“贱货！谁让你停的！想要自由的话，就不能放弃啊！给你十个数，上不去，宰了你！”

每每听到此段，小四都感动的痛哭流涕，回去翻来覆去，就想着自己也是霸雷里的英雄人物，自己困在牢狱中十年，而孙江哥哥带着一群人来救自己。

不得不说，小四的想象力很高，毕竟在石京渊里孤独渡过了无数岁月，除了想象，没有其它解闷的法子，它告诉唐道元的话，正是木子云的当初救他出去时，对它说的话，可到了第二重的“现实”中，就变成了说书人口中的故事了。

如此，小四这里也失败了。

最后的希望，都放在了言江和叶开然身上，为什么不说那位王爷？因为在泉天栖的第二重梦境里，一个忙着夺嫡争皇位的王爷，才不会被任何琐事烦扰，所以，泉天栖说的话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