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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国之国 第四十三章 一万年的赎罪券

作者:九鱼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5-02-11 00:28:29 来源:平板电子书

鲍德温也看见了塞萨尔眼中的景象,他以为自己会欣喜若狂,如果说染上麻风病就是被打入了地狱,那么“被选中”无疑就是从天堂垂下的一根蛛丝,他不敢存有一瞬痊愈的奢望,但至少有了一点希望。

但它真的到来时,他再三搜索,却找不到一星半点的兴奋与喜悦。

是哪里出了错?

无论如何,塞萨尔也应比自己更有资格才对。

是因为砸毁了圣像?还是因为离开了最初的仪式举行地——圣殿?又或是伪造了圣迹?

更有可能,是因为他坚持要留在自己身边,留在一个受诅咒抑是惩罚的麻风病人身边?!

相对鲍德温的惶恐,焦急,塞萨尔却平静得多,在举行仪式前,希拉克略就公开承认他是自己的学生,他的最底起点是个修士或是教士。

现在想起来,希拉克略此举固然有欣赏他的成分,但更多的还是为了稳定他的心态,毕竟拣选仪式的时候只有他和鲍德温。

谁都有失控的时候,没有例外。

塞萨尔正要设法安抚看起来已经完全慌了神的鲍德温,却突然卡住了。

他在鲍德温的那对蓝宝石里看到了同样的光。

——————

诗人在心中暗骂一句,这个鲁莽的家伙完全打断了他的节奏,但对方是个五大三粗的莽汉,激动的时候,捏紧的拳头似乎比他的脑袋还要大,他不想去试试那玩意有多硬,只能连接着喘了好几口气,才勉勉强强地说道:“王子鲍德温得到了赐福。”

这句话一落地,酒馆顿时一静,大部分人都露出了失望之色,诗人就更不痛快了。

他既然能成为一个学者,他的父亲就不会是个愚钝卑贱的农夫,若是按照血缘和姓氏来追溯,他们家是完全可以与一个老爷攀亲道故的。

即便没有骑士的嘱咐,他也不会特意提起一个小侍从,嘿,什么小圣人,也只有这些卑贱的家伙会这样抬举一个以撒人的奴隶!

但现在不说也不行了,于是他急匆匆地补充了一句:“他身边的侍从也得到了赐福。”

男人露出喜色,旋即又敏锐地确认道:“是塞萨尔吗,那个绿眼睛,黑头发的孩子?”

“是的,是的。”

诗人深深地吸了口气,用最洪亮的声音喊道,“他们都被选中了,王子鲍德温还有他的侍从,塞萨尔!”

他等着人们的欢呼,却得到了一片奇妙的静谧,安静到诗人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难道他的眼睛被精怪蒙住了,没有走到人间的酒馆,反而落进了地狱的陷阱里?围拢着他的都是魔鬼,所以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不但不觉得快活,欣慰,反而恼怒起来了?

当然不是。

人们在巨大的欢喜来临之时,同样会显得手足无措,直到有谁不小心撞翻了桌子上的酒杯,那只木头杯子砰的一声落在地上,然后咕噜噜滚出去好远,最后被门槛挡住,才有人发出了第一声畅快淋漓的大喊,然后就是更多的尖叫与祝福。

人们跺着脚,拍着手,但很快,这样简单的动作已经没法承载得住他们丰盛的感情,他们跳上了桌面,在上面咚咚地跳起舞来。

若放在平时,酒馆老板早已出言呵斥,这些做工粗劣的桌子可经不起好几个人在上面蹦跶,但这次他也跳上了柜台,在悬挂的干肉和锅子之间手舞足蹈起来。

他们一开始的时候有多么忧心、沮丧,现在就有多么的快乐和兴奋,不多会,就已经有人冲出门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其他人。

诗人这才重重的吐了口气,抱着琵琶疲惫的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酒馆老板如梦初醒般地递来了一大杯醇厚的葡萄酒,诗人一饮而尽,捏捏耳朵——人们的欢呼声刺得他耳朵疼。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接下来他还要去下一个地方。

如他这样的诗人还有上百个,他们犹如国王撒出的种子落在了圣城的每个角落。

阿马尼克一世与希拉克略要将这个故事,在一天之内传遍整个亚拉萨路,或是更远的地方。

————————

在这些诗人们不遗余力地宣传这个新圣迹的时候,宗主教仓皇地跑向了教皇特使的房间,他们的谋划全都落空了。接下来,睚眦必报的阿马里克一世绝对不会放过他,他需要他的同谋赶快拿出第二份方案来。

他是应该宣布苦修吗?不见任何人的那种?

还是应当继续保持强硬的态度?告诉人们,这是天主给予阿马里克以及他的儿子的最后一次机会,他们应当更虔诚,更温顺,更谦卑,而不是凭借着天主赐予他们的军队与力量,肆意地威胁祂的牧者。

但他还没来得及踢开躺在门口的仆人,门就开了,宗主教的心顿时一沉,他急急忙忙的奔进房间,果然只看到了空荡荡的一片,特使根本不在房间里,他又冲向床边,一摸床都是凉的。也就是说,可能在几小时之前特使就偷偷溜走了。

他不但溜走了,还带走了房间中所有值钱的东西,从金银的器皿到丰厚的皮毛,再到丝绸的帷幔……宗主教气得发疯,恶狠狠的踹了门前的仆人好几下。

“你是猪吗?你是狗吗?他们就这样走了,你居然毫无察觉!”

但仆人只是瞪着眼睛看着他,仿佛完全不理解他的意思。他可能喝了不少酒——一旁的教士低声提醒,“把这个无用的家伙处理掉!”宗主教嘶哑着声音说道,一边迅速调整情绪,让它从沸腾的状态跌落到冰点。

他看向仆人的眼神中仿佛已经凝结上了冰霜,教士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只得匆匆指挥两个守卫将那个倒霉的家伙拖下去。

宗主教立即做出了决定。他挥退想要跟上来的人,只叫了自己最信任的两个学生,开始匆匆整理他自己的行李,学生有点迟疑,整理行李可不是一件轻松简单的事儿,但宗主教只是摆了摆手,说“只要金银,圣物和珠宝。”

也就是那些体积最小也最沉重,最容易被携带的东西,其他东西都不要了。虽然这让他心头仿佛在滴血,但他也知道,等到阿马里克一世造出的那个圣迹遍布了整个城市之后,他就是第二件“重要的待办事务”,他没有多少时间浪费。

而就在这时,一个仆人却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说,“大人,有人要见你,大人。”

“谁!?”宗主教的声音就像是被绷紧的弓弦,又尖又抖。

“买赎罪券的。”

宗主教的心从天上直接到了地上,又从地上跳回了胸腔。“我现在什么人都不见。”

按理说,这时候仆人就应该乖乖地退下去,但他居然还是一副踌躇不定的样子,“可他是来买赎罪券的。”

“就算是来买你的命,也叫他滚出去。”

“但他要买一万年的赎罪券,按照伯爵的价钱,大人。”

宗主教收拾文件的手停住了。

艾蒂安伯爵曾经用五百年的赎罪券,赎清了自己冲进教堂,掠走新娘的罪过;鲍德温和塞萨尔破坏圣像的行为则是其两倍;阿马里克一世暗示希拉克略焚烧圣殿教堂时,也向多马斯承诺了一张一千年的赎罪券。

一万年的赎罪券,那是个多么惊人的数字啊,就连宗主教都没见过——一个人居然能够一下子拿出那么一大笔钱。

说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原先赎罪券并不是这么定价的。

虽然各个地区和主教定价不同,但以法兰克的特鲁瓦地区举例,杀人:8个金币,渎神:7个金币,行巫术:7个金币,伪造文书:6个金币,和别人的妻子通奸:5个金币……

罪行越轻,价格越低,最低几个铜子儿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请注意,这是针对平民的价格,贵族、领主与国王犯了罪,就要看主教和教皇斟酌后要加几个零了。

但等人们买了赎罪券,又听到教士们在讲道的时候,不断的谴责世间的各种罪恶,说什么通奸要在火湖上被灼烤五百年,亵渎神灵要在火湖上被灼烤八百年,谋杀要在火湖上被灼烤一千年……如此类推,等等等等。

就有促狭的家伙在暗地里说,这岂不是就是一张五百年,八百年,一千年的赎罪券吗?

而需要赎罪券的人,似乎也觉得,比起说某张赎罪券多少多少钱,用被惩罚的时间来表示要更为文雅妥帖一些,这种称呼才渐渐的取代了原先的价格标签。

一万年的赎罪券,就等同于可以杀十个人,通奸二十次,哦,对了,还能够与自己的妹妹结婚三十次。

如果是平时,宗主教可能不会在这种紧要的时刻,再去见什么想要买赎罪券的人,但无奈教皇特使敲走了他一大笔钱,而雇佣阿萨辛的刺客又花了他一笔钱,最叫他心痛的是,他现在的资产若是带到罗马去还要缩水一大半。

他摸了摸胸前的信件,在这封信里,教皇答应他,无论他做的那件事情结果如何——若是阿马里克一世确实失去了儿子,或者是他自己也死了……最低程度,一蹶不振,他能趁机将亚拉萨路变作一个神权国家的话,罗马教会会全力支持他坐稳这个位置。

或许在将来,罗马教会会派遣新的主教来,但至少在这一代他就是圣地的主宰,披着法衣的国王。

可如果魔鬼作祟,叫这件事情没做成呢,他也是有退路的。

教皇特使带来了一张教皇的亲笔信,信上给了他两个教区和一个主教的职位,当然比起亚拉萨路的宗主教之位来说,这枚筹码的分量显然很轻,但就是因为很轻,才安了宗主教的心——若连这点残羹剩饭都不肯给,教皇还能有什么信誉呢?

只是等他来到了教区,领取了圣职,上上上下下下打点的钱,交的税,给教会的各种费用,绝对不会少。想到自己的钱箱里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空空荡荡,宗主教的心就不由得一阵绞痛。

“好吧,你叫他进来,但告诉他说,我有一项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给他很多时间,请他尽量快些。”

在这位不速之客踏进宗主教的房间前,宗主教还以防万一地叫来了两个守卫待在自己身边,才在书桌前坐下,不过在他的对面却没有椅子,轻慢的态度可见一斑。

那位客人昂首阔步的走进来,提着一个大匣子,身上穿着一套光亮的皮甲,系着银腰带,套着一件带兜帽的罩袍,他恭敬地鞠了一个躬,还想要上前亲吻宗主教的戒指,被宗主教挥手拒绝了:“你现在还是一个罪人,先生。”

“那么我就站在这儿好了。”客人温和的回答说,让宗主教的心又放下了一点。“我听说你需要一张一万年的赎罪券。”

“是的,我非常需要,并且很急。”

“你犯了什么罪?”

“一桩无比沉重的罪孽,但是我必须要完成的。”

“为了一个女人?”

“不。”

“为了一份财产?”

“不。”

“为了一个爵位?”

“不。”

“为了一份仇怨?”

“不。”

“那可真是太奇怪了。你花费那么多钱,为的是什么呢?总不见得你无缘无故的就要想去杀死某个人吧。”

“也称不上无缘无故。”

客人将沉重的大匣子放在地上,然后打开了匣子盖,里面耀眼的金光顿时照得宗主教一阵头昏目眩,他几乎要从眼睛里伸出手来,把它们一把抓进自己的怀里。

“你不说你要犯下怎样的罪行,我怎么在赎罪券上写明你的罪行呢?”宗主教说,语气都温和了不少。

赎罪券并不如一些人所以为的,是一张张如同钞票或者纸条一样,成批量生产的东西。

它和所有的通行许可证,特许证那样,是一张一法尺长,半法尺宽的羊皮纸,周围手工描绘着精美的花纹和圣人的画像。

在纸张的开头与中间部分是签署这份赎罪券的主教或教皇亲手写下来的,有关于这个人的罪状,之后是解说,他们如何按照着天主,圣子与圣灵的要求,去宽恕这个人,叫他去赎罪的,最后是他将会怎样赎罪,要赎多久,做怎样的事情才能将这件罪责赎清。

然后左下角是签名,右手边是盖章,这样的赎罪券才具有效力,并不是随随便便的写个“我宽恕这个罪人”就能打发的事情。

“那么就这么写吧,”客人说,“我要去杀死一个窃居高位的小人。”

宗主教的眼睛一亮,“很高吗?”

“很高。”

宗主教像是怕被某人听见似的,悄声道,“是个伯爵?还是个公爵?又或是个亲王?”他一路猜上去,在猜到最后一个单词时咬住了嘴唇,甚至快要笑出来。

他仔细打量着这个人,这个人身材高大,即便拉下了兜帽,将面孔掩藏在阴影之中,也依然显得风度翩翩,气宇不凡。这么一个人是可以轻而易举的走到阿马里克一世身边,并且杀了他的。

这正遂了宗主教的心意。但你要说,他会舍弃自己的一部分利益,简直比让狗舍弃掉口中的肥肉还要难。

他只是立即爽快地在赎罪券上写下了这个人所犯的罪行,并且凭借着天主、圣子、圣灵的名义,宽恕了他,但他要建造一座小礼拜堂来赎清自己的罪过,还要苦修十年。

写完他大笔一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反转手上的戒指蘸了印泥盖了章。

他插好羽毛笔,在这张羊皮纸上撒了沙子,然后吹了一吹,将沙子抖落,提着一个角把它交给了守卫,守卫转给了那个前来求取赎罪券的人。

那个人从骑士手中接过仔细的阅读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错误之后,才将这张羊皮纸卷起来,塞进了一个小铜管里,慎重的放在自己身侧的钱囊中。

宗主教看到这只钱囊是用坚固的铁链挂在腰带上。还覆盖着链甲一般的铁环网,心中就更加满意了。

他看到这个人又向他深深的鞠了一躬。他以为是在向他告别——说的也没错,他确实在向宗主教告别,只不过是永别。

客人借着这个姿势抽出了自己身侧的短剑,径直冲了上来,宗主教的守卫立即迎了上去,但该怎么说呢,来人力气比他们大,反应比他们迅速,勇气也要比这些只是拿钱的人更足,他丝毫不畏惧受伤,也不畏惧死亡。

我们都知道,一个悍不畏死的人,倒是不那么容易死。

那两个守卫死得很快,他们在经过了几个来回后就想要争先恐后地逃跑,将后背留给了客人,他刺倒了一个,然后是第二个。

宗主教见状,惊恐万分,他大喊大叫,连滚带爬,想要跑出这个鲜血淋漓的房间,他几乎就要成功了。

但客人只是在那个打开的钱匣子上踢了一脚,金灿灿圆滚滚的钱币顿时哗啦一声倾泻而出,正好洒在了宗主教的必经之路上,他一脚踩上那些曾经被他喜欢的不得了的小东西,立刻摔了个狗啃泥。

客人从容不迫地上前,踩住他的脊背,一剑刺入了他的后心,而后又抓着宗主教稀疏的短发,把他提起来,暴露出喉咙,他将短剑嵌入层叠的肥肉里,一剑就切开了喉管和血管。

在宗主教充满了憎恨与哀求的眼神,以及呼哧呼哧的血流声中,客人直起身,满意地拍了拍自己挂在腰侧的钱囊,里面就有一份可以赦免他这桩深重罪孽的赎罪券。

接着,他跨过宗主教肥壮的身躯,施施然地走出门去,一路上没有一个人敢跑出来阻拦他。

———

“所以,你来做这个宗主教吧。”阿马里克一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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